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都在生布令的闷气。
克雷突然带着一种新的——更大的——兴趣打量起x来。“咳,”他说,“你知道你那半边该死的脸已经抽搐得不成样子了吗?”
x说他什么都知道,说着就用手把跳动的肌肉捂起来。
克雷凝视了他半晌儿,开口说:“我已经写信告诉罗莉塔,说你精神崩溃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绘声绘色,倒好像在传递一件大好消息似的。
“噢?”
“不错。她对于这件事非常感觉兴趣。她是专门学心理学的。”克雷直挺挺地躺在他的床上,连鞋也没有脱。“你猜她说什么?她说谁也不会只因为战争这些事就精神崩溃。她说你可能生来就是那类不稳定的性格,你这倒霉的一生永远这样。”
x弯起手掌遮住了眼睛——床上面的灯光好像快要把他刺瞎了——回答说,罗莉塔能够把事情分析得这么透彻,真是难得。
克雷瞟了他一眼。“听我说,你这个杂种。”他说,“她对于心理学可他妈的比你内行多了。”
“你能不能把你那双臭脚从我床上拿下来啊?”x说。
克雷继续让两只脚在原来的地方待了一会儿(这表示他的脚爱在哪放着别人无权过问),这才放到地板上,他也随即坐起来。“我反正也得到楼下去了。他们在握克尔屋子里开着收音机呢,”但是他并没有站起来。“咳,我刚才正同楼下的伯恩斯坦那个新兵崽子说一件事。你还记得那次咱们开车到瓦隆去吗?咱们挨了他妈的两个钟头炮弹,在那个鬼地方躲着的时候,有一只该死的猫跳到吉普的引擎盖上,我怎样一枪把它打死的?还记得吗?”
“记得——别再唠叨那只猫的事了,克雷,真是该死。我不想听这件事。”
“我不是要说这个。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把这件事写给罗莉塔了。她和上心理学的全班学生进行了讨论。课上和课下都讨论了,连他妈的教授都参加了。”
“不错。可是我不想听这件事,克雷。”
“我知道。你猜我为什么打了那一枪?根据罗莉塔的分析,她认为我那一刻钟精神失常了。我一点不瞒你。是由于炮轰什么的引起的。”
x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肮脏的头发,再一次用手遮住刺目的灯光。“你没有发疯,你不过是在履行职责。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人也会像你那样英勇地把那只猫咪杀死的。”
克雷用猜疑的目光望着他。“你他妈的说些什么?”
“那只猫是个间谍。你不得不在近距离一枪把它打死。那是个披着一件廉价皮袄的德国小矮人。因此你一干这件事一点也谈不上残忍、或者凶狠、或者卑鄙、或者甚至——”
“你这该死的!”克雷绷紧了嘴唇说,“你就不能说点正经话吗?”
x忽然觉得一阵恶心,他在椅子上连忙把身体转过来,拿起废纸篓——刚刚来得及。
当他又挺起腰来把脸转向他的客人时,他发现z正非常困窘地站在床铺同房门中间。x本来想说两句道歉的话,但是中途改变了主意,转而去拿纸烟。
“到楼下去听听包勃霍普的广播节目吧,”克雷说,他虽然不想凑到x跟前,语气却很亲切。“对你身体有好处的。听我的话没错。”
“你先去,克雷我要看看我搜集的邮票。”
“是吗?你搜集邮票了?我不知道你——”
“我是说着玩的。”
克雷慢腾腾地向屋门走了几步。“也许过一会儿我要开车到艾城去,”他说。“他们那里有一个舞会,可能一直跳到两点钟左右。你去吗?”
“不,谢谢我可以在屋子里练习练习舞步。”
“好吧。晚安!好好歇着吧,看在上帝面上!”门啪的一声关上了,但是马上又重新打开。“咳。我一会儿把写给罗莉塔的一封信塞在你门下边怎么样?我写了几个德文字,你给我改改成不成?”
