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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娃头皮一紧,大叫:“娘!”
“三娃!”二娃吓得手一哆嗦,很生气,“叫什么?你看看,我都画歪了。”
三娃勾头一看,纸上的段大嫂脸上有一刀疤。三娃不禁缩一下脑袋,期期艾艾地问:“我帮你擦掉?”
“钢笔画的,怎么擦?”二娃大声问。
三娃想一下:“那我的本子给你用?”
“不稀罕!”二娃瞪他一眼,又瞪一眼大娃,“娘说你是美猴王,真把自己当猴子?上蹿下跳,全家都没你能闹腾。”
大娃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不跟你计较。”朝三娃后脑勺一巴掌,“滚蛋!”
三娃瞧着二娃撕掉重新画,揉揉后脑勺,老老实实坐好,继续写作业。
段大嫂看看三娃又看了看大娃,忍不住笑了:“二娃,别生气,慢慢画,我在你们家坐到天黑。”
“太烦人了。”二娃又看一眼哥哥弟弟,“也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也这样。”
段大嫂想一想:“别人家像你们家这样,几个孩子都大小差不多的话。不吵吵,直接动手打。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
“还不如打呢。”二娃道,“打完了,谁不搭理谁。”
宋招娣:“好了,你哥和三娃都不吭声了。赶紧画,待会儿凉快了,出去玩一会儿。整天搁屋里呆着,时间长了人就傻了。自立,振兴,听见没?”
自立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很想笑:“娘,人家当长辈的都是说,好好在家写作业,别出去。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变成赶我们出去啊。”
“那是娘嫌你烦。”大娃道。
宋招娣看向他:“我发现你今儿真想挨揍。”
“我什么都没说。”大娃连忙拿起笔,低下头,假装认真做题。
段大嫂坐直,往桌子上看一眼,见二娃画的很快,忍不住问:“小宋,二娃画画也是你教的?”
“不是。”宋招娣道,“建国的舅舅的朋友教的。你这么一问,我突然想到,本来今年暑假也该带二娃回去学画画。送自立和更生去帝都,就把这事给忘了,也不知道那位还在不在村里。”
段大嫂:“写封信问问呗。”
宋招娣看向大娃。
大娃举手:“我知道,现在就写。”
四点多,兄弟七个骑着车子先去邮局寄信,然后才呼朋唤友找凉快的地方玩去。
八月上旬,钟家装上电话。宋招娣也收到回信,教二娃的国画大师蔡炎平回家了。刘洋在信上说,对方跟邓培林一块走的。
宋招娣就给邓培林发个电报,是一串电话号码。
八月十二日,钟家电话响了。
宋招娣猜可能是邓培林,就没让孩子接。拿起电话听到那端的声音,果然是邓培林。邓培林告诉宋招娣,蔡炎平跟他同城,如果想让二娃跟蔡炎平学画画,过去的时候可以住在他家。
邓培林被下放到小宋村,刚开始大家就很照顾他,只因他是宋招娣的丈夫钟建国的舅舅。不是多年不来往的亲戚,宋招娣也就没跟他见外,说她过两天就去,大概在他家呆十天。
邓培林笑呵呵道,待到开学也行。
家里的粮票、油票和布标富裕。八月十四号,宋招娣拿着十斤油票,十尺布票和四十斤粮票,又带几套换洗衣服就出发了。
自立大了,振兴和振刚懂事,一般情况下更生也不跟着大娃胡闹。有他们四个看着大娃和三娃,宋招娣也不担心家里。
天气热,不出意外,下了火车,宋招娣和二娃身上馊了。
宋招娣看看二娃,二娃看看宋招娣,娘俩决定先去找个招待所,开两间房洗个澡,体体面面去邓家。然而,刚出站,宋招娣就看到一个很大的纸片上写着宋招娣三个字。
毛笔写的,楷书。二娃也看见了:“娘,有人来接咱们?”
