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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终于，慢慢跟娄昭君说起那时的事。
“这应该也没什么……嗯，然后呢？”
娄昭君继续轻轻抚着高洋的背，有些事情，他敢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苦苦折磨自己的好。
“宴会上也没什么，我还是和平日一样，给大哥敬酒，抱了抱高孝瑜。那孩子居然不怕我，我很高兴，就多喝了两杯。不过宴会结束，我就和大哥说了声，连夜赶回邺城。”
高洋开始微微发抖，他在邺城发病后，被游氏关在自己房里。游氏为了防止他再次发病，每日都亲自给他送吃喝用度，直到娄昭君回去，高洋才没有再发病。
“然后呢？”
终于说到关键处，娄昭君也有些紧张起来。
“夜里我在房里睡着……突然发现自己掉进了……地狱。四处都是血腥味道，我又回到了晋州……”
高洋的话开始断断续续，每次想到这件事，他的头就特别的疼，那些蛊虫又开始啃噬他的血肉了，它们蠢蠢欲动，连石窟寺住持给他套在脖子上的檀木佛珠，都克制不了。
“洋儿，洋儿！”
娄昭君怕他又陷进梦魇，做出难以招架的动作来，新荷也要临盆了，没人能招架住，急忙唤着高洋。
可是高洋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珠已经变红。整个人如炼狱出来的阿修罗，全身肌肉紧绷，咯吱作响的骨头让人惊悚。
“住手！”
正当变得力大无比的高洋挥起手要撕裂娄昭君的时候，高欢冲了进来，一个手刀捶在他脖子后，可是如打在铁上，高洋只是减轻了动作，娄昭君躲闪不及被打到大腿。
“洋儿！反水不收！快快回头！快快回头！”
娄昭君大喊着高洋，她知道，他的灵魂一定在半空飘着，这是石窟寺住持告诉她的。她眼见着父子对打，眼里蓄着泪水，这几句话老是反复喊着，喊到声音嘶哑。
326面面俱到（）
娄昭君连续喊了几十次后，高洋的动作才有些停滞，高欢趁机上前扭住他的双手，凭着在战场上丰富的经验，扣得高洋无法反抗。
“佛祖保佑！”
娄昭君庆幸地大喊。幸亏高欢在宫宴结束后，想起娄昭君好像是有话要跟他说，匆匆回来，才赶上救娄昭君一命。
梦靥的高洋，像一个恶魔，力气奇大，所使的武功也和平日里练的完全不同。简单，却招招致命。
高欢好几次要点他的穴道，结果就像按在铜墙铁壁上一样，完全没有用。新荷出了房门叫高欢的暗卫进来护驾，娄昭君叫他们找来绳子，配合着武功最高强的高欢把他裹成粽子一般无法挣扎开的样子，他还恶狠狠地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瞪着所有人。
“把他绑在柱子上，然后出去。”
高欢在混战中被高洋抓裂了外袍，心疼地将其脱下后，搂着在一边无声哭泣的娄昭君，给了他们母子能有的尊严。
“主子放心，我会给他们吃药，他们会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的。”
暗卫队长在退下前，重重保证。
跟着高欢久了，他越来越会揣摩主人的心思，从细节处让主人放心是他追求的最高境界。
“嗯。”
高欢虽然没有表态，但缓和的语气说明他很满意。
“我拿些甘露水来洒洒，念些石窟寺住持特意让我带回来的消灾免厄的经文，看看能不能遏制。如果不能，我们再去江夏寺找住持来帮忙吧！”
娄昭君不希望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特别是刚刚和李家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
“主子，暗卫队长已经处理好后续工作，此事没有惊动其他屋子里的人。”
