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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么一刺,然后再把他脱光,用腰带吊在树上。
计划瞬间拟定,还未来得及实施,容楚忽然道:“你看。”
太史阑一抬头。
日出。
滟滟千万里。
仿佛只是霎那间,刚才还黑黝黝的天际,已经泛出一片鱼肚白,似天幕乍分,银河倏卷,又或者天神衣袖挥洒,洒袖间霜雪,染万丈苍穹,深深浅浅的白。
那一片白先静,后动,在云端翻涌,一层层翻出丽色,白、淡红、绯红、粉红、红、深红、绛紫、深金……又或红中生紫,紫中有金,华光折射,七彩霓裳。
这一霎天公倾翻颜料桶,织女扯乱彩线团,大片大片泼洒出的色彩,涂满人的眼膜,寻不着中心,只觉得华丽,然后忽然便觉得眼前一亮,现一团金光。
纯正的金色,难以描述,这是世间真正最尊贵的颜色,否则不足以镀饰龙身称霸天下,那一团金在万千色彩里呼之欲出,一切华美便都成了附庸。
忽然便是一颤,金乌跃然而出,刹那间彩霞退避,浮云无声,亿万碎金光线似万箭,自云端呼啸而过,穿透瞬间清透湛蓝的天际,抵达。
人人眉间光灿,恍若真神。
太史阑仰头,不动,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多年岁月,她未曾如此近如此真切见日出,在这葱葱青树之上,广袤平原之上,青灰城池之上,郁郁江山千万里之上。
人说海上见日出,见其壮阔;山巅见日出,见其灿烂;此刻浩浩平原,风过脚下,一片无遮无挡的空漠之中见日出,见其无涯而壮美。
她眯起眼睛,并不觉得日光刺眼,或许这一生,想要往前走,总得迎着烈烈的光。
高树青青,日光最先抵达,仰头沐浴在日光中的男女,如黄金雕成。
容楚微微侧头,看见太史阑弧度恰到好处的侧面,天生光润弹性的肌肤,被第一缕日色淘洗,生动之美,如无言召唤。
他忽然觉得心空如洗,只想留下此刻日出一霎,以及身边的这个人。和她在长长久久岁月里,于高处,风中,俯瞰千里,笑指天下。
香椿气息奇异而浓郁,笼罩其中的人微微熏然,不知是被那气息撩动还是被日光拨动,容楚心弦微颤,忍不住就想起昨夜那一霎偷香。
他微侧身,又想故技重施。
一只藤编篮子递了过来,“干活!”
……
容楚默默地采香椿芽,心想男人想干的活和女人想干的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这两个人,一个金尊玉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个少有自由,从未享受生活之乐,只看见过切碎的香椿芽,连成品都少见,哪里知道香椿芽怎么采。太史阑还好,觉得既然称“芽”,那就是嫩尖。容楚却心不在焉,薅了树条一把一把的捋,不过片刻,便道:“好了。”笑吟吟躺在树枝上,嘴里叼着朵嫩芽,道:“来歇歇。”
太史阑可没他这树上睡觉的本事,认真低头筛选可用的嫩芽。
“阑阑,”容楚道,“我从没想过,你对孩子会那么耐心。”
“我叫太史阑。”
“我随景泰蓝叫你。”容楚闲闲地道,“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
“行。”太史阑点头,“公公早。”
容楚:“……”
片刻后他决定回去后一定要调教景泰蓝,改掉他那断字喊人的毛病。
会引起误会的!
“你既然喜欢孩子。”容楚很快大人大量地拉回话题,“我送你一个如何?”
太史阑不理会这个流氓话题,淡淡道:“不喜欢孩子。”
容楚探询地看她。
“我没有童年。”太史阑对着阳光眯起眼睛,虽刺痛仍不肯放弃,“想给景泰蓝补一个。”
容楚沉默,看她依旧漠然的表情,漠然是因为无动于衷,还是早已痛到麻木?