“你舅爷爷回去了,他的一对儿女应该也没事了。”宋招娣边说边往她的名字那边看,是一个中年男人,眼睛和眉毛跟钟建国有点像,不如钟建国英气,跟个白面书生似的,“来接咱们的是你表叔。待会儿别喊表叔,喊叔叔,显得亲近。”
二娃点点头:“我知道的,娘。”话音落下,娘俩已走到跟前。
男人还在四处张望,看到挡在面前的人,下意识说:“同志,麻烦让——等一下,你们是宋招娣和二娃?”
二娃:“是我们。叔叔好。”
男人看一下白衣黑裤的宋招娣,又看看白色短袖,黑色短裤,留着学生头,像个洋学生的二娃,有些不敢相信:“你们出来的挺快。”
“怕舅舅来接我们,在这边等急了。”宋招娣笑道,“现在回去?”
男人连连点头:“回去,回去。爸妈知道你们今天到,一早就去农副市场买菜。我来的时候蔡叔叔一家已经在我们家。”
“都过去了?”宋招娣有些惊讶。
男人:“是啊。谢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要不是碰巧遇上你们,我爸和我妈不知道得遭多少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爸回来就跟我们说,他们在小宋村那几年,除了写检讨,连重活都没怎么干过。要不是见他们跟刚下乡时差不多,我都不敢信。”
“我们也不敢相信。”宋招娣道,“建国刚听说舅舅在小宋村,还以为我跟他开玩笑呢。”
男人:“是呀。以前我爸还说,表哥跟他后娘亲,不再搭理我们了。谁能想到大表哥和二表哥根本不知道我们搬去哪儿了。”
“他爸死了。”宋招娣把钟父的事跟他说一遍,“也算恶有恶报。”
男人:“听我爸说过几句,活该。对了,家离这边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二娃才十三岁,又坐两天车,没精神,步子小,三人二十多分钟才到家。
宋招娣发现邓家就在外国语学校旁边,处于市中心,邓家的房子还带个小院,忍不住问:“这是你们原来的家?”
“是的。”男人推开门,“进来吧。爸,妈,招娣和二娃到了。”
旧人相见()
邓培林连忙喊:“快进来;快进来。”话音落下;人也从屋里走出来。
宋招娣一手拎着包;一手拉着二娃的胳膊;进去看到堂屋门口全是人;脚步停顿一下;展颜道:“舅舅;舅妈。”
“舅爷爷,舅奶奶,我们来了。”二娃跟着说。
邓培林走过来:“挺累吧?这么远的路;快进来歇歇,喝点水。老伴,快去倒水。”
“也不是很渴。”宋招娣笑道;“舅妈;别忙乎了。我们来的时候带几个香瓜,下车前刚被我们吃完。”
邓母摆手:“瓜怎么能跟水比;我去倒水。对了;家洺;昨天买的西瓜呢?”
“在水桶里面。”邓家洺连忙说;“我去拿;你们先进屋。”
邓母连连点头:“对对对。招娣,二娃;咱们待会儿就吃饭。”
宋招娣想笑,她算是看出来了;邓家一家是真想谢谢她。干脆闭上嘴;拉着二娃进屋。本来想洗洗澡,见屋里这么多人,也没提出来,反正只要主人家不嫌她和二娃“臭”,她还可以忍。
二娃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上次去亓家,除了亓老和他的警卫,门口也不过站着七八个人。如今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有将近二十人,不禁攥住宋招娣的胳膊。
宋招娣把包放地上,拍拍二娃的肩膀,指着蔡炎平:“你老师在那儿呢。”
“二娃,不认识了?”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的老人冲二娃招招手,“过来,我看看二娃是不是又长高了。”
二娃转向宋招娣。
宋招娣推一下他。
二娃站起来,走到蔡炎平面前,有些腼腆:“老师。”
屋里全是人,蔡炎平看出二娃有点怯生,把他拉到身边,指着周围的人:“别怕,都是自家人。这个我儿子,这个是我儿媳,这几个是我孙子和孙女。那边几个是你表姑和表婶。”
二娃连忙说:“大家好。”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们?”
