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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你嘛。”容楚笑着把她的狼爪抓住,神色从容,“别怀疑自己。太史,看看四周,多少人因你而来,多少人为你欢呼,多少人对你死心塌地。如果这都不能证明,这世上其他人哪里还有立足之地?但你必须承认,你不是完人,这世上也没有完人,便是铁人,也会虚弱,会疏忽,会有一闪的错失,会被命运玩弄,用尽全力,力不能及。但这不是我们的错,因为你我都已经尽力,尽力便好。”
太史阑听着他的语气,忽然觉得他不单单是在说她,似乎也在说他自己……嗯,容楚有什么“用尽全力,力不能及”的事?
“发生了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吗?”他的手指轻轻拨弄她的耳垂。
她爱这样的容楚,永远不急不躁,不失分寸,事件还没阐述,他已经猜中真相,直达中心而又不动声色。
她将史小翠和于定的事说了,容楚轻轻叹息,抱紧了她,“来,在我怀里睡一睡。”
太史阑攀着他肩头向上爬了爬,脸靠在他肩头,嗅着他熟悉的淡淡芝兰青桂香气,只觉得心情安定,心底有酸酸的潮涌上来,越过坚冷的堤岸,化为一泊湿润,浸润了他的衣香。
这一刻她感谢他不安慰,不劝解,因为知她其实明白一切,劝解安慰都是苍白,只给她一个最温暖的怀抱,慰籍她落了霜雪的心。
这世上无数人可以给她帮助,但只有这个男人,能给她皈依,看见他就瓦解,再一眼便化为春风,醉在他眼眸。
她是世人眼中铁血风骨,也是他怀中绕指柔。
他不动,似乎也并不知道她落泪,只揽紧了她的肩,彼此都觉肌骨如玉生凉。
他觉得怀中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依旧没动,忽然身边呢喃声响,他才想起忙于哄老婆,把儿女忘在一边,回头看去,皱眉的儿子依旧皱着眉,大眼睛瞪人的女儿瞪着大眼睛,他看看太史阑,觉得现在不能扔下她去抱儿女,想了想,竖起手指,“嘘”地一声。
这下糟了。
两只忽然齐声大哭,声震马车,太史阑霍然一震,立即醒来,还没清醒就推他一把,怒道:“你没好好哄她们是不是?”
容楚含泪望天——我这不是得先哄你吗?
夹心老爹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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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直接驶入改造过的总督府,容楚一眼就瞧出总督府的格局和上次他来时不同,甚至也不和他制定的图纸不同,似乎近期曾经过改造,他眼神一闪,却不动声色。
车子直接入后院,他此刻才有空掀开帘子看看整个车队,认出其中竟然不少是李家的人,心中若有所悟,正要询问,韦雅的到来已经解开他的疑问。
“既然国公已经赶来,想来我也不必千里迢迢去丽京。”韦雅站在车外淡淡道,“我就继续在府中叨扰一月,一月后再启程。”
说完她便带着自己人干脆离开,一副我懒得打扰你久别重逢模样。
容楚回头看太史阑,太史阑垂下眼,容楚看她一眼,把了把两个孩子的脉,脸色一变。
先前看两个孩子玉雪可爱,他想都没想过孩子会有什么问题,此刻才明白,原来命运如此凶险。
他默然片刻。
“孩子要送李家调养?”
太史阑此刻非常感激容楚的智慧卓绝,省了她艰难的解释。
“你刚才出城……是送韦雅,让她带孩子去丽京?”
“我……”太史阑咬咬牙,才道,“折腾太多,孩子先天不足,容楚,对不住……”
容楚忽然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太史。”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多谢你。”
太史阑身子一僵。
“多谢你为孩子身子着想,愿意割舍。多谢你为我着想,愿意把最后陪伴他们的机会,让给我。”他声音沉沉,轻轻吻她的耳垂,“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的泪,忽然打湿眼眶。
人间至苦,是付出而不为人所知所解;人间至喜,是心意为所爱者全盘洞彻。
有爱,才懂,虽死,犹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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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内院门口,容楚下车的造型十分惊悚,令上前来想照应的苏亚,直接退一边蹲着去了。
他一手抱着太史阑,太史阑怀里抱着两个孩子,两个红通通的包袱顶着他的下巴,他就用这么叠罗汉的造型,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转移到了屋子里。
太史阑本来表示她可以自己走,容楚坚持不肯,说她还在坐月子,太史阑嗤之以鼻,表示她这月子从来不存在,容楚却道:“我若不在,你打打杀杀坐不成月子那是无可奈何,我来了,你还坐不成月子,那就是我的失职。”
太史阑也就随便他去了,他不怕抱断手就抱吧。
内院到她院子门口还有一截路,容楚携妻带儿招摇过市,一路上惊掉无数眼珠。
总督府现在伺候的都是当初国公府送去的丫鬟婆子,如今一众丽京旧人,看见自家国公突然出现,还以这种造型出现,顿觉天地幻灭,偶像崩塌。
容楚若无其事,觉得此生所有美妙造型,以此刻最为完美。
还有些长林卫,惊悚的角度不一样——当他们看见自家那出名铁血,犹胜男儿,让人一见敬畏,只敢远远俯伏的总督大人,此刻竟然小鸟依人地被抱在男人怀里,虽然那男人大部分人认识是晋国公,但总督这造型也太崩毁了。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在今天才深切认识到总督大人其实还是个女人的事实。
容楚坦然跨进太史阑的屋子,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唤来婆子丫鬟厨娘等等一系列伺候太史阑的近身之人。
太史阑瞧着他一手一个娃娃,坐在桌前等婆子们的模样,眼前一片恍惚——这位还是叱咤朝堂主持国政的国公爷吗?这似乎是她府中新纳的即将主持中馈的容主母?
