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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姐姐。”容榕忙接着,开开心心吃饭,太史阑细看她动作,吃得快却依旧优雅,长长的睫毛垂着,眼神清澈。
容榕直到吃饱,搁下筷子。才出了一口气,托腮笑看太史阑吃,太史阑泰然自若,吃饱了搁下筷子,才道:“有什么想问我的?”
“有。”容榕好奇地看着她,“我听人说姐姐你是聋哑的,可是你明明不是,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的耳朵只想听我愿意听的;我的话只想和愿意和我说话的人说。”太史阑语气淡淡。
容榕一时有点不懂,眨巴眨巴眼睛,拍手道:“姐姐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路人,不如装聋哑。”
太史阑点点头,很满意这姑娘智商也不低,不愧是容楚的妹妹。
“那我就是姐姐愿意听、愿意说话的人咯?”容榕笑眯了眼睛。
“如果你能保密的话。”太史阑点点头。
“那自然。”容榕道,“四哥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最忌胡言乱语,泄人秘密。”
太史阑咳嗽——容楚可真好意思说,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会胡言乱语吗?
“喂,听说你救了我四哥。”容榕忽然神秘兮兮凑过来,“那你见过我未来四嫂咯?”
太史阑取了茶壶倒茶,她这里不要任何仆人,宁可自己亲为。
“是,见过。”她答。
“怎样怎样?”容榕立即拼命捣她胳膊,“美吗?脾气好吗?和我四哥相处得好吗?”
“不美,不好,经常揍你四哥。”太史阑答。
“啊?是吗?真的和传言一样啊?”容榕脸上却没有失望之色,反而更兴奋地一拍掌,“好啊!帅啊!”
太史阑眨眨眼——容楚你的人缘真差。
“你不心疼你四哥?”她垂下眼,淡淡问,“这么一个河东母狮,娶进来你家不是家宅不宁?”
“哪有的事。”容榕一摆手,“什么揍不揍的?我才不信,四哥那人坏死了,只有他害人的,没有人揍他的。就算揍了,他乐意,别人管得着?保不准他一边被揍一边乐着呢。”
太史阑喝茶——看来这一大家子,还不如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明白。
“那个太史阑,”容榕一脸兴趣,“我听说她是个女将,曾经一人救一城?曾经独斗康王,曾经带二五营反败为胜,曾经在天授大比大败东堂,这些都是真的吗?”
“也不能这么说,”太史阑平静地道,“这世上没有孤胆英雄,一个人的力量永远不能决胜大局,靠的是大家。她只是做了点正确的指挥而已。”
容榕点点头,道:“你这话我听着合适。一直以来外头关于太史大人的传言,都似乎太夸张了些。有些人说得她像神,有些人说得她像妖魔,总之都不像人。听得人心里突突的,也难怪老爷夫人……”她忽然住口,托腮叹了口气。
太史阑当然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想着这孩子不知是不是体弱多病的原因,心思倒是通透。这道理看得可比一般人深远得多。
她太史阑,受盛名所捧,同样也受盛名所累。所谓名之一字,有时候也是双刃剑,握住这剑的人,难免自己也受伤。
“我是很仰慕这样的女子的。”容榕忽然慢慢地道,“快意恩仇,仗剑天下,金戈铁马,叱咤风云。她做了很多男儿想做都做不到的事……”她慢慢垂下头,神情忧伤,小小鼻尖白得近乎透明。
“所以听说你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子?”太史阑跷起腿,淡淡一笑。
“你怎么知道?”容榕抬头,有点羞涩地一笑,“原本是想着的……我做不到的,有身边人能做到也好……”
太史阑点点头——嗯,给你配个能做到的夫君好不好?
“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要那样的女子了!”容榕忽然急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太史大人虽然名动天下,功勋彪炳,做了连男人也做不到的功业,可我觉得她刚硬太过,只怕也确实不能宜家宜室……我觉得你很好,你这样最好!又率性又利落又独特,还宽容沉稳,你这样才是最好的!我!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我——”
“你该去读书了。”太史阑抽出手,拍拍她脑袋,“我听见外头喊你的声音了。”
容榕嘴角一耷拉,却不肯放弃,身子向前一倾,“你再听我说一句,我——”
她忽然身子一僵,对面,太史阑慢慢缩回了人间刺银白的刺尖。
随即她站起身,打开门,对外头探头探脑的婆子们招了招手。
婆子们进来,一眼看见容榕都一喜,再一看她身上女裙,顿时大惊。
愣了半晌之后,婆子们齐齐裣衽对太史阑道谢。
太史阑淡淡回礼,她知道婆子们谢她什么——容榕快十五岁了,却还不能接受关于她是女子的暗示,容府想必已经花了很多心思想让她接受这一情况,因为如果到了十五岁她还不肯恢复女装,或者一直不能接受,将来可能会影响她的婚事和终身的,如今婆子们看到往日连看个胭脂都要发脾气的小姐,如今竟然肯穿女裙,这等巨大的进步,怎能不喜?
