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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扇门后便是正殿,这是季莨萋第一来天临寺,只觉得庄严肃穆、令人肃然起敬。正殿内供奉着硕大的释迦摩尼金相,两侧的墙壁上,是由先帝亲自下旨,召集全体能工巧匠,专门所刻的壁画。凝目看去,只见壁画分别是诸天神佛,八百罗汉,骑狮的文殊菩萨,骑象的普贤菩萨,甚至还有四大天王……
看着看着,季莨萋不觉出神,直到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没事,诸神法相庄严,莨萋只是肃然起敬罢了。”季莨萋淡淡的说道,她只是突然想到,自己的前世已是孤魂野鬼,这一世却大摇大摆的进入禅师,别人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将她当妖怪抓起来烧死?
可惜,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既得重生便是上天开恩,佛祖庇佑,既然佛祖都给她开了后门,那谁又能对她如何?
季莨萋噙着笑容,面容沉静如水的陪着老夫人、秦氏等人一起上了香,点了长明灯,才偏头看了季靥画一眼,正好,季靥画也正看着自己,她微微一笑,没有作声的回过头去。
上完香老夫人就四处寻找赵府的人,可看了一圈儿没看到,最后只得不死心的文殿内修行的小和尚,“小师傅,敢问天涯禅师可是回来了,不知他可有时间见老身?”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歉意的道,“天涯禅师正在为长公主讲经,请施主改日再来。”
老夫人满脸失望,但想到赵老夫人应该也会碰钉子,心情又稍微平衡了一点,后又想到霍止零还在山下等着,便略略的与几位熟交打了招呼,想要返回。
可她刚一转身,侧门里一位宫装少女正好走了进来,对着殿内众人道,“长公主听闻各位夫人来了天临寺敬香,特请诸位留下一起,稍用斋饭。”
“长公主?”老夫人愣了一下,“她留我们用斋饭?”
“是,长公主说今日难得与各家夫人不谋而见,便请诸位留下叙话呢。”
“我们全部?”石家老夫人问道。
“对,几位老夫人,还有诸位小姐,所有人。”
一群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而不少因为大殿人太多而还等在殿外的贵妇人一听长公主邀约,也都吓了一跳。
长公主还在听天涯禅师讲经,便请所有富人小姐们先在偏堂坐着歇息,而带这消息过来的人,正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孙姑姑。
这位孙姑姑今年已四十多岁,但仍显得很年轻,两道弯弯的眉毛又黑又亮,细长的眼睛仿佛总含着暖意,端正的小鼻子下面,有一张轮廓鲜明的嘴,看上去很有决断。
孙姑姑是长公主从泉国带回来的人,听说在泉国可是宫中教务司的主持姑姑,虽不知为何甘愿随长公主回国,但不可否认,她神态安详,举止端庄,在她面前,即便是这些一品贵妇们,也都感到自惭和敬重。
在大殿内环视一圈儿,孙姑姑轻声道,“长公主还在听禅师讲经,请诸位稍事休息。”
伴随她的话语,偏堂内几只铜丝熏炉散发出阵阵浓郁的佛香,传达着温暖,令人心静的安逸。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既然长公主都开口了,便是让所有人在这儿等一夜,只怕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赵老夫人和丞相夫人是在孙姑姑坐下后才进来的,所有人都忙着赔笑脸,巴结这为长公主最宠信的姑姑,因此到是谁也没发现突然多了几个人。
但别人没看到,季老夫人却是看见了,见赵老夫人满脸失望,估计方才是趁空去找天涯禅师碰了壁,季老夫人笑眼咪咪的朝她招招手,“刚才去哪儿了?还以为你们先回去了。”
赵老夫人无精打采的随口道,“四处走走。”说完又指了指孙姑姑,“这位姑姑是长公主身边的那位吧?竟然劳动孙姑姑亲自陪着我们说话,长公主什么时候这么懂人情世故了?”
