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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我何以安睡?”她垂下眼眸,字字清晰。
苏亚默然,她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太史阑迫不得已闭城,是为了救更多人,事后也没人怪她,未曾想,她自己始终没有迈过这道坎。
也是,那日城下百姓拍门泣血,只有太史阑听得最清楚,她下那个命令何等艰难,那样的呼告,她要如何忘怀?
“第二个理由,是整个事件都显得太大,无论沂河坝溃坝,还是北严莫名其妙城破,都不是我现在的身份能管,我唯一能管的,就是这看似单纯的刑事案件,这将是唯一突破口。”
“第三个理由,为我自己。通城虽然属于北严,但年终官员考绩,这样的灭门惨案,还是会影响首府的政绩评定,偏偏发生这起案件时,昭阳府尹丁优,新府尹未定,我相信短期之内,新府尹还是不会定,那么这起案件未破的责任,最后就会算在我头上,我看过规定,死亡十人以上的重大刑案,年终主官考绩直接评定为下等,而新官第一年就是下等,之后再无仕途可言。”
“好狠的打算……”
“第四个理由……”太史阑忽然顿了顿,良久之后才道,“我为了容楚。”
苏亚惊讶得张大眼睛——这和容楚有什么关系?
“容楚从来没和我说过朝政的事,我却知道他很不容易。”太史阑道,“他是康王的政敌,一山不容二虎,康王一定很想干掉他,只是容楚不会给他机会。当然容楚也一定很想干掉他,只是不方便下手。而且目前表面来看,容楚居于劣势,太后猜忌他,信重康王。太后一日掌握朝政,容楚一日被动。”
“这和龙莽岭灭门案有什么关系?”
“我的直觉。”太史阑道,“这案子和康王必定有关系,我掀起来固然冒险,可也是个绝好机会。康王现在下马官民,上马管军,权势滔天,正因为他处处都有权插手,所以一些想做事的人,什么都做不了,除非有个机会,先砍掉他的一些触手,别人才有机会。”她淡淡笑了一下,“我相信朝中必然有希望看见康王倒台的人,我听说这次康王巡视西凌,大司空章凝就自告奋勇作为副使陪同,他是三朝老臣,性情暴烈耿介,有他在,我会多三成把握。”
“可是国公一定不愿意你刚刚上任立足未稳,就掀起这样的大案,对上康王……”
“胜,则从此少了很多阻碍,路会越走越顺,远胜于在他人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地活,一步步艰难挣扎;败,或者回二五营做个学生,或者……死。”太史阑面色平淡,“我自从来到这里,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就死,所以我明白了——只有不怕死,才不会死。”
“只有不怕死,才不会死……”苏亚重复了一遍,依旧担忧地道,“国公会生气的……”
“那就让他生气!”太史阑大步走开,“他既然瞒着我安排世涛去牺牲,我就瞒着他安排我自己去踩雷,彼此!彼此!”
苏亚张大眼睛,看着太史阑绝然而去的背影。
还以为这位清醒睿智,大度包容,一眼看穿容楚苦心,不曾生气只会自责来着。
原来还是会生气!
原来生起气来,这么可怕!
啊!
国公!
您自求多福吧!
==
“砰。”屋门被重重撞开。
乔雨润扑进室内,一步扑到床边,趴在床上死命喘息。
她的两个亲信侍女竹情梨魄,担忧地跟进来,却不敢说话,只看着主子趴跪在床前,浑身颤抖,手指狠狠抓住床褥,渐渐蹂躏着无数狰狞的印痕。
室内无声,有一种沉重叫压抑。
很久之后,乔雨润才爬起身,她的眼圈微红,脸色青白,却没有什么表情,对竹情道:“准备笔墨,我要写信。”
只有递交太后或康王的信件,才会由亲信丫鬟磨墨,竹情立即答应了,去准备。
乔雨润的书案,和别人的整洁不同,一直都很乱,这是她的习惯,并且不允许任何改变,她走到书桌前时,看见那一堆乱纸,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竹情,“我们从总督府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让你收拾桌子,其中有一张药方,我关照你烧毁,你销毁没?”
竹情犹豫了一下,梨魄立即道:“回主子,烧毁了,奴婢看着她烧的。”说完狠狠看竹情一眼。
乔雨润有点心神不属,道:“那就好。”随即提笔写信,两个丫鬟对屋外张望一下,疑惑地道:“主子。今晚跟您去的人呢?要不要奴婢下去安排……”
乔雨润的笔停顿了一下,淡淡道:“都死了。”
“都……都死了……”竹情险些喊出来,急忙捂住了嘴。
两个亲信丫鬟脸色瞬间雪白,她们当然知道今晚是什么行动,也知道去了多少人,可是……刚才主子在说什么?都死了?
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都死了?
谁那么大胆子?
一百多人啊,这是西局建成以来,最大的伤损了吧?
