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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可是暴虐无度,荒淫成性的昏君?”
方庭之一愣,随即摇头。 “朕可有不理朝政,错杀忠良的过失?”
方庭之想到江南甘家,可依旧摇头。
“大汉可到山穷水尽,苍生皆怨的地步?”
方庭之不在摇头,转而大笑起来,小声响荡整座未央宫,天子眼神越发清冷。
方庭之伸手讨要道:“玉玺呢?刘凯,你要交出玉玺,我给你个自在死法,还可保你刘家历代列祖列宗灵牌寝陵仍旧原样,更可答应你刘家在九州的各路亲王诸侯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太平翁。”
这下论到天子发笑了。
“方庭之啊,你真以为把朕逼死,占据了这皇宫,占据了长安就能坐牢这把椅子么?大汉千年江山,早已深入人心,且不说你此举惹得天人共怒,就算是那些踏进营帐里的公卿,又有几个是对你心服口服,甘愿做你从龙之臣的?”
天子站起身,一如既往的俯瞰整片未央宫,威严庄重。
“以家姓变国姓,千年没能有人做到,你冀州方家即便是一方豪强门阀,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让天下人对你顶领膜拜?”
天子口吻轻佻,说出让方庭之几乎怒不可遏的话道:“让天下人对你口呼万岁,你在清洌声沉的道出个朕来?”
方庭之恨不得冲上前去将注定活不过今天的泰天皇帝一脚踹下那从来都是只可远望不可上前的白玉石阶,他深呼两口气转而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刘凯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的望了一眼这个对他俯首躬身数十载的两朝重臣,湛卢剑脱鞘而出,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方庭之,朕最后跟你说句心里话,不过看你这副忍不住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坐上这把椅子的狗急模样,怎么也不像能听进去。”
方庭之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算是将这几十年最后那点可有可无的君臣情分随手挥了出去。
“其实这上面的风景啊,一点也不好,我刘家坐了整整九百五十七年,想想也够久了。”
天子顿了顿,扬声发出了最后的诅咒:“但你又能坐几年!这天下归属,终究是要回到我刘家手上!”
湛卢青锋一划,龙椅溅血。
汉泰天五年,泰天帝刘凯逼宫自尽,数月后,在数十位忠心家将舍命护佑下,怡亲王刘勤于益州天府郡武王山进行授天大典,继承遗志。
……
城楼上已经没了大汉龙旗的冀州府邺城内,一名麻衫老者正在聚精会神的琢磨身前一副被江南清流之士奉为天局的一副纵横黑白。
面容俊逸的公子哥脸上笑容喜不胜收,连续撞开了数十位府中奴仆,手里举着一封信笺冲他喊道:“成了!成了!”
老者被人打断,撇了撇嘴,看到这徒弟夹着信函的手掌抖如筛糠,连一个陪笑的翘嘴都懒得去费力气。
他若有所思,没有理会激动到手舞足蹈的俊朗公子哥,反而望向北边,咂吧咂吧嘴道:“应该也开始了吧。”
冀州以北是幽州,幽州以北就是那穷极一生也难以横跨的北原。
莫尔格勒草原边上,沉重的马蹄步伐践踏过刚刚崭露新苗的淡青色嫩草,扬起一片因为近日来人烟聚集而生出的尘灰。
一处背阴的起伏岭丘处,几十头畜羊正在悠哉悠哉的啃食最为鲜美可口的春草,山岭上坐着几名匈奴汉子,高举马奶酒在颂唱牧歌。
他们是如今聚集在莫尔格勒草原近百万匈奴部落里不起眼的一支,整个部落上下也不过千人,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之上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弹指即灭。
