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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别闹,快去睡觉。”龚母拍拍引线,眼看着她出了门帘,才将眼光落在穿针身上。
“针儿,别怨娘,娘也是没办法。”龚母叹口气,坐在引线坐过的位置上,眼望着一整箱的锦绣发呆。
穿针垂下眼帘,一手拾起了那个缀着红绒球的绣鞋端详,浮起一丝清薄的笑,幽幽说道:“绣得很好,是吧?”
此时一缕微风从窗外透过,风起影动之际,满箱子五彩纷杂,绚丽斑斓。
玉娉婷 一枝红艳露凝香(一)()
晋王府气势恢弘的门楼外戒备森严,两边分别伫立的白玉狮子,姿势傲然地挺立着,手持长矛尖刀的侍卫冷眼观察四周。远远的,一乘蓝呢四人轿正颠过来,为首的嬷嬷挥手朝后面的轿夫喊:“走偏门,走偏门!”
轿子拐向,又走了一段路,方在靠进晋王府后院的高墙外停住了。
穿针一身的茜红衫子,从轿帘内出来,跟着嬷嬷进了偏门。
跨过偏门,便是三面游廊,抬眼看,周围尽是错落有致的层楼叠院,雕梁画栋,令人目不暇接。南面墙下有几十竿修竹,竹柳掩映,鸟声聒躁。进去由东门一道粉墙进了一个垂花门,屏门上挂着“荔香院”的匾额。那院子就隐藏在绿的深处,并不起眼。
穿针进了屋门只觉暖香拂面,原来东首一间隔作卧室,绛色垂幔里隐约见床榻上五彩斑斓的铺垫。屋子内长案、矮脚凳、书架、古铜彝鼎齐全,布置倒也简单。
进来后也没人同她说话,穿针只管在长案旁坐着。领她进来的嬷嬷已经走了,窗外寂静,不见人影闪动。室内香雾沉沉,几缕轻烟从博山炉里袅出,徘徊在半空。
此时已近黄昏,西边一抹残红正透过檐角落在雕窗上。帘勾儿一响,从外面进来一名垂髻侍女,端了放着羹肴的盘子,轻轻地放在案几上。
“我叫茱樱,主母命我来服侍姑娘。”叫茱樱的轻声说道。
“主母?”穿针站起来抚住盘子,也是轻声问着。
“陈徽妃啊,晋王妃不在了,王府里她做主。”
穿针听着茱樱的回答一时不能理解,却也不再问,坐在案几旁慢慢的吃。
那茱樱也乖巧,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她用完,并服侍穿针漱口。穿针抹了抹嘴,看茱樱一团和气,便和善地说道:“我叫穿针。”
“姑娘在这里叫珉姬,茱樱已经记住了。”茱樱说着,收拾完就出去了。
穿针脸上好容易浮上来的笑意顷刻褪了下来,她呆呆地站在卧房内,眼前袅袅不绝的烟雾逐渐模糊。
从踏入这道门开始,她其实什么都不是了,也许用了十八年的这个名字即刻让人淡忘。很多人都说穿针这名字太俗,女孩子应该花啊,娟啊,穿针可是喜欢。穿透那个不难把准的针孔,她仿佛看见娘安静地坐在绣房内,五色的线掂在她尖细的指头上,让想像中绚丽奇异的画面一层层的铺开
引线的笑容是月夜时铜镜里流转的烟波,带一点花蕊含苞时的甜美和情绪大坏时怪怪的冷笑。她把自己房间里装不下的都搬到穿针的房间里,慌得龚母生气道:“你姐姐还没跨出门呢,你就迫不及待的。”
“姐住在晋王府,哪还会希罕这里?她不会来了,要想看她咱们进京城去。”引线得意的笑。