新荷刚刚也是被吓了一身冷汗，趁着他们在绑高洋的时候，她将注意力放在屋子外围。刚好娄昭君之前吩咐了侍女出去，外围也没多少人，应该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
“你试试。”
高欢叫娄昭君去做，自己在一边观察高洋。新荷也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高欢。
看见高洋在娄昭君的念经声中，呜咽的叫声渐渐平息，眼珠也慢慢变回正常的黑色，薄薄的衣服下，游走的涨起的蛊虫逐渐消褪，隐藏在他的血管深处。高欢这才松了口气。
“等他醒了再松开吧。”
高欢见娄昭君念完经文，做完祷告的动作后，才开口。
“他这样，还能向李祖娥一家提亲吗？”
可以看出，高洋应该是在高澄府里中了什么招，才会回去后产生幻觉，而残忍杀害两个贴身侍女的。但没有证据证人，又经过了一年了，他们无从查起，只能防范。到底怎么防？他会不会某次发作就也残忍地杀了李祖娥，等到清醒时再来痛苦不堪，造成更深的梦魇？这一切都是未知。
“如果洋儿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娃儿，就提提看。若对方拒绝，那才另找吧。”
高欢很累，头嗡嗡作响，示意暗卫队长看好高洋，就拉着娄昭君往里屋的床榻走去。
“有了年纪，不得不感叹岁月不饶人啊！”
躺到床上，人才舒服了些，高欢很意外游氏还真的有了孩子，可是一大家子的事，他也没法面面俱到。
327欣欣向荣（）
“我想，等洋儿清醒些，我还是领他到江夏寺待一段时间。”
如果李家同意了，高洋自然不能随意离开邺城，为了让他好不容易一年多不发病的状态维持久些，只能让他多多去山上休养。
“才刚见面多久，我们夫妻又得分居。”
要不是暗卫每天都有给他们送家书，高欢真的很想干脆也去山上静养算了。
“还不是为了帮高氏消除一些罪愆？”
娄昭君知道，要效果好，她在寺里要尽量六根清净，戒除一切欲望，包括情欲物欲。
“辛苦你了。若哪日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治好洋儿，你也就不用这么辛苦。”
高欢一听说高洋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谣言，忙派人澄清。幸好那段时间高洋和娄昭君在石窟寺礼佛修行，很多特地去石窟寺一见真假的臣民回来后，对娄昭君和高洋的粗茶淡饭虔诚礼佛赞不绝口，才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猜疑和攻击。
“对了，我们和道家有嫌隙，是不是因为我们广建寺庙，弘扬佛法，导致道家举步维艰，才会给一些有心人士煽动，酿成今日局面？”
想起宇文泰跟她说过的提示，娄昭君一边给高欢揉着太阳穴，一边和他讨论此事。
“嗯，河桥之战后，我也派人去多方了解。在我们弘扬佛法后，也有不少人变成北魏时期的不事生产，表面是剃度成为僧尼，暗地里却做着买卖田产、偷鸡摸狗的勾当，不仅抹黑了佛家名声，还让修道之人唾弃斥骂，双方矛盾越演越烈，才有人干脆对高氏下手，发泄怒火。”
高欢也想趁这次见面，和娄昭君讨论接下来的做法。
“若不是因缘巧合，那江夏寺住持也被那些恶僧给排挤出局。这些败坏佛法的人，我们要处理才是。”
娄昭君想起那年残破小庙的经历，唏嘘不已。
“我已经下令彻查此事了，也告诉宇文泰叫他和他那边的道士说，免得又装神弄鬼，破坏了我们的五年之约。”
高欢难得能如此放松，整个人昏昏欲睡。
“你怎么和他又那么好了？不是敌人吗？”
娄昭君很奇怪这两个男人的关系。当时宇文泰也给她卖关子，让她无力吐槽。
“为了东魏西魏，我们当然是战场上的敌人。不过宇文泰这个人，也算是条汉子。我和他约好，这五年各自治理好自己的国家，看到时在政治经济上谁更强盛些。就像你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看谁先达到这种水平。”