太史阑摆摆手,自转过身,她要练功了。
婆子们不敢多话,牵着有点傻的容榕出去,准备先带她到夫人那里转一转,好让夫人惊喜惊喜,也讨点赏。
最后出去的婆子,自觉地给太史阑带上门。吐吐舌头,笑道:“这位兰姑娘,好重的威势。”
“是啊是啊。”立即有人赞同,“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就是不敢说话。”
“是啊,咱们就是在夫人面前,也没这种感觉,这姑娘也就一个残疾猎户出身,怎么气势上还超过了咱们夫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怒而威?如今可见识了……”
……
半下午的时候,太史阑有客来访,竟然是两天没露面的容夫人。
她是来向太史阑道谢的。道谢的自然是容榕开始接受女装的事情,当然这事不能放在面上说,她也就是送了些礼物点心来,因为花寻欢不在,细心的容夫人还带了个通手语的婆子来。
当然太史阑根本看不懂手语,她垂目听容夫人说话,容夫人很隐晦地表示了感谢,又稍稍解释了容榕这样的由来,请求她暂时保密,最后请托她,不管用什么办法,尽量让容榕慢慢形成女人意识。
太史阑笑了笑,让她这个自身女人意识都还没完全开发的人,去教别人女性意识,还真是滑稽。
她这一笑,看在容夫人眼里却绝然不同,只觉这平常只是清秀的女子,忽然艳光四射,惊得连说话都忘记了。
不过太史阑素来有气场,她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对别人就是压力,容夫人很快就坐不住,起身告辞,临走时对她笑道:“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年节之前我府中要举行赏梅会,邀请京中交好世家的公子小姐过来赏玩,姑娘如果喜欢,也请一定参加。”
太史阑点点头——年节前各府都很忙,这时候举行赏梅会?恐怕是怕容楚在年节前赶回丽京,带着她太史阑进府拜见家长,强迫要求成亲,想要先下手为强,给容楚订个女人吧?
她和容楚保持了近一年的“未婚夫妻”关系,没有出任何问题,还青云直上,现在所谓容楚克妻传言也渐渐淡了,想必大家小姐们又要趋之若鹜了。
她辛苦养成的桃子,谁想偷摘?
太史阑笑了笑。
容夫人看着这笑容,忽觉寒冷,打了个寒战……
太史阑送她出门,听见一个嬷嬷请示容夫人,“老爷收到了国公的飞鸽传书,要求府里早日备下三媒六聘之礼。您看……”
容夫人略略停了一停,皱眉道:“信是给老爷的,老爷没做任何举措转给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是……”婆子叹了口气,“只是怕公子回来生怒。”
容夫人沉默了一会,道:“这事须依不得他。他现在为人蛊惑,做父母的总该为他把持住。将来他就明白咱们是为他好。”
“夫人还是不原谅那事。”嬷嬷叹气。
“自然不原谅。她性子强硬什么的,我虽遗憾,但只要楚儿喜欢,我做母亲的也不好管太多,但一个女子怎么可以不疼自己的孩儿?这样的女子怎配为人妻子?”
“奴婢却觉得,这事目前也确证,或者该等公子回来问个清楚,公子不也是说,这事是误会么。”
“问他,他自然是护她的。”容夫人叹口气,“我也希望她是个好女子,毕竟阿楚和她有情。只是……如果这事是我误会,我愿意向她道歉;如果她那个孩子还在,我立即迎她进门……可惜,这女子总让我觉得太不妥当,那些故事流言听来听去,就没一个说她好性子的。动辄杀人,天性暴戾,行事刚硬,宁折不弯,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做我国公府的女主人?”
“奴婢倒是听说一个消息。”那嬷嬷道,“听说那个太史阑,还有些水性杨花,不仅和公子走得近,还和李大总管关系也很好,后来又听说天授大比中,她和东堂那个司空世子,也……”她讪讪地住了口。
容夫人霍然转身,“你从哪里听来?”
“京中这样的说话,很久之前就有了……是那群自极东回来的光武总营的子弟们传出来的……”
容夫人怔怔地站着,半晌叹了口气,问:“老爷知道么?”
嬷嬷犹犹豫豫地道:“似乎是知道的,脸色很难看。”
容夫人又叹口气,道:“听说慕家二房嫡小姐后日及笄,你们安排送份礼物去,要比平日送别人的厚些。近日里我会多出门,到亲近世家夫人那里去拜访,若有人问起这等闲话,你们一力撇清便是。总之,”她重重地道,“要堵住丽京的流言,让丽京贵族豪门都知道,我们容家,绝不会让太史阑进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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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毫无顾忌在那商量,自然被太史阑听个清楚。
她立在门后,黄昏光线暗薄,勾勒出她利落的剪影,腰线笔直,岿然不动。
风将檐下风灯吹起,啪啪地击在青砖壁上,灯下丝穗翻转,遮了她眼神。
良久,她唇角一扯,一个讥嘲的笑意。
晚上的时候,容弥照常议事,只是所有人都有点心不在焉,眼睛不住往门口瞟。
“太后移驾永庆宫,大朝会一番争执,最后终于定下日后章程,政务由三公和勋爵商量拟节略,再交由陛下及永庆宫共同用印施行。勋爵选了四位,康王、齐国公、定国侯……和咱们晋国公府。”
“果然还是被推出来了,只是齐国公和定国侯都是太后的人,如今形势看来,倒是咱们这边占优。”
“未必!”