像这种不入流的小族自然没能扎营在莫尔格勒草原内,但为了响应神之子的号召,年迈的族长仍旧不敢擅自离去,而是命令族人扎营在了临靠莫尔格勒草原的边境外。
几个匈奴汉子身材不算高大,但在春风冻骨的北原上敢袒露出结实手臂,可见这几人身体素质如何。
草原游牧民族可食生肉,饮冷酒,即便是几岁儿童都可以狼吞虎咽下一整只羊腿,在灌上一壶比起幽州最烈的烧刀子还要烫喉的甘苦酒。
匈奴汉子身上只披着破旧背心,一旁立插着几把前二十年大汉人人丧胆,二十年后人人唾之以鼻的草原弯刀。
一行赤色轻骑出现在岭丘的另一侧,远远就张望到了这几个匈奴汉子,头盔上插着两根翎羽的燕阳斥候营什长舔了舔嘴唇,打了一个响指,身后数骑拔马而去。
羊群似乎感受到了马蹄踏地带来的轻微颤动,开始不安,几头羊抬起头,四处张望。
正在唱着牧歌的匈奴汉子猛然站起身,一把抽出身边直立在地上的弯刀,用匈奴语开始大呼小叫,在放眼青青绿绿一片的草原上,这十骑身上甲胄鲜红如血,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望见。
一什斥候哨骑似乎不怕这几个匈奴汉子会跑,四骑开始往羊群方向纵马,另外六骑则拦在了岭丘上,夺得制高点开始拔出箭矢。
牛羊马驹,这三样在匈奴人心里就和虎枪铁胎弓牙牌在燕阳将士的心里地位相当,在北原互相搏杀数十次,燕阳铁骑就没见过有撒下牛羊群不顾的匈奴人,同样匈奴人没见过一把单独遗落在北原上的虎枪或是牙牌。
已经发觉晚了的几个牧羊匈奴翻身上马,他们这种小部落内弓张屈指可数,即便是出来牧羊,几人也只有一把长弓而已。
燕阳什长将赤羽箭矢搭在铁胎弓弦上,倏忽一箭发出,逆坡冲来的打头一骑应弦而落,滚下岭坡,将羊群惊的四处逃离。
最终只有一名匈奴汉子仗着自己精湛骑术冲到了丘头的燕阳哨骑前,只是刚刚舞起的弯刀还没曾落下,便被一枪扎了个透心凉,随手被出枪的燕阳哨骑掷向一旁。
十骑并列,并没去管山下几乎算是一个小部落所有财产的羊群,而是向着不远处的莫尔格勒草原眺望。
本该在蓝天白云下郁绿无边,放眼无际的莫尔格勒草原,就像凭空多出了一座城寨,人影走动,炊烟四起,即便占据了高处的燕阳什长目力极佳,也望不清堆满莫尔格勒草原的匈奴营帐究竟纵横几十里。
他嘴里叼着根部溢出白色草汁的牧草骂道:“他娘的,可真多。”
一章 :燕阳义 起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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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不似大汉惯用旌旗,而是四方或是长条的幡旗,随着北原四季风格迥然不同的狂风飘然作响,别是一番风景。
一般部落只得用四方旗帜,而王庭则是八方。
莫尔格勒草原上最瞩目高大宛若一座行走宫殿的大帐四角,插了四面狼头八方旗,这大帐的主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远离故土西域来到这片草原的几十名西域国王哥哥无精打采,虽说神之子‘宽大仁厚’对他们手底下的士卒一视同仁,拨给的粮草与匈奴战士一同,可谁心里都知晓若是战事一旦爆发,西域的十万儿郎绝对是要率先迎向那据大汉幽州面对北原数十年屹立不倒的燕阳铁骑。
有着年前那场战事的惨痛教训,即便神之子当他们面许下了共分九州土地的诺言,也不见有一人欢呼雀跃。
神之子的行账一丈有余,内部更是别有洞天,俨然一座可以被骏马拉着行走北原的小型宫殿。外面伫立着十名手中抱捧淡红色刃尖的王庭狼卫,看见带着一顶灰色毡帽的年轻人径直走来,纷纷缓慢跪倒在地上,左手将右臂抓住低下头颅。
匈奴王庭有血刃狼士与亮月狼士两类王庭禁卫,和大汉长安南北御林禁卫两军类似,都是各个部落进献给王庭单于本部落最强壮精于搏杀的草原男儿。
