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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纳他人?听说她是自动请缨赴静海,会不会也是因为知道他在静海?
有些事不去想会显得很遥远,一旦想着了,便会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欢喜,越想越认为,很有可能真是那样的。
所以他从她一入静海城开始便隐在她身侧,助她入城,助她闯入海鲨府,助她收服静海城各方势力,陪她出席海天盛宴,直到海上遇难,九死一生,终于忍不住这在心底盘桓了无数次的心声。
然后她用六字之刀斩决。
这一刀斩下的时候,很久他都没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心已经悠悠沉了下去。
终究是一场痴心妄想。
太史阑凝神注意着他的神色,她还记得天授大比时他曾经忽然出现的疯狂,怕他再来上一次。
司空昱抬起眼,看见她眼神里的警惕,心中一酸,勉强悻悻笑道:“好……有你的,像是你会做的事……容楚那家伙好福气。”
太史阑听他语气虽酸,神态倒还正常,微微一笑道:“他确实福气不错。”
“你是为他才来静海城的?”司空昱凝视着她,“我原以为静海这边会是他来。”
太史阑唇角一扯,不答。
司空昱看她神情也猜着些,低头叹息,“确实好福气……”
这话他说了第二遍,语气却截然不同,酸味不浓,倒添了几分黯然。
太史阑也有些不自在,司空昱的心思她其实一直不确定,总觉得自己不该是他喜欢的类型,初遇时他哪只眼睛瞧得上她?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动了真格,今儿一个误会给掏出来了。
想说什么,终究觉得没有必要。感情的事情,多说无益。
至于他以后的态度,随便他。便是就此决裂也无妨。
司空昱垂头坐在椅子上,似乎思量了半晌,忽然又抬头一笑,“我丧气什么?你和容楚亲近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无论如何,你们现在还没成亲嘛。”
这回换太史阑怔——他这话什么意思?这个最讲究、规矩最大的家伙,难道连她和容楚滚床单都不介意?
她想了想,再次提醒他,“我是残花败柳。”
“我三岁时和昭明睡过一床。”司空昱想了想,答。
太史阑瞪着他,忽然觉得这男人其实也很可恶。
身后咕咚一声,太史阑回头一看,却是海六腿软地从床上滚了下来,迎上太史阑眼神,他一边赶紧找衣服遮挡,一边脸红红地嗫嚅道:“……鱼姑奶奶天赋异禀,索求无度……她身边男人很少有活过一年的……夫人您的同伴还是得小心些……”
“索求无度?”太史阑满心烦躁,大步走到门边拉开门,大叫,“鱼姑奶奶想吃新鲜青瓜!”
这船上果然供应丰富,不多时,竟然真有顶花带刺的新鲜长条青瓜送了上来,太史阑选了个粗细合适的拿了,也不捋掉上面的白刺,顺手抛给海六,“拿去用!”
海六:“……”
司空昱,“……”
半个时辰后辛小鱼醒来,叨咕着道:“这身子怎么怪不爽利的……”一眼看见夜明珠下坐着看书的太史阑,想了想,霍然坐起,“你先前为什么弄昏我!”