清越的女声传来,众人都一喜。
来了!
容弥一个眼色,立即有幕僚上去给太史阑打帘子,太史阑翩然而入,先对容弥躬身,再微笑对容弥躬身。
她一日比一日恭敬,容弥看着越来越顺眼,急忙命人看座,上茶。
人就是这样,一开始便恭敬,未必有人在意你,一开始狂傲而来先声夺人,之后再瞧着彬彬有礼,便觉得分外难得令人欣喜。
当然这也得先折服人,否则弯断了腰也没用。
太史阑享受上宾待遇,坐下来舒舒服服喝一口茶,对着眼巴巴看她的众人,点一点头,道:“刚才那位先生说咱们占优,其实也就是看起来人数占优而已。细想起来,权力分配上可不占优。真正形成的其实一种互相牵制。”
“你说。”容弥眼神激赏。
“三公能影响的只是部分文臣,晋国公已经不掌兵权,而那几个,却是实权在握。康王掌军,掌吏部户部那几个却和齐国公私下关系不浅,定国侯有亲戚掌刑部,六部中关键的三部都在他们掌握中,但偏偏三公也掌天下军、户、工、赋役礼乐,我想着,三公的真正意思是……”太史阑一边说着,一边有些闪神,想着景泰蓝一定委屈为什么还让这些混账掌权,为什么皇帝还是不能什么都说了算?这其间的道理只有等他自己慢慢明白了,皇帝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朝局的平衡,适度的迁就和退让也是一门大学问,有些人,有些事,你明知留在那里是毒瘤,可是暂时你就是绕不开去,绕不开去就干脆放到面前来,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她给在场的人细细分析了几位主政大臣的实力所在,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相互制约,这些资料得益于三公,三公允许她继续陪着景泰蓝一段时间后,就开始秘密托容楚代转朝中奏折,这可都是第一手的资料。
太史阑忽然又开始怀疑容楚要她在国公府住下的用意,他除了想保护她,是不是还想她雌威大发镇服他父母,顺带还因为他自己不在,在这朝局变动的关键时刻,来指点一下不擅长这些朝堂心计的老国公?
这可是一箭三雕。
不过从容楚的行事风格来看,很有可能,这家伙一向擅长揣度人心,什么人会做什么事,都在他算中。
哼哼,算吧,你算吧……
“姑娘,姑娘……”容弥发现太史阑忽然神思不属,眼底还飘过狰狞杀气,试探着相唤。
太史阑醒神,拂拂衣袖站起身,又是周全一礼,“言尽于此,日后当如何做,想必老国公心中已有数,告辞。”
说完再次飘然而去,留下容弥望着她背影,目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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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回去还是睡觉练功,早上还是被容榕那个丫头吵醒,一起吃早饭,吃完太史阑说可能要参加游园会,让容榕帮她选赏梅会要穿的衣服和首饰。
女孩子的天赋是天生的,容榕虽然有些不乐意,但选起来却很认真,最后选出的衣服,太史阑瞧了,还是很女性化的,多半颜色浅淡,其实并不适合太史阑,那就是她自己喜欢的了,看来第一天太史阑为她选的衣服她内心里还是喜欢的。
太史阑也不说什么,事后命人把容榕选出的衣服封了,送给容夫人。她是什么意思,对方自然明白,不过就是告诉容家,你家小姐喜欢的是哪些东西,以后就照这样子诱惑她。当天下午容夫人又派人送了点心来。
之后太史阑便让容榕每天帮她选东西,今天一件衣服,明天一双鞋子,后天一个耳环,并不像那些婆子那样,每天劝她读女戒书学绣花之类。
容榕来她这里也越来越自由,有次趴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告诉她,说夫人夸她好,想要认她做义女,赏梅会的时候也会特意邀请一些中层军官,想要为她觅一门良缘。
容榕满脸不满,拉着她的手摇晃,“姐姐不要理会夫人,姐姐一定要等我……”
太史阑不过淡淡一笑,不可否认,老国公夫妇是好的,可是有些事情太执拗,也是欠教训的。
每天晚上她还是会去参加老国公的议事会,容弥等人已经习惯了她的到来,靠窗的一个位置固定是她的,她不来,所有人都空着那位置等她。那个位置前会备着她最爱喝的热茶,放着些细巧点心,这自然都是为她准备的。她若偶尔练功迟了点过来,老国公就会分神,所有人都会坐立不安,看她到了却又都吁口大气。
人们开始渐渐尊敬她,真心将她当一个难得的军师高人看待,也没人再试图打听她的来历惹她不快。
太史阑也表现得越来越亲和谦虚,时不时还和老国公开几句玩笑,众人心怀舒畅之余,越发觉得她一开始的凌厉骄傲不过是一场试探,觉得这姑娘才华出众,眼光犀利,见识非凡,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