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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产，恰逢大战，他却不能她身边，海疆战事一起，牵动京中风云，康王手中军权未卸，他不能再离开。
他闭了闭眼，对容弥道：“儿子去休息一会。”
和周围同僚告了罪，他走出门去，拐出一个弯，赵十四凑了上来。
“怎么样？”他问。
“西局近很安分。”赵十四道，“说是乔指挥使接到密令，赶赴极东公干去了。现西局由康王亲自管辖。”
容楚脸色微微沉了沉。
“给我秘密下文，派人丽京到静海沿路查问，有无一个左腿微有残疾，口音含糊不清男子经过，以及请刑部下文查问，沿路省份是否有失踪儿童案件发生。”
“是。”赵十四转身就走，忽然意识到什么，霍然转身瞪大眼睛，“等等，主子，您意思是……前阵子丽京府围剿不成杀婴恶盗，竟然是……乔雨润？”
“如果前往静海一路上还有婴儿死亡案件发生，那就是她。”容楚脸色森冷。
“可是乔雨润不会武功啊……那晚那个人……”晋国公府早发现杀婴凶手，因此赵十四也参加了前阵子对杀婴恶盗围剿，这也是近期来朝廷出动兵力围剿恶盗，人数多一次。
他还记得那夜暴雨之下，那人身形飘忽，如鬼似魅，明明被围堵到了绝境，硬是凭着一身诡奇轻功，冲崖而下，事后士兵们也没能崖下找到这人尸首，只是所有人回想起那夜抓捕，都觉得身上起栗，忍不住要说声“那不是人……不是人！”
也正因为如此，见过优雅装逼乔雨润赵十四，加无法将两人联系一起。
“杀婴是为了取骨练功，这应该是失传已久一种邪功，据说可以速成，但反噬极大……”容楚眼神里有思索神情，“只怕已经迟了，她真要去静海已经到了……你去吧。”
赵十四怀着一腔震惊匆匆走了，容楚原地站了半晌，只觉心头压抑，四面高墙直如禁锢，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去。他有点茫然地走了一阵，往偏僻少人地方走，渐渐四面景色清幽，人影稀少，他一抬头，看见黑瓦白墙院子上方，挑出一角青灰色飞檐。
容楚怔了怔，发现自己竟然逛到家族祠堂来了。
他想了想，慢慢推开门，走进家族重地。阴暗肃穆祠堂内，淡淡香灰气息氤氲，四面安静，却又隐约有人耳无法捕捉低音，似乎隔着时间和空间，此处另有一种喧闹。阳光如金纱铺开，照见对墙供台上，四面黑底金字牌位高低排列，列祖列宗们，沉默而肃然地俯视着他。
容楚仰望神位良久，终于缓缓一掀衣袍，正中蒲团上跪了下去。
他姿态慎重，面容平静。
“容氏宗族第一百三十七代孙楚，今于列祖列宗膝前求告，”他低声而清晰地道，“容楚愿以二十年阳寿相折抵，换取太史阑一生顺遂，母子平安。”
他缓慢而沉重地磕下头去，光洁额头撞击地面砰然有声。
青砖地上，有深红痕迹慢慢洇开，容楚伏地未起，姿态谦恭。
他不信神灵，一身清贵，此生此世，从不屈膝求人。这是他第一次向虚幻之灵求告，此刻心中却充满虔诚。
是因为终于发现这世事如此变幻，人间太多为难，便纵绝顶智慧，也未必能事事如意，万般无奈，终寄于天上香火。
身后忽有响动，他转身，便看见院子里，母亲正捂住嘴愕然而立，看他回头额间带血，霎时泪光盈盈。
……
孩子落了下去。
那个瘦弱，生产时就险些没命男孩儿。
谁都知道再经过这一摔，太史阑两个孩子就会只剩下一个。
“接住他！”史小翠狂喊撕心裂肺，她自己双臂向前，一个扑跪冲去，双膝立即坚硬沙石地上蹭得血肉模糊，她却毫无所觉，指尖拼命向前。
无数人冲近，伸手，还是史小翠离得近，可是她心已经沉了下去。
她指尖，离那小小软软身体还差一寸，可她身形，已经无法再向前一步！
只差一寸！
