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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动在黄昏之中。
请允许我郑重地命名这枚苹果为永恒欲望的金苹果。
高兴译
作品简析
第一章 齐格蒙德·莫里兹()
齐格蒙德莫里兹(1879—1942),匈牙利着名作家。出生于平民之家,小时候随父母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当过律师、记者、编辑。1908年开始发表作品,他的作品标志着社会现实主义和心理现实主义创作的一个高峰。主要作品有长篇爱尔德伊(三部曲)、通宵达旦、亲戚、幸福的人、罗饶山多尔等;短篇名作有穷人、七个铜板等;另有中篇火炬以及80多部剧本(大部分根据其自己的改编)。
七个铜板
穷人也可以笑,这本来是神明注定的。
茅屋里不但可以听到呜咽和嚎哭,也可以听到由衷的笑声。甚至可以说,穷人在想哭的时候也是常常笑的。
我很熟悉那个世界。我父亲所属的苏斯家族的那一代经历过最悲惨的贫困,那时,我父亲在一家机器厂打零工。他不夸耀那个时代,别人也不。可是那时候的情景是真实的。
在我今后的生活中,我再也不会像在童年的短短的岁月中笑得那样厉害了,这也是真实的。
没有了我那笑得那么甜蜜、终于笑得流眼泪、笑到咳嗽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红脸盘儿的、快活的母亲,我怎么会笑呢。
有一次,我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来找七个铜板,就是她,也从来不曾像那一次笑得那么厉害。我们找寻那七个铜板,而且终于找到了。三个在缝衣机的抽屉里,一个在衣橱里另外几个却是费了更大的劲才找出来的。
头三个铜板是我母亲一个人找到的。她希望在缝衣机抽屉里再找到几个,因为她时常给人家做点针线活,赚来的钱总是放在那里面。在我看来,那个缝衣机抽屉是个无穷无尽的宝藏,只要伸手就能拿到钱。
因此,我非常奇怪地看着我母亲在抽屉里边搜寻,在针、线、顶针、剪子、扣子、碎布条等等中间摸索,又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它们都躲起来啦!”
“谁呀?”
“小铜板哪。”我母亲笑着说。她把抽屉拉了出来。
“来,我的小乖乖,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把这些小坏蛋找出来。呵,这些淘气的,淘气的小铜板!”
她蹲在地板上,把抽屉放下来,真像是怕它们会飞掉。她又像人家用帽子扑蝴蝶似的突然把抽屉翻了个身。
看她那个样子,叫你不能不笑。
“它们就在这儿啦,在里头啦。”她咯咯地笑着说,不慌不忙地把抽屉搬起来,“假如只剩一个的话,那就应该在这儿。”
我蹲在地板上,注视着有没有晶亮的小铜板悄悄地爬出来。可是,那儿没有一样东西蠕动。事实上,我们也并不真的相信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我们彼此望望,觉得这种儿戏可笑。
我碰了碰那个翻了身的抽屉。
“嘘!”我母亲警告我,“当心,会逃走的啊。你不晓得铜板是个多么灵活的动物,它会很快地跑掉,它差不多是滚着跑的。它滚得可快哪”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从经验中知道一个铜板多么容易滚走。
当我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又伸出手去翻转抽屉。
“哦!”我母亲又叫起来。我吓得连忙把手缩回来,好像碰到一只火辣辣的炉子。
“当心,你这个小败家精!干么急着把它放走呀!只有它藏在下面的时候,它才是属于我们的呢。让它在那儿多待一会儿吧!你瞧,我要洗衣服,得用肥皂,可是肥皂起码要花七个铜板才能买到,少一个就不行。我已经有三个了。还差四个。它们都在这小屋子里,它们逗留在这儿,但是它们不喜欢人去惊动。假如它们生了气,它们就一去不回了。当心,钱是很敏感的,你得很巧妙地对付它,要毕恭毕敬地。它像少妇一样容易气恼。你不是会唱迷人的曲儿吗?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从它的蜗牛壳里逗出来呢。”
天晓得我们在这唠叨不休的谈话中间笑得多起劲。不过那的确是非常好笑的。
铜板叔叔快出来,
你的房子着火啦
我一面说,一面就把它的房子翻过来。
下面是各种各样的破烂儿,就是没有钱。
我母亲撅着嘴在乱翻,但是毫无结果。
“多可惜呀,”她说道,“我们没有桌子。假如把它倒在桌面上,我们就可以做得更隆重了,并且我们一定会从下面找到一些什么的。”
我把那堆破烂儿抓在一起,放回抽屉里。这时我母亲正在寻思。她绞尽脑汁想她是不是曾经把钱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是她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过,我的心里倒动了一个念头。
“亲爱的妈妈,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铜板。”
“在哪儿,我的孩子?我们快把它找出来吧,别让它像雪一般融掉。”
“玻璃橱里,在那个抽屉里。”
“哦,你这倒霉孩子,亏了你早先没有说出来!不然,这时一定不在那里了。”
我们站起来,走到早已没有玻璃的玻璃橱前,还好,我们在它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铜板,我知道它一定是在那里的。这三天来,我一直准备把它偷走,就是不敢。假如我敢偷的话,我一定拿它买了糖啦。
