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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月亮应该说是月影的月影。当时的光景,就是在今天,仍然清晰地留在京子的心里。后夫对京子说:“健全的爱,只能寓于健全的人之中。”当然,京子只好羞涩地点着头,其实,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丈夫刚死的时候,京子想过,和卧病的丈夫保持严格的禁欲生活,究竟有什么用呢。但是过了一些日子之后,这种禁欲生活也变成了缠绵的情思,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感到其中充满着爱情,京子也就不后悔了。在这点上,后夫是不是把女人的爱情看得过于简单了呢?京子问过后夫:“你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但为什么离了婚呢?”丈夫没有回答。京子是由于前夫的哥哥不断劝她再婚,所以才和后夫结婚的。婚前两个人来往了四个多月。他俩的年龄相差十五岁。
当京子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她惊恐得连模样儿都有些变了。
“我怕呀,我怕呀!”她紧紧地偎依着丈夫说。她呕吐得非常厉害,精神也有些失常。有时,她光着脚走到院子里去,捋起松树针来。当他前妻留下的儿子上学去的时候,她会交给他两个饭盒,而且两个饭盒里都装好了米饭。有时她忽然觉得隔着镜台就像看到收在镜台里的“镰仓雕漆”的手镜似的,不由得两眼发直。有时半夜醒来,坐在被子上,俯视着熟睡的丈夫。她一边解下睡衣的带子,一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人的生命,该是多么脆弱呀。看起来,她是在模仿着怎样用带子绞丈夫脖子的动作呢。突然,京子放声痛哭起来。丈夫醒了,温柔地把带子给她系上,虽然当时是炎热的夏天,京子却冷得打颤。
“京子,鼓起勇气,相信肚子里的小生命吧。”丈夫摇晃着京子的肩头说。
医生认为应当入院。京子初时不肯,但最后还是被说服了。
“既然要入院,那么在入院前,给我两三天的工夫,让我回趟娘家吧。”京子说。
丈夫把京子送到娘家来了。第二天,京子一个人悄悄从娘家跑出来,到跟前夫一起生活过的高原去了。这是九月初旬,比起和前夫搬到这儿来的时期,要早十天左右。京子在火车上,也觉得要呕吐,头晕,感到仿佛要从火车上跳下去似地不安。但是一从高原的车站走出来,接触到新鲜凉爽的空气,她立刻感到畅快起来。好像是附在身上的邪魔被赶走了,她一下子苏醒过来。京子自己也奇怪,站在那里,四下里看了一下环绕着高原的群山。那微带深蓝色调的青翠的山影,耸立在碧空之下,使得京子感到一种充满了生命的世界。她一边擦着她那噙着热泪的眼角,一边向她以前住过的家走去。在过去,粉红色的夕辉,衬托着轮廓鲜明的树林,而今天,从这同一片树林中,又听到山雀的啼声。
从前的房子现在住着人。楼上的窗子挂着白纱窗帘。京子站得远远地瞧着,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假如孩子生下来像你,那怎么办啊!”京子突然说出连她自己也要吃惊的话,然后沉湎在温暖的、平静的感情中,向原路折回去了。
刘振瀛译
作品简析
第四章 三岛由纪夫()
