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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霖刚张开嘴,这时只能强行把嘴边的话压回肚子里。
侯霖在学士府内不敢打量天子,趁着现在才好好端详了这位年轻的帝王。
天子比侯霖也长不了几岁,可能因为操劳了一天的缘故,天子脸上露出了很浓的疲倦感。看着这正值身强力壮却已长出几缕白发的天子,侯霖心里也是感慨万分,看来这天下之主也并非大多数人心中所想的那般幸运。
“你今日的表现让朕颇是惊讶,一句书生可为万户侯让聂老都称赞不已。”
“陛下过奖了。”
天子站了起来,走到侯霖的身前。
“你不必谦虚,若不是你今日的表现出众,一时震住了所有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天子的目光不停的在侯霖身上打转,侯霖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把头低下默默的听着。
过了片刻,天子才收回目光,说道“梁云,你看他适合么?”
“可以,但陛下,光靠查询凉州和江南方面还不够,长安城内也应当有些动作。”
从后面帷幕中钻出一个人,正是御史大夫梁云。
听到这侯霖心中稍微明了一些,但还是一头雾水。
“朕知道你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梁云,你详细给他说说吧。”
“诺。”
梁云语气很沉重,似乎在担忧着什么,他深深的看了眼侯霖说道:“上个月朝廷往西北拨送了二十万石粮食和三万副甲胄,前线虽然回达的奏书上说全部接受,但我御史台在运输队安插了眼线,回到长安时已是重伤,被人从函谷关一路追杀到长安,临死前将一个密函交给了我,这批粮食和甲胄到函谷关外的一个渡口就停了下来。分了近半的粮食和两万套甲胄停留在了函谷关,而且根据我们收集到剩下零碎的线索,前几次恐怕也被人扣押了军需和粮食。”
有人想谋反!
已经不需要梁云说下去了,敢在这时候扣下军资粮草的人,要说是想发点国难财,谁都不会信。
“有人想要乘机谋乱?”
梁云目光柔和,心中暗暗赞许面前这个青年,既然都是聪明人,那有些话,就不用点的太过通彻。
“函谷关守将镇西将军于一锐,和当朝几位大人都有所关联,所以说这里面的情况,可能会很复杂。”
梁云两只手揣在袖中,脸上尽是忧虑。
侯霖心中一惊,如果在函谷关分出粮草军需,那身为函谷关守将的于一锐不可能不知道,要这里面有真有于一锐插手捣鬼的话,那说明长安里的紫金华贵也大有可能参与其中。
这件事,果然很棘手。
天子道:“此事牵扯颇广,又疑点重重,既然能和长安城里多个大人扯上关系,就说明朝野内外皆有同党,侯霖,你明白为何这事非你不可了吧。
侯霖默然,世族是大汉建朝的根基,势力遍布九州,连天子处理关于世族的事时都是尽量妥协,若说刘氏皇家是这鼎盛天下的金玉瓦顶,那九州无数世家就是梁柱,特别是长安城显贵达官的家族,顶梁而立,哪能轻易去动。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毫无势力的侯霖才是最适合的人。
天子看向窗外,残阳如血,映红了天际,也映红了这大汉的江山。
“只要朕还坐在这皇城中,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朕就会竭尽一切守护着这大汉的每一寸土地,守护着九州的百姓免遭烽烟战火,这是上苍授于我刘家的使命,朕的父亲,朕的祖祖辈辈!都是为了这个使命而终其一生,朕也一定会的……”
最后一句话天子是对着逸亲王说的,侯霖不知道有什么深意,但他知道即便在好奇也不能去问。??
梁云扯了下侯霖的衣袖,侯霖立马明白,跪伏道:“愿为陛下排忧解难!保我大汉江山千秋万代,保我九州子民安居乐业!”
天子神情威严庄重,带着些许欣慰,看着侯霖道:“侯霖,朕封你为治粟都尉,和搜粟都尉袁蒙一同前往输送这次的军需,任职令由吏部下发。朕在授你密诏,暗自调查前几次军需和粮草运往何处、何人所为,切记小心谨慎,不论是谁,都不要泄漏一丝半毫。”
“诺!”