“得,我们已经有四个铜板了。打起精神来吧,我的小宝贝,我们已经找到一大半了,再有三个就够了。我们既然花了一个钟头找到了这一个,到下午喝茶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三个了。尽管那样,在天黑以前我还可以洗不少衣服呢。快点儿吧,也许其余的抽屉里都有一个铜板呢。”
每个抽屉里要都有一个可好了!那就真的了不起!这个老橱柜在它年轻的时候曾经收藏过很多东西。但是,在我们家里,这个可怜的家伙却不曾放过很多东西;难怪它变得那么破烂,生了虫,到处是窟窿了。
我母亲对每一个抽屉都唠叨一番。
这一个抽屉豪华过一阵!那一个从来没有过东西!这一个呢,永远是靠借债度日的!唉,你这缺德的可怜的叫花子,你连一个铜板也没有么?这一个不会有什么东西了,因为它在守护我们的穷神。假如现在不给我一点东西,你就永远别想有一点东西了,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向你要东西!“瞧,这一个最多!”她笑着叫道,拉出那个连底也没有了的最下一层的抽屉。
她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于是我们坐在地板上,放声大笑。
“别笑了,”她突然说道,“我们马上就有钱了。我就要从你爸爸的衣服里找出一些来。”
墙上有些钉子,上面挂着衣服。你说怪不怪,我母亲把手伸进头一个口袋,就马上摸到了一个铜板。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瞧,”她叫道,“我们找着了!我们已经有多少啦?简直数不过来了!一,——二,——三,——四,——五,——五个!再有两个就够了。两个铜板算什么?算不了什么。既然有了五个,另外两个没有疑问就要出现的。”
她非常热心地搜寻那些衣袋,可是,天哪,什么结果也没有。她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就连最有趣的笑话也没法把另外两个铜板逗出来了。
由于兴奋和辛苦,我母亲的两颊已经泛起两朵红晕。再不能让她干下去了,因为这样会叫她马上害病的。这当然是一件例外的工作,谁也不能禁止谁找钱哪。
下午喝茶的时候到来了,又过去了。夜不久就要来临。我父亲明天需要一件衬衫,可是我们没法洗。单是井水是洗不掉油污的。
这时,我母亲拍了拍前额。
“哦,我有多么傻!我就不曾看看我自己的衣袋!既然想起来了,我就去看看吧。”
她去看了一下,你相信么,她真在那里找着了一个铜板。第六个。
我们都兴奋起来,现在只缺一个了。
“把你的衣袋也给我看看,说不定那儿也有一个!”
我的衣袋!我可以给她看的,里边什么也没有。
到了晚上,我们有了六个铜板,可是我们真好像一个也没有一样。那个犹太人不肯放账,邻居们又像我们一样穷,也不作兴去向人家讨一个铜板啊!
除了打心坎上笑我们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一个叫花子走了进来。他用歌唱的调子发出一阵悠长的哀叹。
我母亲笑得几乎昏过去了。
“算了吧,我的好人,”她说道,“我在这儿糟蹋了整整一个下午,因为需要一个铜板。少了它就买不到半磅肥皂。”
那个叫花子,一个脸色温和的老头儿,瞪着眼睛看着她。
“一个铜板?”他问道。
“是的。”
“我可以给你一个。”
“这还了得,接受一个叫花子的布施!”
“不要紧,我的姑娘。我不会短少这一个铜板的。我短少的是一铲子土乞丐指得是埋葬自己的坟土。有了这,就万事大吉了。”
他把一个铜板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满怀着感恩的心情蹒跚地走开去了。
“好吧,感谢上帝,”我母亲说道,“再没有”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大大发出一阵笑声。
“钱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天黑了,我连灯油也没有!”
她笑得透不过气来。这是一种可怕的、致命的窒息。她弯着腰把脸埋在手掌里,我去扶她的时候,一种热乎乎的东西流过我的手。
那是血,是我母亲的血,是她宝贵的、圣洁的血。我的母亲呀,就连穷人中间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样会笑的。
凌山译
作品简析
第一章 斯特凡·勃努内斯库()
斯特凡勃努内斯库(1929—),罗马尼亚当代着名散文家和家。出身于农民家庭。毕业于布加勒斯特大学语言文学系,担任过编辑和记者。1968年至1971年间,任金星杂志主编。早期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和报告文学的创作。1963年开始创作,出版了男子汉的冬天(1965年)和乡村来信(1976年)等数十部集,曾多次获得罗马尼亚作家协会大奖。
从前的暴风雪
“当你听到某人说从前的雪下得更大,他的青年时代是另一番模样等等等等时,为了赶紧结束谈话,你会随声附和他的说法,可你心里觉得你面对的是一个开始衰老的人。他判断事物的唯一尺度存在于遥远的过去,这意味着就连这样一件陈旧的器具他手头也没有。事实上,他是个迷失了方向的人。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对友人说。我正在他家度寒假哩。“我能有什么看法,这些都是些平庸的琐事,我们可别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时间。”
“可不能这么说,”友人说,“倘若你开始厌烦,对这些平凡事物提不起兴趣,这才叫平庸哩。要知道,它们也有它们的价值。比方说,从前的暴风雪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吗?”