容主母坦然得很,抱了这么一路,也抱出了心得,左儿右女都放在腿上,时不时还轻轻摇着,两个小家伙给摇得很舒服,在他腿上眯着眼睛哼哼唧唧。
婆子丫鬟厨娘们到齐,容楚看了太史阑的菜单和每日饮食情况,对她每天只吃三顿很不满。
“总督刚刚生产,必须少吃多餐,总是流食怎么行?增加鱼肉类,每日五顿,按我带来的药膳方子办。”
“不能下床,从现在开始这边再加火盆,但要注意通风。”
“每七日要洗头?不行。会痒?会痒我给你挠。”
底下有人笑了一声,赶紧憋住。
“鸡蛋不需要每天这么多。有新鲜牛奶吗?没有就换羊奶。减少炒菜,增加炖菜,每日必须有三道汤。”
“洗澡?也不行。每日擦身。不习惯?要么我伺候你擦?”
底下婆子们低垂着头,身子颤抖,太史阑心想难为她们忍着。
“那个……”她发现一件事,想要提醒下。
“安静。”容楚觉得她捣乱太多,头也不回,“负责药膳的人呢……”
“容楚……”
“等下就好了,嗯,以前的方子虽然好,但怕她腻,换这个……”
“那个……孩子……”
“稍等……那就这个……嗯?”容楚忽然停下,低头看看。
右腿上,不知何时,慢慢洇开一大片水迹。
容楚低下头,就和女儿无辜的眼神撞上。
太史阑咳嗽,“那个……我想提醒你来着的,他们该尿了……”
话音未落,容楚腿一动,把儿子一挪。
左半边大腿上,赫然也多了一摊地图……
双胞胎就是双胞胎……
容楚偏头看看小子,小子皱眉看着他,那眼神似有不满——看什么看?不赶紧收拾?
虽然不满一月的婴儿不可能有情绪表达,但容楚觉得就是这样,因为立刻,两个尿了他一身的罪魁祸首,齐齐张嘴嚎哭。
容楚吓了一跳——为什么被尿了两腿的是他,哭的却是他们?
太史阑忍着笑,挥了挥手,婆子上来抱走两个孩子换尿布,又憋着笑请容楚去换衣服,太史阑这边本来就有他上次留在这里的衣服,正要叫他去换,忽然梁上扔下来一件长袍,随即周八憋不住的笑声远去。
容楚悻悻地去换衣服,回来的时候脸色恢复如常,心情颇好地告诉太史阑:“我发现了,他们的尿不臭!”
太史阑忍笑忍得内伤,容楚倒毫无所觉,喜滋滋地坐下,继续刚才的工作,顺手拿起一个单子。
“你还在用药……这是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劈手将药单子夺了去。太史阑三下两下将单子揉碎扔进垃圾桶,淡淡看了那个随身大夫一眼,大夫赶紧低下头去。
“一些妇人用药,”她道,“你们男人不适合了解这个。”
容楚瞟她一眼,又瞟了一眼桶里的纸。
当他傻子吗?刚才他还关心她的下奶食物,也没见她羞涩。
何况刚才只是一扫而过,他已经看见一两个药名,似乎是对促进外伤愈合有用的补药……
他没有追问,又细细问了一遍太史阑饮食住行,做了最详细的规定,顺手给了下人们厚赏,又处罚了几个他觉得不尽心的,才叫人都下去。
太史阑好笑地看着,心想容主母主持中馈很有天分,就怕以后盖个小房子娶他,不用仆人,他没啥用武之地。
容楚也不理她戏谑的目光,顺便叫苏亚把太史阑最近的公务拿来,开始代班。他处理公事迅速而且认真,日光淡淡照在他长睫上,镀他半脸如金,侧面的轮廓之美,难描难画,太史阑忽然想起在现代那世看过的狗血小说,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美,果然如是。
她干脆睡下来,静静瞧着他的睡颜,渐渐便意识朦胧。
容楚自然知道她在偷窥,却也不拆穿,她的目光落在他背上,背上似也觉得温暖。这个女子在他身后,他便觉得天地安宁,而岁月静好。
处理完公事一回身,便看见她在身后榻上睡着了。
天色大亮,一抹阳光穿堂入户,正照在她脸上。
容楚心中一震。
之前他一直没有细看太史阑,因为太史阑一直有意无意地坐在他侧面或者身后,避在暗影中,此刻她倦极而眠,不可避免地被他看了个清楚。
看清楚的那一刻,他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心中惊涛骇浪,剧痛频生。
她……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她一向身形适中,不算清瘦,肌肤光润,神采摄人,然而此刻她生生瘦下一大圈,连颧骨都突了出来,眼眶也有些深陷,整个人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是白的。沉睡的时候,往日平稳沉厚的呼吸也显得相对急促,一看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他已经看过她的近期食单,也问过婆子们她的饮食量,看得出来她有在努力调养,换句话说,已经调养了十几天,还是这样子,当初该是什么模样?
