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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4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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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扶舟也能为自己卷起脸上旗帜……

    心念一动,随即她眼角扫见一抹深红衣角,她心中一颤,半回头,就看见李扶舟如一抹红云,无声无息已经降临了城头,四面的五越联军将领,齐齐躬身。

    李扶舟很少亲自上战阵,然而他此刻站在那里,五越将士恭谨万分,连季飞等人都下意识让出一步。

    韦雅一身劲装,永远站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

    乔雨润望向他的眼光,不自觉地便带了期盼,然而瞬间她的身子便一僵。

    李扶舟立在城头,眼神遥遥远远,穿过她,穿过宗政惠,落在城下的太史阑身上。

    此时太史阑亦抬头。

    四目相对。

    一瞬间郁郁青春踏波来,载歌载舞,都是好年华。

    好年华里春日暖阳新柳绿。

    好年华里绿柳荫下少年春。

    好年华里茵草山坡包子酒。

    好年华里并肩谈笑论前尘。

    好年华里携手逃奔过鹿鸣,含笑相逢二五营,好年华里一路相护,历练风波,山林御敌,酒楼狂奔。

    好年华里,是那小城屋脊上大而圆的月亮,是北严城下穿万军而来的身影,是青灰城墙上一朵花,堞垛后共食的一碗饭。

    好年华里,有颤颤巍巍的吻,犹犹豫豫的指尖,最后一见暗黑大殿里,深红如血礼服尽头,他淡淡长长的呼吸。

    一瞬间流年过,一霎那流年远。她人生里记载萌动和温情的第一次,心深处一角永不可替代的初初美好,今日终于被那一抹红影,悄然覆盖。

    仿佛昨日还在北严城头共御西番,如今却已一个城上,一个城下,我等你死,你不让我活。

    命运寒苦,从来如此。

    城下太史阑的眼神,从往昔迅速奔回,依旧冷峻坚执,如见陌生人。

    城上李扶舟的眼神,是浮光掠影,一霎千年,似落在她身上,又似结束在空茫。

    乔雨润慢慢地扭过头,被那眼神烧得连血都冷了。

    容楚依旧看着太史阑,眼神若有所思。

    “陛下。”乔雨润声音更冷,剑锋往宗政惠脖子里又按了按,“您想好了吗?”

    景泰蓝抿紧唇,盯着她。

    “退兵。”乔雨润道。

    “陛下。”太史阑的声音,冷冷静静在景泰蓝身边响起。如一块坚冰,将他的怒火压灭,他想起之前太史阑和容楚的一些嘱咐。

    “来人。”他吸一口气,声音已经平静,“把东西拿过来。”

    有人送来一个杏黄色,裹着锦缎的长形盒子。

    宗政惠身子蓦然一紧,下意识探头——她认得,这是她那个早产孩子的小棺材!

    当初她夜半流产,之后被李秋容背着逃奔,当时没能顾上那可怜孩子的骨殖,事后她让李秋容安排人,将骨头拿了出来,装裹了,葬在永庆宫后的园子里。

    因为心中隐痛,她平日从不往那里去,为了避免有人恶意损坏坟墓,她也没有立碑,只在那地方种了一株花树。

    此刻看见这小盒子,她怒发如狂——天杀的无耻的皇帝,他竟然掘了她孩子的墓!

    “蓝君瑞!”她大叫,声音凄厉,“你竟然掘了他的墓,你竟然掘了他的墓!他是你弟弟!你亲弟弟啊!你杀了他还不够,你还要挖坟鞭尸吗!”

    女子声音尖利,几近破音,听得城上下人人身上起栗。

    “你胡说什么!”景泰蓝怒喝,“是你自己弃儿尸骨于荒野,任他零落为野兽所食,还是朕发现了及时收殓的。如今朕就是带弟弟过来,问问你这狠心母亲,为何要当众背叛大儿,又为何要狠心抛弃小儿!”

    宗政惠一呆,“什么?”