穿针默默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看着两个轿夫将那个装满绣鞋的大箱子重新搬下去。
“大姐,你真的不会来了?”庆洛倒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问。
穿针淡然一笑,一手拍拍他的肩,慢慢地走向院子,朝门外走去。
“姐——”
突然一记凄楚的唤声,穿针蓦然回首仰望。木窗旁站着引线,眼里浸着落寞的暗伤。她含笑向着楼上的引线挥了挥手。
玉娉婷 一枝红艳露凝香(三)()
黎明之际,珠璎解去了她头上的红绸。穿针睁着还是惺忪的眼睛,见到室内摆设如旧,鎏金烛台上燃尽的蜡烛被撤了,细碎的晨光从雕窗撒入,金粟铺面一般,让她依然沉浸在半昏蒙半清醒的状态中。
她呆呆地站在铜镜前,穿上睡衣的自己亭亭玉立。手颤颤地从胸口探索进去,那里留有那个人的吻痕,还有心跳加速的声音。
“姐,他会喜欢你吗?”引线的声音再度在她耳际嗡嗡回响。那个人抽身走了,不知道是她做错了,还是他想起了什么。没有人进来让她喝按规矩要喝的苦药,一切似乎都没发生。然而,她不免心内惶恐,不知这似梦非梦的情景在今夜是否再度降临。
珠璎手捧着一叠五彩衣服站在后面,轻声唤她:“珉姬姑娘。”她的声音比昨日多了点恭谨。
穿针回头,眼光落在珠璎的手上:“这是什么?”
“主母让我拿来给你的,要你今日穿这件。”说着,珠璎将手中的衣服放在床上。
穿针谢了,拿起象牙梳慢慢地梳理头发。
梳洗完,围绾上了一条百花单丝罗笼裙,笼裙上的百花纹用针线勾绣边廊,她站在铜镜前,如一片杂花浮现在清雾上,纤细的腰身周围轻轻荡漾。一个朦胧的念头骤然浮起,徜徉不去。
他仅仅是因为她长了一双小脚吗?
隔着雕窗望去,一只金丝雀扑棱棱的飞在梨花树上,又似惬意又似留恋地张望着,又飞速落到花木丛里,沿着碧油屏门碎走了几步,飞扑着翅膀停在“荔香院”三个大字上。
穿针迷茫地注视着金丝雀尖细的脚,游丝似的叹了口气。
夜幕降临的时候,穿针忐忑不安地坐在烛影下。珠璎进来了,顺势把烛芯挑亮了些。
“珉姬姑娘自己歇着吧,今晚晋王去邢妃院子里了。”
穿针谢了,从收拾好的箱柜里拿来折得平整的白丝罗,她还没将母亲送给她的这块方料捂热,第二天就得到了去晋王府的消息。白丝罗柔软平滑,如女子身上细腻的肌肤,如果绣上花蕊间以春水绿叶,且以金银线钉绣边沿,将是何等的秀丽。
珠璎看她不说话,倒起了好奇心,在后面说道:“没料到你这份安静,一日内倒谢了我两次,你却什么都不问,真是奇了。”
穿针淡笑道:“我不知道问什么,就不问了。”
“你可以问我陈徽妃、邢妃是些什么人,咱虽不是多嘴的,看你这般不说话,却闷得要死。”
“我也不是什么人。”穿针依然淡笑。
珠璎点头,有些自言自语:“这倒也是,府里就三个妃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你的身份想见到她们也难,不如我先陪你,晚些再回去。”
穿针听了深受感动:“妹妹多大了?”
珠璎一愣,随即含笑回答:“过十七了。”
穿针想起了引线,不自觉地将手举起,想去抚摸珠璎的头发。这时,隐约见窗外琉纱宫灯绰动,接着有宫人喊:“珉姬听着,晋王召幸,速去准备!”