最先对神之子俯首称臣的伊达罕部落首领节穆和十几位北原之上拥有最多族众最多牛羊最多战马的大部落首领跟在其后。
神之子挽出一只臂膀,头顶王帐上旋即传来一声让人耳膜刺痛的鹰唳,一只体型庞大的白头金羽鹰隼伸出钩爪落在他肩膀上,用头颅轻轻蹭向新一任的草原之主。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这支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的巨大鹰隼双翅之下,竟是又生出两只鲜红钩爪,算得上是鹰隼中的另类奇种了。
草原之主手里挽着这只鹰隼走进营帐,身后数十位草原部落首领神情愈发恭敬。
等待已久的西域诸国国王正襟危坐,眼巴巴的看着神之子不缓不燥的坐在那张背后挂着一颗独眼白狼头颅的雪狼座椅上。
他直来直往道:“我知道诸位在担心什么,在这我可以告诉你们,对付燕阳铁骑的前几仗会由我草原儿郎来打头阵,可之后该如何,你们心里应该明白。”
所有西域国王心里都松上一口气,可表情却还是那副绷紧了面孔看不出心里端详的样子,唯恐被神之子察觉到任何有越矩。
神之子一只手轻抚鹰隼柔软滑顺的额羽,淡淡道:“草原上的智者,托尔西单于,给诸位尊贵的首领国王讲一下燕阳军吧。”
与伊达罕部落首领节穆对立坐在最靠近王椅的一名匈奴老者眼眸里放出精光,嘎嘎的干笑两声道:“汉人的燕阳军总计有十万人,这点大家都清楚,其中战力最强的是马昊明的亲营三卫,共有八千人,就是十几年前攻破我王帐的那支骑军,其次便是年底出现在诸位眼前的那支陷阵营,人数不过三千……”
托尔西单于一口气将燕阳军十万人的战力做了一个大概评估,说完轻轻瞥了似乎只逗鹰取乐的神之子一眼,见他对自己说出草原那场百年不遇的耻辱无动于衷,微微抿了抿嘴,闭目开始养神。
燕阳铁骑对于这帮匈奴和西番并不陌生,可真正打过交道的却很少,帐中唯一两位老人,一人是草原智者托尔西,另一人在王帐中身份略显平庸,仅仅坐在中列,却无人敢小觑这个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似乎连草原上最柔和的风都能将他轻易刮倒的老人。
燕勒山下,他曾一口气掏出了数百张燕阳牙牌献于神之子。
而老者的安提拉部落在草原这十几年式微的情况下,与燕阳铁骑争斗了不下数十场,意料之中的胜少输多,除去一次以数千游骑合围住一支燕阳百人队慢慢用弓箭将其磨死的胜利外,剩下的大小战争无一不是死的比燕阳军要多上许多。
即便如此,身为安提拉部落首领单于的老者也没有退缩过一步,是偌大北原唯一离幽州边境最近的匈奴部落。
名字极为拗口的安提拉部落首领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对着神之子道:“我部落儿郎与燕阳军缠斗这么多年,除了了解他们作战的方式和习惯,还对他们的长枪和甲胄有过研究。”
老者徐徐出口,却让满帐除去神之子外所有人眉头都紧蹙成一团。
“非是我在大战之前蛊惑军心,草原儿郎的悍勇我从不怀疑,但燕阳军人马俱披甲,两者对射除非在十丈之内否则我们的弓箭根本射不穿他们的铁甲,而他们手上的硬弓却可以在百步开外轻易的收割我草原男儿的性命,尊敬的神之子,如果要想让我草原众部落在进入汉人国境前多保留实力,少流些血,那你从汉人叛徒手中要来的那些大弩巨箭,就得早些派上用场。”
身材魁梧如一头壮牛的席尔瓦部落单于石丹将身旁盛满马奶酒的曲壶一掌拍至粉碎,陶土残渣和乳白色的马奶酒爆开,他身旁的西域国王连忙侧过身,身上的名贵华服才得以没被沾染。
神之子回过头,饶有兴致的看向这个曾经将一个敌对部落不论男女老幼尽皆屠杀堆成祭祀塔的残暴单于,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有了神之子的默许之后,石丹气焰更为跋扈,他走到安提拉部落单于身前,居高临下生若洪钟道:“你是质疑我草原男儿在这里会敌不过那帮羸弱的两脚羊么?”
