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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没人说话。帘子静悄悄地垂着。莫林竖着耳朵，才能勉强听见一点点细微声音，似乎……吃东西？
车内。
龙魂卫里那个擅长口技和拟声蒋乐，蹲榻前给容楚按摩。
容大国公懒散地躺榻上，一边享受按摩，一边慢悠悠撕着葡萄皮，眼睛还盯面前一个架子上支着一本书上，看很是认真。
……
“总督大人……您这是……”莫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史阑强硬进门，进门又不说话，什么意思？
他耳朵拼命抖着，捕捉里头细微声音……好像翻书？翻书？难道有什么要紧旨意或文书？
车内，容楚正不急不忙将葡萄送进口中，顺便掀过一页。
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对情节文笔略有不满。
……
“总督大人……”日头白花花，站日头里莫林汗哗啦啦，“太史阑”沉默站着护卫们，也让他心底发寒，老莫抿着嘴唇想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地道，“您请移步，您请千万移步，让末将给您分说清楚……”
车内，容楚吃完后一颗葡萄，蒋乐端上盆子里洗了洗手指，淡绿色竹丝帘将日光剪切得明艳，也不及他指尖雪白如玉雕。
他轻轻合上那本做工粗糙书，封面名《铁血繁花——静海总督传》
容楚脸色不是太好看——原以为静海本地传奇本子该多点鲜内容，谁知道还是注水猪肉。
车外莫林询问声又传来，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容楚好像这才想起来他是来干嘛，无声地弹弹手指。
蒋乐用龙魂卫才理解方式传递了他命令，车子辘辘启动。
莫林目瞪口呆地看着“总督大人”车子，竟然真只他院子里晒了一刻钟太阳，然后就这么走了。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这出是哪门幺蛾子？
“大人！大人！”莫林哪里甘心给这么闷着，连忙追了出去，苏亚等人也不理，任他跟着到了门口。
大门轰隆隆再次开启，门外守候着等消息人再次目光灼灼抬起头来。
“大人，您到底是……”
“多谢莫大人招待，以及多谢您说明情形。是非曲直我已明白，日后你我通力合作，时日还长，将军不必客气，请留步。”
“太史阑”声音再次传来，这回语气比进门时客气多了，含糊而亲近用词也令周围探子们眼睛闪闪——嗯？莫将军和总督说了啥？嗯，似乎达成了什么合作？嗯？莫将军把谁给卖了？
莫林冷汗再次哗啦啦滚了下来。他终于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悍然而来，客气而去，他院子里一言不发，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投靠总督出卖朋友。
刚才大门关起，他说总督一言不发谁信？好端端地总督先来拜访他然后一言不发？有病？
到头来大家肯定都以为他是托辞，越发戒备敌视。
一辆车，两句话，就把他给坑了。
有苦说不出上府将军，一边苦着脸抹汗，看着车马远去；一边暗暗思量。
这行事风格如此缺德，有点不太像太史阑啊……
接下来那辆神秘沉默总督马车，奔向了水师提督乌凯府邸。
乌凯本来是打算到黄万两那里去，结果半路上被亲信截了回来，冷汗滴滴自己府中等待总督大人到来。
人群又跟到了城北提督府继续看热闹。热闹和之前一样，总督大人门口发话，进门，关门，半个时辰之后出门，感谢乌凯，走路。
这回呆时辰比莫林府中还长些，众人猜度着，这是个什么信号？
大门口，乌凯呆呆地看着绝尘而去马车，显然也没反应过来这玩是什么把戏。
车内，容楚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刚才那半个时辰午觉，睡得真舒服。
车外传来敲窗声音，周八询问他下一步打算。
容楚随手抽出一张纸，就着蒋乐磨好墨，一边随意下笔，一边道：“当然是去见见黄万两。”
黄万两早已得了消息，取消了对乌凯和莫林邀请，门口等着总督大人。
他已经听说了前头两件诡异事情，这个老奸巨猾生意元帅，眼珠子转一转，便觉得有蹊跷。
莫不是空城计？
所以他立即叫了一批匠人来，开始乒乒乓乓大拆府门。
容楚车马到时候，看见就是烟尘漫天临时元帅府，一大堆匠人墙上墙下叮叮当当敲着。
黄万两当着围观群众面，笑容可掬地接着马车，对帘子笑道：“总督大人脱险归来，可喜可贺！不过有点不巧，我这府门素日里总被同僚说太小，前后三个门都正改建，车马一时进不去，要么总督大人移步，从侧门进去？”
