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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铁门门槛内的平地上，田羽闻到一股令人微微作呕的味道，忙抬手捂住了鼻嘴，皱起了眉头。
在昏暗的视线下，他看到了在地下室中似是坐着的人影。
因为常年都不在图拉堡，他虽然知道辺吢的私人宅邸里有这么一个地下室，也知道这个地下室审过不少让朝廷有些无能为力的人，却从来没有进来过。和桑木卓回到皇宫之后，他们几个月都没有听到辺吢有在宛彤的身上问出什么，心里也越来越没有底气。宛彤的身份确实是非常不同的，对沐允诚和沐允珩而言，她是一个非常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的人；对辅国大将军府来说，她是余家被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是能够让余擎天和余肃桐听到她被掳走的消息后在文雁关上稳不住心气的人。
田羽的心里还和当初的认知一样，他很担心有朝一日沐允珩或者沐允诚会顺着他查到他身份的蛛丝马迹然后牵扯到桑木卓的身上，在这之后必然就是图拉堡国的罪责了。
踩在满是沙石的石阶上，一阶一阶的往下走去，一阶一阶的往宛彤的面前走去，田羽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中最深处的阴暗的角落，因为瞒着辺吢私自到这里来的紧张，让他觉得每一步都很沉重。
一走近到宛彤的面前，田羽双眼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布满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瞳，抓住佩剑的手也不可抑制的收紧了一些。
田羽身上带着清新阳光的味道，也带着植物的芳香，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宛彤从低沉的思绪中缓缓地清醒过来。她知道这样的味道在菲菲的身上是闻不到的，更不可能是因为菲菲打开了铁门就把这样令人觉得热泪盈眶的味道放了进来。
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人，必然不会是和她在地下室争锋相对了许久的菲菲。
田羽也顾不得其他，在宛彤的面前蹲了下来，双眼猩红。
他从未想过这个地下室中会有这样的情形。就算过去那些死不开口的人犯确实要用这样的刑罚才肯松口，他也还是无法相信辺吢竟然会把这样的酷刑用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
第366章 第54步 见过最心狠的女人11（）
宛彤身上毫无力气，田羽蹲下来正好让她省了勉力抬头的力气。
许久未见，宛彤却觉得蹲在自己面前的田羽熟悉得让人全身一震。比起这里，她是真的宁愿继续待在那个看不见人气的废弃的院子里的。在那里，她至少还真的能够像个有尊严和身份的人活着，徐荣从不会真的亏待她什么，门、窗、桌子都会细心的给她换成新的，也会按照她的需求给她买来干净的浴桶和衣裙。
而现在
如果此刻她的面前有一面镜子，她肯定是不敢抬头去看的。若是非要让她抬起头，她更愿意把这面镜子敲碎，因为她不想看到这样让人觉得羞愧的自己。
田羽微微抬起眼对上了宛彤泛红的眼眶。他只觉得鼻尖一酸，看着宛彤那像是插满了无数根银针的大腿，咬牙道：“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我”
吐出了一个字，宛彤却说不下去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开口说一句话了，和菲菲在一起的时候也常常是菲菲自己说完就开始给她用刑，她除了吃痛时发出的忍不住的声音，好像已经忘了话应该怎么说了。
很多时候，菲菲离开之后会有人把她从凳子上放下来，扔到一旁已经完全被压得凹下去的麦秆堆上。几个月了以前，她觉得麦秆堆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睡得着，现在却觉得麦秆堆是世上最能够让人安然入睡的东西了。
她心中开始恐惧起身边的一些事物，她自己理解到了。
“我帮你拔出来！”
“别”
田羽愤愤的的说出口，抬手就要去把宛彤大腿上插着的银针。宛彤心惊，根本抬不起力气来阻拦他，只能有气无力绝望的拒绝了一声
宛彤虽然知道自己的声音应该是跟在田羽的尾音出来的，可她没有力气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觉得田羽会听到她的声音，心中已经做好了再吃一次剧痛的准备。
田羽伸出去的手，随着她即便细听也听不清楚的声音僵在了半空。
半晌，田羽伸出来的手就这么一直抬着，宛彤才意识到他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才停下了动作，有些喜极而泣的将眼眶中模糊了视线的泪水一闭眼都挤了出来。
“反正也是你把我带来的，你即便愧疚了也没有用的。”
用了非常久的时间说完了一句话，宛彤缓缓地找回说出每一个字的感觉，声音拖得很长，音调也很沉，沙哑得如同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一样：“只是就算我和辺吢说的一样，我的确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就算我真的知道什么，那也仅仅是和苣亃有关的。关于图拉堡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在听到桑木卓的名字时都没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是谁。并不是说我不尊重图拉堡，而是因为我真的不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也从来没有探讨过这样的事情，过去我只知道我自己叫余宛彤，只知道我爹叫余擎天，我真的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