三岛由纪夫(1925—1970),日本着名家、戏剧家。出身于名门,1947年毕业于东大法学部。1945年发表中世,1949年假面的告白让他一举成名。代表作有潮骚、金阁寺、美德的动摇、镜子之家,四部曲丰饶之海,以及剧作近代能乐集等。三岛的创作具有唯美倾向,希冀将日本的古典主义与西方的理性主义调和起来,从而显示一种典雅的贵族趣味。作品中常追求一种毁灭的美,题材中多死亡、自杀与流血。由于其出类拔萃的艺艺术才华,受到日本国内外的称道。1970年剖腹自杀。
志贺寺上人之恋
一
不费任何考证之劳开始这篇故事,难免有准备不周之嫌。然则眼下于我而言,唯一的佐据便来自太平记第37卷中传说性的记述。正如诸君悉知,与天竺国一角仙人的逸事相比,书中仅有一则有关本朝志贺寺上人之恋的极为精简的叙述。
其实,我之兴趣所在,较之其独特的恋情,无宁更在于其单纯的心理真实。其中毕现了恋爱与信仰的冲突。西方此类事例不在少数,然于日本则是屈指可数的稀罕话题。很明显,来世的问题与恋爱的因素交织在一起。不仅上人如此,在被恋着的女人身上,来世与今生也在互相争势夺位。说得夸大一点,他们正是在自己所构想的世界是否会崩溃这一点上,形成了他们之间的恋爱故事。实际上,平安朝中期以后盛行的净土宗信仰,说得填密一点,与其说是发现了一种信仰,毋宁说是寻觅到了一个巨大的理念世界。
据惠心僧都的往生要集载:礼赞净土时即使供奉“十乐”,亦不过如九牛之一毛。所谓十乐,即圣众迎宾曲、莲花初绽曲、身相神通曲、五妙境界曲、快乐无退曲、引接结缘曲、圣众俱会曲、见佛闻法曲、随心供佛曲、增进佛道曲。
净土之土即琉璃。净土之路皆结以金绳。路面平坦如砒,无有极限。在成千上万的路界处,耸立着由七宝聚成的五百亿座宫殿楼阁。在诸多的宝地上,妙衣如织。不可枚数的天人在殿台楼宇间一直奉演梵乐,歌赞如来。在讲经堂、精舍,在宫殿、在楼阁的廊宇间,设有沐浴之池,黄金的池底铺以白银之砂,琉璃的池底铺以水晶之砂。池面满举着的是光芒照烁、五彩缤纷的荷莲,随微风拂过而华光颤曳。还有“百宝色鸟”如鸭、雁、鸳鸯、鹤、孔雀、鹦鹉、迦陵频伽(长有丽人颜容的歌喉动人的鸟)等,不舍昼夜,以优雅的声音歌赞圣佛。不过,哪怕声音再轻柔款款,合在一起也难免嘈杂不清。
池旁、河边,宝树成林。紫金草、白银枝、珊瑚花,倒映在水镜中。虚空中,悬着宝丝无数,下缀宝铃万千,迤逦出妙法之音。那不打自鸣的不可思议的乐器,也在空中余音杳杳。
若起啖食之想,则自然有七宝合成之宝几出现在眼前,上面摆放着盛放着珍肴美味的七宝圣钵。不过没有捧在手中品尝其味的必要。只要目观其色,品嗅其香,则身心清净,腹自饱足,体自滋养。当不食之餐完毕时,圣钵与宝几会倏地消隐。
衣物将自然披于身,无须裁缝、洗濯、染织。华灯亦无须点,此处一直明光遍照。亦无须冷暖之房,气温均常和调适。千百种微妙无比的薰香温馨着十方世界,莲瓤不时自天洒落。
往生要集,在“观察门”题下,要说初心观之妙旨。为了唤醒我们人对外部世界的想象力,并使其无限地丰富扩大,当我们无法深晓其中之奥时,必须倾注全部的心力。若为明心见佛、超脱世间这一低层次,任由想象力是捷径中的捷径。我们可将出神入化的想象力,集中在一茎圣莲上,并由此敷衍开去。
依照显微镜的观察与天文学的推理,这朵莲花构成了净土宇宙论的一大基础,也成了它们之间的媒介。首先这朵花分为八万四千支经脉,每一经脉间有八万四千束宝光。而且无论它是何等微小,其直径也有二百五十由旬之巨。倘依一由旬即三十里之说,直径为七千五百里的花,亦属微不足道之列。
这朵花分为八万四千瓣。在每一片花瓣间,各有发射出万干光明的数百亿颗的宝珠。在装点得美妙如画的花台上,耸立着四根宝柱,每一颗宝柱均高大如百千万座须弥山。宝柱之上的帷幕,装饰着五百亿颗珠宝,每一颗珠宝都闪射出八万四千束华光。每一束光都闪射出八万四干种金光,而每一种金光都变幻无穷。
