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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灯凤目微垂,宣了声佛号,转身往外走。
“主持。”青鸢赶紧叫住她。
“还有事?”浮灯微笑着问。
青鸢看着白净的脸,忍不住感叹,一个和尚长得这么好看作什么?
“顾尚宫?”见她发呆,浮灯又是微微一笑。
有一种人的笑,只需要唇角微扬,眼底温柔,整个世界都能为他而平静。浮灯的眼睛很干净,带着慈悲,一眼望进人的心底,把心里那些黑暗逼得四处逃窜。青鸢喜欢和心灵干净的人打交道,不用费心思去揣测他,只要享受这种干净就好。
“有件事想请教主持。”青鸢手一撑,想爬起来,却疼得冷汗直冒,唇色都白了。
“你别动。”梅玉芬赶紧扶住她,小声说:“有什么事躺着说就好了。”
“玉芬姑姑,你先出去一下。”青鸢抹了把冷汗,手伸进被子里,悄悄揉屁|股。
“好。”梅玉芬点头,放下床幔,搬了一张高凳放到榻前,再沏了杯热茶,这才关门出去。
浮灯在凳上坐好,佛珠在掌心轻轻转动,低声说:“顾尚宫请说。”
青鸢苍白的薄唇抿了会儿,深深吸气,缓缓地问:“浮灯主持,你从小修行,熟读佛经,佛经上记载有修罗地狱,但是,这世上真有地狱吗?阎王、无常,真的存在吗?人死了真的能投胎、能变鬼,能去另一个空间再生吗?”
“阿弥陀佛,”浮灯垂眸,低声说:“八寒地狱,八热地狱,孤独地狱,皆由众生生前因果而致”
“呼”她长长吐气,小声说:“一听我就是个大善人,都没去这些可怕的地方。”
“嗯?”浮灯不解地看她。
青鸢把脑袋凑到帐幔边,一字一顿地问:“若我说,我去过地狱,见过孟婆和白无常,你会不会认为我是疯子?”
浮灯轻轻摇头,隔着帐幔,把大拇指印在她的眉心,低声说:“人有五根,你缺了定根,所以贫僧才看不到你的未来,你很奇特。”
“浮灯主持,你可曾听说一个人能从另一个空间到这里来?”青鸢压低了声音,期待地看着他。但她失望了,浮灯平静地摇摇头。她索性撩起了床幔,小声说:“浮灯主持,若我说,我是从另一个空间来,你信不信?”
“你从来处来,你将往去处去,不必问贫僧信不信。”浮灯看了她一眼。
“你好无趣啊!假装震惊一下不行吗?”青鸢傻眼了。
浮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又把青鸢给击中了,她咬唇,有些恨恨地说:“我就是从另一个时空来”
“尚宫还像孩子。”浮灯又笑,温和地说:“有一颗孩子般的心,很好。”
“只怕只有你认为是好的。”算了,他修为再高,也是个古代的和尚,难以沟通!青鸢坚难地翻了个身,小声说:“我这是苦中作乐,若可以,谁想躺在这里不动呢嗯”
说话时,心脏突然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胸腔里凉嗖嗖的,仿佛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听到她压抑的痛呼声,浮灯的手伸进了帐幔,轻扣着她的脉搏,脸色微变,愕然问:“尚宫的心疾为何这么严重?”
青鸢的心猛地一沉,也顾上疼,整个人钻出了床幔,跪坐于他的面前,急匆匆地问:“有多严重?”
浮灯面色严峻,严肃地说:“这不是中毒所致,你心脉不齐,肝火太旺。你当控制自己的情绪,切莫再大喜大悲,急躁冲|动,好生养心,或者还有转圜余地。”
或者还有转圜余地居然到这份上了!青鸢心里发凉,人若不喜不悲,和泥雕有什么区别?
“在大元城时,那里的大夫说我中过毒,并未说我有心疾,但我最近两个月心脏确实常常剧痛,就像要裂开一样。”她捂着心口,沮丧地说:“难道我真这么不走运?”