“虽然你年纪轻,但朕相信你,如今四海动荡,朕也希望能有个信得过的心腹在外替朕排忧解难,那些世族的子弟,把家族利益看的比国家还要重要,朕哪敢相信。”
天子说到这,抓住了侯霖的肩膀,这让侯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如果此事确实与于一锐有关,切要将消息传入长安!万不可怠慢!”
九章:燕阳府()
幽州九边。
自百年前边境出现了第一个裹着兽皮的骑士后,这片被黄沙草原所掩盖的土地硝烟就从未停止过,没人知道这支民族是何时出现,但染血的石剑和嘶啸的骏马让这片土地的汉人总是在恐惧和慌乱中度日。
汉景运十二年,当时的大汉天子下旨增设边境三边,设府立军,希望能够让这边陲之地得以安稳,却不想一发不可收拾,成群的游骑肆无忌惮的在幽州边境旁飞驰而过,偶尔停下的马蹄,常有如狼窥食般血红的眼神盯着南边不算雄伟高大的城墙。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
百年韶华在黄沙中翻滚,当年的三边到了如今已然成了九边,唯一相同的是战火仍燃,赤血仍殷。
燕阳郡北边一个在国境上的小村落。
几匹快马上载着欢快的口哨声飞驰而过,远远传来几声无助的悲喊,几个身穿羊裘的匈奴游骑将他们此次掠夺的战利品打点清楚后又心满意足的看了看眼前这座还冒着黑烟的土房。
“回去吧,阿于提大人说了,部落里的羊够用,起码四只脚的够了。”
剩下几人发出类似满足兽欲的笑声,将马背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毫不怜惜的扔了下去。
这座日升前还袅袅炊烟的村落除了几声悲鸣外再无其他,一群匈奴游骑聚集在村落外围,清算此次掠夺的战利品,顺便将一些他们眼中无用的两脚羊割破喉咙丢在一旁,任凭鹰鹫扑食。
黄昏日下,遥遥望去,远处离离青草上溅起滚滚尘烟,一杆蓝底红字的旗旄像是从地而生,比血还要艳上三分的‘燕阳’二字苍然有力,嶙峋而劲。
“最近几月,这些匈蛮是越来越不安分,都敢闹到燕阳郡了,看来今年咱燕阳虎枪上的缨头不用染料了。”
只是眨眼功夫,几百只骏马像是幽灵一般踏在了这片草地上,悄无声息,连一声马鸣都未听见,唯有那面大旗迎风而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远处匈奴游骑很快便看到了这面大旗,在这空旷的草原上实在太过显眼,本还悠然自得的匈奴们像是炸了锅一样,也顾不得给一旁的两脚羊放血,已经有十几骑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这几百燕阳义骑纹丝未动,只是齐刷刷的竖起一片枪林,在红日的照耀下枪头银光绚烂,可执枪的人知道马上将饮血而歌。
村头的土路上一匹神骏踏着沉重的步伐在黄土上不停的踹足,马背上的身影格外英武,与那些燕阳义骑装束相似,不同的是这人背后悬着日月二旗,一面书着‘义’,一面写着‘威’,双手紧紧攥着两把长枪,左枪稍长,右枪稍短,雪亮的枪尖在暮日黄沙下甩出几朵枪花,再加上这人一身的装束,像极了一朵带血芙蓉花。
那几个反应很快的匈奴游骑先是看到了两面旗,随后视线移到了两杆枪,不由的勒住了缰绳,面色如灰,比起之前任他们宰割的两脚羊还要难看几分。
陲塞九边三府二十万汉家将士,燕阳义的名头却远远压过另外两府,现任的燕阳将军马昊明正是当年在汉字赤旗下第一个冲进匈奴王庭生擒特勒单于的人,除此之外,燕阳府十万铁骑也是英雄辈出,若说风头最尽者,莫不过是匈奴人口中的天威将军雪海山了。