太史阑回头看她,灯光下乌黑眼神幽然一闪。
辛小鱼的眼睛立即又直了。
太史阑抛下书,慢慢走到辛小鱼身边,端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被鱼姑奶奶风采所惊,一心要和鱼姑奶奶偕鱼水之欢,一时急躁,无意中伤了姑奶奶,还请鱼姑奶奶见谅。”
她长微微垂下,扫在瘦削的脸颊,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自鱼姑奶奶衣柜里搜罗来的紫烟锦宽大长袍,大袖翩翩,长眉入鬓,眸光如水,真真一身的美男子风华。
一旁的司空昱眼神奇异——他也觉太史阑风华越来越好,宜男宜女,女子装扮时不缺风情,男子衣装时毫无女气。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最中心。
她如明珠脱垢,光芒自跃。
司空昱心中有点不情愿地承认,太史阑现在看起来,和容楚那家伙的风神气质,竟然是越来越像了。
一旁的海六早已看呆了。
辛小鱼的眼神也瞬间朦胧了,呢喃着道:“是这样……那怪不得你……我也很喜欢你……刚才……刚才是你和我……”说完竟然露出点羞涩之色来。
可惜她那黑黑面皮白白厚粉,很难让人瞧出脸红。
“鱼姑奶奶好体力,我等不敢不让鱼姑奶奶尽兴,是我兄弟二人一同伺候鱼姑奶奶的。”太史阑收回手,将手指悄悄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她很讨厌做戏,更讨厌对着这下霜驴粪蛋做戏,但是司空昱的演技比她还差,她只好赤膊上阵。
此时她无比怀念天生奥斯卡影帝容楚同志。
辛小鱼又瞧瞧司空昱,越笑得如同裂开的驴粪蛋儿,亲热地拉过太史阑和司空昱的手,搁在膝上,各自拍了拍,道:“你两个都很好,以后便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两人都僵硬地扯着唇角,太史阑偷偷将司空昱的爪子拉在自己上头,好避免摸上辛小鱼满是鱼腥气的手指。司空昱没有拒绝,却趁机捏了捏她的手指,太史阑霍然抽手,司空昱那一捏就捏在辛小鱼的大腿上。
辛小鱼笑得越开心。司空昱脸色青。
“外头的兄弟们似乎不太喜欢我们……”太史阑轻描淡写地道。
“一群粗人!混账胚子!”辛小鱼立即踢了海六一脚,“你出去告诉他们,这两位是我的贵客,谁要对他们不敬,或者在我面前提他们不是,统统扔下海!”
“是。”海六立即出去。
太史阑挑挑眉,很好,这下海盗们不会再提醒辛小鱼自己是个女人了。
“大家都累了……”辛小鱼呵呵一笑,“先睡会?等我们到水市岛收了税办完事,就可以回程了。”
太史阑和司空昱都应了,辛小鱼命人给他们安排了一间舱房,船上地方小,两人一间已经不错,海六一直是睡在辛小鱼床下的。
两人还没走出她房间,眼瞧着辛小鱼换了一脸苦色,急不可耐地拎着裤子往床后净桶方向去了,司空昱瞟太史阑一眼,似笑非笑,脸色薄红。太史阑面不改色。
嗯,那些黄瓜的刺想必很有按摩效果。
……
太史阑回到舱房,打量一下那薄薄板床,顺手扯过一床薄被往地下一扔,道:“我睡床你睡地上。”
司空昱嫌弃地看看那不知道多少人睡过的被头黑油腻的褥子,立即摇头,“我坐椅子上就好。”
太史阑也对那处处透着黄黑斑的床褥十分恶心,但无论如何,身体最重要,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折腾两天一夜,多亏身体强壮才没有什么大的不适反应,再不好好休息一下,那就是和孩子过不去。
她二话不说,把垫子拿回来重新铺上,也不管那垫子刚才垫到脏兮兮的地上又沾了泥水,随意铺铺就躺了上去。
司空昱一直诧异地盯着她,他知道太史阑虽然不是那种讲究的娇小姐,也谈不上洁癖,但还是很爱干净的,她一开始出身寒微都不会睡这样的床,更何况现在身为封疆大吏,起居八重,处处人间极致享受,怎么也这么不讲究了?
再说这些床想必是男人睡的,散着一股臭哄哄的油腥气,他怎么能允许太史阑在男人睡过的床被上辗转?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拉她,“别睡这床上,起来!”