第367章 第55步 受尽折磨1（）
=………=
地下室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田羽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着，像是支撑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僵硬才会如此，又像是跟着他全身不知为何而起的颤抖一同颤抖着。
“我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不像人了”
宛彤看着大腿上的银针因为自己情绪变得激动而开始渗血的针口，只觉得身体中的血流有千万只蚂蚁在徘徊啃噬一样痛苦，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看到曾经熟悉的人时再也无法隐瞒：“我的话，我写的东西，可信吗？即便到现在你还是觉得可信吗？在这里，没有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人会真的和我正眼对视，我每天，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而等着我的是没有任何不同的折磨。日复一日，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我仍旧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我会好奇地问自己为什么梦还不醒。”顿了顿，她哽咽着抬起头看向缓缓将手收回去的田羽：“你们是走的爽快，我也知道对你们来说我不过就是一个看起来还有利用价值的人。在这里见到你，菲菲也不在，我想你一定是避开了她也避开了辺吢的，对不对？你是和桑木卓一起来的吗？到了，为什么要见我？如果想知道让辺吢问的事情有没有结果，你们应该直接去问辺吢就可以了，何必到这地下室来？”
“我和太子殿下都没有想到你会真的会被当成和那些死囚一样的人来对待。”
田羽收回的手紧握成拳，手臂上的青筋不自然的凸显，声音如同他咬紧的牙缝一样绷紧着：“原本我是认为自己既然是图拉堡国的人，那么对于将你带回这里的事情应当是问心无愧的，可如今看到你这幅模样，我自己竟然也觉得胸口难受。我不知道，在这个地下室里，师父过去竟然是这样子来强迫那些人犯松口的，他们松不松口结局都一样，只是痛快与不痛快的不同而已，所以师父对他们用的刑肯定是比你重的。可是，看你这样子，我实在无法想象师父用在别人身上的刑究竟重到什么地步，她究竟有多么的心狠才能够如此。我知道，师父不会到地下室来见你，每日和你‘朝夕相处’的都是那个菲菲。师父虽然没有认她，但是我知道师父在心里其实是将她当成了徒弟的，只是碍于师父师门说只允许收一个正式弟子的规矩才一直在容忍我。你这样的伤，即便是放在我的身上，我也未必承受得住，更何况你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菲菲本身就是女子对你肯定不会心软的。不过，我和太子殿下商量了几月的事情，却不是因为我愧疚，而是因为出于对图拉堡国未来安逸的考虑，我觉得我和太子殿下的方法才是对的。”
宛彤从田羽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桑木卓在急切等待的脸庞，嫣然一笑，声音仍旧底气不稳的问道：“桑木卓是想通了？”
第368章 第55步 受尽折磨2（）
“你要这么认为也是可行的。”
田羽松开咬紧的牙，两颊绷紧的肌肉才慢慢的散开。他站起身子，又环视了地下室一圈，忍着难闻得如同在茅房中的味道，尽量减少换气的次数：“对你于心不忍的是太子殿下，我只是觉得将你一直关在图拉堡国境内不是办法，因为我是露过面的人，尧都那边很容易就会顺藤摸瓜的查出我的身份，也会牵扯到太子殿下的身上。但是，你说的那些事情也不是错的，我一一去对照核实过了，你们苣亃国的昭武校尉却是换人了，换成你所说的那个名为‘张隐’的人，这一点没有错。不过其他的，如今却是和你当初写的有些不同，也无法去查证了，我们也不想一直这么等下去。你的身份不同，当初你和太子殿下说过的话，太子殿下说他还记得，也说已经考虑好了。他可以和你做一个交易，将你放回到沐允珩的身边去，但是你必须说你是出事后被太子殿下营救的，也不能将师父给抖出去。这个条件，太子殿下说你必然会觉得过分，但是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自己，只是不想要苣亃在你的事情下一气之下就攻打我们，毕竟图拉堡有多大，你的心里也是清楚的。你说沐允珩会变成太子，那么太子殿下就选择相信你，但是你必须要保证在你的事情上，过后沐允珩不会追究，在登上皇位的时候也不会再追究这件事情，你要保证你能够将这件事情妥善的处理好。图拉堡国虽然不大，但是比起一些小地方还是更有威胁性一些的，就算沐允珩在未来的夺嫡之路会有一些危险，那么太子殿下也会在能够帮助的范围之内给予帮助，只要求在他登基之后能够将图拉堡国的主权给回他，完全的给回他。”
宛彤似笑非笑的摇着头，像是哭着干笑了几声：“我都不敢保证闵王殿下究竟会不会舍了我，你怎么敢说的好像我有多大的本事一样能够控制他？”