这话分不清是揶揄还是讽刺,季老夫人不敢接茬,只能垂下头,装作没听到。
孙姑姑与几位老夫人聊了一会儿,见诸位小姐们都坐着,不免笑道,“长公主在后殿的厢房听经,各位小姐也不必拘着,可以到处走走无妨。”
这话的意思是,长公主一时半会儿也没空见你们,你们可以自己打发时间,这里早已清场过了,不会有外人闯进来,随便溜达没关系。
所有小姐对视一眼,季靥画温和的笑着站起来,道,“孙姑姑,我听闻寺中供奉了一卷长公主亲自录写的经文,不知可否一观。”
这话一出,在座所有的夫人小姐们都微微侧目,石轻烟望着季靥画,目光中闪过一丝嘲讽。
“一直听说长公主一手的柳体,惊采绝艳,世间罕见,却从未有机会得见真迹。”季靥画在众人的目光中神色自若,优雅如仙,“我慕名已久,还望姑姑成全。”
这话说的恨讨巧,合情有合理,孙姑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十分高兴,“公主亲手眷写的这卷佛经如今就在偏殿供奉着,季小姐有兴趣,当然可以一观。”
秦氏见宝贝女儿不动声色的讨好了长公主,脸上不自觉露出得意之色,一旁的石家老夫人飞快的使了个眼色,石轻烟当即点头,轻巧的站起来笑着道,“我也一起去吧,最近祖母让我绣一本佛经,去怎么也找不到好的纂本,正好去欣赏一下长公主的书法,将来作个参考。”
石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示威的斜看了秦氏一眼。
今日来的几位小姐中,其中最出挑的自然就是季靥画,第二的也就是盛名已久的石轻烟,至于其他的季莨萋、季恬羽、季云雀,还有别家的一些嫡庶小姐,都算是普普通通,至少名气就没前头的两位大,尤其是方家的方翘儿今日没有来,所以石轻烟是断断不能让自己输给季靥画的,平时还有方翘儿当个垫底,这次她若是输了,那脸就算丢光了。
“两位小姐有心了。”孙姑姑笑眯眯的望着她们,“长公主听到你们这么说,心里一定会高兴的。”
她话音一落,其他几位小姐们也站了起来,纷纷笑着说要一起去,这下,去鉴赏长公主书法的队伍变得浩浩荡荡起来,出了最开始提议的季靥画,石轻烟,还有七八位小姐。
季靥画目光始终柔和温润,犹如仙子降临,出尘脱俗,只是她面色虽好,但心中却嘲笑,第一个说去的人是聪明绝顶,第二个乃至后面这七七八八的,都只算是应声附和的可怜虫了。她打眼一看,却看见唯有季莨萋还沉静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想必五妹妹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驻足在季莨萋身上,她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我娘去世得早,上个月祖母为慰我相思,在寺中供奉了一尊牌位,我想去看一看,就不与各种去凑热闹了。”
古人有训,侧室不得进族祠,更何况季莨萋的生母还只是个外室,一般这种没身份的人死了后好一点的在佛寺中供奉,得神庇佑,有个照荫,但更多的只是在外随便下葬,死后也就是个无主之魂,孤魂野鬼。
孙姑姑听了,脸上却微微一愣,第一次认真的注意到季莨萋,不由愣了神,眼前的小人儿太光彩炫目了,她有一双晶莹明净、灵动非凡的眼睛,叫人见之忘俗,点蓝点翠的素钗,更是恰到好处的衬出她黑亮的柔发和精致倾城的小脸,全身上下妆点简单,衣袂清润,比之那些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们,她才像是个潜心礼佛的少女。孙姑姑生在宫中,见多识广,美貌女子不只见过凡几,便是倾城倾国的季靥画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看现在这季莨萋的确让她眼前一亮,不为容貌,只为她通身散发出来的幽静明丽气质。
这少女没有随波逐流讨好长公主的意思,反而直言不讳的说出要去祭拜亡母的牌位,然而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又显得真挚自然,不会令人感到不快,并且她脸上的表情也都是淡淡的,仿佛别人空到寺庙,不礼佛,不参拜,反而去欣赏字画才真是莫名其妙。
这女子,真是个奇特的人。
第80章 长公主()
季老夫人是知道季莨萋的性子的,她冷静果断,并且有自己的主见,因此听到她公开驳了季靥画的话,也只是点点头,宠溺的道,“是该去看看。”
秦氏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且不说季莨萋在她这个“母亲”面前公然喊一个死去的外室“娘”是不是故意打她的脸,但为了那个早死的贱人,平白放过巴结长公主的机会,这个季莨萋,真是被老夫人宠得连脑子都没有了,愚蠢之极。
与秦氏相同想法的还有石轻烟,她讥笑着提醒,“长公主的书法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观赏的,莨萋妹妹不要后悔。”
季莨萋淡淡一笑,道,“各位请去吧。”言谈之间,她开朗从容的大度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淡然和真挚,已经让孙姑姑不由自主有了些好感。
天临寺的偏堂后位长元殿,里面供奉着观音菩萨,殿中正座是大悲圣观音菩萨像,四侧一尊是白玉观自在菩萨,东边一尊是多罗菩萨。东边的墙上有延生普佛红色牌位,为信众消灾解厄,普佛祈求,西边的墙上则是黄色往上牌位,是专为亡故之人超度往生设立,除去位置最尊贵的皇室供奉,中间的贵族供奉,最下面的就是贫民供奉。
季莨萋由小师傅引向长元殿,看着最下面的贫民供奉角落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唇瓣微微抿着,脸上表情莫测,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知道长公主的佛经供奉在哪里?”长元殿殿外开阔,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众家千金小姐么的议论声。
“今天能亲眼一观,真是三生有幸。”
“就是,长公主书法非凡,我们真是有眼福呢。”
年轻女子们欢快的声音扰乱了佛堂的清静,旁人不知道,只会以为她们是来郊游耍乐,而非诚信礼佛的。
季莨萋对长公主没有特别的兴趣,确切的说长公主与她要走的路途没有纠葛,因此她没必要去巴结讨好她,并且,长公主其人生性怪异,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轻易讨好的,季靥画自作聪明的举动只怕非但不能引起孙姑姑的好感,还会给人留下阿谀奉承之嫌,季莨萋并不愿意去凑这个热闹,并且她也不想和季靥画单独相处,那颗糖豆她已让秋染去查了,到底里面藏了什么,很快就会知道了。
点了三柱清香,她跪在蒲团上,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轻轻地道,“娘,我虽早已忘了你的摸样,但我记得,在你没走前我是最幸福的,不用吃苦,不用干活,更不用像现在这样勾心斗角,以前我常想,如果你没死就好了,我甚至怨恨你的死,就因为少了你,我才孤苦无依,受尽蹉跎,你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只留下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爹,一个备尝心酸的尴尬身世。可后来我才醒悟,我不应该怪你,其实你比我更辛苦,至少我还活着,至少我还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看到蓝天白云,而你什么都没有了……娘,你知道活着的感觉有多好吗?若不是死过一次,我也不知道身体有温度的感觉竟然这么奇妙,娘,你知道我上次死的时候有多痛吗?痛得哭都哭不出来了,那时候我好想你,好想你……”
她清雅的声音悠悠扬扬,不轻不重,专注的看着牌位上的名字,再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两颗眼泪毫无自觉的从眼角缓慢滑落,滴落后,她甚至都没感觉自己哭过。
是啊,已经太久没哭了,哪里还记得哭是什么滋味?