“你来自哪里?”他终于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太史阑的怪异,像个天外来客。
太史阑沉默,或许异能在这片大陆不算异端,但一个跨越时空的异能,或许是。
她要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不想留下任何把柄。
没有得到回答,容楚也并不生气,只悠悠道:“你从哪来不重要,你会留在哪里比较重要,比如现在……”他忽然一笑,“我们下去吧。”
他伸手来揽太史阑的腰,笑得怡然自得。
“不想摔死,抱住我。”
太史阑忽然抬脚,踹在他身下树枝上。
“咔嚓。”一声,本来就不粗的树枝断裂,容楚啪地掉了下去,他掉落的一瞬间,太史阑扑过去,抓住了他的头发。
抓住了他的头发……
“别碰我头发——”国公爷瞬间发飙,呼一声半空翻转,手臂一弹把太史阑横弹出去,太史阑一脚蹬在他腿上,横飞三尺,落地。
两人各自落在树身两端,斗鸡般相望,容楚还没来得及说话,“咔咔”两声,踩断的树枝重重落在地上,扑起的灰尘溅了容楚一身……
太史阑趁这时间,爬上马,看看天色。
嗯,还赶得及在景泰蓝睡醒之前捧上一碟香椿炒蛋。
她一抖缰绳便要快马驰出,前方忽然涌来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钉耙扁担擀面杖齐全,嚷嚷着涌出村口,直奔他们而来,当先是一个小孩,声音尖利,“就他们!就他们!毁了我们的树!”
一大群人堵住了两人的路,都是普通百姓,刚从床上爬起糊着眼屎,太史阑不敢再放马,低头看着他们。
“就他们!”那孩子尖叫,“我出来撒尿,看见他们采了我们好多香椿!”
“太缺德了!”当先一个老汉颤巍巍道,“今年天热得迟,雨水少,香椿减产,有价无市,一把香椿可以卖出一分银子!全村人如今都靠这棵香椿树贴补家用,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老头浑身乱颤,手指抖得太史阑眼睛发花。
太史阑看看自己拎着的一小篮香椿,她不重口腹之欲,不关心日常琐碎,还真不知道这些芽儿这么值钱来着。
她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角碎银,抛了过去。
老头捡起,咬了咬,收进衣袋,太史阑刚要走,老头拐杖一顿,“这点就够了?树都被你们毁了!全村人的吃饭家伙都被你们砸了!你要我们日后怎么活?”
太史阑看看那树,嗯,确实毁了,不过,这只是一棵树,当真全村都靠它过日子?
“赔!赔!赔!”拐杖跺得山响,口号声慷慨激昂。
“怎么赔!”
“三千两!”
“没这么多。”
“那就留下你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抵押!”
“没贵重东西。”太史阑道,“放我过去,回头我拿钱赔。”
“呸!”老头嗤之以鼻,“你跑了还会回来?鬼才信你!”顺手把拐杖一扔,麻利地往马腿前一躺,“你过呀,过呀。要么从我这把老骨头身上踩过去,要么留下钱!”
呼啦啦,一群小孩麻利地躺倒,围成一圈,腆肚皮齐声喊,“要么给钱,要么踩!”
太史阑瞟瞟容楚,国公爷双手抱胸,笑吟吟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今儿算是发觉了,原来太史阑的不讲理是看人的,越是达官贵人她越不给面子,贫民百姓倒能得她一个平等相待。
再困难的事她也不在乎,此刻倒是这些刁民,难住了她。
太史阑下马,向他走过去,容楚微笑,“我没钱。”
“不借钱。”
“也没贵重物品。”
“不需要。”
“不会以身帮你抵债。”
“你不值钱。”
“嗯?”容楚笑容开始有点危险。
“你刚才问我从哪里来。”太史阑道,“我先给你看样东西。”
容楚俯首看着她,笑容坦然,“好。”
太史阑衣袖一翻,人间刺滑出一点尖端,银白色的光芒吸引了容楚的视线,原本姿势略有戒备的容楚,一眼之下就神情一动,“咦,这是……”
他身子忍不住向前一倾,太史阑立即肘间一撞,刺尖刺入容楚掌心。
她早已把人间刺绑在手臂上,使用更方便。
容楚一震,眼神里渐渐浮现一抹茫然,太史阑大声对村民道:“我把这个人押给你们。”
“要他何用?”
