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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点心虚,面上倒是不显,只是道:“就喂了几口,再说了,朕一年也见不着人几回呢,又能喂他几口?”
二公主闻言倒是有些愧疚——她自从有了孩子便很少再入宫来见皇帝。这般想着,二公主便又问了些皇帝近来的病情,劝他多休息休息。
这般的话,皇帝倒是常听,只是嘴里虽是应着,态度上却是十分敷衍,左耳进右耳出,一看便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便是再如何的休息也不能变回当年那个可以三日三夜不闭眼,上马便有力气抗刀的身体了
到了这地步,便是不服老都不行。
皇帝与二公主,一个说一个应,还没说多久便听上前来禀告,说是“蜀王和越王到了”——五皇子和六皇子这对兄弟虽是同父异母,可因着年纪相近的缘故自小便十分要好,便是到了如今也是一齐起行就藩,一齐入宫来辞。
皇帝微微挑了挑眉,掩下眼中的复杂情绪,只是轻轻道:“叫他们进来吧”
说实话,年纪越长心便越软,皇帝如今统共也只剩下三儿一女,五皇子与六皇子虽说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毛病可真论起来却也算是懂事。若说皇帝不想把五皇子和六皇子留在身边自是假的。只是,他心里也很清楚,成年藩王到底还是不能在京里留得太久,更何况,朝中马上就要立太子,还是不要再起旁的事情才好。
当断则断的道理,皇帝自是明白的佷。
五皇子和六皇子都已换了常服,两人一同从外头进来,见着皇帝都红了眼睛,只是强忍着才没露出离别时候的戚色来。
皇帝亲自抬手扶了他们起来,温声道:“你们也都大了,早些去藩地也算是为朕分忧,也是好事”说到这里,皇帝抬起自己宽大的手掌,轻轻的在两个儿子的手背上拍了拍,温声道,“朕特意叫他们做了几样你们喜欢的菜,正好一起用膳,多吃些。”
不必皇帝吩咐,外头那些心思玲珑的宫人们已经动作优雅的将午膳端了上来。
只是临别在即,这顿午膳明显是吃得食不知味。
二公主舍不得把孩子交给乳母,只得一面吃,一面哄孩子,时不时的又与五皇子说几句话,说着说着便又掉下眼泪来。
张长卿瞧着哪里舍得,连忙转头去哄人。
二公主的眼泪却是怎么止不住。她自己抬袖去擦眼角,语声哽咽,低低的道:“我和五郎自小便在一起,还没有分开过呢”她和五皇子乃是龙凤胎,从生下来起便没怎么分开过,虽是性情上不太对付,可感情上却一直都是极好的。
五皇子强笑了一声,嘴里道:“平安都没哭呢,你这做娘的倒是哭了,羞不羞啊?”他多少也有几分惆怅,叹了一口气,加了一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二公主咬着唇,忍着哭腔:“可我舍不得你啊。”
他们少时生得极像,好似两尊一模一样的玉人一般。只是,长大之后却也渐渐不太一样了。此时,他们两人彼此含泪对视,倒是又寻回了些许少时的感觉。
五皇子心里难受的很,连忙道:“做什么哭成这样,又不是一辈子不见了。再说了,我会写信回来的”
二公主哭得更厉害,一时止不住,倒是惹得她怀里的小平安也跟着抽抽噎噎起来。
皇帝听着那一直不断的哭声,心里自也是十分难受,多少还是有了些躁意,把手中的碗筷往下一放,冷声道:“还吃不吃了?!”
神鬼怕恶人,皇帝面色一冷,边上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全都乖乖吃饭了。
等用过膳,张长卿和郑娥在边上哄着小平安睡觉,五皇子和二公主两人凑到边上去说话,皇帝想了想则是把六皇子叫到一边来说话。
自从谢氏的事情过去之后,六皇子明显沉默消瘦了许多,他自幼便是极聪慧通透的人,少时最是喜爱“温柔慈爱”的母亲,等再大一些却又对那个面目全非的母亲心生畏惧厌烦,只是纵然如此他也依旧没有想到:他的母亲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人都说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六皇子偶尔想得深了,不仅恨谢氏,亦是恨自己。有时候,他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才好——如果没有他,或许谢氏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妄念。又或者,如果他早些看破谢氏所为,早些拦住她,或许后面的许多悲剧便不会发生想得越深,便越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皇帝看着幼子明显苍白憔悴的面容,到底还是忍不住把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六郎,你已做得足够好——若是换了旁的人,十年如一日的在谢氏的身侧,日日听她的痴念妄想,恐怕早已被她同化成同一种人了。可六郎你却依旧能明辨是非,甚至为了三娘的事情反抗她,这已足够了便是三娘,心里头必也是欢喜有你这样的哥哥,那样的护着她、爱着她,叫她过得那样快活。”
六皇子的眼眶微微泛红,只是哑声道:“我,我早该知道她那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甚至子女骨肉都能牺牲,手底下必是不会有多么的干净。可我却顾着那些母子之情,竟是一直没有说破。”他语声微凝,没把话说下去,只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道,“父皇,对不起”