而正在这个时候,一位高髻丽容的宫装妇人从长元殿的后殿缓缓进来,她的后面跟着一位身批袈裟、慈眉善目的年轻禅师,那年轻禅师目光微沉的看着前方跪在蒲团上的娇小身影,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宫装妇人,想上去提醒。
可那宫装妇人却对她轻轻的摇摇头,年轻禅师见状便收回迈出去的腿,只陪着宫装妇人站在不远处静静望了起来。
季莨萋并未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在生母的灵位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不管是前世的备尝侮辱,还是今世的举步维艰,就算在老夫人面前,她的心也从未这般平静过,这一刻,是属于她的时间,对面,是她的母亲,她们缘分清浅,只有短短三年,但那三年,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温暖,不可复制。
“娘……”眼泪还在不可抑制的滑落,在浓密的睫毛下汇聚,像珍珠似的,沿着面颊流下来,流向腮,流向下颚,滴到胸前,默默的淹没在胸口的衣襟内,化作一滩清浅的印记,湿湿润润。
她整个人如同一座玉雕,纹丝不动,神色哀鸣,只有泪水在一滴一滴的轻轻掉落。
这样的美丽的少女,令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保护她,不让狂风暴雨袭击她,不让邪灵恶物玷污她,不让豺狼虎豹伤害她,更不能让她再一次尝试那让她心碎崩溃的死亡。
长公主望了望那牌位,又望了望眼前这个悲伤的少女,竟觉得心里难受都缩成一团,自己的女儿青厢若是活着,也有十二岁了,跟这少女应该一般大,不过这少女看起来身形纤瘦至今极,这样的孩子,是如何的“死过一次?”如何的“备受煎熬?”
长公主全神贯注的盯着一无所知的季莨萋,透过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厢,当初生下青厢的时候,她坚决不要乳娘,坚持自己给孩子喂奶,曾今亲手抚摸过,亲吻过那双眼睛啊!自己的女儿,比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还要活泼可爱的女儿,在王爷战死沙场后,厢儿曾是她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寄托……
长公主低下头来,却很有威严的突然出声,“你是谁?”
季莨萋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站起来,望见了眼前这位宫装美妇,她服饰简单,妆容素淡,容颜虽称不上绝美,却英气勃勃,神采奕奕,虽然时过境迁,上次见这人已经是上辈子了,但无论如何,她还是第一眼认出了来人,这不是沉咏长公主还是谁?
再看长公主身边那正双眼微阖,神态匀善的年轻禅师,这位,想必就是天涯禅师吧,居然这么年轻?并且容貌还如此俊美?
收回心思,季莨萋转眸盈盈一拜,“季莨萋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望着她,沉声重复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季莨萋垂下头,照实回答,“家父镇国公季呈,臣女家中排行第五。”
长公主又问,“你拜祭的何人?”
“是亡母。”季莨萋继续乖乖回答。
长公主却挑了挑眉,“季大人的发妻,我记得是秦家的小姐。”
季莨萋皱了皱眉,却还是回道,“回长公主,臣女说的是臣女的亲母。”
长公主却道,“那便要记住,你今日祭拜之人不是你亡母,只是一个姨娘,或者连个姨娘都不算。”
季莨萋沉默了一瞬,淡淡的抬起眸子,清和的福了个身,“是,臣女定当谨记长公主提点。”
豪门贵家注重嫡庶之分,皇族中人更为甚之,蜀国规矩,庶女的亲娘即便死了也只能称为姨娘,那句母亲,是只能叫当家嫡母的。
见她很是受教,长公主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向殿内深处走去,季莨萋行礼想要告退,长公主的声音却远远传来,“你跟着吧。”
季莨萋吃了一惊,不仅是她,就连天涯禅师好看的眉毛也轻轻一挑,有些惊异,她与这位长公主也算是有些交情了,自知她的性子向来横跋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