浮灯长眉轻轻扬起,凝视着她发白的小脸,眸子里全是怜悯,“或者,你可以跟洛老太妃去学念经。”
“念经也救不了我。”青鸢双手在脸上用力揉了一把,再看他时,已经又是笑眯眯的样子了,
“但是,我自己能救自己。浮灯主持,请恕我无知,无畏,无礼,菩萨不是万能的,抄写经书可能会让人心里平静,但若一切都用罪孽因果来衡量,我就不服气了,我这么好,百分百好,为什么让我受罪呢?难不成是想先锻炼我,以后让我去天上当菩萨?哈,我才不想去,都不能大吃大喝,大喜大悲”
她眼睛很红,反正也没人看得出其实她是伤心,只要嘴角是翘着的,她就是在笑,至于心里有多难过,就不必告诉别人了。没人能代替她难过,就算是卫长风也不能。
“主持,洛老太妃派人来催了。”梅玉芬在外面轻唤他。
浮灯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最近贫僧会在京城传经布法,你随时可以来找贫僧。”
“谢谢浮灯主持今日我说的话”青鸢仰头小脸,笑嘻嘻地把手指压在发青的嘴唇上,做了个禁语的手势。
浮灯点头,低声说:“万事静心,自有乐处。”
“阿弥陀佛。”青鸢双手合十,笑着目送他出去。
外面风很大,把他的雪白僧袍吹得鼓鼓的,清瘦修长的身影步入白梅林中,与白梅融为一色,原本再普通不过的梅景,因为他的融入,便有了几分灵动,成了仙境,给人一种那梅梢枝头都悄悄坐着精灵,随时会漫天飞舞的错觉。
“要再躺会儿吗?午膳都好了。”梅玉芬抱着一件夹袄进来,小声问她。
青鸢怔怔地跪了会儿,点头,“好啊。”
“躺吗?吃?”梅玉芬见她失魂落魄,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吃,大吃大喝,大喜大悲,我才不要憋屈自己。”青鸢跳下榻,接过她递来的夹袄。
梅玉芬给她拢了拢头发,小声说:“今天是天下大赦,到了晚上,会有后宫大宴,嫦曦宫的太妃也可以去见见家人,你也能去见长风将军。”
青鸢想想,她今天是不想看到卫长风的,昨晚差点没把她给打死!不过,她想见倾华,倾华这几天在秦兰那里不知道有没有遭罪。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响,是一群太妃们找来了。从模样上看,是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一批。
“顾尚宫,今儿皇上登基,我们嫦曦宫可有赏赐?”为首的那人四十多岁,容颜苍老,略有些畏惧地在门口停下脚步。
“有吗?”青鸢看梅玉芬,她躺了大半天,还不知道这事呢。
“慧太妃,今儿有赏赐,是刚才送来的,五品以上都有双份。奴婢还没去把东西分下去,现在就分给大家吧。”梅玉芬点头。
慧太妃面上顿时露出喜色,眼巴巴地看着梅玉芬去拿东西。没一会儿,梅玉芬带着人把赏赐下来的东西抱过来了。
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众人看在眼里,都失望极了。
一人一件衣裳,虽然都是上好的绸缎料子。但是有一半居然是旧的,皱巴巴的,还有污渍破洞,根本不能穿。还有些残缺的头花,不值钱的琉璃簪子。
“一定是又被人给换了,这都好些年了,一件新衣也没能得到。我已经连着三年穿一样的衣裳去见我家人了。”有人小声埋怨,渐有了哭腔。
“还想着能穿得光鲜些去见老母亲,让她不至于太伤心”站在慧太妃身后的女子眼睛一红,失落地说。
“罢了。”慧太妃轻叹,扶着婢女的手要走。
青鸢扶着腰慢吞吞过来,抓着那些东西看了一眼,长长吐气。再看眼前这些被人遗忘的妇人,当年红颜,今日枯槁,真替她们觉得悲哀。而且,大家欢天喜地地过来,想讨件新衣裳,漂漂亮亮地去见亲人,谁知会是这样呢?