太史阑拉拉他腰带,“玉带,价值千两。”
村民们一骨碌爬起,露出贪婪的眼神。
太史阑拽拽香囊,“囊上镶红蓝宝石,价值千两。”
“还不够!”老头呼吸急促。
“还可以卖了。”太史阑若无其事,“这张脸,这身材,价值万金。”
村民们眼前一亮。
“对哦。”有人悄悄和身边人道,“听说东昌城最近来了个贵人,叫什么国公的,美貌风流,喜欢美丽精致的东西,东昌府主最近正在寻找奇珍异宝想巴结,你们说那国公喜不喜欢这样的?送上去能不能赚一笔?”
“对的对的!”一票老娘们两眼放光频频点头,“收下收下,先在村里留着,我们验验货。”
“别急。”老头一顿拐杖,狐疑的眼神盯着太史阑,“这人莫不是有病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你说几句话他就痴傻在那里了?你莫不是要留个祸患给我们?”
“嗯嗯,莫不是身上有残疾?当场验货!验货!”老娘们喊得最凶,目光灼灼。
太史阑伸手就去解容楚衣扣。
她的人间刺还刺在容楚掌心,不怕他清醒。
扣子一颗颗解开,一线肌肤辉光如珠,村民们瞪直了眼睛,呼吸急促。
太史阑皱皱眉,忽然觉得够了。
以她对容楚的了解,他很快就会清醒,清醒之后这些村民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她只要抓紧这个空隙跑掉就好。
她收回手。
收手那一霎,忽然看见容楚对她眨眨眼睛。
这一眨,太史阑便如北香椿树当头砸,立即向后退,可惜迟了。
容楚手掌一反,银白色的刺尖,刺入了她的掌心。
而容楚摊开的手掌,坚实如玉,没有一丝伤痕。
“事不过三。”他在太史阑耳侧柔声道,“你以为我还会上当第三次?”
太史阑双目发直,不动。
“喂!你们怎么回事?”老头瞧着不对,气势汹汹大踏步过来,“不管怎样,留下钱来……”
容楚随意挥了挥衣袖,送他出了千里之外。
“敢打我村长,今天活炖了你——”几个壮汉挥舞着锄头冲上来。
下一瞬,他们都在树上挂着,裤带下垂,迎风飘荡。
地上的翻滚和树上的哀嚎惊住了其余的村民,贪婪和淫荡的眼光瞬间消失,化为审视和畏缩。
“我不是她。”容楚微笑,看也不看这些村民,懒散地道,“我不赔钱,不留人,另外,我累了,准备间干净的屋子给我。”
屋子很速度地准备好了,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头,恭敬地请大爷进去休息。
“不休息。”容楚站在门槛上,微笑,很明显嫌脏的表情,“请村中几位年高德劭的长辈来,我有事需要帮忙。”
“老头子在此,公子有何吩咐?”拐杖老头上前谄笑。
容楚瞟一眼“年高德劭”的老头,“你们村中,有婚书么?”
“有,有。”老头连连点头,“咱村的婚书都是齐全的,里甲保正的私章都事先盖好,公子你要用?立马就得。”
“哦?”容楚似笑非笑瞟他一眼,“贵村想必不太富裕,光棍很多?贵村的女眷,都是五越那边来的吧?”
