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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早已过了该出发的时辰,袁蒙几人仍是没见踪影。侯霖心里焦急万分,暗自揣测种种可能,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镇西将军府找人,就听到一阵马蹄声逼近,从飞尘中几个人影钻了出来,正是袁蒙和几个什长,侯霖长吁了口气,心中焦虑一扫而空。
“侯都尉,误事了!”
袁蒙面带愧疚,看到侯霖在营门前来回踱步心中更是过意不去,未等勒马止步就跳了下来,对着侯霖抱拳低首道。
本来袁蒙准备小斟几杯便回车队的,却架不住于一锐亲自为他倒酒,函谷关的几个军官半刻一小敬,一刻一满杯,更让袁蒙受宠若惊,若是回长安和几个要好朋友说起,恐怕只会受到白眼,谁相信镇守一方的将军给你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御林军都尉敬酒。
几杯下肚连几个什长都喝开,说到高兴处又是一杯接着一杯,到最后连杯子都扔在一边,直接上碗。不消一个时辰便都酩酊大醉,今日能赶在太阳落山前返回营地都是极为不易。
侯霖顾不得客套废话急忙说道:“无妨,袁都尉回来车队就有主心骨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赶往风陵渡装船出发。”
袁蒙还有几分醉意,听后怔怔发愣,不解的问:“镇西将军说明早他会为我们践行,我们明日再走也不为迟啊。”
侯霖宽大袖口下拳头紧攥,一向谨小慎微怕误事的袁蒙被镇西将军抬高后居然也不怕耽搁了正事,侯霖恼火之余对这姓于的镇西将军突然心生几分忌惮。
“既然镇西将军这么说了,那便明早再走吧。”
“呃、镇西将军说明日正午,他会亲自赶赴风陵渡送行。”
正午?
侯霖草草行了一礼,觉得之前心中那份担忧并非空穴来分,郑霄云上前询问道:“难道不把事情给袁都尉透露些?”
“有什么好讲的,我受皇命在身,即便要说还得压上一半话头,他听的雾水又少信三分,到头来怕是还会怀疑我们心有叵测。”
侯霖往后瞥了一眼,看到袁蒙进了营帐继续道:“这镇西将军恐怕真不是什么淳良之臣,以往他的事迹和对袁都尉的态度落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袁蒙是他亲戚,要么他心中有鬼。”
远处火烧云积成一片,映的遥遥山头仍是冰雪覆盖的昆仑山主脉一片赤红。
“自古难测是人心啊!”
二十五章:西凉难民(上)()
风轻云淡,鱼跃于江溅起星点浪花。渡口边四十余条大船排列在渭水湖畔,其中最为瞩目的就是最前的六条大汉蛟船。
蛟船长十丈,宽八丈,一船可容百余人,底舱有五十名船手蹬桨,其行驶航速可达一日千里之遥,在这渭水河上是独一无二的霸主。
“此去凉州路途甚是危险,袁都尉可要留心一点,如今暴民叛军少则百人一伙,多则近万抱团,横行官道,抢劫官粮,除了少许郡县内还算安定,其余各郡都乱翻天了。”于一锐面露忧虑,似乎对凉州境内的形势很不看好。
袁蒙闻言抱拳道:“将军放心,袁蒙一定不负朝廷重托,不负将军厚望,安全抵达扶风郡交接!。”
于一锐听后大笑:“袁都尉谨慎机警,有大将之风,来人上酒!”
身后两名侍从端酒向前,给袁蒙和几个什长倒满,袁蒙举起碗,高呼道“多谢将军赠酒!”身后什长也都举起齐声高呼:“谢将军赠酒。”
于一锐锐也端起一碗豪情万丈:“诸位将士!此去珍重!”
袁蒙一干而净,登上船头喊道:“扬帆起航!”