两个丫鬟立即想到主子现在的处境,明白她为何险些崩溃——这个消息瞒不住,必然要报康王,康王正因为前阵子的蓝田第三司伏杀容楚未成的事情,对主子不满,这下可抓着把柄了……
两个丫鬟忧心忡忡对视一眼,不敢再说话,都退了出去,出了屋子,竹情才道:“姐姐,你刚才怎么不许我说实话?”
“能说吗?这个时候?”梨魄瞪她一眼,“你看不出主子心情很坏吗?这个时候你告诉她,那张药方不见了,你我会是什么下场?”
竹情无声打了个寒噤,呐呐道:“……也是奇怪,书桌我日日都看着,那药方,怎么就不见了呢……”
“不管怎样不见的,总之你我绝对要一口咬定,东西烧毁了。”梨魄白着脸,咬牙,“竹情,我心里有些不太好的感觉,也许你我,以后跟在主子身边,要更小心些了……”
竹情又打了个寒战,看定她,脸上慢慢涌出恐惧的神情。
……
乔雨润已经将药方的事情丢下,专心写信,半个时辰后信成,秘密飞鸽传书,三个时辰后,信件到了身在南尧行省,正往西凌行省方向来的康王手中。
几乎在展信的那一霎那,康王脸色就变了。
“一百一十八西局精英,尽丧!”他霍然咆哮而起,拍案,“怎么可能!”
“哟,王爷,这大中午的,您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大火气?”隔邻忽然探出个脑袋,一脸方正严肃地瞅着他,“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不要老章替你解决下?”
康王眨眨眼睛,看清那每次都迅速闻风而来的老家伙,一口气堵在了咽喉口。
章凝!
这老混账!
他到西凌行省,他硬要跟着。
他走到哪里,他都跟屁虫似地陪着。
他住在哪里,他坚决要住在隔壁。
表面上口口声声“保护王爷,责无旁贷”,实际上就是在监视他,把他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都偷偷记在心里,甚至还在街上收了拦轿告他的状纸,还当他不知道!
可恨这阴魂不散的老混账,等于完全限制了他的自由,搞得他连放个屁,都得揣在那里慢慢来。
心火勃然,他却只能堆出一脸笑,挥挥手,道:“大司空何必如此紧张,不过几个下人不听话罢了,不敢劳动大司空。”
章凝摸摸胡子,瞟他一眼,脑袋缩了回去。康王愤然坐下,这回再不敢发作,紫胀着脸皮,将信勉强匆匆看完,恶狠狠往桌上一掷,压着嗓子开始骂:
“这贱人!满嘴胡说!自己办砸了事情,还敢来警告本王!”
“王爷……”他的幕僚小心翼翼询问。
康王再次展开信笺,乔雨润最后一排字赫然在目。
“卑职猜测,太史阑必将在近期掀开龙莽岭一案,以此进逼于殿下,请殿下务必防范。另请殿下着人好生查访龙莽岭余孽,不能有一人遗漏,否则必酿大祸……”
“乔雨润蠢疯了!”康王怒气勃发,“太史阑算什么东西?她敢办龙莽岭的案子?她敢和本王对上?她不要命了?胡——扯——”
……
康王大骂乔雨润胡扯的那一刻,乔雨润正疲惫地下令,所有西局探子暂停一切其他事务,务必再次清剿龙莽岭余孽,一个不留。并且加强对昭阳城内一切客栈、店铺、散户、花楼等所有可以收留外来客的住所的盘查,发现可疑人等一律逮捕。甚至连各级官吏府邸,包括太史阑的府邸,都一概以“追索逃狱重犯”为名,予以查看。
怨气冲天的西局探子们马不停蹄地干活去了,乔雨润犹自未睡,灯下苦苦思考——如果我是太史阑,如果我已经找到了龙莽岭的余孽,我会把他藏在哪里?
……
“我将他藏在哪里?”此时太史阑立于日光下,淡淡注视着西局探子们出入忙碌不休,唇角纹路写满讥诮,“沙子,只能藏于沙滩。当然,你们永远不会懂。”
随即她进屋,酣然高卧补眠,养精蓄锐,等待一场无声战争的到来。
但是她很快就被吵醒了。
喧嚣来自于院子外,听起来似乎是在吵架,有男声有女声,一时听不清是什么,随即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是苏亚,她敲了敲门,隔门道:“大人,您醒了吗?”
“什么事?”
“先前司空世子府中的人来了,说听闻世子受伤,前来探看并接他回去养伤,我等想着虽然现在世子不宜挪动,但是探看还是应当的,查明身份后便让她们进来了,谁知道……”
“嗯?”
“谁知道她们探望过世子后,不知怎的便改了口气,说还要见您,我们拒绝了,说您在休息,她们便要硬闯,还口口声声说……”
“说什么?”
“……说您既然已经是世子的人,怎可世子重伤你还酣然高卧?怎可如此没有礼数?怎可不来参拜世子家族的女性尊长?如此不懂规矩,无视礼教,不敬夫君,要来对您……”
“嗯?”
