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想到这儿,我禁不住扑哧一笑;大概他听到了;因为他仿佛大吃一惊,突然翻了个身。这下您总以为我回去了吧——才没呢。他生怕强盗抢,百叶窗关得严严密密,房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知道他看不见门缝,就照旧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推开门。
我刚探进头,正要动手掀开灯上活门,大拇指在铁皮扣上一滑,老头霍地坐起身,破口嚷道:“谁?”
我顿时不动,也没做声。整整一个钟头,就是纹丝不动,可也没听到他躺下。他照旧坐在床上,侧耳静听;正跟我天天晚上,倾听墙里报死虫报死虫,昆虫名,一般居于古屋,钻在家具或木器中,发嗒嗒声,迷信的人便认为是报死之声,其实可能是该虫求爱时,头敲在木头上的声音。)的叫声一般。
不久,耳边听到微微一声哼,我知道只有吓得没命才这么哼一声。既不是*,也不是悲叹——才不是呢!——每逢吓得魂飞魄散,心底里才憋不住发出这么低低一声。这我倒听惯了。不知多少个晚上,恰好在半夜时分,四下里万籁无声,我总是毛骨悚然,心坎里不由涌起这声*,激荡出阴森森的回响,就此更加害怕了。刚才说过,这早就听惯了。我知道老头怎般心情,虽然暗自好笑,可还是同情他。我知道他乍听到微微一声响,在床上翻过身,就一直睁着眼躺着;心里愈来愈怕;拼命当做是场虚惊,可总是办不到。他一直自言自语:“不过是烟囱里的风声罢了——只是耗子穿过罢了。”或者说:“只不过是灿灿叫了一声罢了。”对,他老是这么东猜西想,聊以*;可也明白这全是枉费心机。这全是枉费心机;因为眼前死神就要来临,大模大样走着,一步步逼近,找上他这冤鬼。正是那看不见面目的死神,惹得他心里凄凄凉凉,才觉得我的脑袋在房里,看虽没看到,听也没听见。
我沉住气,等了好久,既然没听到他躺下,就决定将灯掀开条小缝,极小,极小的一道缝。我动手掀开灯上活门——您可想不出,有多鬼鬼祟祟,鬼鬼祟祟——一点一点掀开,缝里终于射出蒙蒙一线光,像游丝,照在鹰眼上。
那只眼睁着呢,睁得老大,老大;我愈看愈火。我看得一清二楚——整个眼睛只是一团暗蓝,蒙着层怕人的薄膜,吓得我心惊胆战;可是,老头的脸庞和身体却都看不见:因为鬼使神差似的,灯光恰好射在那鬼地方。
瞧,我不是早跟您讲过,您把我错看做发疯,其实只是感觉过分敏锐罢了?——啊,刚才说过,我耳边匆匆传来模模糊糊一阵低沉声音,恰似蒙着棉花的表声。那种声音我倒也听惯了。正是老头的心跳。我愈听愈火,就好比咚咚战鼓催动了士气。
就是在这时,我照旧沉住气,依然不动。气都不透一口。我掌住灯。灯光尽量紧紧射在鹰眼上。这工夫,吓人的扑通扑通的心跳愈来愈厉害了。一秒秒钟过去,愈跳愈快,愈跳愈快,愈跳愈响,愈跳愈响。老头管保吓得半死了!刚才说过,愈来愈响,一秒钟比一秒钟响!——明白了吗?不是早跟您说过,我神经过敏:确实过敏。眼下正是深更半夜,古屋里一片死寂,耳听得这种怪声,禁不住吓死。可我依旧沉住气,纹丝不动地站了片刻。不料扑通扑通声竟愈来愈响,愈来愈响!我看,那颗心准要炸开。这时又不由提心吊胆——街坊恐怕会听到吧!老头的大限到啦!我哇的嚷了一声,打开灯上活门,一箭步进了房。他哎哟一声尖叫——只叫了那么一声。霎时间,我将他一把拖到地板上,推倒大床,压在他身上。眼看一下子完了事,心里乐得笑了。谁知,闷声闷气的心跳声竟不断响了半天。可没招我生气;隔着堵墙,这种声音倒听不到。后来终于不响了。老头死喽。我搬开床,朝尸首打量了一番。可不,他咽气了,连口气也没有。我伸手按在他心口,搁了好久。一跳也不跳。连口气也没有。那只眼睛再也不会折磨人啦。
您还当我发疯的话,容我交代了匿藏死尸的妙计,就不会这么想了。夜尽了,我悄无声息地赶紧动手。先将尸首*开来:砍掉脑袋,割掉手脚。
我再撬起房里三块地板,将一切藏在两根间柱当中。重新放好木板,手法非常利落,非常巧妙,什么人的眼睛都看不出有丝毫破绽,连他的眼睛也看不出。没什么要洗刷的,什么斑点都没有,丝毫血迹都没有。我干得才谨慎呢,没留下一点痕迹。全盛在澡盆里了——哈!哈!