眼看那孩子和史小翠指尖错过，翻滚落地，众人大多闭上眼睛。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明紫衣裙一闪，一双雪白手轻轻一抄，孩子背即将落地之时，将他抄到了手中。
那手抄着孩子离地时，手背已经接触地面，蹭出一条血痕。
险到极点。
史小翠跪地上，还维持着拼命双手前伸姿势，一颗心从谷底到峰端，此刻看见孩子又落入人手，心又吊了起来。
她抬头看看那女子，妇人装扮，年纪却还轻，抱着孩子向她淡淡看来。
史小翠接触到她目光，心中竟然一震……多么寂寥萧索眼神！
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眼看那妇人似乎没什么敌意，便决定先对付乔雨润，把大小姐给抢回来。
她身子僵硬，挣扎一下竟然没能爬得起来——刚才紧张太过，用力过度，她竟然肩膀脱臼了。
熊小佳跑上来，将她扶起。史小翠还没站稳，就厉声道：“射她！”
她指是乔雨润，乔雨润此刻背后已经没有了孩子遮挡，史小翠对她恨之入骨，这是要冒险下杀手了。
乔雨润头也不回跑得，她身形如鬼魅，虽然伤了脚趾依旧跑得很，追上来护卫终究有所顾忌，不敢随意射箭，眼看她三窜两跳，就要跳过后院花墙。
忽然花墙上出现一排人，正挡住了她去路。
乔雨润仰望着那些人，愣住了。
“你们……你们……”
明紫衣裙一闪，那妇人抱着孩子，也到了墙头，俯视着乔雨润。
乔雨润一看清她脸，脸上肌肉顿时狰狞扭曲，尖声道：“韦雅！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出现我面前！”
史小翠等人一听这名字，都神色一变——竟然是任武帝夫人！也就是李扶舟名义上妻子。
二五营人，都知道一点乔雨润对李扶舟心思，也知道一点这几人旧事，想必此刻乔雨润见了韦雅，心中恨意不比对着太史阑低。
“我为何不敢来？”韦雅看着她，眼神里掠过淡淡憎恶，“便是来一趟看看你如今模样，也是值得。”
史小翠听着两人对话，皱了皱眉，心里隐约觉得，似乎这两人原先就是认识？
“你来救太史阑贱种？”乔雨润眼神阴沉，看着她怀中孩子，忽然格格笑起来，“我天，韦雅，你可真善良大度！你居然千里迢迢专程来救太史阑孩子！哦，也是，”她装模作样点点头，“太史阑帮你成为武帝夫人，虽然只是个空架子，好歹你坐上了那位置，你知恩相报倒也是对。”
“家主传令，令我等前来护卫太史阑。”韦雅漠然道，“这是家主闭关一年来首次传信，所以我亲自来一趟。”
“韦雅。”乔雨润忽然又笑了，这回不再是刻薄讽刺，倒显得亲亲热热，“其实呢，你我之间可没什么仇恨。倒是太史阑，她是害扶舟伤情闭关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她，扶舟必然能接受你，你就不会是一个刚成亲便独守空房武帝夫人，空闺寂寞，无人相伴，还是武林笑柄。可怜啊……到现丈夫闭关一年没见，唯一一个消息，还是要你来护佑太史阑孩子……”她窥探着韦雅脸色，深有所憾地摇摇头，“你真是好性子，换我，早一刀杀了那个贱人！”
“乔雨润！”史小翠怒喝，“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你有没有廉耻！”
韦雅面色漠然，一动不动，似一尊雕像矗立墙头，谁也看不出她此刻心绪。
乔雨润却觉得十拿九稳，理也不理史小翠，声音加诱惑，“这个孩子……你瞧，是太史阑那个贱人，未婚生子，和容楚搞出来贱种。她都和容楚生孩子了，还要拉扯着你家扶舟，这不是欺负扶舟和你？你又凭什么千里迢迢地来救这两个小杂种？这将你这武帝夫人置于何地……”
“这两个孩子，骨骼清奇，我很喜欢。”韦雅忽然道，“如果太史大人同意，我想收他们做契子女。所以，请你不要一口一个贱种。”
乔雨润呛住，不断咳嗽。