“可以。现在你让我清静一会儿吧,该死。”
“当然了,”克雷说。“你知道我妈妈来信说什么?她说打仗的时候咱们俩始终都在一起她非常高兴。共同开一辆吉普车什么的。她说自从我同你在一起,我的信写得通顺多了。”
x抬起头来,向他望过去,非常吃力地说:“谢谢,替我谢谢她。”
“一定。晚安!”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这回真的关上了。
x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望着房门。以后他把椅子转向书桌,从地板上拿起手提打字机来。他在乱得一塌糊涂的桌面上清理出一块地方来,把一堆没有打开的信件同包裹哗啦一下推倒在一边。他想,如果给他的一个住在纽约的老友写一封信,对他也许是个快速的、即使成效不会非常显着的疗法。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信纸平整地插在打字机的滚筒上,他的手抖动得太厉害了。他把手在身边放了一会儿,又作了一次努力,最后却把信纸完全揉皱在手里。
他知道该及早把废纸篓拿到屋外去,但是却没有这样做;相反地,他把两只胳臂放在打字机上,头伏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头上的血管怦怦地跳动了几分钟以后,他又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斜瞟着一个没有启封的、用绿纸包着的小包。这个小包可能是在他给打字机腾地方的时候从信堆里滚落出来的。他看见这个小包已经转寄了好几次,只在半边就至少写着三个他过去的军邮信箱号码。他动手拆开这个包裹,但是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连寄件人的地址也没有看一眼。他首先划着一根火柴把系包裹的细绳点着。他更感觉兴趣的是看着绳子燃烧,而不是把纸包拆开。虽然最后他还是把包裹拆开了。
盒子里有一张墨水写的短笺,放在用薄绵纸包着的一件什么东西上面。他把这张短笺拿出来,读了一遍。
亲爱的x中士:
请原谅我一直过了三十八天才动手给你写信,但是我实在忙得不知所以,因为姑母害了一场喉炎几乎卧床不起,一件又一件事务自然都落到我的肩上。但是我一直常常想到你,特别是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个愉快的下午——1944年4月30日下午3:45到4:45,如果你已经忘记的话。
总反攻使我们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兴奋,也感到肃然起敬。我们只希望反攻能够迅速结束这场战争,也赶快结束这种起码应该说是荒谬的生存方式。查尔斯和我都非常惦记你,希望你没有参加第一批进攻扣敦廷半岛的部队。你参加了吗?请你尽快复信,并代向你的夫人热烈问候。
你的忠诚的艾斯美
德文郡——路17号
1944年6月7日
我非常冒昧地随信寄去我的那块手表,在这场战争还未结束的时候就归你使用。在我们那次短暂会晤中,我没有注意你是否有表,但是我的这块表不仅防水防震,而且还有其他一些优点,譬如说,可以用来测量行路的速度。在目前这种艰辛的岁月,这块表对你肯定比对我更有用,我希望你接受它作为护身符,保佑你永远幸福。
我现在正在教查尔斯读写,我发现他是一个极端聪明的小学生。他也要在信后写几个字。请你一有时间和心绪就马上写回信,又及。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祝你平安
查尔斯