高欢的眼皮已经抬不大起来，不过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原来如此。你们谈妥了就好。能不战争，一起繁荣，那也未尝不可。”
娄昭君很佩服这两个男人的胸怀，若是朋友，多好！
九月，东魏征调了京畿内十万人修筑邺城，四十天完工。邺城降雨不再积水，地下通道可容人进出，全城大赞丞相英明，共同庆祝高洋娶妻，礼物堆积如山，高洋新建的府第外屋满满都是臣民的心意。由于新的宫殿建成，元善见继大婚娶皇后之后，再次下令大赦天下，并改年号为“兴和”。
西魏不甘示弱，在阳武门外放置了纸与笔，让人们评论朝廷政治的得失。每天收到的新意见都在三日内给出答复或公布解决成果，全国上下空前团结，宇文泰生了个儿子，礼物也是收到手软。
十一月，东魏由于所采用的正光历渐渐出现了误差，就让校书郎李业兴进一步加以修正。新历以甲子为元，命名为《兴光历》，制成之后，就开始实行了。为了表现西魏对礼乐制度散失废弃的重视，丞相宇文泰便命令左仆射周惠达、吏部郎中北海人唐瑾对旧的章程进行增减加工，到这时稍为具备。
整个北朝，无论东魏西魏，都是欣欣向荣的局面。
328盖棺定论（）
“母亲，儿子最近忙着朝政，这几天终于得以歇息，特地来看看您了。”
二十出头的高澄，风流倜傥。
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的他，渐渐和以前一样爱笑。上扬的嘴角，上扬的眼尾，配上宽厚的虎鼻，和高洋对比之下，如黑夜与白天的存在。
“忙？是忙着娶那李昌仪吧？”
娄昭君虽然进来忙着游氏和尔朱英娥、新荷新生的孩子的将养，很少和其他夫人来往，可消息却还是灵通的。
“呵呵呵……哈哈哈……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您哈！”
高澄摸摸头发，好像很羞涩的样子，其实他和李昌仪的事情，早就路人皆知，母亲知道，也不算什么。
“你要收拾高仲密就收拾高仲密，干嘛跟一个女人过不去呢？”
娄昭君有点无语，高澄自己家里都有三四个妻妾了，偏偏要和高仲密的小娇妻弄出段风流韵事，在打了击高仲密的同时，其实也给高氏造成不大好的舆论影响。
“母亲，您有所不知！”
高澄知道娄昭君肯定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今日正是要来告诉她，才能通过茶楼饭馆给高氏树立回良好形象。于是，自来熟的他，拉了把椅子，将娄昭君扶到圆桌前，一边倒茶一边解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崔暹您认识吧？他是孩儿一直以来的左右手。他妹妹就是高仲密的原配。”
高澄见娄昭君不是很感兴趣，起身给她按摩双肩，讨好母亲他向来最最擅长。
“说吧，长话短说。”
娄昭君这才不得不叫身边侍女重新烧些开水过来，准备泡茶。
“那高仲密在一次宴会上，见到这李昌仪，被她那美艳出众的外表和文武兼备的能力所倾倒，日思夜想，居然不念二十年夫妻情分，休了崔暹的妹妹，娶了李昌仪进门。”
高澄也就不做铺垫了，将利害关系直接告诉娄昭君。
“没想到高乾、高敖曹这两人都忠肝义胆，怎么老二高仲密这么精虫上脑！”
娄昭君脸色一变，大骂这种她最最讨厌的人。
在古代，女人被休回家，无论理由是什么，都是很丢脸的存在。这高仲密大可以娶平妻，纳小妾，可将二十年的发妻给休了，还给不给人活了？
“什么是精虫上脑？”
高澄听到新名词，好问的个性马上又展现出来。
“嗯……就是……见色忘义的意思啦……然后呢？怎么和你扯上关系的？”
娄昭君干咳了几下，怎么又冒出这些现代用语了？她忙假装泡茶，转移话题。