“你刚才说得也对，也不对。”韦雅淡淡道，“我和太史阑之间那笔帐，不劳你来算。不过你说你我之间没有仇恨，我还不敢这么认为，”她伸指点了点乔雨润，眼神讥诮，“我相信，你恨我不下于恨太史阑，只要有机会，你一定会杀我。”
乔雨润给她一指点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仰头看着气质高贵韦雅，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泥泞血迹狼狈，顿觉一心恨意，都腾腾地涌上来。
韦雅算什么东西？当初只是李扶舟身边一个女属下，大丫鬟地位！一朝成了武帝夫人，如今武功出手，连带周身气度，四面拥卫，竟然都已令她无法追及！
而这些，本来该是她，她！
“韦雅！”她脸色一冷，又恢复了先前狰狞，“既然你要救这贱种，现就给我乖乖让开！惹怒了我，我先掼死她！”
“留下孩子，我让你走。”韦雅不看她，站墙头仰望云天深处，极东之地，眼神很远。
“夫人！”史小翠急了，乔雨润这样祸害，怎么能放走？
“你们有把握留下她性命，并且保证孩子安全么？”韦雅眼光转过来，依旧那般空，却又似乎带着淡淡讽刺眼神。看得人心中难受，觉出沧海桑田般寂寞。
史小翠一怔。
“我们也没这把握。”韦雅道，“孩子为重。”
史小翠只得默默无语。
“先让开路。”乔雨润狰狞地道，“我要先出了总督府，到了安全地方，咱们再来谈条件！”
史小翠等人怒目相视，熊小佳落到人群后，悄悄召来一个人，低低嘱咐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史小翠用眼角余光看见他们动作，心中稍安，冷哼一声。
走得出这总督府，也走不出静海城！
“既然如此，任凭夫人做主。”她道，“但请一定保证我家小主人安全。”
“你放心。”韦雅道，“既然我来了，自然不能坏了你们事。总督府和国公府，也不是我李家能招惹得起。”
史小翠听她说话，平和里总带着点骨头，听着甚不舒服，想来韦雅虽然没有被乔雨润说动，其实心中还是存了点怨气。她此时顾忌着小公子还韦雅手上，只得当没听见。
墙头上人让开，乔雨润冷笑着迈过墙头，韦雅也要跟过去，史小翠急了，急忙道：“烦请夫人先把小公子还给我……”
“没看见我一直按着他后心吗？”韦雅道，“你家小公子先天不足，母腹之中又受了太多折腾，我一直以真气护着他内腑，是否能存活，还要看机会……”她身子一闪，已经跟着乔雨润追了过去。
史小翠呆呆立原地，想着她临去几句话，心中巨震。
“先天不足，难以存活……”她痴痴地扭紧了手指，“怎么办……”
……
“我尊敬太史总督。”锦衣人手里剑悠悠晃晃，漫不经心地指着太史阑太阳穴，“看到你真令人欢喜，看到你萎缩于男人怀中令人欢喜。”
邰世涛看着他眼睛，乌黑深邃眸子，眼角微微挑起，看上去有三分喜意，仔细琢磨却只有漠然。
淡淡，因为看穿和掌握一切，而觉得无趣漠然。
邰世涛默不作声爬上来，并没有理会那悬头顶剑，果然锦衣人剑也向后退了退，但还是对着他和太史阑要害。
邰世涛这个举动，让锦衣人终于一怔，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道：“我说呢，太史阑这种时候居然单身依附于一个男子……你不是她护卫。”
他一口肯定邰世涛身份，邰世涛也不理会也不询问，手掌轻轻按太史阑后心。
“你应该是一位将领。”锦衣人又看了他一眼，“从军未久，但经历颇多。目前官职不低，和太史阑交情应该是私下交情……嗯，听说前院有天纪军士兵，等待他们副将出来，你该不会是天纪军副将吧？”
邰世涛心中一震，想不到多少眼前人都猜不到事情，竟然这不相干东堂刺客，一眼就看了出来！
“天纪军不是和太史阑不和么？”锦衣人眯起漂亮眼睛，似乎终于来了兴趣，“你是奸细？”
