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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莨萋急忙上前一步，恭敬的福了福身，“小女见过圣上。”
皇上的目光在她面前游走了半刻，像是审视一般，过了一会儿，却转头问向一直站在右边的长公主，“你怎的进宫了？”
“父皇，女儿进宫看您不好吗？”长公主嗔怪的说道。
皇上刚硬的面孔稍稍柔和了些，像是忘记了季莨萋一般，倒是与长公主说道了起来，季莨萋没有半分无措，只是依旧乖巧的躬身站着，身子刚正，即使身体不适，也没有半分懈怠，光是这份沉着冷静，已经让一直对季莨萋不冷不淡的太后有些侧目了，而本就存着试探她心思的皇上，更是看在眼里，心道这个小丫头，倒是有点心性。
“父皇，女儿今日进宫，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皇上端起茶杯，眼角无意的扫了季莨萋一看，见她还乖乖的站在那里，从头至尾一动未动，嘴角这才扬起进殿一来第一抹微笑，他抬抬手，口气清和了些，“丫头，平身吧。”
孙姑姑连忙上前搀扶起季莨萋，长达一刻钟的屈身站立，再加上季莨萋本就身体不好，这会儿脸色已经白得几近透明了，但她脸上却一直带着浅淡的微笑，没让自己显得过分的可怜兮兮。
她越是这样隐忍着，长公主就越是心疼她，思虑一番，长公主终究对皇上道，“沉咏想求父皇一道圣旨。”
皇上抬了抬眼，表情漫不经心，“什么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些日子，女儿看上了个姑娘，着实喜欢得紧，女儿想将那她认作干女儿，不知父皇可愿成全。”
她话音一落，皇上喝茶的动作便顿住了，澜郡主也是一愣，随即僵直的站在一边，眼睛且无意识的看向缄默无言的季莨萋，她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捏紧，眉眼间带着一点排斥。
太后沉吟半刻，第一个开口，“沉咏说的，可是这个季丫头。”
长公主嫣然一笑，点点头，“祖母猜的不错，正是莨萋丫头，父皇，女儿与莨萋实在投缘，本想着等她伤好了再带她进宫向父皇请旨，却不想今日父皇招她进宫，这也是天大的缘分，既然是上天素以的巧事，那女儿索性今日就向父皇求了这个旨意，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大殿内，短暂的安静让气氛尴尬了下来，季莨萋虽然垂着头，但藏在刘海下的眼睛依旧无意识的颤动了一下，长公主竟然公然向皇上请旨要认她做干女儿，她猜到长公主想将她收揽，但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更何况是在这种环境下，今日皇上可是打算为他的五儿子相看儿媳妇的，却不想长女的一句话，儿媳妇就要变成干孙女了，这辈分也差太多了吧。
但出乎意料的，在场惊讶的人很多，唯独皇上沉稳不变，甚至连表情，动作都没显出一分的吃惊，过了好半晌，就在长公主都有些紧张的时候，太后突然对穆澜道，“你不是说有些刺绣方面的事要请教沉咏。”
澜郡主心领神会，立刻笑盈盈的走下来，挽着长公主的手，莞尔的道，“长公主，上次在您府上看过的那山水绣景着实漂亮的紧，回宫我也学着绣了绣，就是味道有些不对了，您快来帮我看看。”
长公主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但穆澜是受太后懿旨过来支开她的，若是她执意不肯，岂非更令现场僵化，沉吟了一会儿，她点点头，穆澜立刻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殿外。
眼看着长公主离开，季莨萋表情却纹丝不动，她今日本也没打算指望长公主，她有她的计划，长公主不在反而好些。
“季莨萋，你抬起头来。”皇上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季莨萋应了一声，冷静的抬起头来。常年的帝王生活，让皇上身上自然的形成了一种摄人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便会畏惧，可季莨萋却不露半分卑怯，只是的看着他，眼神澄清光明，黑色的眼珠光耀夺人，微微流转间，便是流光溢彩的洁净风华。
这样干净的眼睛，皇帝还是第一次见，浸染朝野后宫太久了，他看过很多人的眼睛，有欲望，有野心，有畏惧，有敌视，甚至在他的几个儿女眼中，他也只能看到尊重和谨慎。
但惟独这个女孩，她的眼睛干净得几乎平静，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就如一汪不动的清泉，光可鉴人，却无波无澜，这是进殿以来，皇帝第一次正经的打量季莨萋，而结果，让他微微吃惊。
今日将她招进来，原因是早上下了朝后，司苍宇来找了他，求他降旨赐婚，而司苍宇看上的女子，竟然只是个还未成年的黄毛丫头。若换个人，皇帝保不准就应了，可司苍宇的婚事，他却不敢大意，这个孩子是个残留下来的孽种，即便已经是过了十几年的事，但他依然忘不了当初良妃母族是如何大举进兵，险些害得司家江山改朝换代，那时候他就想将司苍宇一同处死，可皇后一句虎毒不食子让他心软了，可这么多年来，他一刻也没放弃过，一分一秒也没轻视过这个表面没有作为，却意外的，这么平安长大的孩子。