太史阑困倦得要死,躺下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他在叽歪什么,伸手一推,啪一下手背打在他脸上。
司空昱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然而低头看她酣睡神情,立即又软了下来,叹息一声,一边想着太史阑一向绷紧坚韧,今天怎么会这么放松,一边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在脸颊上轻轻蹭着。
他眼中有种迷茫的神情,缓慢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太史阑的手背无肉,肌肤紧绷,骨节鲜明,像一块凉玉压在肌肤上,舒适,又有种彻骨的冷。
他心底也有点冷,生出虚无的空茫感,此刻抓着她的手,心中却知道抓握着的不过是一场迷离的梦境,梦境里的风景很美,却不是他的田园。
他微微叹息一声,苦笑一下,他这么深情款款抓着她的手厮磨,她呼呼大睡还打着小鼾,什么也不用再说,他可以拿人头担保她心里绝对没有他一点位置,看他大抵也就如隔邻,顶多和护卫同级。
司空昱抿着唇,在心里暗骂自己贱骨头,多少人死命追逐不屑一顾,怎么偏偏就喜欢了这个冷硬的女人?
真是莫名其妙,他到现在自己都没想通。
爱一个人,真的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事。
又叹了口气,他放下了她的手,脱下自己的外袍,先把她朝里推推,把衣服垫上,再把她往外拖拖,睡到自己袍子上。
太史阑就这么给他揉面团一样滚来滚去,呼吸匀净,他瞧着她静谧安详的神情,心中爱怜,忽然又生出淡淡欢喜——她能在他身边如此放心安睡,这也是一份难得的信任。
他把她往里挪挪,在她身边坐下,靠着床沿。这间舱房也有一个小窗,正对着这夜的月亮,一弯下弦月细长如钩,光芒冷幽幽的,他脑海里又掠过一些模糊的记忆,很多年前也是一间窄而阴冷的屋子,睡着瘦弱的小男孩,一个苍白美丽的妇人坐在床侧,轻轻地拍着他,唱着安眠的歌谣。
他还记得那歌谣的音节,甚至记得那歌词,他忍不住轻轻哼了起来。
太史阑并没有真正睡死,她自小便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朦胧中听到苍蝇嗡嗡叫,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一下她又打中他的腿,司空昱住了口,无奈地笑笑,摸摸她的头示意她继续睡,太史阑想要沉入酣眠,心中却忽然砰地一跳,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
她一时想不起,却再也睡不着,闭着眼睛慢慢回想到底是什么事不对劲,刚才生了什么?
司空昱在唱歌。
他唱歌确实少见,这是她第一次听,但这也不能令她警惕。
歌……
太史阑忽然觉,刚才的歌谣,好像不是汉文!
她努力回想最后听见的几个字眼,那般的音节音几分熟悉,她回想自己在哪听过。
随即她脑中灵光一闪——西番!
这是西番文字,她曾在北严城下和西番对抗七日,那些人的语言她虽然不会说,但听得也不少,西番文字音尾端都上翘,有很多的后鼻音。
司空昱是东堂人,之后来到南齐,他从未去过西番,怎么会西番文字?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明明是催眠曲一样的歌谣,属于民间所有,很难流传到东堂或南齐。
难道他小时候在西番住过?
太史阑心里微乱,她一直觉得司空昱相对单纯,但身上总萦绕着一种哀伤和神秘的气息,还有他那个同样神秘的,给他造成很大创伤的母亲。他的身世必然有不同寻常处。
她闭着眼,没有再睡着,脑中在快地思考,却忘记自己的手还搁在司空昱大腿上。
司空昱此刻浑身僵硬,盯着她的手,呼吸微微急促。
她为什么不拿开她的手?
她要干什么?
有意还是无意?
心里明知道无意的可能性比较高,他却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他刚刚弱冠年纪,正是血气方刚时候,平日里有事没事还有些旖旎春梦,春梦里女主角十次有九次都是太史阑,梦里的她一改平日冷峻疏离,温柔体贴,风情万种。想着了都让他浑身热,哪经得起此刻心上人如此贴近,呼吸相闻,柔软的手指离他重要部位只有三寸距离?