到底什么样的艰难,把一个底子极厚的身体,摧残成这般模样?
他知道她生产时正逢战事,也知道她府中曾有刺客袭击,应该就是她临产时刻,但就算这样,对她本人身体的伤害,也不应该到这样地步。
他沉默一会,起身,去寻了韦雅。
“我不知道太史阑遇见了什么。”韦雅道,“应该说府中真正能知道这事的不是我,我只知道她耗损极大,没有三五年很难调养回来。”
容楚默然,忽然又道:“听闻我妹妹当时在密道里。”
“是。”
“她在哪里?”
韦雅淡淡叹息一声。
“我在密道里救下她,当时不知道她是谁,因为她中了要命的毒,我身边能解这毒的人却还在极东,我命人给她暂时维持着性命,当即送往极东。事后她醒来,我才知道她是你妹妹。”
容楚皱起眉,容榕都险些身死,当时情境之险,可见一斑。
“太史告诉我,两个孩子先天不足,你有心带往李家调养。如此,连同舍妹被救之恩,在下在此相谢。”他立起,一躬。
韦雅退开半步,不受他礼,漠然道:“不必谢我,不过是家主的意思。如果依着我,自然没这意愿。”
容楚不过一笑,忽然道:“扶舟好么?”
“家主闭死关,不见任何人,想来是很好的。”韦雅淡淡答。
“是吗。”容楚又一笑,“想来扶舟闭关日久,功力精进,身在乾坤,目通天下,真是可喜可贺。”
韦雅心中一震,盯住了他,“你什么意思?”
“为他欢喜的意思。”容楚神色从容。
韦雅哪里肯信,死死盯着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朝廷乃至南齐最厉害的人物之一,很多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说了,也不代表说的就是他心中那个意思。
这个人,除了对太史阑完全坦诚之外,在其他人眼里,是遥远的迷雾。
“李家主愿意救治犬子小女,容楚深为感激。”容楚有意无意已经换了对李扶舟的称呼,“不过想着孩子尚幼,便得离开父母,托庇他人膝下,虽然我和扶舟亲如兄弟,想着也难免心酸。”
韦雅不答,知道他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只静静等他下面的话。
“心酸,以及,不安。”果然容楚这才说完。
韦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我们会暗害他们?我若要害他们,太史阑不在的时候,他们早死了无数次……”
“稍安勿躁。”容楚淡淡道,“我信贤伉俪的诚意,因为我的孩子,本就是这天下最重要的凭依之一。”
韦雅神色一震。
“我愿意将孩子送去李家,和太史阑一样。”容楚道,“但她是为了孩子的身体,我则还有别的愿望。”
“这个愿望。”他一指韦雅,“扶舟能懂。”
韦雅默默,脸上忽然一片空白,毫无表情。
“请你转告扶舟,相遇相知是一场缘分,我和太史,都愿意这场缘分维系到老。孩子托付,一腔诚意也托付,如他也珍惜,请学会放下。”
韦雅干脆垂下头,直接不让容楚看她神情。
“夫人或许以为,他断却前生维系,才是真正放下。”容楚望定她,一字一字,语气微微讽刺,“却不知,尘心执念,坚持而为,正是因为放不下。做得越多,铭记越深。便如你,你在其中越用力,也只会离他越远,此生你只会是武帝夫人,而不是李夫人。”
韦雅霍然抬头。
“我的孩子,我的妹妹,都在李家,这是我的信任。我的信任和心意,给出一次,不会再给第二次。我的信任和心意,若被辜负,也绝不会再有任何退让和不舍。”容楚已经转身,淡淡负手,“将来谁若试图利用太史阑的感情和歉疚,利用我的儿女,我绝不会饶过谁。”
不等韦雅回头,他已经迈步出门,日光下背影修长,满满撑起天地。
韦雅此时才忍不住手扶桌案,抠紧桌面,压下心中惊骇。
好厉害的容楚……
一场李家对他的救子大恩,到他嘴里,忽然就变成了他的信任和心意,变成了他对李家的谦让和恩德,这是什么道理?要命的是,她听着,却明白这确实是正确的道理。
正因为明白,所以更加要命。
这意味着,在所有人都还懵懂的时候,在李家还以为一切坦然的时候,容楚早已拨云见雾,看穿了未来。甚至看穿了未来太史阑可能遭遇的心理磨难,提前做了警告。
今日交谈,看似道谢,实则警告,甚至警告也是劝告了她韦雅,告诉了她日后到底应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