侧门只有一人宽，要进去必得下车。
黄万两笑眯眯对帘子里头瞧着，里头静了静，随即帘子一动。
黄万两眼睛一眯，伸手去接。
却只接到了一张纸。
他有点诧异地看了看，随即脸色一变，立即转身，手一挥，示意工人停工，重铺平道路，将马车再次恭恭敬敬接了进去。
大门轰然关上，再次将秘密关了门里。
门内黄万两苦着脸看着那张纸——纸上用很潦草字迹，写着《静海城通行通商改制草案》。
这个草案很简单，大意就是将现有静海城被垄断城市交通和商行代售，改为招商投标制，全城范围内公开招标，寻求和官府合作实力商家。
静海城交通和商业，一开始就曾经让太史阑惊艳过，这种具备现代公交公司雏形交通管理，和利用交通便利进行转手贩售商业模式，都出自黄万两这个超级大财迷脑袋。
太史阑不擅经济，只知惊艳，容楚却博学聪慧，一眼就看穿了实质——现有静海交通和商务这种模式，其实目前来说都只是给当权者和黄万两赚银子，垄断产业对本地民生和商业促进效果有限。但是如果将这两项权利下放商家竞争，总督府立即就可以从中捞一笔。而竞争带来各种优惠，以及对关联商业促进，则对民生也是一种良性影响。
如果放平时，谁要赚钱就赚，容楚懒得管这些小事，他总揽朝局，俯瞰南齐，实没有必要插手一城民生，但如果谁不听话，他不介意随手抛根棍子敲打敲打。
这棍子敲了黄万两脑袋上，梆梆有声。
黄万两瞧见这张纸，就好像看见财源滚滚东流去，心疼银子心疼得眼睛发黑，哪里还顾得上追究这真假是非。
此时就算车子里不是太史阑，但只要车子里这人握住了这张纸，他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翻脸。
能把这草案随随便便写出来人，会是什么人？黄万两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到。
猜到却不敢信——他现怎么可能出京？
“您需要我做什么？”他连客套话都省了，开门见山。
车内容楚微微点了点头，折威这位统帅，果然是个精明生意人。
是生意人，就善于审时度势，永远不会和自己利益过不去。
所以对付黄万两，无需像对莫林乌凯那样故弄玄虚，只要把住他爱钱软肋就行了。
车内人轻轻一笑。
“我不会再追究黄元帅私通海鲨，暗中放纵静海诸势力，追杀总督府下属之罪。也不会阻碍黄元帅发财之路。也请黄元帅投桃报李，陪我好好看一场戏。”
“什么戏？”
“静海坑人戏。”
……静海不静，风浪初起。
总督大人神奇回归，明明没有人看见她，但所有人都说见到了她。听见她冷峭声音，看见她独门神工弩，还有那一群忠心耿耿铁血护卫。
总督大人回来第一天，除了天纪军没有去之外，先后拜会了当地三大将，之后回总督府，闭门不出。
当然，闭门是对着外人，事实上总督府里面是很乱。
总督府大门槛也拆了，让那两辆马车直接进了府，然后苏亚对着外界无数窥探眼睛，砰地关上了门。
当日，总督府调集府丁，就近保卫。渐渐又有流言出来，说总督大人之所以始终不露面，是遇上风暴，被不小心割伤了脸，所以暂时不愿见人。
众人愿意相信这个说法，无人怀疑这个太史阑有问题，因为太史阑说话太有风格，听过人便难以忘记，而上府将军和水师提督那里，众人都清晰地听见了太史阑独特声音。
还有那样让人措手不及行事风格，二话不说打上门去作风，摆明了就是太史阑嘛。
门一关，隔绝了众人视线，府邸后院里，苏亚等人瞪大眼，看见周八抱出个特制轮椅来。
等到苏亚等人见着容楚当真靠那轮椅代步，都默了一默，好半晌之后，花寻欢诚恳地道：“国公，我以后再也不背后骂你了。”
沈梅花大声道：“总督要是回来了，你已经走了，我绑也要把她给你绑回去。”
“送到床上。”杨成说。史小翠瞪他一眼。
火虎皱着眉，似乎犹豫着什么，众人忽然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容楚还不知道太史阑怀孕事。
要不要告诉他？
众人此刻心中感动，早已将原先替太史阑委屈那点怨气抛开，都第一时间想到，这个重要消息，还该不该对他瞒？
众人眼光乱飞，噼里啪啦眼神商量。
“告诉？”
“再想想？”
“该告诉，他要做父亲了，多重要事情！”
“别，总督生死未卜，这时候说这个不是添堵？”
“何况国公有伤，不良于行，现告诉他这个，他必然要着急，这要爬起来去找，误了他养伤，真成了瘸子怎么办？”
几回眼光飞下来，后还是赞同“不告诉”人居多。
容楚一向灵敏，早发现众人飞眼似抽筋，笑问：“怎么，有什么好消息瞒着不告诉我？”
众人听得小心脏一抖一抖——这人敏锐得可怕！
“现哪有好消息？”于定苦笑，“总督回来就是好消息。我们都等着呢。”
容楚看他一眼，也不追问，却道：“我累了。”
苏亚便要安排房间，容楚直接道：“我睡太史阑卧房。”
要换以前必得有人有异议，此刻却无人反对，苏亚直接把容楚带到太史阑院子。
容楚进房便关上门，周八门上啪地挂了一个牌子。
“请勿打扰！”
苏亚：“……”
