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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娥垂头吃了阿史那荣德递上来的那瓣橘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那一头小卷毛,笑起来:“谢谢荣德。”她顿了顿,很是认真的夸奖起孩子来,“你好乖哦”
阿史那荣德眨了眨眼睛,似乎听懂了郑娥的话,忍不住微微有些害羞,红着脸低下头去了。
皇帝见着他们这融洽的模样,倒也不禁一笑:长宁公主未联姻时屡屡刁难郑娥,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就像是手心手背一般,也不好明说出来。故而,皇帝心里其实也一直有些担心郑娥会因此而迁怒孩子。如今他还在,可以后许多事还是要一步步的交给萧明钰和郑娥的,如今瞧着郑娥是真心的喜欢这孩子,他心里自然也放心了许多。
皇帝缓了缓神色,又和颜悦色的与郑娥和二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一直等到尚药局的冯奉御过来请脉,一切安好后,这才令黄顺派人安排车马送她们两人出去。
等把人送走了,此时已是将近晚膳时间,黄顺送了郑娥与二公主出去,这才回转过来去回了皇帝身边。
皇帝正拿着一个琉璃球逗着阿史那荣德,头也不抬,只是懒懒的开口问道:“二娘与阿娥都走了?”
“是,奴才亲自叫人备的车马又亲眼见着两位殿下上的车。奴才还特意交代下面人了,不需快,只要平平稳稳的就好——两位殿下都有身子,哪里经得起颠簸。”黄顺恭敬的低头应声道。
皇帝闻言便点了点头,轻轻的“唔”了一声。
黄顺悄悄瞥了眼皇帝面色,见皇帝心情似是不错,便又垂头去请示皇帝:“陛下今日的晚膳要摆在何处?”这是委婉的询问皇帝:今晚是歇在甘露殿还是去其他妃嫔的宫里?
皇帝抱着阿史那荣德,微微有些沉吟,似是自语又仿佛询问:“有好些天没去蓬莱殿了吧?”
黄顺垂着头,没应声——自元德皇后去后,皇帝便十分忌讳身边的人与后宫之人来往密切,所以黄顺平日里都是十分小心的,离着那些个娘娘们都远得很。
皇帝果真也没想要从黄顺那里得到什么回答,很快便颔首道:“行吧,今晚便去蓬莱殿。”
黄顺恭顺小心的应了下去,侧首交代给下面的人,随即又抬目看着皇帝膝上的阿史那荣德,小心的问道:“那,小王子呢?”
皇帝笑了笑,把膝上的阿史那荣德递给站在另一边的黄顺,吩咐道:“送他去容昭容那儿”他长指在阿史那荣德那一头卷发上轻轻抚过,面上笑容慈爱,低声道,“荣德也挺喜欢这个外婆的。”
黄顺连忙应了下来,亲自伸手接了人过来。
阿史那荣德与皇帝玩的正好,此时还真不愿意就这么走了,嘴里忍不住“呜呜”了几声。
皇帝连忙哄他:“是去找容昭容呢,你不是也喜欢去哪儿玩吗?”
阿史那荣德这才有些懂了,想了想便又朝皇帝伸出手。
皇帝自是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叹了一口气,便把手上那琉璃球递过去,笑着道:“好了好了,这个送你了”
阿史那荣德这才高兴起来,眨了眨眼睛,终于心满意足的抱住黄顺的脖颈,由着对方把自己抱出去。
皇帝瞧那孩子这般机灵,不免失笑,随即又起身摆驾去了蓬莱殿。
谢贵妃得了消息,此回倒是亲自应出门来,披了一件月白色镶灰鼠毛的披风,盈盈下拜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伸手亲自扶了她起来,见她手掌有些发凉,不免叹了一口气:“你身子不好,何必特意出门跑一趟?”
谢贵妃轻声道:“礼不可废,再说了,也不过是几步路罢了。”
皇帝笑叹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说,只是握着她的手往里走,嘴上不免又絮絮道:“几日没瞧你,倒是又瘦了许多,可是膳食不好?朕派人给你换几个厨子?”
谢贵妃连忙应声:“陛下何必这般劳师动众?再说了,此事如何怪的了下人?”她柔柔一笑,鬓角一缕乌发犹如鸦羽一般柔顺漆黑,语声甚是温柔,“陛下也是知道,妾有时候犯了心疾,难免怠懒饮食,下边伺候的人却是极尽心的”
“你啊,一贯的心善,从来也不说那些个人的坏话。”皇帝握着她的手坐了下来,见她手心仍旧还没捂热,不免又扬声道,“茶呢?”
话声方才落下,立时便有训练有数的宫人轻移莲步,端了两盏热茶上来。
皇帝伸手接了那盏茶又将另一盏茶递给谢贵妃,道:“你端着,捂捂手。”
谢贵妃垂首一笑,甚是温柔,只是低低的笑着道:“多谢陛下。”
皇帝径自端了一盏茶,垂首抿了一口,忽而抬眼环视了一圈,若有所思的问道:“往日在你身边伺候的那个大宫女呢?”
