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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结账!”马丁下达了命令。
我们还以为不得不跟踪那姑娘哩,没想到她耽搁在衣帽间了。她存了只购物袋,服务员搜寻了好半天才将袋子放在了姑娘面前。正当姑娘付给服务员两个十哈勒捷克硬币名称。硬币时,马丁冷不丁夺过了我手中的德文书。
“放在这里岂不更好。”他厚着脸皮,以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书塞进了姑娘的袋子。姑娘一下子目瞪口呆。
“用手拿着多不舒服。”姑娘想要提溜袋子时,马丁继续说道,同时责备我一点儿没有眼力见识。
这个小姑娘是外省一座医院的护士。她说来布拉格只是为了观光,现在正急着要赶往佛罗伦茨汽车总站。在陪姑娘走向有轨电车站的短短的距离里,我们把该讲的话都讲明白了,还敲定星期六前往b城,拜访这位可爱的年轻女子。马丁意味深长地指出她肯定有一些漂亮的女同事。
有轨电车来了。我将口袋递给年轻女子。她刚想伸手取出那本书,马丁便以一个潇洒的手势制止了她。他说星期六我们会来取的,在此期间她不妨仔细一读。姑娘迷惑不解地笑了一下。电车将她带走了。我们朝她挥了挥手。
这又有什么意思呢?那本我梦寐以求的书眼下竟跑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想到这,真够令人恼火的。然而,某种疯狂的念头又恰到好处地提起了我的精神,使我进入了飘飘然的状态。马丁迫不及待地开始考虑如何为星期六下午和晚上找个借口,好向年轻的妻子交代(因为情况是这样的:他家里有位年轻的夫人;糟糕的是他爱她;更加糟糕的是他怕她;更加更加糟糕的是他总是替她担忧)。
一次成功的登记
我破了点小费,为我们的旅行借了辆车,是辆挺漂亮的菲亚特车。星期六下午两点,我驱车来到马丁家门前,马丁正等着我。我们出发了。时值七月,天气热得要命。
我们盼望着尽快抵达b城。但经过一个村庄时,我们看到两个小伙子,只穿着游泳裤,他们那湿淋淋的头发就更具有说服力了。我立马停住了车。湖实际上就在不远处,几步路就到,也就是一投石的距离。前一天晚上,我没能像平时那样睡好。天晓得是由于什么烦事,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三点才勉强入眠。我需要恢复一下精神。马丁也想游游泳。
我们换上游泳裤后,跃入了水中。我扎了个猛子,不一会儿就游到了对岸。马丁差不多只浸了浸水,洗了洗身子,便又爬上了岸。畅游一番之后,我回到岸边,发现他正处于沉思状态。岸上一大帮孩子大叫大嚷,闹腾得挺欢。更远处,有几个当地的小伙子在玩球。可马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女孩的娇小健美的身影。那女孩离我们大概只有五十英尺远。她纹丝不动,凝望着湖水。
“看。”马丁说。
“我看着哩。”
“有什么可说的吗?”
“说什么呢?”
“你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得等她转过身来。”我试探着说。
“大可不必。根本不用等她转过身来。她的侧面已足够说明一切了。”
“至少先把她登记下来。”马丁说着,转向不远处一个穿游泳裤的男孩,“嘿,小孩,你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他指着女孩问道。姑娘看上去已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冷漠状态。她依然纹丝不动,凝望着湖水。
“就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
“那不是本地的。”小男孩说。
马丁又转向近旁一个洒日光浴的十二岁模样的小女孩:
“喂,小孩,你知道那边那个姑娘是谁吗?就是站在湖边的那个?”
小女孩极乖地站了起来:“就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
“那是曼卡”
“曼卡?曼卡什么来着?”