“公子您怎么知道?”老头瞪大眼睛,满面惊诧。
容楚笑而不语——五越女子肌肤较本地女子黑红,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在南齐某些比较贫困的村镇,一直存在人口买卖现象,五越、西番,乃至临近南齐南海域的东洋岛国日桑国,都有一些贫困女子,以各种方式,翻越大山,穿洋渡海,来到相对富裕的南齐,和当地人通婚。
官府对于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欲乃是天理,你可以阻止偷窃拐卖,但不能阻止光混汉们娶老婆,弄不好会影响治安的。
南齐娶亲要从官府立凭,但为了放水,地方村镇也有自备婚书,具有和官府凭证同样的效力,容楚一看这小村连婚书都这么齐备,很明显娘们大多来路不正。
以前他也懒得管这些小事,但昨夜景泰蓝遇刺,隐隐说明,五越在南齐内陆的势力,或许已经超越了他的想象,是该进行整治了。
一番国策,瞬间在心中成型,连带奏折怎么写,如何渠道递上,整顿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最温和有效,都已经有了计较,容楚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如此,麻烦取两份印鉴齐全的婚书,并两位耄老过来。”
顺手抛过去一颗金豆。
金钱加大棒的效果永远最给力,这回东西和人更快备齐,容楚牵着太史阑的手进了屋子,拿起婚书看了看,笑道:“这一份改一改,改成纳妾。”
纳妾是不需要文书的,但此刻容楚只要开口,谁敢违背,不过是将“今凭媒证人xx、xx做媒,说合xx作为正妻”,改为“作为妾侍”,而已。
两个在村中“年高德劭”的老者,提醒容楚,“当列明聘礼财物,公子的祖、父及本人的姓名、职务,生辰八字,兄弟排行,田地财产等……。”
“哦。”容楚漫不经心地道,“我怕写不下。算了。”
一屋子的人撇撇嘴——吹得咧!
“恭喜公子,妻妾同娶,家宅祥和啊。”老头村长打拱作揖,连声恭贺,转身却撇嘴——妻妾同娶,上房摔瓦……
“来,签字。”容楚牵过太史阑,刺尖抵着她掌心,将一份婚书,一份纳妾书都铺在她面前。
一屋子的人瞠目结舌,什么意思?既做妻,又做妾?
“嗯,再写几句……”容楚忽然附在太史阑耳边,放低声音,轻轻说了几句,太史阑木木地听着,按照他说的,慢慢提笔写。
村长老头和两位见证人好奇,探头过来看,好容易辨认清楚太史阑大开大合又十分难看的字,看清那几句内容,眼珠子瞬间瞪圆,嘶嘶地从齿缝里冒凉气。再转头看看笑得开心的容楚,都缩缩脖子,悄悄把腿后撤再后撤。
待太史阑写好,容楚满意点点头,龙飞凤舞签上自己名字。两位半路“媒人”颤颤巍巍在末尾签名。简易“婚书”告成。
容楚吹干墨迹,顺手往怀中一揣,道:“好生照顾我那妻子,我去去就来。”又笑道,“她怕羞,这事儿你们不要和她再提。若是惹怒了她,回头你们就得把金子退给我。”
众人点头如捣蒜。
容楚一走,不过一刻钟左右,坐在椅子上的太史阑,眼神渐渐清明。
第一眼便看见一屋子的男男女女,瞪着斗鸡眼,齐齐盯着她,不由一惊。
“干什么?”
人们齐齐一退,异口同声,“没啥!没啥!”
太史阑站起,四面望望,有点诧异自己怎么忽然到了屋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间刺的“遗忘”,导致短暂失忆,消失的那段记忆很多时候因为短暂,会被人的意识自动衔接,粗心的人很难发现断层,但太史阑不同,她太熟悉人间刺了。
她坐下来,将时间慢慢倒推,刚才记忆中最后一刻是在干什么……解容楚扣子?
然后呢?
然后就坐到屋里了。
看见一屋子人诡异的神情,太史阑的直觉让她汗毛倒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