“这高仲密娶了李昌仪后，本来还和一个叫显公的沙门关系不错，经常清谈，结果这李昌仪还吃醋，冤枉说显公偷盗、调戏她，害得高仲密把显公给乱棒打死。”
高澄表现得义愤填膺，脚更是跨在椅子上，口沫横飞地描述。
“真真是个祸水啊！”
娄昭君感叹，难怪高仲密死得那么落魄，都说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了。
“为了给崔暹出气，我就在前年正月到邺城汇报工作参加宴会时，故意调戏李昌仪，果然这李昌仪回去后撕烂了自己的衣服，向高仲密哭诉得好像被我霸王硬上弓一样。”
高澄开始那种捉弄人的表情了，娄昭君在心里默默为那时的高仲密祈祷。
“然后呢？”
娄昭君似笑非笑，看着高澄那种诡计多端的奸笑表情。
“然后，高仲密就结党营私，放任那些道士进入东魏作乱，企图挑战我和父亲的权威。见我和父亲没多大反应，当他是在小丑跳梁，他竟趁着在北豫州这个地利，率兵反叛，将咽喉要地虎牢关献给了西魏宇文泰。宇文泰得到他的降书之后，立即派兵接应，封他为侍中、司徒。同时，亲率大军十万东征，围东魏要塞河桥，就此引发了一场两国大战。”
原来那河桥大战还有这么一出，娄昭君那时忙着调查高欢在晋阳消息不灵的根源，到时忽略了还有这种情况。
“你在大战前就知道了？还有时间和你父亲一起和高孝瑜孙儿玩？”
娄昭君再次发现这个儿子的深不可测，为了自己的力量的壮大，差点就贻误了军机。
“不是，我是把注意力关注在高仲密身上，我能力有限，不知道还有柔然等另外的那些情况。母亲，这您可以明察。”
高澄连忙解释，毕竟他能用的人手就那么多，何况如今他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晋阳和邺城，那高仲密的事是因为他一直有跟进，才知道的。
“谅你也不敢！然后呢？”
娄昭君还是得听完全部才能盖棺定论。
329掉以轻心（）
“然后？然后……这几年还算安稳吧，我们看看那高仲密还能蹦跶多久！”
高澄知道，河桥大战后，父亲高欢和宇文泰已经约好五年休战。已经过了这么三年多了，两国都有了一定的发展空间，娄昭君又刚刚怀孕，应该不会那么快打仗，那高仲密要处理，自然也没那么快了。
“反正，你先管好你自己。你看看，你父亲对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你已经加大将军，领中书监，还继续兼任吏部尚书，王氏给你生了高孝珩、元仲华也生了高孝琬，别被一个女人，给败坏了名声！”
娄昭君总得引导高澄以大局为重，这是一个母亲的责任。
“是是是！我得和高洋一样，老老实实和妻子双宿双飞！”
高澄不会承认，看到高洋能娶得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羡慕妒忌恨。
“你不是也找到你心爱的女人了吗？听瑜儿说，她还给你生了个儿子，都会坐了！”
娄昭君前段时间去晋阳那边看孙儿，高澄刚好不在，高孝瑜偷偷告诉她，父亲在外面的事情。其实这小屁孩最最关注的是，高澄这个四儿子，长得极其俊俏，像年画娃娃一般可爱，高澄所有妻妾都醉了。
“可她不久前就走了！她说，她要去找她师兄。她还有个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师兄！”
不说还好，一说，高澄更加恼怒。
“她来自哪里呢？”
娄昭君调遣了许多人力，都打探不到高澄那个女人所住的地方，更无从看到那传说中美遍整个将军府的四孙子。女人的八卦心理，是无人能够理解的。
“来自……她说来自一个叫现代的地方！”
高澄组织了许多的人去找，都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现代……现代！”
娄昭君猛地站了起来，差点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