站在船楼顶的棋手举起黑色令旗连挥三下,瞬间几个健壮老练的船工将船帆挂起,六艘蛟船顺风而行,在宽广的的渭水河上急速飞驰。
侯霖披着一件外套伫立在船头,望着远处的高山愣愣出神。郑霄云手里拿着一把大汉军制的六棱佩剑走到他的身旁。
“给你,甲胄搁在你床上了,还好除了御林军才能披戴的明光铠外有那么几套普通甲胄。”
“嗯”。侯霖接过佩剑,沉重的剑身使他不得不用力才抓得住,侯霖从剑鞘中拔出剑身,这种军队制式的剑和学士府那些世家子弟所佩戴的剑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这六棱长剑没有任何花纹图样,显得古朴粗糙,只有冷到极点的剑身闪烁寒光。
“从炽热的火炉中铸练出的却是令人心寒的剑刃,在昭彰忠义为大道的朝堂里却衍生出为一己私欲便企图祸乱天下的逆臣奸佞……”侯霖把剑收回鞘中,喃喃自语。
一夜无话。
第二天船队便进入了凉州境内,在一处不知名的小港渡处靠岸。
“从现在起,各位都要打起万分警惕。毛大群,你带四伍轻骑为斥候,先于车队一里巡视,有情况立即汇报!”
“诺!”
“剩下几什各就各部,继续上路!”袁蒙下令道。
诸什长皆领命四去,唯有侯霖还站在原地,袁蒙问道:“侯都尉还有什么问题么?”
“袁都尉还未给我任务。”侯霖淡淡道。
袁蒙微微一笑:“侯都尉,袁某说过很多次了,你我同级,不存在谁命令谁的问题。”
“袁都尉还是给我派遣个活吧,总不能在车队里养闲人。”
袁蒙闻言才注意到侯霖虽然还是那身白色布衣,但腰胯处却佩戴了一把长剑,不由正色道:“好!烦请侯都尉坐镇后队监督。”
“诺”。侯霖领命道。
车队缓缓前行,不到四十里时毛大群的的四伍斥候忽然飞马来报:“都尉!前方出现数百流民,砍树阻路,人人手持自制的木枪。”
几个什长听后都面露难色,这才刚入凉州,就碰到了暴民拦路,恐怕此去扶风郡不知还有多少险阻。
袁蒙听后下令道:“斥候回队,全军警戒,车队暂行,三伍和六伍随我前去一探究竟!”
随着袁蒙的号令一下,整个车队顿时都运作起来,侯霖在后队见到前方集结将士,便纵马向前队奔去。
“袁都尉,出了什么事情?”
“侯都尉来的正好,前方有数百流民阻路,我正要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与你一同去看看吧。”
走了半里多,侯霖才看到了袁蒙所说的流民,眉头一皱。
旁边一个什长扫视了面前这些面露饥黄,衣衫褴褛的流民突然笑了起来:“大群啊,我说你小子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这群是流民?我看明明是难民吧!”
“哈哈哈哈!”