“曼卡潘库是特拉普利策来的”
那位姑娘依然背对着我们,凝望着湖水。忽然,她弯下腰去,拾起游泳帽。当她重又直起身子,将游泳帽戴在头上时,马丁早已蹿回到我身边,对我说:“那是特拉普利策的某位曼卡潘库。这下我们可以继续往前开了。”
他完全恢复了平静,流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显然除了余下的旅行,其他什么也不多想了。
一点理论
那就是马丁所谓的“登记”。他凭着丰富的经验,得出结论:勾引姑娘其实并不太难,难的是随时了解足够多的尚未勾引到手的姑娘,如果在这一领域我们有极高的量的要求的话。
因此,他宣称,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有必要不失时机地进行广泛的登记,也就是说,在笔记本上或在我们的记忆中(马丁通常仰仗自己的记忆力)将那些有吸引力的女人的名字记录下来。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同她们联络的。
联络是此项活动的一个更高层次。它意味着我们将设法接触某个特定的女人,同她混熟,然后进一步向她靠近。
他喜欢得意洋洋地回顾过去。那时,他会报出一大串和他睡过觉的女人的名字。然而,瞻望未来时,他首先要确保自己有充裕的登了记、联络过的女人。
联络之上便剩下最后一个层次。遵从马丁的教诲,我高兴地指出那些一味追求这最后层次的人都是些卑贱、可怜的原始人。他们不禁令我们想起乡村足球运动员,只会呆头呆脑地向着对方的球门猛冲,却忘了草率的射门冲动并不见得能将他引向这一球门(或以后的众多球门),而球场上需要的是一次有竞争实力的、公平合理的比赛。
“你认为有朝一日会去特拉普利策拜访她吗?”车子重新启动后,我问马丁。
“这可保不住”马丁说。
“不管怎么说,今天旗开得胜。”我接着说。
游戏和必然
大约三点半光景,我们精神抖擞地抵达了b城医院。我们从传达室给女护士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她出来了,头戴护士帽,身穿白色工作服。我注意到她的脸颊微微发红。在我看来这倒是个好兆头。
马丁立刻聊了开来。姑娘告诉我们她七点下班,让我们到时在医院门前等候她。
“你同你的小姐妹说好了吗?”马丁问道。姑娘点了点头:
“说好了,我们俩一块儿来。”
“好极了,”马丁说,“但我们总不能让我的同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既成事实吧!”
“好吧,”姑娘明白了马丁的意思,“我们可以顺便去见一见她。博济娜在内科工作。”
在我们慢慢悠悠地穿过医院院子时,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很想知道那本厚书是否还在你手上。”
女护士点了点头说在,实际上就在医院。我终于如释重负。我要求先去取书。
当然喽,在马丁看来这太不合适了,我竟公然偏爱一本书,甚于偏爱一个即将介绍给我的女人。但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得承认,在见不到那本关于伊特拉斯坎文化的书的日子里,我确实遭受了不少煎熬。只是凭着顽强的自我克制精神,我才耐住性子,挺了过来。我并不想在任何情况下破坏我们的游戏。对于我来说,这场游戏还是相当重要的。几年来,我已学会了欣赏这种游戏。所有个人利益和愿望都必须服从于它。
在我十分动情地和我心爱的书团圆的时候,马丁继续和那位漂亮女护士海阔天空地神侃着,直侃到她满口答应从同事处借一间小屋,紧挨着霍特斯基湖,供我们欢度良宵。我们都一个个欣喜万分。最后我们穿过了医院院子,走进了一幢不大的绿房子。内科就在那里。
一位护士和一名大夫恰好迎面走来。那位大夫长得挺逗的,活像个“豆秆”,一对颇为显眼的招风耳朵越发引起了我的兴趣。就在这时,我们的女护士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我扑哧一笑。他们走过后,马丁转身对我说:“这么说,你还蛮有艳福的,乡巴佬,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你还真配不上哩。”
真是惭愧,我光顾盯着“豆秆”,根本就没注意那个姑娘的模样。于是,我只好装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毕竟,虚伪与我毫不沾边。这就是说,我觉得马丁的口味比我的可要强得多。因为我相信他的口味是建立在更加广泛的兴趣之上的。相比之下,我就黯然失色了。我喜欢一切事物所特有的客观性和秩序,就连风流韵事也不例外——完全是由于某种谬见,它才被当作独一无二的自由王国。所以,我自然对一些行家里手的意见比对业余爱好者的更加尊重喽。
有人也许会认为我——一个此时此刻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艳遇之一(显然不可能是唯一)的离了婚的男人——居然还以业余爱好者自称,实在是虚伪至极。然而,我依然是个业余爱好者。也许有人会说马丁视为生命的大事,我却当作儿戏。有时我会觉得我的整个一夫多妻式的生活都仅仅是仿效别人的结果,尽管我并不否认这种模仿确实令我喜欢。可我还是无法不感到这种喜欢同时还包含着某种极为随意、滑稽可笑、可有可无的东西,也许类似于参观美术馆或国外游览所具有的那种特点,但丝毫也无法和支撑马丁浪漫生活的那种绝对命令(我一直感觉到它的存在)同日而语。正是这种绝对命令的存在提高了马丁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对女人的判断在我看来就是自然本身的判断,是必然通过他的嘴唇在发言。
家啊,甜蜜的家
走出医院大门后,马丁指出一切都很称心如意。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喽,今晚我们得动作迅速一点。我还想九点前赶到家哩。”
这话可使我着实吃了一惊:“九点前?这就意味着八点我们就得离开这儿。那么,我们到这里来真是莫名其妙。我原本还指望着欢乐通宵哩!”
“你为何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可是我们开了整整一个小时车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在七点和八点间,你又能于什么呀?”
“什么都能干。你也看到了,我搞到了小屋,这样一来,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眼下就看你了。你得表现出足够的决心。”
“但你究竟为何偏偏要九点钟到家呢?”