石丹张开双臂,似乎是在享受众人目光,行走在王帐中昂首抬头,一直走到神之子的王椅之下才收敛那份倨傲姿态道:“安提拉的孬种被两脚羊打怕了,可我席尔瓦部落的男儿却不怕!蓝天之下只有长生天和他的子孙能让我族儿郎低下头颅,草原上最雄伟的鹰隼绝不会对软弱的羊退缩!”
安提拉部落首领也站起身,已至残烛灯枯的老人一把甩下为御风寒的皮帽,看着神之子座前那道魁梧背影,怒吼道:“我安提拉男儿和燕阳军血战数十场,没有一人曾退缩过!”
石丹侧过头,轻蔑的朝着老人做了一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这在草原上可是象征着不死不休。
不等安提拉单于在发话,神之子将身旁一把血刃弯刀甩给石丹,笑道:“那么席尔瓦的儿郎可敢为草原先斩下燕阳军先锋的大旗?”
石丹高高举起血刃弯刀,用几乎震破王帐的声音喊道:“愿意!”
离着莫尔格勒草原不到十里的空旷无名草原上,赤色旗帜飞扬。
虽然燕云府和重岭府都极力劝阻马昊明只要据守九边城塞便可让匈奴无功而返,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带着十万铁骑尽出北塞,和近乎百万的匈奴连帐对峙。
燕阳铁骑,下了马还算是铁骑么?燕阳虎枪,宁折不弯!
和匈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马昊明清楚,匈奴既然倾巢而出,就绝对不会在九边城塞下选择离去,匈奴以狼为图腾支柱,以鹰为精神象征,是有道理的。
他确信只要还有一个站立着的匈奴人,就绝对会踩着用同胞尸首做成的阶梯冲向九塞城墙!
没了这道城墙之后呢?人口众多的北方三州,繁华似锦的中原、风光旖旎的江南都将暴露在几十万匈奴铁蹄之下!
他马昊明可以背负骂名,背负朝野争议,可无数默默无闻死在北塞之外的燕阳将士不能。
刚刚得到匈奴近万骑从莫尔格勒草原出动消息后,陷阵都尉何如午将一名三天三夜盯在前哨,一刻都未歇息的燕阳哨骑送进营帐歇息,轻轻解开自己那匹相依为命数年的战马马栓,清点完马袋背后的箭矢数量,翻身上马。
让无数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雪海山远远冲他挥了挥刚从帅帐中领到的半枚虎符。两人相视一笑,默契的几乎同时命令身后鼓手起鼓。
随着一声又一声和马蹄踏出同时落下的鼓点,两支燕阳铁骑分别从两道辕门飞驰而出。
莫尔格勒草原边上,石单站在自己那匹比起一般马驹要高出大半个身姿的雄伟马驹身上,粗糙的手掌盖在额头下遮挡阳光望着燕阳军营。
看到两支赤红如火蔓延窜出的燕阳铁骑冲了出来,他露出森森白齿,手指轻弹神之子赐下的血刃弯刀刃面。
一直徘徊游离在北原东面的席尔瓦部落并没有和燕阳铁骑发生过冲突,但在二十几年前曾经数次进犯大汉幽州辽东郡的席尔瓦战驹骑士用臭名昭著来形容都算是轻的了。
在他们的弯刀之下辽东郡北境上的数十座村落无一人能幸免于难,更是将人头堆积成一座祭祀长生天的观塔形状,当时刚刚继任的辽东郡郡守被无数已经只剩下腐肉粘连的头颅观塔吓的昏厥过去。
汉人这种连他们部落几岁儿童都能提刀轻易宰杀的两脚羊有什么好怕的?
即便披上沉重的铁甲和骑上雄峻的战马,羊仍是羊。
石丹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并不是这伙曾经捣毁王庭的燕阳军有多强大,而是匈奴日渐衰弱了。
他高高举起血刃弯刀,绕着席尔瓦近万游骑阵前挥舞高呼。
两队燕阳铁骑在百丈外停住了马蹄,静谧无声。
随着骑阵中央一展燕阳赤骑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