慢声拖长,接着寂然无声。
玉娉婷 一枝红艳露凝香(四)()
“王爷从邢妃那里回来了。”茱樱自言自语一声,又急急忙忙陪了穿针去浴房。
浴房离晋王所在的寝殿有一段距离,这夜的天色很阴暗,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凉风隐袭。穿针照例半倚在步辇上,宽大而厚实的披巾将她娇小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
西边有池水一泓,水流纵横,波光粼粼,两岸被宫灯赤霞朱锦地燃映着,便是芙蓉洲。顺着游廊曲折委蛇而行,见结构幽雅曲深的晋王寝殿。
步辇刚在外殿落下,穿针便被迎面而来的宫人用红绸带蒙住了双眼。
穿针由宫人挽抬着进了内殿,顿觉清香扑鼻。
“王爷,来了。”宫人恭声禀告。
“放着吧。”她终于听到了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浑厚,带了浓浓的鼻音,和几分慵懒。
穿针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外面好像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风也起了,摇曳树叶沙沙响。清晰的声音只是片刻,她就被晋王近似粗野地压在了床榻上。
她立时闻到了他身上的酒腥味,至尊至贵的人喝的酒也是极品,酒气掺了室内的龙涎香、花香和流动的热气,不断地拂入穿针的鼻端(下面内容配合扫黄删去)她竭力睁着眼睛,很想近的看到那张脸,那张她无法想像何种情绪的脸。可眼前太黑暗了,宫人蒙眼的时候想是施了力,她甚至感受到眼皮的胀痛。她伸出拳头在半空中轻挥,又想试图抓住什么,却无奈地放下了。水汽慢慢蒙上了眼睛,红绸布上的湿点一层层的洇开。
模糊中,她听到了一声嗤笑,笑声从那人的鼻中穿过,沉沉的。她无助的样子定是惹得他有了情兴,她想像着他用牙齿撕咬系在睡衣上的丝绦,眼里带了讥诮与冷酷的笑意丝绦咬开了,迷乱的低呼声中,她柔和起伏的曲线暴露在烛光下。
(下面内容配合扫黄删去)
穿针急促地喘着,偷偷将双脚躲避到床的一侧,已经来不及了,他探手过去,一把抓住,手很重,肆虐地揉拧着。
穿针只觉得一阵窒息,一层一层升起的战栗,她的头开始摇晃,极剧烈的,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饮泣般的呼声脱口而出:“不要”
“不要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极低沉,而穿针分明辨别出浓烈的戏噱腔调。
他嘴上这么问,手和唇却是不想停歇的。穿针没有挣脱,也不敢挣脱,无奈的泪水再一次蒙上了她的眼睛,红绸布彻底湿透。
“你要什么?”他放缓了手劲,含糊地问。
她咽了咽,鼓足勇气说道:“我要把红布条拿开。”
他闻言停止了动作,从她的身上迅速地起来。穿针不安地等待着,片刻传来他冷冷的命令:“把衣服穿好。”
穿针摸索着将散开的丝绦系拢,耳听着他在唤外面的宫人:“来人,把她送回去。”
外面稀疏的雨下得密了,步辇撑起的油布伞顶的水珠随风飘过,丝丝缕缕洒到穿针的肩上,脸上。穿针抬头,感受着那股清冽缓缓渗透到了内心,心尖处竟有了一种莫名的颤动。
玉娉婷 禁门宫树月痕过(一)()
三天过去了,晋王不再出现。
月如弓,独上西楼,正是东风临夜冷于秋时。穿针静静地站在碧油屏门下,月色如雾,她的眼睛也如雾。
远远的有隐隐丝竹声传来,今晚晋王府有宴会。听珠璎绘声绘色叙述,宴席开在芙蓉洲露天中庭,朝中重臣携女眷应邀前来,金碧珠饰累累,宴席几乎排到了洲边亭内。看外面竹影扶疏间有朱衣宫女匆匆而过,暗香轻缭,想必真是奢靡繁华到极致的景色。