所以司苍宇的亲事，他必然是要亲自干预的，而这个叫做季莨萋的小丫头，他自然也是要亲自相看的。
而现在，他看到了，这个丫头长得虽说有些姿色，却因为不施粉黛，看起来比预想中还要年幼，而且她脸色不好，看起来病恹恹的，他不懂这样的女子，他那个五儿子是怎么看上的，只是现在看她的眼神，他突然有些懂了，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总是会厌倦了复杂，谄媚，野心的人为止动容。
“你可知道今日朕叫你进宫，是为了你的亲事？”
季莨萋刚想点头说知道，可话未出口，太后却突然道，“皇上，依哀家看，这孩子，不适合宇儿。”
皇帝诧异，司苍宇向他请旨求娶季莨萋的事，太后也知道，可太后一直都保持作壁上观的态度，怎的他去了一趟议事房，回来太后就变卦了？
“母后认为这丫头配不上宇儿？”
太后笑笑，摇摇头，“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是不合适，再说，方才你也听到了，沉咏看中了这丫头，沉咏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青厢那一走，她虽面上不显，可母女连心，她心里自然是难受的，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她中意的孩子，你若是允了，也算是弥补了沉咏多年的遗憾。”
皇帝皱了皱眉，陷入了思考。
季莨萋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仰了仰头，看向上方，突然开口，“多谢太后美意，多谢长公主青眼，可皇上，小女愿意侍奉长公主左右，为其尽心，却不愿认长公主作干亲，还请皇上成全。”
“你不愿认沉咏？”皇帝意外的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丝深意。
太后也沉下了脸，眼神微动的看向季莨萋，听之前季莨萋的话，她应该是被家母逼迫才答应嫁给宇儿的，既然沉咏愿意出头为她解围，她也念在沉咏为国和亲，为国守寡的份上，愿意成全沉咏的请求，怎的这个小丫头还不领情了？
“既然你不愿意，那朕若是逼你，还成了朕的不是，只是朕倒是好奇，你一介庶女，大有机会升为小郡，怎么的还不愿意？”（注：公主的女儿应该是郡主，但澜郡主的辈分是长公主的妹妹，所以公主女儿级别，就单独称为小郡，以免混淆。）
季莨萋目光璀璨，犹如黑夜星辰，灼亮万千，她抬着下颚，一脸向往的道，“小女虽没什么鸿鹄大志，却也知道为国尽忠，皇上日前发布奖令，沧州大祸，只要是我蜀国子民，不论贫贱，不论身份，若是有人能提出解救沧州水患之良策，并能实施并且有效，便予以官职，可是？”
“是倒是，不过……”皇帝愣了一下，突然眼神一变，看着季莨萋的目光变了，“小丫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问她为何自愿放弃做小郡的机会，她却跟他说她起了奖令的事，这便是间接的告诉他，她不要做小郡，她要当官。
天，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第161章 献上良计（）
季莨萋柔柔的浅笑，挺直了背脊，“小女当然知道，小女有良策能救水患，小女要揭榜。”
“荒谬。”还不等皇帝说话，太后已经一拍桌子，盛怒的大喝道，“朝堂重事，其实女子能评头论足，季莨萋，你可知你已犯了死罪。”
季莨萋猛地跪下，砰的一声，膝盖像是都要碎掉了，但她面不改色，神情依旧平静无波，“太后，君无戏言，皇上奖令明言，不论贫贱，不论身份。男女不也是身份的一种，皇上有言在先，莨萋不觉得我有什么罪。”
“大胆，你是说哀家冤枉了你吗？”太后是个传统的女人，从小的教育，加上后宫的规则教会她女子不得议政这是起码的妇道，她恪守妇道，并且一直弘扬，她知道穆澜也总是有些想窥视朝野的想法，她警告过几次，穆澜也歇了心思，可穆澜再是放肆，也没有眼前这季莨萋这般狂野，她竟然公然在她面前，在皇上面前说要干涉朝政，区区庶女，她可知“死”字怎么写？
“小女不敢，还请太后息怒，小女的意思是，若是能救民救国，何分男女，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女作为蜀国的一员，自然也希望对蜀国尽忠，对皇上尽忠，对百姓尽心。”
“好一个对百姓尽心。”太后冷笑连连，表情已经近乎扭曲，她长长的指甲陷进掌心肉缝，手指紧紧捏着，“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季莨萋！”这句话，她说得近乎咬牙切齿。“好，那哀家就听听，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良策！”
季莨萋微微一笑，转头继续看向皇帝，只有皇帝应允，她才能说。
皇帝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角，表情带了些玩味，他点点头，清淡的道，“也罢，你就说吧。”
季莨萋吐了口气，这才说来，“太子治国之策，小女也有所耳闻，太子主张，先疏后通，并大量撤换之前官员，确保制度之下，没有半个贪官污吏，确保国库的救济能一分不少的发当到灾民手上……”