“我这么答应伊津卡的。她已养成习惯,每星期六晚上睡觉之前,玩一会儿罗密牌戏。”
“我的上帝噢”我叹了口气。
“伊津卡昨天上班时又受罪了,所以我怎么也得在星期六给她一点儿小小的快乐。难道不应该吗?你知道,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毕竟,”他最后说,“你该高兴才对呀,还有整整一个晚上在布拉格等着你哩。”
我明白继续反对已无济于事。马丁对自己妻子的忧虑从来都难以消除。他深信每时每刻都会出现无穷无尽的风流的可能性。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这一信念。
“打起精神来,”马丁说,“到七点还有三个小时。我们不会闲着。”
欺骗
我们踏上地方公园宽阔的大道。这座公园为当地居民提供了一个散步的场所。我们仔细察看了几对从身边经过或坐在长椅上的姑娘。她们的外表都不太招我们喜欢。
必须承认的是马丁勾住了两个姑娘,同她们聊了起来,最后定好了幽会时间。我看得出他并没有太当真。这只是所谓的联络练习。马丁时不时地要练练身手,以免荒废了自己的一技之长。
我们大失所望,离开公园,走进了街道。到处都充满了小地方的单调和无聊。
“还是喝点什么吧,我渴了。”我对马丁说。
我们找到了一间标有咖啡字样的房屋。走进之后,才发现原来得顾客自理。这是间瓦房,透出一股冷漠和敌意的气息。我们来到柜台前,从一个阴沉着脸的女人手中买了两杯兑了水的柠檬汁,端着它们走到了一张桌旁。可桌子湿乎乎、油腻腻的,我们赶紧躲开了。
“可别为此烦恼,”马丁说,“在我们的世界上,丑陋自有积极的一面。没有人愿意待在任何地方,人们总是行色匆匆。这样一来,令人称心如意的生活的速度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我可不想让我们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而大动肝火。这个破地方倒挺安全的。现在我们什么都可以放心地谈了。”他喝了几口柠檬汁后又说道:“你同那位学医的女学生联络过吗?”
“那还用说。”我回答。
“她长相如何?给我准确地描绘一下。”
于是,我便向他描绘了一番学医的女学生的模样。对于我来说,这是轻而易举的事,即便并不存在什么学医的女学生。没错。也许这会破坏我的形象,但情况确实如此:她是我虚构的。
我可以向天发誓我这样做并非出于什么恶意,既不是为了在马丁面前炫耀自己,也不是想牵着他的鼻子走。我之所以虚构出学医的女学生,纯粹是因为我对付不了马丁的连连追问。
马丁对我行动的断定实在是不着边际。他坚信我每天都和不同的女人幽会。他总是把我看成一个与真实的我截然不同的人。要是我坦白地对他说我不仅一个星期来没有拥有过什么不同的女人,而且压根儿就没有亲近过任何女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看成一个伪君子。
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大约一个星期前,我不得不凭空捏造说已将某个学医的女学生登了记。这回,马丁总算满意了。他催促我赶紧同她联络。今天,他正要检查一下我进展如何哩。
“她够得上什么水平?她比得上”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衡量标准。忽然他想起了一位我俩都认识的朋友,“她比得上玛盖达吗?”
“比她强多了。”我回答。
“难道说”马丁的语气中流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她可以同伊津卡相媲美。”
对于马丁来说,自己的妻子属于最高衡量标准。我的话显然很中马丁的意。不一会儿,他就陷入了一种梦幻般的状态。
一次成功的联络
就在这时,进来了一位姑娘,穿着灯芯绒紧身裤和短夹克衫。她径直走到柜台前,要了杯汽水,然后,端着杯子来到一张桌旁,正好与我们挨着。只见她举起杯子,站着喝了起来。
马丁转过身去:“小姐,”他说,“我们从外地来,不熟悉此地。我们想问你一个问题。”
姑娘笑了一笑。她长得相当漂亮。
“我们热得要命,不知如何是好。”
“可以去游泳啊。”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不知道究竟该到哪里去游泳。”
“这里可没有游泳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呢?”
“有一个游泳池,但已一个月没有水了。”
“河里行吗?”
“他们正疏理河道哩。”
“那么你到哪儿游泳?”
“只能到霍特斯基湖,但离这里至少有五英里远。”
“这倒是小事一桩,我们有车,如果你能陪同我们去的话,那就太好了。”
“当我们的向导。”我说。
“更确切地说,是当我们的指路明灯。”马丁纠正我的说法。
“那么,为何不是我们的星光?!”我说。
“是我们的北斗星。”马丁附和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星比维纳斯更加灿烂。”我补充了一句。
“你就是我们的星座,所以你义不容辞,应该陪我们去。”马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