日月旗如九幽令,子母枪是夺魂锁。两杆枪尖不知挑起过多少匈奴人,这两年游牧大帐里谈虎色变,玩命出来抢一把的匈奴只希望长生天佑护,避开这杀神。
看来长生天这次是舍弃这几个信徒了。
雪海山胯下的神骏沙里飞鼻孔里冒着森森热气,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想闻闻血气味。
这时燕阳大旗舞动起来,村落里还散乱的匈奴人只觉得地面一阵颤动,惶恐的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朝他们奔来的几百个包裹着铁甲的战马和闪烁着银光的百来只枪头。
燕阳十万铁骑,铁甲虎枪,红缨猎弓。其中八千人是当年随着马昊明冲进匈奴王庭的骁骑,泰天帝为表其功彰亲自书了一面大旗,在燕阳府内日夜高悬,这八千铁骑更被御封为燕阳义骑。
匈奴人自恃为马背上的民族,只要跨上骏马,他们就是长生天最忠实的战士,汉人以农耕为主,中原各地又不产战马,只有凉州与幽州盛产骑兵,燕阳府之所以被匈奴忌惮,不光是因为有与他们一样在旷阔平原驰骋的战力,马上的弓弩箭张亦不逊色匈奴这些从小牧马放羊的战士。更为让匈奴眼红的是这十万死敌不光人人身披厚重铁甲,连胯下的战马也披带铁甲,百步之遥,弓箭无用。
燕阳十万铁骑虽成军不久,但却是公认的大汉第一战力,幽冀二州每年要花去三分之一的税银来供养这十万将士,十万战马,泰天年间曾有谏官上疏言其中猫腻无数,建议裁军五万,以养边民,奏折刚递上去这谏官便被发配荆州边驿,在未入过长安。
有次先河后御史台每日奏折如雪花一样上奏,却无一人胆敢弹劾燕阳府,圣恩浩荡,连三公对燕阳府都缄口不言。
这几百铁骑马蹄狂奔,大地震动,每日刀口舔血的匈奴游骑血性也随着羌笛长鸣的悠悠声而爆发。
天威将军雪海山纵马提枪,只是一个照面两杆枪头上便溅血黄沙。其余几骑匈奴人高声喊叫,手里拿着他们独有的草原弯刀朝着雪海山划去。
枪尖红缨上甩出血花,轻轻一挑便将一把来势凶猛的刀刃挑开,另一把长枪直捣黄龙,将一名匈奴戳了个透心凉。
村庄里几百骑兵碰撞在一起,燕阳铁骑并列一排,连奔驰的马蹄起脚频率都一样,在枪尖距离匈奴游骑还有十几步的时候随着当头校尉的一声喝令下整齐的横在战马左侧。
“燕阳骑!破阵!”
一排红缨慢慢游曳前伏,靠着百米距离的冲刺只是一轮冲锋便将匈奴游骑慌忙组成的阵型击穿。
硝烟弥漫,战马悲鸣。
几把燕阳虎枪刺透几骑匈奴飞了出去,第二排的燕阳铁骑以枪做棍,将一些漏网之鱼从马上一枪敲下,乱马嘶鸣中仍能听到很清楚的骨骼断裂的咯咯声。
虎枪冷面,几个从匈奴游骑阵中冲出的赤色铁骑枪头支着匈奴尸体拖了一路,被马蹄溅起的黄沙上染着鲜血黏在他们毫无表情的脸上,令人胆颤。
雪海山双腿牢牢的夹住马鞍,左手猛刺将一骑匈奴喉咙刺穿,挑在空中砸下,右手铁枪则将一个从马上被他扫下的匈奴扎进黄土之中。
这条小道上的游骑皆成他枪下亡魂,独留几匹骏马驻足打着响鼻。
匈奴游骑已然士气全无,几人为了让马跑的再快些连抢来的粮食都全然不顾,看到空隙便伏身在马背上想要逃离此地。
几百游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尽做鸟兽奔离。留下几个打扫战场将士后,随着这队校尉的指挥,百来张铁胎弓拉至满月,对准了几个亡命逃窜的游骑。
箭雨如蝗,连马都未能逃过一劫,直挺挺的载着马背上的尸身倒在了地上。
有几个重伤喘气的匈奴做着之前他们眼中两脚羊那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只求得能活命,前一刻还在鄙夷这群羸弱两脚羊卑躬屈膝的样子,用锋利的弯刀证明自己是长生天最勇猛的战士,此时却希望自己这副拖着残躯伤痕的可怜模样能撼动这帮人的恻隐之心。