旁边几人都大笑起来,毛大群脸红,张嘴刚想要辩解,就被袁蒙打断。
“好了,你们为何砍树阻路?你们又是何方的百姓?”袁蒙将马鞍旁的铁槊举起,指向前方。
这群流民里老少都有,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有的甚至把一根树枝削尖了就当枪用,还有一些妇女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拿着竹棍堵在路中,唯一相同的只有这些流民毫无光彩的眼神和瘦骨相像的脸颊。
其中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听到后一脸怒色,捡起一块石头就砸向袁蒙。
“找死!”毛大群大怒,拔出腰间佩剑,身后的两什御林军也都将雪亮的长槊指向面前这些流民,只等一声令下就将他们碾碎屠戮。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整齐举槊让这些灾民顿时慌乱起来,有几个半大的小孩当即丢下手中的武器哭了出来,几个女人也是眼露泪光,颤颤巍巍的把手中的武器攥紧,即便这样,还是没有一个人后退。
袁蒙紧咬着嘴唇,他实在无法忍心下令把这些妇孺赶尽杀绝,就在双方僵持之际,流民中突然让开了一条道,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到流民的前面,手里还拿着半截断枪,看着这个人,侯霖眼前顿时一亮。
这年轻男子袒露着上半身,可能因为长时间没能吃饱的缘故,身上只有皮包着骨头,但脚步却不似别的流民那般虚浮无力,而是很稳重扎实,一头乱发把他的脸遮掩盖住,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留下三车粮食,你们就能过去了。”嘶哑而沉厚的声音正是这男人发出的。
“无知刁民,这是朝廷给前线将士的粮草,你有几个脑袋敢要?”毛大群前面受了嘲笑,此刻想找回点面子,听到男子的话后马鞭指着男子笑道。
“我说了,三车粮食,你们就能走了。”
毛大群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大胆!”说罢便纵马飞出,手里扬着马鞭抽向那男子。
乱发掩盖下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猛然迸发出光芒,这男子见到马鞭抽来也不闪躲,只是微微俯下身躯,手里的半截短枪横握。
马鞭裂空的声音响起,毛大群使劲全身力气冲着这男子的面首狠狠的将鞭子扬起。胯下的战马也是一阵嘶鸣,那男子不急不缓,只是把头稍微向旁边侧了一点,一道血迹从他的脸上划落。
毛大群一声惊呼,胯下的战马居然扑倒在地,
他失去重心直接飞了出去,甩在地上。毛大群忍着疼痛刚想爬起来,忽然脖子一缩,还在滴血的半截枪头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袁蒙眉头一挑,侯霖身旁的郑霄云不由的赞叹道:“好重的力道!”
侯霖虽然看的不大明白,但也明白这男子一枪的威力,一把断杆锈枪轻易撕开马腹,臂力当属惊人,毛大群再不济也是号称京畿精锐的御林军中什长,在这男子手底居然过不了两招,虽有大意在前,却也足以证明这男子临阵功夫不俗。
身后几个与毛大群平日交好的什长面露杀意,两人布满老茧的手摸到了横放在旁的铁槊,另一人早已抓住手中雕弓,只等这男子稍有动作就齐发临动。
“你的命值三车粮食么?”
男子只是轻瞄一眼那个举弓的什长,然后凌厉眼神一转盯住了两个悄悄按住铁槊的人,眼眸似刀,虽不能伤人,却颇是慎人。
二十六章:西凉难民(下)()
毛大群大笑,喘着粗气道:“可有胆量杀我?”
雕弓满月,铁槊横身,几十御林军身上的杀伐之气让这些难民心神一滞。
男子回过头看向袁蒙,左脸颊又滴下几粒血珠。
“身手倒是很俊,想来不是寻常百姓吧?”袁蒙气定神闲,他不会对平常百姓动手,但如果这汉子敢对毛大群下手,那他包括身后的几百难民就要被冠上暴民的罪衔,手中的大槊就要淌血了。
“三车粮食。”男子只是这一句话。
气氛更加凝重,血腥气也弥漫开来,正在这僵持不定时难民群中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二叔,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旁边一个少年扔下了手中的木头棒子,抱起老人哭喊起来。难民群中炸了锅一样,无数难民都扔下手中的武器围着老人哭了起来。
侯霖算不上菩萨心肠,但也见不得这副光景,心中暗叹口气对袁蒙道:“袁都尉,这些难民虽然拦路打劫,但也是因为艰险世道才迫不得已做了这种勾当,侯霖请愿拨出一部分粮食救济这些灾民。”
袁蒙尚在斟酌,身后一名什长不满道:“可后面粮车上的粮食都是朝廷的官粮,都是要一粒不少的运往前线,别说少了一车,就是少了一袋都是砍头的大罪啊!”
“我们可以从每个人的口粮中抽出一部分来救济这些灾民,我们只要到了郡县自然就能补给。”
“我赞成侯都尉的话,再说大群的命还在那汉子的手里攥着呢,我们总不能看着大群死吧。”身后一个什长说道。
“这些流民要是嫌我们给的粮食不够多,在起歹心怎么办?难道现在让他们吃饱了再追上来打劫我们么?”