一切干好,已经四点钟——天色还跟半夜一般黑呢。钟打四下,大门外猛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稀松平常地下楼去开门,——现在有什么好怕的呢?门外进来三个人,他们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说是警官。有个街坊在夜间听到一声尖叫,疑心出了人命案子,报告了警察局,这三位警官就奉命前来搜查屋子。
我满脸堆笑,——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对这三位先生欢迎了一番,就说,我刚才在梦里失声叫了出来。我讲,老头到乡下去了。我带着三位来客在屋里上上下下走了个遍。请他们搜查,仔细搜查。后来还领到老头的卧房里,指给他们看他的家私好好放着。我心头有恃无恐,就热诚地端进几把椅子,请他们在这间房里歇腿,我心头又是洋洋得意,就大胆地端了椅子,在埋着冤鬼尸首的地方坐下。
三位警官称心了。我这种举止不由他们不信。我也就十二万分安心。他们坐着,闲聊家常,我是有问必答。但没多久,只觉得脸色愈来愈白,巴不得他们快走。头好疼呵,还感到耳朵里嗡嗡地响;无奈他们照旧坐着,照旧聊天。嗡嗡声听得更清楚了;不断响着,听得更清楚了;我想摆脱这种感觉,嘴里谈得更畅;谁知嗡嗡声不断响着,反而变得毫不含糊;响着,响着,我终于明白原来不是耳朵里作怪。
不消说,我这时脸色雪白了;可嘴里谈得更欢,还扯高了嗓门。不料声音愈来愈大——怎么办呢?这是匆匆传来的模模糊糊一阵低沉声音——简直像蒙着棉花的表声。我直喘粗气;可三位警官竟没听到。我谈得更快,谈得更急;谁知响声反而无休无止地愈来愈大。我站起身,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尖声尖气地争辩,一边还舞手拍脚;谁知响声反而愈来愈大。他们干吗偏不走呢?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房里踱来踱去,仿佛他们三人的看法把我惹火了;谁知响声反而愈来愈大。啊,天呐!怎么办呢?我唾沫乱溅,大肆咆哮,咒天骂地!让椅子就地摇动,在木板上磨得嘎嘎响,可是那响声却压倒一切,而且继续不断,愈来愈大。愈来愈响,愈来愈响,愈来愈响!那三人竟照旧高高兴兴聊着,嘻嘻哈哈笑着。难道没听见?老天爷呵!——不,不!听见的!——疑心了!——有数了!——正在笑话我这样心惊胆战呢!——我过去这么看法,现在还是这么看法。可什么都比这种折磨强得多!什么都比这种奚落好受得多!这种假惺惺的笑我再也受不了啦!只觉得不喊就要死了!——瞧——又来了!——听!愈来愈响!愈来愈响!愈来愈响!愈来愈响!——
“坏蛋!”我失声尖叫,“别再装蒜了!我招供就是!——撬开地板!——这儿,这儿!——他那颗可恶的心在跳呢!”