这帮不是常年在此地游荡的部落游骑不知晓燕阳军密密麻麻的军令中,第一条便是不留任何匈奴俘虏。
黄沙漫过,消散了这片的血腥味。
看起来很年轻的燕阳骑校尉举起赤红的手掌想抹一抹脸上的血迹,却越抹越多。
“校尉,此村所有村民都被匈蛮杀尽,无一活口。”
年轻校尉闭上眼睛喉结滚动。
雪海山驾驭神骏到他身旁,校尉满脸鲜红,唯露出森森白齿,沙哑道:“收枪回郡。”
十章:设计(上)()
漫天星月,天河灿烂,侯霖彻夜未眠,躺在草庐中看着天空,漆黑如墨,繁星闪烁。
倒不是因为兴奋而睡不着觉,他明白天子的意思,办不成这事,他也没必要回到长安了,一想到这,侯霖就纠结成苦瓜脸,直到鸡鸣时,他才缓缓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侯霖睡眼朦胧,还未梳洗,一向籁静的草庐外竟传来阵阵匆匆的脚步声,侯霖一瞧窗外那个都已经出现裂纹的日晷,学士府这个时间才刚刚开府,心想谁这么着急跑到这最深处来。
“敢问侯公子是否居于此处?”
侯霖一蹙眉,将头伸出竹窗外,看到几个人手里提着一堆包装颇为精美的礼品询问着扫地的老者。
“侯公子?这里确实住着一个侯姓的学子。”
扫地的大爷也被这架势吓到了,他面前这几个人虽然神情恭敬,但身上穿着的华贵衣服代表着他们不俗的地位。
侯霖穿上衣服,理了理衣冠,径直走了出去,
“在下侯霖,不知诸位找我何事?”
下一秒,侯霖就看到更多相同打扮的人朝着他冲来,露出一双双如同饿狼看到绵羊的眼神。
“我是宁遂府的家老,昨日我家驸马听说侯公子在学士府惊得满堂彩,特命我备薄礼而来,还希望侯公子笑纳。”
看着远处转角又出现的几道陌生身影,侯霖一阵头大,可偏偏自己又推脱不得,只能在尴尬中笑脸而迎。
两个时辰内,朝廷的六部九卿都差人过来,连那些皇亲国戚也来了不少,收到的礼品将侯霖整个草庐都堆满,这些达官显贵的目的很简单,不管日后侯霖怎么样,先混个脸熟,毕竟天子还年轻,侯霖也还很年轻……
一时间,侯霖这座破旧的草庐,竟成了学士府最热闹的地方,络绎不绝的华衣攒动。聂府主站在九台之上,看着桃花如雨而落的草庐,许久没有动作。
下午马瑾来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散去,侯霖站在草庐外,将已经笑的僵硬的脸硬生生褪去,草庐内已经连落脚的地都没有,连侯霖钟爱的那几本书籍都不知被压在了哪里。
“是不是感觉蟒袍加身了?”
马瑾目瞪口呆,怔怔出言,这副架势简直恐怖。
“都说在长安踩一个人就可能得罪一座王府,撞一个人便得罪朝中一部,以前我听了只笑笑……、妈的!我现在真信了!”
“看来侯都尉的前程似锦啊,只要陛下的宠爱一天仍在,那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你最牢靠的盟友,羡慕、羡慕!”
“行了行了,你就少损我两句吧,要是我能惹得起这帮人早就赶他们走了,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没能吃上。”
马瑾像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饼,扔给了侯霖,将草庐门口堆的两个礼盒随手一扔,翻出侯霖的官服细细打量起来。“七品文职……”
马瑾放下官服郑重其事的对侯霖说:“日后侯都尉要是腾达了可别忘了我,起码看在这个肉饼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