    她素来喜欢孩子,虽然对景泰蓝不怎么样,那是因为在她看来,景泰蓝是她孩子的拦路虎,于她自己怀胎十月的那个,她爱如珠玉,怀胎期间小心翼翼,每日期待,失去他后痛不欲生,半年卧床。

    如今听见景泰蓝这句,她脑中便如被利剑劈下,浑浑噩噩了一秒,“什么……”

    景泰蓝忽然好像手一松,盒子落在马上,白绢上半幅焦骨十分清晰。但仔细看,并不像被野兽抓得七零八落的样子,因为焦骨心口一个大洞,脑门一个大洞,边缘整齐,断骨支出,倒像是这两块被特意取出用了。

    虽然隔着城上城下,但白绢焦骨,十分明显,城上诸将都看见了。

    乔雨润忽然短暂地“啊!”了一声。

    与此同时,宗政惠也“啊!”了一声。

    两人这一声出自同时。

    乔雨润立即撤剑后退!

    宗政惠忽然大力扭头,扭头那一霎她的脖子被剑锋割破,鲜血喷出,但同时寒光一闪,她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刀,一刀刺向乔雨润的腰!

    “你拿我儿子的骨头练功!”她痛极高呼,“受死——”

    “太后!”李秋容大惊扑上。城头上人影连闪,欲待阻止,李扶舟负手不动,神情依旧淡淡。

    “滚开——”宗政惠一刀捅出,乔雨润一边避让一边冷笑——她穿着太后赐的鲛衣,滑溜无比,可避天下刀锋!

    “嗤。”刀刺入乔雨润的腰间,她一顿,脸上的冷笑忽然变成惊骇。

    “去死!”宗政惠大力拔刀,带出一抹血泉,喷了她一脸血迹狰狞,她停也不停,抬手又要再刺,乔雨润怒极,一掌狠狠拍在她肩头,将她打得向后翻去。

    宗政惠身子后仰,手中刀出,狠狠劈向乔雨润胸膛。

    乔雨润出掌之后立即后退,身子忽然一顿——裙角被绊住了!

    她惊极怒极,此时来不及回头看是谁踩住了她的裙子,下意识甩胳膊回抽,呼啦袖子空响,她才想起,她手臂已经断了。

    只这么一愣神,咔嚓一声,刀劈入她的胸骨!

    她涌出的掌力也将宗政惠再次后掀一把,落向城下!

    万军惊呼,景泰蓝瞪大眼睛。

    “太后!”身影一闪,是虚弱的李秋容,拼死冲上,趴在城边,拼命伸手一抓,竟然险险捞住了宗政惠的腰带,“你别……”

    “老狗!”宗政惠挂在城边,疯狂大喊,“是你把孩子骨头给她练功的!是你!除了你没人知道他在那里,是你给她的!你去死——”

    她在半空中挣扎,脚蹬在城墙上还想去踢李秋容。

    李秋容一呆,蓦然呛咳,一口血噗地喷出来,“不……”

    “去死!”宗政惠脚终于蹬到实地,一手扒住堞垛,反手扣住他手指,狠狠向外一拉,“下去!”

    呼地一声,最近已经瘦如灯草的李秋容,竟然被她一把拉下了城头,风筝般坠落!

    万军哗然。

    宗政惠却在李秋容身子越过自己头顶时,听见他最后一句凄呼。

    “惠儿……”

    她浑身一震,如遭雷击,霍然回首,正看见四肢摊开坠落的李秋容,一双眼睛至死死死盯着她,眼神里并无仇恨,只有疼痛不舍悔恨无奈绝望……翻腾奔涌,电光石火。

    她忽然从头顶凉到了脚趾尖,忽然便想起了承御殿前那小和尚的那句话。

    “你予她骨中骨,血中血,予她一生护佑忠诚;她予你一生低贱,予你临终陌路,至死相杀……”

    霹雳一闪,寒光彻体。

    她浑身颤抖起来,自己都不知道颤抖的来由。

    “砰。”李秋容身体重重落地。

    南齐军中,容楚身子忽然一晃。

    只是很轻微的一晃,随即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倾,以肘靠在马头上,不动了。

    此时众人都紧张地注视城头上,无人在意此处异常,而太史阑,从昨天到今天,就没扫过他一眼。

    城头上宗政惠听见那一声“砰。”只觉得心也似被重锤锤过,喉间腥甜,似有血。

    她此时也顾不得去想什么,疯狂过后,求生是第一**,她努力地向上爬,手指被粗糙的城墙麻石咯得生痛,墙砖斑驳有血。

    忽然头顶上雪光一闪,随即当地一响,钢刀砍在手指上,五指剧痛。

    她尖叫一声,再也攀不住城墙,落下!