蔡炎平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他儿子来回打量宋招娣和二娃,不禁问:“你认识二娃和招娣?”
“按理说应该没见过。”蔡炎平的独子蔡阳道,“可我总觉得这位女同志有点眼熟。”
宋招娣笑道:“大概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
“你不可能见过她的。”邓家洺拿着西瓜进来,“大家都坐下,我切瓜。蔡阳,招娣在翁洲岛。”
蔡阳皱眉:“翁洲岛?那我没去过,我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滨海。”
“滨海?”邓家洺猛然抬起头。
蔡阳点点头:“大革命爆发前,我在滨海上班,你忘了?”
“说不定还真见过。”邓家洺指着招娣,“她就是滨海人。六六年还在滨海,六七年嫁给我表哥钟建国,才随他去翁洲岛。”
蔡阳皱眉:“六七年?”不禁看一眼二娃,“不是她,儿子啊?”
“是我儿子,不是我生的。”宋招娣道。
蔡阳下意识说:“后妈?”忽然心中一动,不敢置信瞪大眼,“后妈?六七年?你嫁给钟建国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三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宋招娣问。
蔡炎平连忙问:“不是五个儿子?”
“原先是三个,后来我们又收养两个。”宋招娣道,“那俩孩子的身份有大问题,别人问起来,我才说是我和建国的儿子。”
蔡炎平楞了一下,随即不禁感慨:“你的胆子真大。”
“老师,我自立哥和更生哥就是亓老将军的孙子。”二娃道,“您认识亓老将军吧?”
蔡炎平瞠目结舌:“别告诉我就是报纸上的那个亓老将军?”
“就是那个。”宋招娣道。
砰!
邓家洺手里的西瓜掉在地上,满脸震惊:“亓元帅的孙子!?”
宋招娣点头。
邓家洺深吸气:“你的胆子不是一般,一般的大!”
“这话该对你表哥说。”宋招娣道,“我把俩孩子带到岛上,你表哥才跟我说实话。”
邓家洺朝自己胳膊上掐一下:“我表哥不愧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汉子!”
“等等,等等,先说我的事。”蔡阳指着自己,“宋同志,你真没认出我是谁吗?”
宋招娣摇头:“没有。你真见过我?”
蔡阳转向蔡炎平:“爸,还记得我当初回到家就请人把你和邓伯伯弄到乡下,你还觉得我小题大做,不愿意去吗?”
蔡炎平点头:“跟招娣有什么关系?”
“就是她跟我说,小宋村民风淳朴。”蔡阳话音落下,屋里突然变得安静极了。
宋招娣不禁眨一下眼:“你就是,就是火车上的那个男人?”仔细打量他一番,“不像啊。”
“那时候我才三十来岁,现如今都四十了。”蔡阳道,“肯定和以前不一样。”
宋招娣摇头:“我还是没看出你跟和他是同一个人。差距有点太大了。二娃,你认识他吗?”
“他那时候才三岁。”蔡阳道。
宋招娣实话实说:“你说你四十岁,我瞧着你得有四十五了。四十岁的人也根本不是你这样。”
“我爸爸四十岁。”二娃为了证实宋招娣说的是真的,“看起来比叔叔年轻。”
蔡炎平笑了:“二娃,这么说有些欺负人啊。你爸爸天天在军队里,部队跟个世外桃源似的,我的这个儿子在外面经历一场大革命,身体和心灵都受到重创,没法跟你爸爸比。”
“这么说来你真是他啊?”宋招娣皱眉,还是有些不信,“也太巧了吧?”