袁蒙迟疑不定,侯霖攥着双拳道:“袁都尉!这些流民可是大汉的子民啊,我们难道就要看着他们饿死?”
眉头本已蹙成一团的袁蒙当即下令:“传令车队,每人分出一天的粮食救济这些流民,敢有 私藏拒交者军法处置!”
那男子听后手中的短枪收起,走到袁蒙的马前,也不施礼,只是淡淡道“多谢大人,在下斗胆在问大人讨样东西。”
“得寸进尺?难道你以为我们是怕了你们这帮站都站不稳的灾民?”一个什长咬牙切齿道。
男子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在下想问大人讨要那匹战马,那马反正也活不成了。”
那战马下腹一个血洞不停的淌血,鼻尖还冒着粗气,眼看马上就要咽气。袁蒙点了点头:“可以。”
“多谢大人成全。”说完就转身要走。
侯霖急忙喊道“足下可留下姓名?”
那男子撩起额头上的乱发,露出一张脏黑却棱角分明的面庞缓缓道:“秦舞阳。”
两列灾民在道路两边分列成两行,默默的看着车队行进。“你这般武艺倒是不俗,为何不投军为朝廷效命?”袁蒙一勒胯下的战马,对秦舞阳说道。
“家父本就是凉州边境戍卒,数十年兢兢业业镇守边驿,却只因没金银孝敬上面的官老爷,遭人诬陷,不得善终,这样的朝廷,凭什么让我效命。”秦舞阳笑声中带着凄凉。
袁蒙还想劝解,秦舞阳却摇头,显然不愿意在说下去了。袁蒙只能作罢,“壮士,后会有期。”秦舞阳也不应答,只是点了点头,便走进流民群中。
“豪杰多出于草莽,俊才多现于市井,大汉九州内,不知有多少英杰埋没在世俗之中,一生都不为人知啊!”侯霖看着秦舞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终是没有开口挽留。
郑霄云笑道:“我总觉得还会和他在见面的。”
几个还有力气的流民喜笑颜开的将粮食扔在两轮车上,不用人组织,所有的流民都自行的运作起来,有人帮忙搭手搬粮食,有人去找柴火准备生火,一刻前还死气沉沉的流民群像重生了一样。
“儿啊,我们马上就能吃到饭了。”一个妇女抱着一个五岁大的孩童哭道,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立即责骂道:“哭甚哭!没吃的哭,如今有了还哭么?老汉早就说了,不是所有官军都是畜生!”
侯霖听后下马,走到老汉的身边问道:“老人家,官军怎么就成畜生了?”
这老汉生怕面前这群好心肠的军爷不悦,急忙辩解道:“大人,老汉没骂你们啊,你们是好官军,给我们这些没了家,没了田的人粮食吃,可我们村子没被匪患祸害,而是被官兵给毁了啊。”
一说到这,这老汉就坐在地上老泪纵横,“我两个儿子都被官军给杀了,还有隔壁老吴的女儿,多么水灵一姑娘……”
“我们村两百多人,除了我躲在柴堆里逃过一劫,全都死了。连刚满月的婴儿都没放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连土匪都干不出来!。”
侯霖眯着眼睛心生几分怒气继续问道:“是哪的官军?你们可看清旗号?”
“没打旗号,不过听我们说话时好像是从朔云郡逃出来的。”
袁蒙这时也走了过来,听到后说:“朔云郡已经被匪军攻破了,看来这伙官军应该是侥幸逃过一劫,没想到也干起这般不知耻的勾当。”
毛大群也一拐一瘸的走了过来,狠狠的骂道“郡兵这帮废物,打不过土匪就拿平民百姓来撒气、要是让老子碰到了不砍死他们!”
“好了,我们继续上路,尽早赶到扶风郡,然后把凉州的情况向朝廷好好的交待,让这些百姓们能够过上和以前一样的安稳日子。”
袁蒙安慰面前的难民,却在心中自问,那些衣食无忧的大人们乐意管这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