“慧太妃,你们留步。”她赶紧叫住众人。
“尚宫有事吗?”慧太妃怏怏不乐地问她。
“玉芬姑姑,离大宴还有几个时辰?”青鸢问慧太妃。
“还有两个多时辰,怎么?”梅玉芬疑惑地问。
“够用了。”青鸢笑着朝慧太妃招手,“太妃们若不嫌弃我屋子小,赶紧进来坐,外面风大。我保证两个时辰之后,大家都有新衣裳。”
大家狐疑地互相看看,走了回来。
“这样,把我的被子搬地上,大家脱了鞋,坐地上。”青鸢见坐不下,又指挥婢女们拆下床上的被褥。
一番忙活,大家或坐椅子,或坐榻上,或在上的被子上面盘腿坐下。青鸢又让人把大家的针线箩拿来,把旧衣裳都堆到中间,麻利地拆了两件。
“这是做什么?”梅玉芬好奇地问。
“看我变戏法!玉芬姑姑,我保证你会越来越崇拜我,待数年之后,你我分离,你就算想尽千方百计要忘掉我,那都绝不可能。这全天下,就没有第二个我顾青华”
她也不管别人的反应,自己哈哈笑了几声,把拆开的布用力抖开。
“给我穿针,我手抖得慌。”她用手肘碰身边的人。
身边坐的正是慧太妃,她愣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拿针穿线。
“玉芬姑姑,你把这件缝上。”
青鸢用彩粉块儿在布上画出线条,让梅玉芬来缝,她坐到一边去做头花。
屋子里不时响起几声窃语,大家从先前的疑惑、审视,到后面渐渐变得惊讶,再到欢喜
青鸢先把裙摆剪下,把大裙摆剪小,用废掉的布片折叠包边,在衣服破了洞的地方用同色布拼成花案图形,在裙摆上再呼应上同样的花朵,但是要小上一圈。
“这是什么款式?真有意思。”众人围过来,你摸一下,她往身上比划一下,都喜笑颜开。
“你们就按这个来。”青鸢又给大家看手里的头花,小声解释,“先帝新丧,不能太过艳丽,所以我们就戴青色的头花,发式也不能招摇,就梳单螺。”
“尚宫先用膳吧。”梅玉芬见她满头汗,心疼地给她擦额头。
“马上吃,我才不会傻到一个人做完呢,对不住各位太妃了,我得先吃饭。”她呲牙咧嘴地站起,双手扶着臀,慢吞吞地往桌边挪。
“尚宫怎么了?”慧太妃好奇地问。
“昨晚上摔着了。”梅玉芬把盖在饭菜上的小罩子拿开,服侍青鸢吃饭。
菜很简单,一道干笋炒肉,几片可怜巴巴的肉片让她眼冒绿光,另一盘辣萝卜倒过得去,挺下饭。青鸢大口嚼着肉片,同情地看那些人,只怕吃的比她更差吧?
“欣太妃去吗?”青鸢想到病怏怏的欣太妃,小声问。
“她家里没人了。”梅玉芬摇头,“几年前她哥哥病死之后,就再没人进宫看她。”
“但是她上回不是让你找什么人吗?”青鸢好奇地问。
“是她入宫前的恋人”梅玉芬压低了声音,轻声说:“早些年就战死了,大家一直瞒着她。”
“啊这么多年还想以前的恋人”
青鸢倒吸一口凉气,女人果然深情,果然不能深爱啊,不然就得活生生受一辈子折磨!