    最后一眼,看见乔雨润扑过来的狞笑的脸,她胸前的刀已经拔出,正血迹淋漓举在手中,胸口一个血洞汩汩赤红,将城头草染红。

    循环报应不爽……

    这是她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砰。”

    一霎前的声响再来,这回换她撞击大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一丈外是李秋容扭曲的尸体,至死,脸都向着她的方向。

    ……

    乔雨润趴在城墙上,艰难地回首,想要找到那个关键时候踩了她裙子的人。

    她看见韦雅,面色平静地站在她身后。在她身边,是面色更为平静的李扶舟。

    那冰封般的平静,同时封住了她人生最后的光和热。

    ……

    城上城下,寂静无声。

    人人浑身僵木,提刀拿枪,却不知接续动作。

    刹那惊变,翻生到死,不过转眼,城头内讧,首领死伤。

    连那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都身死城下,坠落尘埃。

    人人忍不住在心底唏嘘,生出沧海桑田,生命无常的寂寥。

    景泰蓝屏住了呼吸,看着那静默扭曲的躯体。这个女人折腾了帝国,折腾了皇室,折腾了幼小无辜的他,折腾了他的父皇母妃,到最后,她折腾死了自己。

    她一生追逐荣华尊贵,天下第一,到头来她只做了第一独夫,连唯一的忠诚者,都亲手杀却。

    一地尘土,半生终结。她追逐华衣美服,锦绣珠玉,然后在泥尘中,肮脏地死去。

    用力太过反自伤,世事莫不如此。

    景泰蓝缓缓闭上眼睛。

    父皇,母妃。

    大仇已报,终可瞑目。

    ……

    在心中默默祷告了半晌,他吁出一口长气,欢快地睁开眼睛,道:“郡王,国公,我们可以攻击了……咦。”

    他怔怔地注视着靠着马头,微闭双目,脸色忽然白到透明的容楚。

    身边一阵风掠过,太史阑忽然抢了过来,她一眼看见容楚,脸色忽然也如雪。

    此时周围将官已经发觉不对,都将狐疑的目光投来。太史阑紧紧盯着容楚,并没有立即上前,先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苏亚立即下令亲信将士变动阵型,将这一处地域遮住。

    太史阑策马靠近容楚,慢慢伸出手去,景泰蓝紧张地盯着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忽然觉得窒息。

    太史阑的手一触及容楚的颈项,蓦然一僵。

    众人变色。

    容楚的身子一触及她的手,忽然一倾,倒向她怀中。太史阑眼神茫然,下意识扶住。

    随即她浑身也颤抖起来,她抖得如此剧烈,似要把自己抖下马去。

    她……她……刚才好像没有摸到脉动……

    再一看他脸色,眼眸紧闭,白到透明,她手指颤颤落在他唇上,随即骤然滑落……

    “麻麻……”景泰蓝惊吓之下,连称呼都忘记,“公……公公……公……”

    太史阑霍然仰起头,浑身金甲巨颤。

    这一刻她很想一个雷下来,劈死自己,或者将时光劈回原先轨道,好让一切重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她忽然摸不到他的呼吸?

    为什么他会忽然……停止呼吸?

    他为什么会这样?他什么时候这样的?他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刚才她就不肯看他一眼?为什么?