他珠玉一般的面庞微微泛青,声音几乎在发抖,只是仍旧死死地抿着唇。
皇帝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肩头,温声道:“都过去了,莫要再拿这些折磨自己”他略劝了几句,便收住嘴没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他怕自己也要跟着伤怀难受起来了。
说到底,所有错误的源头都在他身上:如果当初他不曾遇到谢氏,或者坚定信念不纳谢氏为妃,又岂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错了便是错了。好在,无论是错误还是生命,都有结束的时候。
第124章()
因为惦记着萧明钰,郑娥在甘露殿坐了一会儿,心里总也安不下来,左思右想的还是忍不住起身告辞。
皇帝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心事,只是嘴上不说破,揶揄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懒懒颔首道:“行吧,你有身子,倒是不好多留你,是该早些回去休息。”
郑娥面上微红,与皇帝礼了礼,连忙应声告退了。
只是,等郑娥回府的时候,府里头却也静的厉害,之前特意被郑娥留在府中的窦嬷嬷面上带了几分的忧色,快步上前来与她禀告道:“午膳的时候,王爷他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叫人端下去了也不让人留在房中伺候,这会儿正一个人在屋子里呢。”
郑娥闻言不免也跟着担心起来——四哥哥身体都还没养好呢,不吃饭怎么行?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摆摆手,先让让守在门外的宫人内侍们都下去,自己起身往屋内去。
此时已近黄昏,屋内门扇皆闭着又没有点灯,室内倒是隐隐有些暗色,昏暗暗的,依稀还能见到萧明钰独自一人躺在榻上的侧影。
他确实生得十分似皇帝,鬓如刀裁,俊眉修目,五官的轮廓好似刀刻一般锋利,清俊至极。
郑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好似是画在心头的人像,每一处都喜欢的不得了。
然而,此时他却蹙着眉头,面色不定的看着手头的那些信件,似是心烦意乱到了连郑娥推门而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郑娥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中也跟着一紧,轻轻唤了他一声:“四哥哥?”
听到郑娥的声音,萧明钰方才回过神来,他抬眼看着郑娥,面色微微缓了缓,不大自在的把手上那一匣子的信重又收起来,顺嘴问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郑娥自小便会给人灌迷魂汤,这会儿闻言不由眉眼弯弯的与他撒娇道:“因为我想四哥哥你了啊,所以特意早些赶回来陪你。”她语声清甜,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舌尖还有甜甜的蜜水,甜蜜蜜的。
萧明钰一贯很吃她这一套,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的微笑来。
只是,随即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眼,面色很快僵了下去。好一会儿,他才咳嗽了一声,轻轻道:“其实,你不必太过顾忌我的”他顿了顿方才把话接着说下去,“腿伤很快就会好,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傻了,不需要你这般小心照顾,事事操心。”
郑娥一怔,随即又忍不住一笑,缓缓走到榻边,弯下腰隔着被子抱住萧明钰。
萧明钰哪怕瘦了许多也比她来的高大,郑娥虽是张大了手臂,可最多也没能把人整个儿抱起来。她把头倚在萧明钰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可是我喜欢照顾你的啊”
说话的时候,她红唇微启,呼出的热气仿佛热流一般的在冰冷的空气里摩擦过去,轻轻的拂动萧明钰耳侧那几缕黑檀般的乌发,发丝在脖颈上轻轻摩挲过去,微微有些痒。
萧明钰只觉得脖颈那一寸的皮肤好似被文火烤着,一点一点的热起来,整个都有些僵住了——既想要把抱着自己的郑娥推开又想要抱紧她,种种情绪交错在一起,反倒是叫他本就乱成一团的心更乱了
好一会儿,萧明钰才深吸了一口气,把心腑中那口灼热的气息给吐出去,低声道:“你就会哄人。”
郑娥听到这话,忍俊不禁,咬着他的耳朵与他玩笑道:“以前你也常这么说我”可是还是很喜欢被她哄啊。
萧明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耳尖微微泛红,便是本来冷沉的面色也在不知不觉间被那心肺里烧起的火烘出极淡的绯色来。
郑娥此时总算是知道了萧明钰的心事。就像是皇帝说的那样,这般的情况下,萧明钰心里头确实是窝了许多的火气——他一贯都不喜欢不受自己控制的局面,只是眼下什么都不记得,更不要说掌控局面。
更何况,他那样强的自尊心,自小便不喜欢靠人,一直如大哥哥似的照顾着郑娥,如今又怎么可以忍受事事都要倚靠旁人、事事都需郑娥帮忙?