经历过大革命,蔡炎平早已看淡生死,心态也很平和:“无巧不成书啊。”搂着二娃的肩膀,“也许就是好人有好报。要不是你随口提一句,我也没机会教二娃画画。”
宋招娣还是觉得太巧了:“我那时候是亲眼看见过学校闹得很凶,我听蔡,蔡阳觉得没什么大事,才随口提一句。”
“知道会闹得很严重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蔡炎平笑道,“你就别解释了。告诉蔡阳,不能轻视那场革命的人,只有你一个。”
邓培林:“老蔡说得对。招娣,我也得谢谢你啊。要不是你随口一句,我和你舅妈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在这儿了。”
“我也得谢谢你。”邓家洺道,“医院查到我的时候,得知我爸妈已经被下放到农村,算是已经受到惩罚,又因为医院缺医生,我才没被关进小黑屋。”
宋招娣顿时觉得头大:“你们别这么说。说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当初多嘴,不过是因为碰到了,“这事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们自己。你们要是不信,我说破喉咙也没用。”
“还是得谢谢你的提醒。”蔡阳道。
邓培林:“别谢来谢去。家洺,赶紧给小宋拿块西瓜。”
“舅舅,我的手有点脏。”宋招娣道,“哪里能洗手?”
邓家洺的媳妇站出来:“我带你去。”到宋招娣跟前闻到她身上味很重,便试着问,“来的时候挺热吧?要不要洗个澡?”
“可以吗?”宋招娣连忙问。
“当然可以。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屋里有洗澡盆。二娃也洗洗吧。换身衣服舒服点。”
二娃很想洗澡,碍于蔡炎平一直拉着他,就没好意思开口。听她这么说,连忙说:“谢谢婶婶。”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说完,回屋把宋招娣的包送到客房。
宋招娣搁屋里洗澡的时候,还觉得不敢相信,蔡阳居然是蔡炎平的儿子。
二娃和宋招娣在各自的屋里洗澡的时候,邓家和蔡家人也不敢相信,世界居然这么小。
邓培林听着大家伙感慨半天,也忍不住跟着说:“这就跟我当初刚知道招娣是建国的爱人的时候一样。你看我们家,还有钟家,不是工人就是知识分子,往上数三辈也没人会种地,怎么可能找个农村媳妇呢?我当时在小宋村看到卫国,还以为钟家也出事了呢。吓得我,差点把我给吓晕过去。”
“谁说不是呢。”蔡炎平道,“蔡阳跟我说,小宋村好,我心想大革命真像他说得那么严重,小宋村民风淳朴,也不会厚待咱们这些有问题的人。没想到,那边的村民确实不一般。”
邓培林点头:“说起小宋村,我就想到那个狗蛋的娘,脸皮是真厚。”
“狗蛋的娘又烦你了?”宋招娣怕大家等太久,没敢洗头发,直接把头发挽起来,听到邓培林的话连忙进来。
邓培林摆手:“不是的。我们走的那天,村里人送我们,问我们是不是平反了。我说回去教学生,要恢复高考了。
“狗蛋的娘拉着我,不准我走,说我必须得把她家狗蛋教成大学生。我说,等我回去就找几套高考资料,就算找不到,我也给她编写一套,这才松开我。我是真没见过这种女人。偏偏又没法跟她生气。”
“因为你跟她生气她也不在乎。”二娃走进来,坐到沙发上就穿凉鞋,“娘,我觉得狗蛋他娘得天天去烦大力哥。”
宋招娣:“互相讨论问题,对大力来说也不是坏事,还能加强记忆。”
“我就不喜欢有人打断我。”二娃道。
宋招娣笑了:“因为你画东西要安静啊。被人打断了,思路就乱了。”
“招娣啊,我一直想跟你说。”蔡炎平道,“以前没好意思。二娃很有天分,跟我学画画,我保证能把他教成大画家。”
摇摆不定()
宋招娣看一眼二娃;笑着对蔡炎平说:“这孩子没别的爱好;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