过了很长时间x才把这封信撂下,又过了很长时间才伸到盒子里去取艾斯美父亲留下的那块表。最后,当他把表取出来以后,发现表蒙子在递送过程中已经震碎了。他不知道这块表别的地方是否还受到什么损坏,但是却没有勇气上紧发条检查一下。他只是把它拿在手里,很久很久坐着不动。这以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睡意,几乎无法抑止心头的喜悦。
只要一个人有了睡意,艾斯美,他就总有希望再成为一个健全的人,身心都健全的人。
傅惟慈译
作品简析
第十二章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1899—1977),着名美籍俄裔作家。生于彼得堡一个名门世家,不但在文学方面才华过人,而且在自然科学方面也有浓厚兴趣,除了文学创作外,他终生致力于鳞翅目的生物研究。十月革命后,他流亡欧洲各国,以俄语发表了许多作品,成为俄国流亡作家中的佼佼者。1940年,迁居美国,在美大学中执教多年并发表了多部英语作品,其中包括给他带来世界性声誉的洛丽塔;此外,黑暗中的笑声、天赋、幽暗的火等以及他的自传说吧,记忆都是不可多得的文学珍品。
初恋
一
在本世纪最初的年代里,涅夫斯基大街上的一家旅行社展出了一列三英尺长、橡木褐色的国际卧车模型,它的精美和逼真远远超过了我那个漆皮的发条火车。遗憾的是,它是非卖品。人们能看清它内部蓝色的装潢,车厢内壁是浮雕的皮革,窗棂擦得明瓦锃亮,镶嵌的镜子、郁金香花形的阅读灯,还有其他许多令人赞叹不已的局部。宽大的窗子和狭长的窗子或单或双交错排列,有些安着毛玻璃。在一些车厢里装设了床铺。
那时豪华宽敞而富有魅力的北方快车(一战后就再不是老样子了)就完全是这样的卧车组成的,在圣彼得堡和巴黎之间,一周只跑两次。要不是旅客被迫在俄德边境(维尔日波罗沃—依德库恩)从一列车换到另一列表面相似的列车的话,这车本来是直达巴黎的。轩敞而慵懒的俄国式宽轨(60。5英寸)在那里换成了欧洲式标准的窄轨(56。5英寸),桦木换成了煤炭。
在我记忆的最远处,我大约还能够想出最少五次这样的巴黎之行,最终目的地是里维埃拉或比亚里茨。我现在想起来了,一九〇九年那次,两个小妹妹给留在家里,让保姆和姑妈照料。我的父亲戴着手套和旅行帽,和我们的家庭教师共用一个车厢,正在读一本书。我弟弟和我被一间盥洗室与他隔开,我母亲和她的女仆占用挨着我们的那个车厢。我父亲的仆人奥西普(十年后被学究气十足的布尔什维克枪毙了,因为他用了我们的自行车,没有交公)是我们这行人中最有趣的一个,他和一个陌生人用同一个车厢。
那年四月,佩里佩里(1856—1920),美国北极探险家。到达北极;五月,夏里亚宾夏里亚宾(1873—1938),着名俄罗斯男低音歌剧演唱家。在巴黎演唱;六月,关于一种更先进的齐柏林飞艇问世的谣言不胫而走;美国陆军部大为烦恼,于是告诉记者,他们已经提出组建航空海军的计划;七月,布莱里奥布莱里奥(1872—1936),法国飞行家。用重于空气的飞行器进行了世界上第一次跨越英吉利海峡的飞行。从加莱到多佛飞行成功(不过在迷失方向时多绕了一个小圈)。那时已是八月下旬,我们很快掠过俄国西北部的冷杉和沼泽地带,第二天就进入了德国境内长着一些松树和石楠的荒原。
在一张折叠桌前,母亲和我玩一种叫做“骗人”的牌戏。虽然是大白天,我们的牌、玻璃杯、另一个平面上的提箱锁都幽暗地反映在窗玻璃上。列车穿过森林和原野,突然到达峡谷,奔驰在村落之间。那两个幻影般的赌徒仍在毫不迟疑地玩,从容地下着闪光的赌注。