郑娥心中这般想着,手上却还是十分轻柔的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萧明钰的手掌,轻声道:“我啊,自小就娇气得很、还总是做傻事,多亏有四哥哥你一直照顾我,才叫我平平安安的长到现在。”
她的指尖在萧明钰的手心处轻轻的挠了挠,微微有些痒,就像是羽毛尖在心头挠过一样,使得萧明钰整颗心都不觉跟着软了下来。
夕光温温柔柔的照在纱窗上,投下淡淡的剪影,郑娥的声音里不觉间便带上了一丝极真切的温柔,她很是认真的与萧明钰道:“所以,这一次能够轮到我来照顾你,我心里其实很高兴的。”
萧明钰抬眼去看她,正好对上郑娥那如春水一般清亮柔软的水眸。她乌黑的眸子里,清澈见底,只映着他一个人。
郑娥看着他笑起来,笑靥如花,语声温柔:“四哥哥你放心好了。我是真的很想好好照顾你——就像是当初你照顾我那样。再说了,你又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等你好起来,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啊。”
萧明钰还是没有说话,可是喉结处却动了动,不由自主的垂下眼,正好能看见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掌:他们的掌心贴在一起,柔软滚烫的就像是贴在心口,甚至还能感觉到脉搏,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
那样真切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砰砰砰的不断。
萧明钰几乎止不住胸膛那一处躁动的心脏,用力的咬了咬唇,依稀感觉到心头最柔软脆弱的一处被人妥帖的捂上了一条湿热的帕子,又暖又软,隐约的生出酸楚的欢喜来。
他好容易才阖了眼睛,垂下头,轻轻的在郑娥耳边“嗯”了一声。话声还未落下,他慢慢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郑娥紧紧的搂在怀里,声音低缓:“我知道了。”
郑娥得寸进尺,扯着他的头发接着道:“那,以后你要是再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萧明钰自然又“嗯”了一声,他用力的把郑娥搂在怀里,就像是想要把自己的肋骨按回去一样,声音低沉:“我答应你。”
郑娥仰头看他,看着看着,忍不住便凑过去,仰起头在他唇上轻轻的吻了吻:“你好乖”
话还没说完,萧明钰便抬手按住了郑娥的后脑勺,用力的加深了那个吻,含糊这也回应了一句:“你好甜”
那么甜美的吻,就仿佛是平息心田躁火的甘露,又好像治愈百病的良药,让他整个人都如获新生。
那么的甜蜜和快活。
萧明钰回来的消息,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二公主——那日郑娥提前从甘露殿赶回了魏王府,二公主心里便生了几分怀疑,只是五皇子临行在即,她正难受也没顾上问。后来,她又见着郑娥整日里的呆在魏王府不出门,心里便隐隐猜到了。
不过,二公主也知道:皇帝与郑娥既然只字不提,肯定是有原因的。她为着五皇子离开的事情伤心了一段时日,好容易提起精神便把小平安丢给张长卿,自个儿去魏王府找郑娥问清楚:这都到九月了,郑娥的产期快到了,苏淮真和之前被派去北疆的大军也马上就要班师回朝,萧明钰怎地还没有一点消息?
二公主与郑娥自小便一同长大,再大一些两人都能窝在一起看“特别的”话本,真论起来,有些地方便是嫡亲的姐妹也比不上。郑娥对着二公主,自然不好再一味的瞒着,只好老老实实的解释道:“之前小平安百岁宴的时候,四哥哥就回来了。只不过情况比较复杂,父皇和我便瞒了下来。”
二公主蹙了蹙眉头,忍不住打量郑娥神色,小声道:“那个,四哥他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她一贯神采飞扬,这会儿正担心萧明钰的状况,面上倒是小心翼翼起来了。
郑娥见她神色忐忑,不禁安慰般的一笑,摇了摇头与她道:“已经没事了。”她如今的肚子更大了,估计再过些时日便要生了,站的久了难免有些累,于是便扶着肚子坐下来,徐徐解释道,“四哥哥是之前中了毒又伤了腿,他情况有些特殊,也不好马上见人。所以只能先瞒着了。”
二公主立刻反应过来了:“是父皇的主意?”
郑娥点了点头,她心里多少还是对瞒着二公主而感到愧疚,接着道,“不过你放心,现今四哥哥的腿伤已养好了,就是毒伤有点麻烦,还需要些时间”
二公主一怔,忍不住开口追问道:“那毒伤怎么了?很厉害吗?”她一颗心被吊的高高的,声音又急又慌,绷得紧紧的,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平安百岁宴的时候就回来了吗?算一算时间,这都治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好啊?”
提起这个,郑娥也觉得奇怪,犹豫了一会儿方才低声应道:“按理说是该好了。冯奉御和杨奉御也都这么说,可四哥哥他就是记不起来事情。原本父皇是打算等四哥哥养好伤了,再让他跑去外头和苏淮真苏将军汇合,领兵回城,也算是把受伤中毒的事情掩过去,只是如今这般情况,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着,郑娥又耐下心的与二公主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剧毒,就是这会儿记不得人了。”
二公主挑了挑眉头,瞪圆了眼睛,讶道:“不会连我都不记得了吧?”
郑娥摇摇头,特意拿了皇帝做例子来安慰她:“其实,他连父皇都不记得了。”所以应该也不记得你了。
二公主沉默片刻,很快便点了点头,她抬眼去看郑娥,迟疑着问道:“那,能带我去见见四哥吗?”
郑娥自然没拦着,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