“没错，太子的主张朕推敲过，的确很好。”皇帝想到那日太子在朝堂之上提出政策后，大臣们的表情，不禁有些与有荣焉，到底他挑选的太子，过人之处不足为外人道也。谁也没想到的漏洞，他却能一阵见血的找出来，并且雷令风行的想出应对策略，实在让他也惊讶不已。只是计策虽好，但到底有些纸上谈兵，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成效却并不显著，这让他又有些大失所望。
季莨萋微微一笑，脸上自信满满，“太子的策略很好，疏通很重要，要治本，先要治根，确保沿途官员正直，的确是最有效的根治方法，可是太子忘了，狗急跳墙，欲速则不达。”
皇帝眉毛一挑，方才的懒散慢慢消失，背脊也渐渐挺直了些，太后也收起了之前的轻视，看季莨萋的目光稍微认真了些。
季莨萋继续道，“撤换官员，可是官员岂是随便就能撤换的？官官相护，层层牵扯，一个小小的区县衙役，说不定就能扯出一品大员来，一旦撤掉其一，与之牵扯的藤蔓便会有兔死狗烹的悲切感，在雷霆之下，他们铤而走险，做些以前想过，却没鼓起勇气做过的事，也是在所难免，依小女看，那些灾银就算到了当地手上，朝廷设立粥棚里的粥菜，又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季莨萋的话冷静且激烈，一字一句都像是敲在皇帝心口上，她直言不讳的直接将他的儿子，他的官员给骂了个遍，偏偏他还想不出话来反驳她。
的确，听她说完，他也觉得司苍敛有些急进了，上位者雷厉风行是对的，但是逼人太甚，就容易狗急跳墙，真正的聪明人，遇到这种事不该第一想到挖黑填白，该想的，是如何利用那些黑透了心的贪官，达到他的目的，一味的撤换，说难听的，只会引起反噬。
“说下去。”不知不觉，皇帝已经坐正了身子，眼神也变得锐利了起来。
季莨萋知道皇帝已经上心了，她的表情也更加严肃了，“皇上可听过一句话，‘竞争’是驭下最好的良方，这世道清官难求，贪官众多却反而最好操控的，因为他们为的不乏就是权，财二字，皇上可以命御史委婉的颁下条令，沧州上下十二县，前三个最快解决水患的县，当县的县令重赏黄金百两，并官升一级到三级不等。”
“你要朕收买那些人？”皇帝冷声道。
季莨萋听出了他的不悦，却不以为然，“皇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收买的人，才是最简单的人，皇上只要颁下此条令，十二县的县令自然会用尽手段，用尽人脉将水患解决。”
“胡言乱语。”太后冷嗤一声，打断道，“据哀家所知，沧州那几个县令，个个都是官商勾结的主，手上还差那几百两黄金？再说有几个都年过花甲，半条腿都迈进棺材了，升官又能如何？还能升上一品大员来？”
季莨萋摇摇头，暗叹太后目光狭窄，口中却道，“太后此言差矣，他们看中的或许不是那些钱财，也不是那一二级的官阶，他们看中的是皇上的青睐，有了皇上的青睐，那他们得到的就不是那区区几百两黄金，也不是那不痛不痒的一两级官阶，而是整个家族的振兴机会。”
不得不说，季莨萋这些话虽然直接，但极有道理，十二县县令如今是抱团阶段，只有分化他们，才能更快捷的解决水患之险，而太子所说的撤换，虽然听起来没问题，但十二县县令在沧州根深蒂固，手下势力蔓藤上至商家富豪下至府衙差役，贸然被换去的官员，只怕被那些欺上瞒下的东西骗的团团转都来不及了，还哪里能力治理水患。
“可是皇上突然颁下条令，他们岂会看不出皇上在分化他们？”太后又道，她理智上虽然也赞同季莨萋的话，可情感上还是觉得她区区十二三岁的少女，想出来的东西，岂能可行？
季莨萋浅浅的笑起，面上柔和淡雅，“所以莨萋方才说了，要让御史委婉的颁下条令，直接将十二人聚拢下令自然不行，要一个个分化，让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皇上眼中是最特别，个个击破，才是正法。”
“你也说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皇上花尽心思去讨好他们，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太后蹙着眉，再次狠狠的斥责。
季莨萋摇头，“水患正值关键时刻，官员贪污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根治的问题，既然如此，为何不先想法子解决了水患，解救了百姓，之后再能慢慢整治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官员的事可以等，百姓却等不起。皇上，您说是不是？”
皇帝的面色凌然而高深，他沉吟半刻，才慢慢抬头，鹰隼的视线凌厉的射向季莨萋，那刀一般的目光像是要将她解刨拆分，连她的骨头都要看的一清二楚一般。
“皇上，三思啊。”太后叹了口气，再次劝道。她虽然也觉得季莨萋这个法子应该可行，但是要她承认这个黄毛丫头的所谓治国之策，她始终做不到。
“朕会好好想想。”过了好半晌，皇帝才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即站起身来，对着太后道，“儿臣还有政事处理，就先告退了。”说着抬起头，又对季莨萋道，“听说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歇着，你与宇儿的亲事，容后再议。”
当皇帝慢条斯理的出了祥和宫，季莨萋正想告退离开，太后却将她叫住，“小丫头，你可知什么叫祸从口出？”
季莨萋看着太后，垂下头，口气却认真严肃的道，“太后，就算您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