“之前是不确定的，但是如今确是能够肯定的。”
田羽看着她狼狈肮脏的脸颊上泛着水光的双眼，也不知道那仅仅是从铁门透入的一丁点的光线折射出来的倒影还是她的泪水，他沉声道：“在那之后的两个月，沐允珩一直不愿意离开，他从礼化那边给明州要去的赈灾物资帮了明州的百姓不少，可沐允诚却将这之后的事情渐渐地转换成了自己的功劳，从未刻意提及这批赈灾物资从何而来，就这么将所有的功劳都当成是自己的，他也没有回到尧都去。我听说，你那位在沙场上英勇善战的二哥亲自去找他了，也没急着先寻你，而是先让他回去尧都。如今，他们两个人在尧都可谓是真正的对立起来了，其中的原因也不是因为那些赈灾物资，而是因为你。所以，我并不是说你有没有什么本事控制沐允珩，我们也不需要你控制他，只是希望你能够充当一个说和的人，即便在这里受了这些委屈，往后也能够让他忘掉这些事情。”
第369章 第55步 受尽折磨3（）
二哥？
眼前忽的闪过萧梦乔无言流泪却终日以泪洗脸的样子，她那憔悴却又倔强的双眸如同木桩一样深深地插在自己的心底，宛彤好像看到了那不知道在多久以前的画面。
那白色得让人觉得刺眼的灯笼和灵堂，还有崭新的刻着她亲人名字的灵牌，还有那些在夜里如同鬼魅嚎哭一般的抽泣声
每一幕，每一刻都在这个时候在她的心中清晰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忘了，也认为自己应该要忘记的，她不去刻意的记得，那么这件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现在”
下意识的想要直起身子靠近田羽，宛彤全身却忽然抽痛起来，像是有无数根的细线在切割着她身上的皮肤一样，冷汗霎时间就冒了出来，话音也戛然而止。
“你别动！”
田羽眉头猛地皱紧，重新在她的面前蹲下来：“刚刚不就是你自己叫我不要动吗？你自己不是清楚这玩意儿有多折磨人吗？你这会儿要动是想要做什么？看到有人来了就想要放弃了？听到你是在图拉堡国境内就会让图拉堡国被灭，所以你要寻死？”
田羽气急败坏的声音和因为愤怒而狰狞的表情没能摄住宛彤，反而让她轻笑了起来。
“我不寻死。”
宛彤摇了摇头，看着田羽在听到她的话后缓缓舒展开来的眉宇，才重新开口：“我要寻死，就不会忍耐这么久，这些非人的折磨你看着就难受，我是那个切身体会的人，难道会比你更不清楚这玩意儿有多么折磨人吗？我受尽了折磨，都忍到了这一步，等到你来了，我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寻死呢？我只是想问，现在是几月了？”
田羽不明所以的打量着她的表情，像是在探究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嗯？”
看到田羽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双眼却不回话，宛彤有些心急的催促了一声：“几月了？”
“四月末了。”
田羽顿了顿，继续说道：“怎么？那些纸里，好像也没见你写到四月份的事情。”
自然不会是四月的事情。
宛彤用鼻息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四月末了，也就说明五月份即将要到来了，她很害怕错过余肃桐发生事情的那段时间，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在这里已经错过了七月，以为她已经无力去挽救什么了，也只是用不愿意这么死去的心强撑着而已。可是，如今才四月末，接近五月，她就还有时间能够去为余肃桐做些什么，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的话，那么她就肯定是还有机会能够去阻拦什么的。
至少，她能够在七月到来之前接近余肃桐，就可以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在面对战争时一向镇定沉稳的哥哥没了回来的机会。
就这么想着，宛彤的心中似乎觉得自己有了无数的机会，有了无数能够去挽救亲人性命的机会。可是再一垂眸，她看见自己腿上扎满的的银针，想要将腿抬起来时会蔓延到全身的揪心的痛楚，她就认为自己要走出这个地下室，真的太难了。
第370章 第55步 受尽折磨4（）
也许，还是毫无机会的。
宛彤根本没有任何挪动身体的机会。只要她想要抬腿，这银针就像是有思想的一样逼停她所有的动作和想法，似乎她只要有要摆脱它的念想，这银针就会更加牢牢地困住她。
“我走不掉的”
看着已经肮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里衣又开始泛出新鲜的血色，宛彤无力的垂下头，心中刚刚才燃起的希望的火苗即刻就被浇灭：“就算是菲菲把这些银针从我的身体上取出来，我也没有力气再走了。”
“她会帮你取下？”
田羽似是没有想到，感到不可思议的看着宛彤的大腿：“她这样，如何帮你取下？”
“就这样啊，一根一根。”
宛彤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向他：“每天她离开，几乎都会帮我取下，一根一根的从我大腿上抽出来，隔日再一根一根的重新扎回到我的大腿上。我倒是宁愿她就这么一直扎在我的身上，毕竟她就是取下了我也没什么力气能够走出这里，就是一步都让我觉得痛彻心扉。我已经不知道走路的感觉是怎样的了，我也不知道从前觉得稀疏平常的那些空气和阳光现在都是什么样子的，我就像个活在和你们不同世界里的人。你看到我不是很惊讶吗？是不是觉得觉得你看到的这个人不是我？”
“要把你这样子关着是师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