容楚环顾室内，屋子里只有一床一几一书桌一盆架一个多格书架一个衣柜。
太史阑房间永远这样，简单干净，毫无饰物。她不是个会枕头下藏零食人，不会把秘密藏自己房间内。
容楚坐到书桌前，桌上有她还没批完公文，用词简练，笔迹却轻重不一，她始终不能很好地使用毛笔。
容楚托腮翻着她那些批复，想着这个女子到底从哪来？她那里，是不是用来写字不是毛笔？
他唇角泛起淡淡笑意，似乎看见太史阑坐桌前，皱着眉，以虎爪之形抓着毛笔，纸上划啊划。
她看来如此清晰，连唇角一丝苦恼纹路都历历眼前，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那抿紧唇角，勾勒一抹久违笑容，指尖却触及虚幻空间。
她影像眼前迅速散去，只留他眼底神情似喟叹。
容楚轻轻叹息，“你可得些回来……”
这相思之苦，不见着倒也罢了，如今来到静海，走进满满是她气息屋子，坐着她椅子，抚摸着她抚摸过公文，看着她歪歪斜斜字，那相思也便似这一片片黑色连绵墨迹，刹那间浸润了苍白心版。一笔一划，字字都是思念，是近咫尺触而不得惆怅。
他低头，指尖细细那公文上抚过，上面公文还没批完。是一个寡妇再嫁，求抚养其子告诉。寡妇再嫁了富翁，族中责她不守妇道，要把她七岁儿子交由其族叔抚养，终身不许相见。寡妇舍不得儿子，一纸诉状告上静海府，静海府驳回她状纸，还以一女二嫁德兴有亏之名，打了她十板子。这寡妇却是个烈性，又把状纸递到了总督府。状纸下面就压着静海府批复，字字句句都说寡妇有悖礼教，失节之妇，不配再抚养其子云云。
后面批复，太史阑刚刚写了几个字，“母子……”就断了，想必急着去办事，就搁下了。
容楚看着那母子两字，心中一动，只觉太史阑这两个字写得难得端正，笔触温柔，蘸墨饱满。
她写这两个字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
容楚手指触及纸张，那两个字饱蘸浓墨微微凸起，触及指尖滑润妥帖，他很乐意凭着她字迹猜测她当时心境，就好像隔着时空和她灵魂对话，所知所想，闪电互通。
她写这两个字时候，必心意温柔，微含情意。
是什么让她心意温柔？
而她到底打算写什么？是维持静海府原判，还是另有打算？
他乐意猜一猜。
他微微一笑，取墨蘸水，亲自磨了墨，浓浓地蘸了一笔，给她续上了后面几句。
“母子天伦，不可分也；夫妻之义，死可断也；女子之德，非守贞也；将养幼子，功不没也。”
丈夫既死，夫妻之义便断，母子天伦却不可分割。女子之德不仅仅守贞一道，亲自抚养幼子到七岁，所付出辛劳也不可抹杀。
他想，这一定也是她意思。
桌上公文并不多，太史阑向来是个做事利索人，不会有太多积压公务，容楚把桌子整整，忽然发现桌上还有样东西，先前被公文挡住了。
他把那纸板样东西拖出来，那是一个木板做，两个巴掌大三角支架，支架上挂着一叠纸，纸顶端穿出了许多洞，一排铁丝做圆环穿过这些洞，将硬纸固定了三角架子顶端。
纸质很硬，是发黄麻纸，上头印着年月日，用不同彩笔标注出了沐休日、公办日、以及各种需要记住比较特别日子。旁边还有一些空白，似乎是打算写字。
这要是穿越党们这里，大抵能认出这是一本台历。容楚虽然不明白这造型，但看看那些日子标注，也明白了这是一本历书，但和市面上卖厚厚黄历书不同。这个简单，方便，私人化。
这种东西也符合太史阑风格——一切简单化，以提高效率为主。
容楚感兴趣不是这台历本身，而是上头太史阑写着一些备忘。
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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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不可断也；月票之索，不可绝也；挖坑不填，我所欲也；有票不掏，日长肉也。”
第四十二章 戳套套保幸福（）
容楚翻翻那台历，十三张，每张一个月，现正翻四月这一页。四月十五这日清晰地标注：海天盛筵。
往前翻，二月十七标注：斩海鲨府。二月十四标注：收信。二月十六标注：写信。
三月初八标注：查账。三月十日标注：收信。
写得很简单，容楚却开始微笑。
收信写信，自然都是给他或者景泰蓝，太史阑心中，这是和斩海虎，清官场，收军权这些惊动天下事迹，一样重要大事，她为此特地标注一笔。
容楚忽然有点好奇这多出一张是什么，往前翻，果然，多出去年后一个月。
去年十二月二十八那个日子上，太史阑画了个大大红圈。
容楚一笑——果然和他猜想一样。
太史阑细腻和柔情，可不是那么容易见着，他觉得便为这个简易历，便不枉他带伤千里迢迢跑一趟。
他又往后翻，十月底某个日子，果然也看见了太史阑大红色记号，标注：生日。
这个生日标注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