邰世涛缓缓抬起头来，静静盯着他。
“你想杀我了。”锦衣人有趣地道，“难得是你眼神居然没杀气。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果然有点门道。”
邰世涛倒觉得有点摸不清这人门道，明明是敌人，杀意却不明显，至今站这里废话。这个人，似乎把“遇见并解决有趣事情”，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这是那种绝顶智慧，难逢对手人才会有心态。
“交出太史阑。”锦衣人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杀我。”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他？”忽然一个声音缓缓接口。
锦衣人眼睛一亮，“你醒了。”
邰世涛怀里，太史阑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还是极白，眼神也颇暗淡。
锦衣人却没有掉以轻心模样，手中剑立即转向她，笑道：“大名鼎鼎太史总督，太史元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见面胜其名。都伤成这样了，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嚣张。”
“我就是死了，你也只配我尸体面前跳大神。”太史阑淡淡地道，“东堂，亲王？”
“贱名不足挂齿。”锦衣人居然翩翩向她躬身，姿态优雅。
“我本来就不知道你名字。”太史阑声音虚弱断续，态度却很不客气，“不过我也很奇怪你嚣张。你以为剑对着我就是挟持住我了？你忘记这是谁地盘？”
“是。”锦衣人一笑，“不过我很奇怪，您为什么到现还不召唤护卫前来营救呢？虽然此处偏僻，厨房之后，但我相信以你府中人数众多护卫，应该很就能赶来。”
“我……也很奇怪，你为什么还废话。”太史阑冷冷看他一眼，“我护卫赶来之前，你看起来确实来得及先围攻杀死我。”
不等他回答，她淡淡道：“因为你很闲。”
锦衣人忽然笑了，这一笑艳光四射，围观人如被灼痛眼睛般低下头。
“哦？”他声音轻轻，看太史阑眼神温柔缱绻，如见久别情人。
“你不是东堂主事人，你甚至……和东堂这边主事人关系不佳。”太史阑道，“这些刺客对你尊敬却不亲近，甚至还有防备，所站位置也有距离，不像要保护你，倒像先保护自己。显然你能决定他们生死，而且不会爱护他们，所以他们忌惮你，这不是主属之间应有关系。”她说了这么多话，忍不住喘口气，邰世涛将手贴她后心给她输入内力，太史阑按住他手，阻止了他。
锦衣人眼神一扫，那些刺客汗出满身，心中大骂太史阑太毒，仅仅这么一句话，很可能等下就会害他们遭受杀身之祸。
谁不知道这位主子喜怒无常，杀人如除草？
“果然名不虚传。”锦衣人半晌轻笑，“那又如何呢？”
“那说明你如果此杀了我或者掳了我，你就是个傻叉。”太史阑面无表情，“你不是东堂主事人，你来此不过是路过，你杀了我，功劳也是别人。为他人作嫁衣裳，你有病？”
“有道理。”锦衣人笑意深，“不过我如果不杀你，就得杀了这些刺客，我为了不杀你而杀我东堂人？这事儿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是不是有病？你哪里值得我这么做呢？”
“挑战。”太史阑轻轻道，“世间难得挑战，都值得你去玩一玩。”
锦衣人不笑了，深深凝视着她，忽然唏嘘道：“太史阑，巍然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