徐汝椿译
作品简析
第二章 纳撒尼尔·霍桑()
纳撒尼尔霍桑(1804—1864),是美国19世纪影响最大的浪漫主义家、美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写作短篇的作家,也是美国文学浪漫主义文学中的心理分析的开创者。爱伦坡称他的“属于艺术的最高层次,一种服从于非常崇高级别的天才的艺术。”出生于新英格兰一个破落世家。严厉、阴郁的家风对他的性格以及创作有重大影响。他的创作思想是清教徒意识、超验主义和神秘主义的结合。他的许多读来仿佛道德寓言,充满伦理训诫。1850年红字的出版使他成为当时最重要的作家;同时他也是一位卓越的短篇家和散文作家。他的代表作品还长篇带有七个尖角楼的房子、玉石雕像,短篇教长的黑面纱、石面人像等。
教长的黑面纱
米尔福德礼拜堂的司事站在廊子上忙着拉扯系钟的绳子。村里的老人弯腰曲背沿街走来。孩子们笑脸盈盈,跳跳蹦蹦地跟在父母身边,有的则神气十足地迈着庄重的步子,显示自己一身过礼拜日的新装。衣冠楚楚的小伙子侧眼偷觑好看的姑娘们,觉得礼拜日的阳光使她们比平时更为动人。当人群大部分走进礼拜堂的门廊后,司事开始摇钟,同时注视着胡波牧师的门口。牧师一出现就是停止钟声的信号。
“胡波牧师可弄了什么在他脸上呵?”司事惊讶地大叫。
听见的人全都立刻转过身来,望见胡波牧师若有所思地缓缓地向礼拜堂走来。人们不约而同地怔住了,就是有个陌生的牧师占据了胡波先生的布道坛,也不至于使他们这样吃惊。
“你敢确定那是我们的牧师吗?”教友葛雷问司事。
“没错儿,是咱们的胡波牧师,”司事回答说,“他今天本该与威斯伯利教区的舒特牧师对换,可舒特牧师要做一次葬礼祈祷,昨天捎信说不来了。”
引起如此震动的原因,乍看去其实不值得这样大惊小怪。胡波年近三十,颇具绅士风度,虽然还独身,但衣着整洁,像牧师应有的那样;仿佛有一位细心的妻子为他洗浆了圣箍,刷去了礼拜日用的外衣上的一周来的积尘。他的外表只有一点引人注目:那就是箍在额上,遮住了脸庞的一面黑纱;黑纱低垂,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从近处看,那原是两层绢纱,除嘴和下颏外把五官全都遮住了,不过似乎并没有挡住他的视线,只是把眼前的一切生灵和木石之物都投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胡波牧师眼前带着这片阴影,缓慢地、沉静地走来,他像心不在焉的人那样,微驼着背,两眼望着地下,可是对站立在礼拜堂台阶上的教民还是和蔼地颔首致意。他们却看呆了,顾不得还礼。
“我简直没法相信那块黑纱后面真是咱们胡波牧师的脸。”同事说。
“我不喜欢这块头纱,”一个老妪蹒跚地走进礼拜堂,一面喃喃自语,“他把脸这么一遮,整个的人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我们的牧师疯了。”教友葛雷一面说一面跟随着她跨过门槛。
在胡波牧师进去之前,这不可思议的怪事,早就在礼拜堂里传开了,教友们都骚动起来,谁都忍不住回头朝门口望去,有人索性站起来转过身,有几个小男孩爬上座位的靠背又摔了下来,造成一片混乱。礼拜堂里乱哄哄的,到处是女人们的衣裙窸窣作响,男子们的脚步拖沓移动,与平日迎候牧师莅临而应有的肃静大不相同。可是胡波牧师似乎没有注意到教民的不安。他几乎毫无声息地走进来了,对坐在礼拜堂两边的会众微微点头,走过最年长的教民身旁时躬身致敬。后者是位白发老人,坐在礼拜堂通道中间的一个沙发上。最奇怪的是可敬的老人对牧师外表的异常竟毫无觉察。他好像也没有感受到周围的惊奇,直到胡波牧师由转梯上了布道坛,面对着教友,而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黑纱,这时老人才若有所悟。牧师脸上那个神秘的标志一刻也没有摘下。他领唱圣诗时,那片纱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他宣讲圣经时,面纱的阴影也挡在他和圣书之间。他祈祷时,面纱沉甸甸地贴在他仰起的脸上。他莫不是要在他向之祝祷的敬畏的上帝面前隐藏自己的面孔吗?