“得了得了,”我笑着对友人说,“看来你也开始衰老了,你也成了一个迷失了方向的人。从前的暴风雪!”
“没错,从前的暴风雪。我们为何不承认暴风雪并不全都一样的呢?从前的暴风雪,亲爱的,从星期一下午开始,一直要到星期六早晨才结束有一回,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暴风雪到来了”
“你想说说笑话吧。”我试图打住友人的话头,生怕他会给我讲一个什么老掉牙的故事。
“噢,”友人不慌不忙地继续讲道,“那时我还很年轻,一场暴风雪降临了,天哪,那是怎样的一场暴风雪啊!正是这样,从星期一下午开始的。我特意对了一下表,以便密切关注一下这场暴风雪,好像,让我想想,那是星期一下午六点差十分。我等待着。寒风呼啸,大雪纷飞,飘散的白雪一会儿落在地上,一会儿又打着圈儿飞了起来,白昼顿时变成了一个白晃晃的夜晚,布满了芒刺,使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屋里的炉子不再烧了,只有烟雾弥漫,灯光和蜡烛熄灭了,你的心中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恐怖。我失去了时间概念,表早已停了,我想暴风雪开始后没多久,我听见了猛烈的敲门声。那是绝望者的敲门声。可能是一个迷路者,我寻思——就像数不胜数的民间故事中发生的那样。但我并没有急于去开门。在这种情况下你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许人。然而,猛烈的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你是谁?”我问道。
“你的一位兄弟。”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胡说八道,”我对门外的人说,“你最好说清楚你是谁。”
“你的一位兄弟。”陌生声音重复道。
“就算你是,”我说着打开了门,“就算你是一只被羊吃了的狼吧,请进来。”
走进屋来的是一个魁梧的汉子,身穿一件翻毛皮大衣,皮衣、眉毛、下巴和胡须上结满了钉子大的冰凌。我帮他脱下衣服,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我为他脱下了皮大衣,因为他已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像根木头。最后,我使尽浑身解数,让他恢复精力,暖和身体,重新像个人样。他也真的恢复了过来。恢复过来后,似乎并不像刚进门时那么高大了,又获得了正常比例。
“嗨,”见他恢复体力后,我问道,“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尽管,说实话,除此之外,我也不感兴趣。欢迎你并祝你永远平安!”
“我,”陌生人执拗地说,“是你兄弟。”
我哈哈大笑,然后对他说:
“好吧,就算你是我兄弟,但是哪一个,因为我有许多弟兄。为了帮你一把,使你不至于混淆,我可以告诉你,的确,我的弟兄中有四个,也就是我的四个哥哥,我已很久没见了。就算你是我四个哥哥中的一个吧,可是,瞧,你长得同我一点也不像,实在无法把你当作我哥哥,而且,据我所知,你和他们也不像。尽管很久没见面,但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鼻子、喉结、眼神、走路姿势以及手和头动的样子。”
“你久未谋面的四个哥哥我一个也不是,”陌生人说,“我是另一个。”
“那你就谁也不是。”我差点吼了起来。
“不,”陌生人顶了我一句,这一回摇了摇头,他的头发、眉毛、下颚、胡须上立马落下了一场名副其实的雨,还夹着冰。“不,我是你弟弟。”
“你怎么可能是我弟弟呢?我弟弟刚出门,到院子里去取捆木柴了,他倒是披了件皮大衣出去的,可你并不是我弟弟。”
“我是的,我是你弟弟,正是从这间屋出去的,为了去取一捆木柴,但我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刚刚出门,而是星期一下午,暴风雪开始的那一会儿。”
“哼,见了鬼了,”我说,“难道现在不是星期一下午吗?”
“不,现在是星期五清晨。”陌生人回答。我还是觉得他很陌生,在冒充我弟弟。“现在是星期五清晨,”他重复了一句,“我确实是星期一下午出去的,但还没等我去柴堆上取柴,我就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阵奇怪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女人和男人的声音。我朝街上走去,顺着马蹄声一直往前走,最后竟迷了路,接着发生的一切都很艰难,我实在难以启齿。最后,瞧,我又回到了家里,尽管直到今天,星期五早晨才回到家。”
屋里有点冷,我想大概火灭了,不知怎么搞的,我怒气冲冲地向他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