    “麻麻……”景泰蓝得不到她的回答,又看容楚不对劲,惊恐慌急,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冰凉的泪珠打在她手上,她一惊,稍稍回复几分清明。

    回头看看城上,红衣在泪眼中模糊,李扶舟在城头冉冉,目光竟然一直盯着这方。

    容楚毫无声息靠在她肩头,她只觉肩头重若千钧,她将脸拼命地凑过去,想要感觉一切可能的生命体征,而他那般安静,长长的睫毛垂落,看起来也就是一场睡眠,可是没有呼吸,没有呼吸。

    巨大的疼痛和惊恐,几乎瞬间要将她压裂,她眼前一黑,腑间剧痛,五脏六腑都似被瞬间绞紧,浑身汗若涌泉,忽然力气全失,几乎要和他一起栽落马下。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这一刻她才明白这八个字的真正意思,似利刃狠狠在血肉中一遍遍绞过。

    “麻麻……”孩子的哭音低低响在她耳侧。

    她浑身一震,咬牙,吸气,睁眼,看见众人惊惶的眼光。

    不。

    她不能倒,不能倒……最起码此刻!

    容楚忽然出事,她再倒,景泰蓝这么小,一定会失了方寸,南齐必败!

    五越最后的杀手锏,五越敢于据城以待的底气,就在这里!

    他们在等她倒下……他在等她倒下。

    不,不能!

    他骤停呼吸,依然端坐不动,怕的就是忽然倒下,动摇军心。

    他是怎么做到的?

    而她又怎么能就此倒下,拖曳着南齐军队坠落尘埃,辜负他一番苦心?

    她模糊的目光,落在容楚腰间,那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截银色细链子。

    就是这截连着马鞍的银色细链,在他骤停呼吸的那一刻,稳住了他的身形。

    太史阑看见这链子,像被狠狠抽了一鞭,灼热的疼痛从指尖烧到心底,然而那般的裂痛里,却又似生出血色的希望来。

    她抬头看城上。

    城上不知何时,众将退后,只留李扶舟一人,手据城垛。

    他迎着她的目光,脸色一样如雪,乌黑眉睫染城头霜色,唇却艳若深樱。

    是一尊失却人间情感的,火中的神。

    看她看过来,他目光似有波动,随即嘴唇轻启,轻轻说了几个字。

    墙头上红影如云过,再转眼他已不见。

    万军肃穆,疑惑而又不安地盯视着这密密遮挡的一角,感受这一刻沉默的巨大压力,不知道这一霎,巨变陡生,南齐双帅失其一,太史阑正在遭受一生里最大的恐惧和摧心之苦。

    风从黑压压的人群头顶过,呼啸若哭,平原在颤栗中静默,一轮残阳,血一般从天际泻落。

    太史阑收回目光,咬牙,齿间迸血,字字也染血。

    “攻!城!”

    ……

    景泰六年十月初五,南齐对五越的第二次攻城战,平局。

    虽然容楚停止呼吸却不倒,虽然太史阑绝望崩溃却不倒,虽然南齐军心未堕,但当士兵攻入上阳城时,却发现这是空城,只有一地尸首,满城狼藉。

    而当时太史阑身处巨大悲恸之中,没能及时进入城内,只发了狂地命士兵全力攻击,大军全部呼啸入城,到处搜寻敌人,深入城中内部,直到太史阑听闻入城异状,发觉不对,当即命令士兵立即出城。

    第二日,士兵中开始出现疫病,短短数日,病者十中有一,南齐军队被迫撤出上阳城区域,正式进入和五越的对峙僵持期。

    ……

    这一日,上阳山南麓的崎岖山路上,一个女子背着一个人,在艰难地赶路。

    她身上那个人,破烂的衣衫间露出满身的疮疤,那些疮疤深红青紫,边缘交错,像是被什么毒虫毒兽咬啮所致。

    北地冬日,那人身上也散发出腐烂的臭气,难得那背她的女子,丝毫不嫌弃的模样。时不时还关切地问一声:“你现在如何?”

    “寻欢……”受伤女子眼神里流露感激,气喘吁吁地道,“多谢你不计前嫌,千里迢迢赶来救了我……”

    “二娘说的哪里话来,咱们虽然有些旧怨,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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