今夜的穿针不同与往日,那柄插在头上的翠绿簪子不见了,只是懒散地披着长发,发尾用饰条打了个结。茜红衫子在月夜里迎风轻摆,像一只透明的灯笼。
烟络楼宇,锣鼓嘈嘈切切,隔了水榭的繁华之中,有好戏一定开唱了。
夜幕下笼成九重深梦,她恍惚感觉自己陪了母亲来到简陋的戏台下,庆洛搬把长凳挨了个位置。台下的他们喜滋滋地看着,渔翁正放下手中的鱼杆,莲花瓣缓缓绽开,众人喝彩声中,扮演小仙女的引线从莲心里出来,没有璀璨流转的衬托,俏丽活泼的小引线却教台下的人们如痴如醉。
即使她整日对你蹙眉以视也好啊!她不知道闻惯了韩岭村泥土清香的自己,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她总是想着许多事,泥石路两边的嫩柳、母亲坐在绣房里、龚父无休止的谩骂、对引线庆洛的牵挂满满地填了她的每个白天。然而,在午夜梦醒时依稀感受温润的唇在胸前移动,还有那双不安分的手,心中就百般煎熬,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惊悸难度
眼前满树幽香,满地枝叶横斜,等自己成了残花败柳身,还能消得几度东风,几度飞花?现时现地现处境,上有父母,下有弟妹,皇命难违,她只能这么做。
穿针扶着墙浑身颤抖,不能自抑,千般惆怅千般怨,到最后只化成一记哽咽。
“珉姬姑娘,”珠璎提着彩绢宫灯从树荫方向过来,“这么晚了怎么还站在这里?”
穿针眼里的忧伤还没消退:“没事看看,戏要唱通宵吗?”
珠璎却误会穿针的意思,暧昧地一笑:“王爷说散了才可散呢,你若是等消息不如一直往右走,迂廊那边若是有公公过来,晋王就会召你。”
穿针摇头,温婉的回答她:“你回去吧,我也歇了。”
珠璎笑道:“看你一天到晚呆在院子里闷闷的,前面平时少有人,你过去走走不碍事,没人注意你的。王爷心思谁都捉摸不透,你先等等,我去陈徽妃那了。”
说完便将灯笼交给穿针,径直转身而去。
穿针提着灯笼怔忡良久,灯笼里的烛火几乎燃得尽了,一片昏黄的光芒。她终于慢慢地离开屏门,朝着外面走。
抄手游廊曲径通幽,空气如洗一般的洁净,依稀闻得见梨花的芬芳。她的心情有了些许的舒畅,便顺着游廊慢慢走,看见前面石桥,撩了裙角起脚几步。
她抬起头,晋王府上空泛出一种奇异的蓝紫色,素月悬空,楼台阴缺。
再过去就是通往晋王的寝宫吧?
她收眼站定,借着荡荡灯光下了桥,然后沿着垣壁无声地走下去,前面就是虬枝横生的石板路。她低头小心翼翼的走了一段,觉得再不能往前走了,于是回转身,灯笼里的火突然灭了。
她只能借着月光,低头慢慢走。待她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她已不知不觉来到一座月洞门前。
从月洞门往里面细瞧,前方一片荧荧星火,在树梢间隐隐闪现,引她身不由己走了过去。
玉娉婷 禁门宫树月痕过(二)()
昏色飘浮的空气里散发着奇异的味道,耳听得四周还有虫鸟在浅吟低鸣。黑暗中有灌木挡住了去路,拨开随风摇荡的枝叶,那点点荧光似乎从那里闪现。借了月光看去,除了几棵参差不一的树木,什么都没有。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就想回身走。
正在这时,溶溶烟夜里,一个女子出现在一树大半含苞的梨花下面。她低着头,看不清面貌,一身迤地绵长的紫色锦袍飘飘荡荡。这是翼国最好的盘金龙凤刺绣,绫罗浮丽的广袖下,隐着楚楚动人的曲线。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张精致可人的鹅蛋脸,修长纤小的眉,轻轻挽就的双髻,浅紫色的簪花一路插下来,耳坠在月光下闪闪烁烁,细细的发丝随风轻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