这种凝思聚想称为“华座观”。敷衍在这篇恋爱故事的背景中的理念世界,便具有如此盛大超群的规模。
二
志贺寺上人是一位大德宿僧。
他须眉雪白,老迈之躯已到依杖方可行路的地步。
在这位行学双修、炉火臻纯的圣僧眼中,现世仅如同草芥。上人自住入草庵时亲手植下的劲松,已长成参天大树,直指高天,梢孕风籁。能如许持久地舍弃浮生所有,在他功力甚深的心中,就自然产生了一切均不在意中的安详之念。
见到富贵之人,他也只是暗自怜笑:对此如梦似幻的快乐,为何世人竟没有察觉?与容颜娇美的女子相遇时,面对这些饱受烦恼所累并流转其中的迷界之人,他自然也是心怀悲悯。
当一个人对推转现世的动机不再抱有丝毫同感,从这一瞬开始,现世的一切就凝止不转了。在上人的眼中世界只有一种静相,现世于他无啻于一张白纸上的画、一张他国的地图。这种滴水不透的近乎完美的心境,使他忘却了一切畏惧。他已全然不解何以有地狱的存在。现世于己已不再具任何影响,这点他自了于心;加上他并非那种倨傲不恭之人,此一境界纵是自身德行艰深的结果,他也从不自居自傲。
肉身之念已几乎从上人身上消失了。突兀的老骨粘在他衰老的皮肤上。在入浴等其他场合,看着自己这样的肉身,上人会油然自喜。这一肉身,已形同他人之躯,可不惜将它折杀。
净土的饮食,上人也自觉跟老迈之躯甚为相适。夜间若有所梦,也尽为净土之境。不过当梦后初醒,方知己身仍停留在世间,并为无常的可怜梦魇所扰时,仍不由哀从中来。
春天来临了。欣逢赏花时节,访晤志贺乡里的京都人士蜂拥而至。上人也不为此感到烦苦。因为他的心境已不为这些俗人所动了。上人拄杖出了庵门,朝湖滨水泱走去。午后的阳光已慢慢转为夕晖,湖水湛静如鉴。上人行“水想观”,独身一人驻足于湖畔。
正当这时,一辆宝马香车驶回湖岸边,停在伫立不动的上人身旁。车主便是京极苑的贵妇人御息所。她今天是前来游览志贺的春景的,在归程之际,为了再看一眼湖景,才止住了车马,在车上浏览山光水色。
上人不经意地看了看她一眼。顿时为她的美貌震惊得魂游天外。御息所的眼神与上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会,由于上人没有移开目光,御息所也没有强使自己转眼他视。她本非能容忍他人无礼注视的宽容大度之人,无奈对方是一位道行何等澄明清纯的老僧。过不一会,她还是对他凝视的眼神颇感讶异。
御息所立即停止了赏景。华车驶动了,过志贺岭后直往京都远远驶去。入夜马车就会经过银阁寺路,进入都城。上人一直立送着华车远去,直至车影完全淹没在丛林间。
一刹那间,现世以一股可怕的强大力量开始向上人报复。原以为无须在意的一切全然土崩瓦解了。
回到虚庵中,上人本欲面朝本尊,念诵佛号。但他为挥之不去的妄想中的容貌滞碍了。本来他想这样来解嘲一番:那种美貌是幻而不实的,是本应泯灭的肉体的暂时之相。可是它却以难以言尽的美俘获了上人的心,这一瞬间的作用力,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持久不懈的力量。本来,从任何意义上讲,上人已不复年轻,纵使他认为这一触动是肉身开的玩笑的话。更何况肉身是不会在一瞬间产生此等巨变的。经得起推敲的结论是,他在一刹那触染了不可思议的毒素,精神很快发生了裂变。
上人从未犯过女色之戒。青年时期与此的抗争,反而只是与女人的肉体的抗争。想象中的肉体仅为纯粹的肉身而已。上人为了征服这一最为理念性的肉体,最终依靠了精神的力量。他大获成功。迄今为止,了解上人行踪的人士,其中没有一位曾怀疑他的戒行。