“玩够了吗?累了吧?”母亲总是这么问,总是慢慢地洗着牌,沉湎在思索中。车厢的门开着,我看得见走廊的窗户,电线——六根黑色的细电线——在那里尽力向上倾斜,向天空攀援,不理会一根接一根电线杆的突然袭击;正当它们意气洋洋地、可悲地上升,就要升到窗顶的时候,特别恶毒的一击就把它们击落,叫它们回到原来的低位,这样,它们就得重新开始。
在这样的旅行里,当我们经过某个德国大城市,火车的速度慢下来,变成一种*的慢步,轻轻擦过楼面和商店的招牌的时候,我常常感到一种终点站无法提供的双重兴奋。我看到一座城市,它有玩具般的电车、菩提树;砖墙进入车厢,和镜子亲切交谈,填满走廊那一端的窗子。列车和城市之间这种随便的交流是使我激动的一方面;让我激动的另一方面,是我把自己当作了某些路人,我想象他们在看见这一长列赤褐色的、颇有浪漫情趣的火车时,会像我一样激动。车厢的走廊间有黑如蝙蝠翅膀的帘幕,铜样明亮的金属字在低沉的日色中闪光,不慌不忙地通过一座架在看惯的大道上的铁桥,然后,随着所有车厢的灯突然点亮,绕过最后一个街区。
那些视觉的混合往往会造成误解。窗子敞亮的餐车、质朴的矿泉水瓶子、倾斜地折叠的餐巾、仿造的巧克力冰棒(用凯勒、科勒等名牌包装纸包着木棍)——这一切景象第一次远望时,总会被当做摇摇晃晃的蓝色走廊那一边的一个凉爽的休息地;可是当一餐饭进行到致命的最后一道时,人们总会看到餐车猛烈地摇动,连同它东倒西歪的侍者一起,像刀入鞘那样*入风景中,风景本身也经历了一连串复杂的运动,白昼的月亮和人们的杯盘并排而行,远处的草场扇形般展开,近处的树木在看不见的秋千上向着铁轨荡起,一条平行的铁路线突然与我们的铁轨吻合而自杀,一道眨巴眼睛的草堤升起、升起、升起,直到这混合速度的小旁观者吐出他那份草莓果酱蛋卷为止。
但是到了晚上,卧车和大欧洲快车国际公司就显出了它的名称所具有的魔力。我的铺在我弟弟的铺下面(他睡着了吗?他在那儿吗?),处在车厢中半明半暗的地方。从那儿我观察周围的事物、事物的部分、阴影、阴影的片段,它们谨慎地移动着,不知在何处消失。木制品轻轻地、噼啪作响,通向厕所的门边,木钩上挂着的一件暗淡的衣服,再上面蓝色夜灯装饰的流苏在有节奏地摇曳。很难将那些止步不前的通道、那笼罩的静默,与车外暗夜莽撞而来的奔突联系起来,我知道这夜的确在疾驰而过,火星拉成火条,难以辨认。
我想把自己当做火车司机,以这一简单的行动使自己入睡,当我把每一件事想定之后,一种昏然欲睡的安逸感侵入我的肌肤。无忧无虑的旅客们在他们的房间里享受我正在给予他们的奔驰,抽着烟,交换着会心的微笑,点头,打瞌睡;侍者、厨师、警卫(我不得不把他们置于某个地方)正在餐车寻欢作乐;而我自己则被注视着,满身油污,从火车司机台上凝望向黑色远方深红色或祖母绿的尽头渐渐变得尖细的铁轨。可在睡梦中,我看到的东西却完全不同:一个玻璃球滚动在一架大钢琴下,或者一个玩具火车头躺在大钢琴旁,车轮仍在隆隆地转动。
有时,车速的变化打断了我的睡眠之流,缓慢的灯光悄然溜过;每盏灯在经过时都要仔细察看同一条缝隙,然后是一轮明亮的罗盘量度着阴影。列车随着一声威斯汀豪斯威斯汀豪斯(1846—1941),美国工业家,发明家。式的长长叹息停了下来。有什么东西(我弟弟的眼镜,第二天证实了这一点)从上面掉下来。有趣而又令人激动的是,为了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帘,你就得半拖着床单,滑向床脚,窗帘只能向上滑开一半,好像被上铺的边缘挡住了。
苍白的蛾子扑着一盏孤灯,仿佛卫星在绕着木星旋转。一份被*的报纸在一条长凳上跳动,可以听到车上某个地方沉闷的声音、某人舒适的咳嗽声。车站月台在我面前的部分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但我始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