“……执行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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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至尊超薄杜蕾斯()
苏亚那句话,语气充满荒唐感。
太史阑平平躺在床上,险些笑了出来。
人生真是充满戏剧感。还嫌她事情不够多?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跑来她的府里要对她执行家法?
她确实听说司空昱身份尊贵,而且很得东堂皇帝喜欢,在家中十分娇惯,他也是历年来,出使南齐参加大比的人中,所带随从最多的,据说入境时,南齐这边关卡特意请示朝廷,不知道该不该放那么多人进来——他带了侍女、花匠、厨子、专用大夫、小厮、马夫……还有一堆老老少少的女人,把负责登记的南齐官员,眼睛都写花了。
而且司空昱来了以后,到处窜,也不住驿馆,到哪里都寻当地最好的大宅,一样样布置起来享受,那模样,很打算长驻南齐一样。
现在,那群八大姑七大姨来了?
院子外的吵闹声越发厉害,太史阑懒懒道:“把司空昱扔给她们,然后一起打出去。”
“大人。”苏亚道,“她们说要回国,向天下说明,南齐官员以阴毒手段使计,目的是为了暗害她们世子,好赢得此次天授大比的胜利,手段阴毒,卑劣无耻,要南齐皇帝向东堂割城致歉。”
“割一块猪肉致歉他也许肯,割城,他一定让她们去死。”太史阑嗤之以鼻。
“她们说要将这事先散布于昭阳城……”
“行了。让她们进来吧。”太史阑道,“自己找虐,我不拦。”
苏亚走了,摩拳擦掌的,她很乐意放这些人进来——生而不识太史阑,泼遍天下也枉然。
太史阑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双臂枕头,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遥遥听得环佩叮当,隔老远香风熏鼻,想必来的是女人帮。太史阑想司空昱在女人堆里长大?怎么还是养成对女人那么挑剔的性子呢?
“好大架子,怎么不出来迎接我们?”
“也不过就是运气,开了世子的宝囊,拿到了世子的聘记,可是那又代表什么?司空家数代都没人打开过的东西,如今早已不按旧规矩啦。”
“旧规矩偶尔还是可以遵守的,只是要稍微变通一下,比如,如果足够优秀,这么一个异国人,顶多做妾吧。”
“优秀不优秀都只能做妾,咱们郡主娘娘可是和世子有口头婚约的!”
“郡主娘娘,”有人在低笑,“幸亏您这次也跟来了,当初我们还说您何必辛苦这一趟,如今看来,您可真有远见卓识。”
“胡说什么。”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我也是天机府的人,天授之比这样的大事,我责无旁贷,和昱有什么关系?”
这声音年轻活泼,带着上位者的满不在乎和青春的畅朗,听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女。
“我只是觉得这位女大人似乎太冷漠了些。”那个昭明郡主语气不满,“昱为了救她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她都没有彻夜在那里照顾?还不许我们接走昱?昱睡不惯别人的床的。”
太史阑抱着头眯着眼,心想睡不惯最好,可问题是他好像睡得太惯了。
一群女人在外头站下,随即忽然就没了声音,她们看看门前的苏亚,苏亚看看她们。
她们再看看苏亚,苏亚再看看她们。
大眼瞪小眼足足半刻钟,太史阑都快又睡着了,这群女人才忍无可忍地对苏亚道:“这位姑娘,你家主人怎么不出来迎接我们?”
“她在睡觉。”苏亚淡淡答。
女人们胸脯剧烈地起伏几下,似乎想到了“尊严、高贵、气质、国体”等词儿,才勉强按捺下来,当先那个昭明郡主道:“我等既然到来,等在门外,作为主人怎可不迎?”
“她没请你们来。”苏亚答。
“你……我等算是你家主人的恩人眷属和朋友,我等前来,你家主人如果有一分良心,都应该倒履相迎,或者,这就是南齐的礼数?”
“南齐的礼数,只对南齐懂礼节的人。”太史阑的声音,忽然从屋子里飘出来,“不请自来、反客为主的异国人,给了也是浪费。”
“太史阑。”昭明郡主竖起眉毛,“外间传你跋扈张狂,果然如此。”
“原来是来看我跋扈的。”太史阑声调如常,“那就进来看吧。”
苏亚顺手推开门,自顾自坐到一边。
“不通礼教的粗人!”一群女人低声咕哝,争先恐后涌进屋内。
太史阑的屋子一向轩敞,不设屏风和隔断,一张床就靠墙放着,一群款款进来的女人,第一眼看见还躺在床上,屁股都没挪一下的太史阑,不禁勃然变色。
“粗俗——”一个高髻女子指着太史阑,面色发青,高髻上翠钗金环都在颤抖,“竟然还酣睡不起!”
太史阑理都不理——皇帝来了,她想躺也躺着。
“你……”那群自矜自贵的娘们上下牙齿乱碰,想骂人觉得无从骂起,想动手把太史阑从床上揪起来又不敢——苏亚抱剑冷冷站在门外,表情比剑还冷。
“太史姑娘。”好一阵子那高髻女子才缓过气来,冷冷道,“你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