然而,那一张游山逛水、留恋湖景的女人的玉容,从肉身的意义上讲,竟是如此光芒四射,浑然一体。上人也不知道该给这一肉身取什么名分。只能认为因为那罕见的一瞬的显现,隐身于上人内部、一直蒙诳着上人的因子,终于现出了原形。
这一因子就是现世本身,这一凝静不动的现世,突然从画中立起身,开始活动起来。
打个比方,当我们站在都市通衢大道的车辆交汇处,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然后突然把手拿开。这时,噪音就会如潮水一般蜂拥而来。
上人的情形大类如此。当他接触到现世的流转、并听到现世的声响时,就已经给套入现世之环中。一个与一切均断绝了所有关系的人,重新转入了某一种纠葛当中。
上人在读经正酣时,也几度发出按捺不住的喟叹。以为是自然扰乱了内心,当远望暮山云霭时,心也收敛不住,只是如浮云般迷混不清、意乱形散。望月观星时思路的方向也是一样。哪怕是一心想面朝庵内本尊以平静心绪时,奇怪的是竟连本尊的慈颜,也幻化成了御息所的玉容。世界已缩小到一个小小的连环中。这一连环的一头系着上人,另一端则是御息所。
三
京极苑的御息所,不久就将在志贺湖畔定定地端详着自己面容的老僧,全然弃之脑后。
过了一阵子,流言入耳,她才想起这茬事。目送御息所华车远去的上人的身影,给一位乡里人看见了,他便将此事向前去志贺赏花的殿下做了禀告,并将从这天傍晚起上人变得如痴如狂之事一并告知。
对于这一传言,御息所自然没有马上把它当正事看待。然而志贺寺上人崇高的德行着实名闻宇内,如果谣传属实,此事倒多少刺激了一下御息所的虚荣心。因为她已对俗世男子的恋情感到餐之可厌了。
御息所对自己的美貌是十分清楚的。像她这种人,都难免有将自己的高爵厚位与天生丽质看得十分寡淡的倾向。因而信佛之心会进一步认真。由于生活极其无聊,她信奉了净土宗。佛门把花团锦簇、美丽动人的世间称为秽土,并厌而离世。这一佛教学说,安慰了她对形将近暮的世间荣华的倦怠之念。
在搅花老手们眼中,御息所备受尊崇,称她为宫廷优雅的化身。配得上此等称誉,是因为这位贵妇人事实上谁也不爱。无论从谁的眼中,都看不出御息所内心里对帝王有多少爱恋之意。御息所梦想着得到的是近乎不可能的境界的爱欲。
志贺寺上人是一位名闻遐迩的大德。更无须遑论他的高龄。他已是一位厌弃现世之人,这一点在都城可谓妇孺皆知。果若流言属真,就说明上人迷恋上了御息所的姿色,情愿牺牲来世。应该说没有比此更大的牺牲,没有比此更丰厚的馈赠了。
御息所不为宫廷内的好求者所心动。纵使是年轻英俊的贵族公子,已不足以令她乱怀。男人的长相于她可谓不值一提。她唯一关心的是谁最强烈、谁最深切地爱恋着她。
如此心有城府的女人,是最为可怕的。倘是娼妇,奉上人间的财富则足可令她心满意足。然而御息所享有人世间所有的富贵,所以她期待的是能将来世的富贵奉献给她的男子。
宫廷里面,有关志贺寺上人之恋的风议日盛。甚至连天皇本人也半开玩笑似地谈起了此事。御息所自然并不喜欢这种风言巷议,仍保持冷静处之的态度。御息所深知,人们如此安然无妒地评议此事,首先是对竟能迷惑如此饱修高僧的自己的妩媚的礼赞,二则是众人出于在一个老人和一位贵妇人之间,是绝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恋爱的安然之念。
御息所回想起了在车中看到过的老僧的脸,他跟迄今为止对她相思过的男人的长相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在没有任何被人爱的资格的男子心中竟能萌生爱的嫩芽,真叫人深感不可思议。其实宫廷中的对歌,尤其是那专事引人落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