小小一块黑纱,震动如此之大,不止一个神经脆弱的妇女承受不住,提前离开了会场。可是在牧师眼里,面色苍白的会众或许就像他自己的黑纱在他们眼里一样,也是这样可怕啊。
胡波牧师布道称职,为人所公认,但他并不擅长辞令。他力求通过温和的感化作用引导人们朝向天堂,而不是用奔雷般的言辞,鞭策他们前往。这一天,他的布道在风格和方式上也仍具有他以往的特点。可是,也许是由于其中流露的情绪,也许是听众的想象力,总之,他今天的演说辞是他们所听过的最强有力的一篇。它比往常的布道更带着胡波牧师温良的阴郁的性情。布道的主题是讲隐秘之罪和人们对最亲近的人、对自己的良知都要遮藏不露的隐私,甚至忘却了全能的上帝是能洞察一切的等等。牧师这一字一句都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会众的每一个人,从天真无邪的少女到铁石心肠的恶棍,都觉得躲在可怕的面纱后面的牧师正悄悄逼来,洞察了他们思想行为的全部罪恶。不少人把叉着的双手按在胸前。胡波牧师的话语并不可怕,至少并不激烈。尽管如此,他的忧郁的声调的每一个颤音都使听众发抖。会场中,与恐惧相随而来的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悲怆。听众强烈地感到牧师的异常,他们盼望一阵清风把黑纱吹开,而他们几乎相信,露出来的会是另一个陌生的面孔,虽然眼前的形体、举止和声音明明属于胡波牧师。
礼拜刚一结束,人们不讲规矩,前拥后挤地跑了出来,急不可待地要交流一下压抑了许久的惊异;而且,眼前一没有那块黑纱,人们的心情显然轻松起来。有的围成小圈,挤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独自走回家,一路陷入沉思默想;有的人故意大声说笑,亵渎安息日。有几个人自作聪明地摇摇头,暗示说他们能识破这一秘密;还有的人声称这中间根本没有什么奥妙,只不过深夜的灯火损伤了胡波牧师的视力,需要遮蔽。过了片刻,胡波牧师随着教民也走出来了。他那蒙着面纱的脸从这群人转向那群人,他向白发苍苍的父老表示敬意;又以和蔼的尊严风度招呼中年人,如同是他们的朋友和精神向导一样;而转向青年人时则显示着爱护与威严;他还把手放在孩子们的头上,为他们祝福。这都是他每逢安息日的老习惯。可是今天,回报他的礼仪的只有惊奇和迷惘的目光。没有一个人像往常那样攀附牧师与他同行。桑德斯老爷,无疑出于疏忽大意,忘记邀请牧师进餐;自从牧师在此地就职以来,几乎每个礼拜天都是在桑德斯家的餐桌上祝福的。这一天,他只好独自回到住宅;在关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盯着他的背影的众人。一丝忧伤的苦笑从黑纱背后露出来,隐隐闪烁在嘴边,然后随同牧师一起消失了。
“真怪,”一位妇女说,“这样一面普通的黑纱,妇女们常系在帽子上,为什么在胡波牧师的脸上就变得这么可怕?”
“胡波牧师的脑子准是出了毛病,”她的丈夫,村里的医生说,“最难捉摸的是他这怪癖给人们的震动。连我这样一个理智的人也不例外。这面黑纱,虽然只遮住了牧师的脸,却影响着他整个的人,使他从头到脚都带着鬼气,难道你不觉得吗?”
“一点也不错,”他妻子说,“我说什么也不敢一个人跟他在一起。我真纳闷他自己怕不怕自己!”
“人有时会自己怕自己的。”她丈夫说。
下午的礼拜情况与上午完全一样。礼拜结束后,为一位少女鸣响了丧钟。亲戚和朋友都聚集在那家房屋里,关系疏远些的相识则站在门口,谈论着死者的美德。突然他们中断了谈话——胡波牧师出现了,仍然带着那面黑纱,现在它倒是恰当的徽记了。牧师走进了停放遗体的房间,在棺材前躬身与自己已故的教民做最后的告别。他低下头去时,黑纱从他额头上直垂下来,死去的少女要不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