司空昱浑身肌肤都似微微烫,脸色红,四面如此安静,听得见她的呼吸也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俯下身去,啄一啄她的唇角,尝尝到底是怎般的香甜滋味。
然而他几次俯身又几次停住——一霎靠近会不会收获永恒疏离?坚冷如太史阑,她的芬芳怎许人偷尝?
不过,偷偷亲一下,她未必知晓……
他的心思在滔天烈焰中辗转,翻翻覆覆都是她,肌肉的燥热和绷紧似乎已经蔓延到全身,他僵僵地坐着,手指扣到了掌心,然后有点难堪地现某些不该有的反应竟然开始悄悄抬头……
正在他思量着退开还是下海里洗个冷水澡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点动静,夹杂在海风和海鸟的嘶叫声里,是蹑手蹑足的脚步声。
司空昱满腔的欲火顿时消掉一半,微微偏头竖起耳朵。
脚步声接近,有低低的对话声传来。
“睡了吧?”
“没灯火。”
“……鱼姑奶奶不知怎的,竟然没看出那是个女人。”
“虽然丑了点,好歹身材不错,哈哈咱们可是有快一个月没碰过女人了!猜个拳,谁先?”
“等等,两人一间舱房,这对是夫妻?好像那男的武功不错。”
“确实,先前那一出飞鲨可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这女的也不简单,她一下水,一下子死了多少黑背鲨?”
“放心放心,不可力敌便要智取嘛……”
“这是啥?”
“那边换来的醉魂香,一支要一斤绿鲍呢!”
“好极,试试!咱让你先!”
……
司空昱偏头听着,眼神冷幽幽的。
一支香从门缝里探进来,香头已经点燃,如一只通红的眼睛,窥视着屋内一切。
司空昱无声走过去,抬手先断了香头,随即猛然将门一拉。
哎哟一声一大群扒在门上的海盗跌了进来,在门口摞上高高地一叠。
司空昱闷声不吭再把门一关,揪起最上头一个,撕下他衣襟塞他嘴里,二话不说,开揍!
“砰砰砰砰”
老拳如流星,鼻血似飞虹,满地开了酱油铺,天上炸出满天星。
那家伙被司空昱拎在手上左右开弓连拳十八,打得浑身缩成一团如蜷曲的虾米,喉咙里只能出一连串破碎的惨叫和求饶,直到被打尽兴的司空昱麻袋一样扔开,接着揍下一个。
噼噼啪啪声响不断,充满淫兴而来的海盗们惊得魂飞魄散,拼命要夺门而出,可是门在司空昱背后,他们那里绕得过他?
司空昱双眼红,神情狰狞,一边打一边恶狠狠低骂,“老子熬得要死都不敢动她一个指头,你们这群下贱胚子也敢说这样的话!娘的你们居然敢想!居然敢想!都他娘的给我去死!去死!去死!”
砰砰砰砰砰。
太史阑在床上想笑。
清贵骄傲的世子居然也会骂脏话,好大的牢骚。
司空昱打得泄恨——自己肖想不敢轻染一指的人,别人竟然想采花?他正憋得难受,等着泄呢!
太史阑懒懒翻个身。这群倒霉海盗,选了个最不好的时机,活该。
人肉麻袋一个个扔出去,谁也逃不掉被痛殴一顿的命运,海盗们瞧着不好,有人忽然向太史阑冲了过来,似乎想要挟持她以求逃过这一劫。
这人刚刚冲过来,就看见床上的太史阑坐起,正冷冷瞧着他。
她乌黑细长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冷硬如千年寒冰。
那家伙激灵灵打个寒颤,忽然就不敢靠近她,一转身打开舷窗,想要从那个只有脸盆大的小窗子里逃出去。
窗子太小,那家伙钻出一半就被卡住,再也动不了,半身屋外半身屋里,摇头摆尾像只卡在网里的鱼儿。
太史阑下床,顺手操起一根鱼竿,问候了他的菊花。
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