“我那个兄弟现在也到了礼部了,但愿他光宗耀祖,我以后也有了依靠。”有名太妃站起来,对着铜镜照了照。
青鸢扭头看,正是那位说三年穿同样衣裳的太妃。
“黎妃娘娘,黎大人很得重用呢,前几天皇上宴请功臣,他就在其中。”梅玉芬过去,笑着给她整理衣裳。
“是吗?我就知道,黎夷一定会有出息。”黎妃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梅玉芬的手,连声问:“玉芬,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他越长越俊了。”梅玉芬掩唇,一面笑,一面脸红了。
“今晚就能见到他了。”黎妃眼眶红了,转头看向铜镜,拿着头花往发上簪。
青鸢已经呆住,黎夷对啊,她的黎夷,只要这个黎夷是她要找的人,她也不必在这里吃这发||育不良的肉片了。
她放下筷子,乐滋滋地过去给黎妃戴花儿,“黎妃,我帮你梳头。”
黎妃受宠若惊,赶紧坐下来。
“黎妃,我上回参加皇上的庆功宴,和黎大人坐一块儿,他真了不起,看上去年纪最轻。”青鸢殷勤地用梳子给她刮头皮。
黎妃一脸骄傲,马上就说:“他今年才二十二呢,比我小了十五岁,我进宫的时候他才出生。那时候我也受宠,所以他出生的时候,陛下还赏了一块美玉给他那玉我还记得很清楚,是一只玉麒麟,额头上有点红,是上好的东西。”
“黎大人为什么单名一个夷字?”青鸢又问。
“我娘生他前不小心摔了一跤,从二十几级台阶上滚下去,保了两天后就提前出生了,所以父亲取这名字,希望他一生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青鸢一听,感觉挺对的,如此命大,说不定也是白无常派来的人,替代了原有了黎家少爷。
“顾尚宫,怎么了?”见她手停住,黎妃好奇地问。
“没什么,黎大人青年有为,一定会让黎家光耀门楣。”青鸢自觉有了希望,乐不可吱。又绕去慧太妃那里,给她整理才穿上身的衣裳,用自己的香露往她身上喷酒,笑嘻嘻地说:“我们女人,不管多大年纪,也不管有没有男人,都多疼爱自己,以后我们就常常在一起扯扯闲话,做做女红,得闲了,我把大家的女红拿出去卖掉,换银子和好吃的回来日子好多呀,以后我在这里,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你真会说话,真是调皮。”黎妃也高兴,照了会儿镜子,回到慧太妃她们中间,和她们一起问青鸢曼海国的事。
青鸢心情好,把她们哄得更高兴了。
众人打扮停当,天已经黑了,于是结伴出去,先去养恩殿向皇帝磕头,再去后宫给秦兰太后和花皇后道喜,家眷们都将在那里等着。
青鸢本想直接跑去太后那里找倾华,但对黎夷的兴趣压过一切,于是厚着脸皮跟在黎妃身后,美其名曰护送大家。
梅玉芬也没有家人,留在嫦曦宫陪欣太妃和那些没有亲人来探望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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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一行人果然得到了别人的注目。每年出来,大家看到的都是精神不振的一群老妇人。今儿倒是新鲜,一色的发式,一色的头花,一样的衣裳。连出来迎接的佩莲嬷嬷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到了前殿,青鸢只想问,说好的节俭和低调呢?果然,官||二代的低调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审视!
所有的路都铺着大红的地毯,两边挂着明黄的八角走马宫灯,风一吹,宫灯四周的铃铛就清脆地响。空气里全是甜酒的香,在这些人眼里,甜酒不算酒,所以也不算破戒。
太妃们得到通传,进殿磕头,但青鸢没有旨意,她只能在外面侯着。这有个好处,因为里面的也只有女眷,男子们也在外面站着,等着传诏。
青鸢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黎夷。
今日他穿着藏青色朝服,戴着官帽,更为精神。但是,他似乎有些躲避青鸢——见青鸢看他,赶紧往人群后面缩。
“黎大人。”青鸢双眼放光,大步往他身前走。
昨晚的事虽然没传进后宫,但他们这些人早就知道了。倾华公主的艳||名和狐||媚已经让这些年轻男子把她视为红颜祸水,哪肯靠近?
于是好几个大臣都连连后退,好像走近来的不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是一头凶猛的母老虎。
青鸢心思不在他们身上,自然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