谢贵妃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惊诧与疑惑:“不知陛下说的是”
皇帝的目光移到了谢贵妃的面上,缓缓道:“就是那个叫曲扇的。”
第106章()
谢贵妃面色不变,手里端着青玉茶盏,柔声应道:“倒是难得,陛下竟也记得她。”
“你身边伺候惯了的人,朕多少也是看在眼里的。”皇帝端起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
谢贵妃秀眉微微一蹙,只是叹了一口气:“倒不是不巧,她这几日病了,我已叫人来看。只是,一直也不见好。”她眉间绕着些许愁色,美人含愁,总是更显清美姿态,“唉,看她的命数吧”正所谓一力降十会,依着谢贵妃的身份,收拾个奴婢自然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便是曲扇再有个千般手段、九曲玲珑心,也没用。
不过是个奴婢,皇帝此时也就一问,见着谢贵妃这般愁色,倒是没再继续多问下去,反倒是抬手揽住了她的肩头,宽慰道:“罢了不说这个,省得又叫你犯了心疾。”
谢贵妃轻轻蹙起的黛眉不由松了开来,她一双妙目流转看着皇帝,眼波流转之间,妩媚天生。她到底还是莞尔一笑,语声轻柔:“陛下素来爱拿妾玩笑。”
皇帝笑起来,附在她耳边轻轻道:“是了,朕还有其他的玩笑呢。”他手掌在谢贵妃的肩头轻轻的揉搓了一下,语声里带着微妙的笑意,“等会儿,咱们去榻上说?”
纵然是这般的年纪,谢贵妃听到这般的玩笑也依旧免不了面上飞霞,羞不自胜。她连忙把手上的茶盏搁在一边,伸手按住皇帝那握在自己肩头的手掌,仿佛是强自鼓起勇气:“那,那便到里面去说吧?”
皇帝朗声一笑,手上轻一用力,直接便把谢贵妃抱了起来,抱着人便往里去。
重重的帘幔落下来,随着微风拂动,满殿沉香流动,依稀只能看见两个人的人影渐渐重叠。
而此时,殿外的一个身着绿色衫裙的宫人手里正抓着一把洒扫的扫帚,胆战心惊的看着侯在殿外的黄顺和另外几个内侍,眼中满是惊惶和犹豫。
她名洛依,本是曲扇的亲妹妹,只是早前的时候被家里人卖了出去,还是后来因缘巧合才与曲扇在宫里相认的。曲扇如今也只得这么一个妹妹,心里自然也十分疼惜,只是她深知谢贵妃这个主子的为人,虽是将妹妹调到蓬莱殿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护着,可面上却是半点也没显露关系,从未漏出一丝的口风,将洛依这个妹妹的身份瞒得严严实实。再者,她们自小便分开了,一个姓曲,一个姓洛;一个是谢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一个是洒扫的粗使宫女;只要面上装作毫不相识,自然也没有人会怀疑。
说起来,曲扇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在谢贵妃身边服侍多年,手底下多少也沾了不少事情和人命,故而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早就跟谢贵妃是一根藤蔓上的蚂蚱,若是谢贵妃这个主子出了事她肯定也是难逃一死,可依着谢贵妃那行事与心性,无论大事是成还是不成,她这个知道太多隐秘的奴婢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好事。
只是,那一回谢贵妃用小公主的性命而谋求得宠的事情,曲扇一直看在眼里,终于还是有些心寒了——她还有个妹妹要照顾,自然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一二。故而,她回去后便细细的将自己知道的诸多隐秘一件一件的写了出来:熹元十二年上元节,谢贵妃刻意将公主皇子的行程透露给阿史那思归,最后却又嫁祸给了庄嬷嬷;终南山上,谢贵妃与阿史那思归的暗中结盟;谢贵妃与兰射相认后的暗中往来;小公主的死;谢贵妃与吴王几次往来
原本,曲扇是打算借着这一封暗中写下的血书威胁谢贵妃,也好留自己一条性命。哪里知道,谢贵妃杀人从来不见血,直接便令人毒死了她,甚至连面都没露。好在,曲扇之前早已将东西交给了自家妹妹,也早早的便叮嘱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如今洛依站在殿外,想起长姐的谆谆教诲和她的死,眼中便不由酸涩难忍。她还记得曲扇当初将那封血书交给自己的时候是如何交代自己的——
“我把东西交给你,原也不过是求个安心。如果我一直都好好的,这封血书自然也不必现世——谢贵妃视我这般的宫人如蝼蚁,可我们却都是依附着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也不会刻意求死。但如果我有朝一日真就死了,那么肯定是她对我下手了,你若是想要为我报仇,便把这封血书交出去。”
“这封血书倘若是直接交给皇上,那自然是最简单的。可依着你的身份想来也是绝难接近甘露殿,至于黄顺那几个老内侍素来明哲保身,不愿理会后宫之事,全都滑溜的不行,更不会替你传话。更何况,这上头牵涉到不少皇家密事,倘若是由你直接去交给皇上,且不说皇上信不信,说不得还要灭你的口。”
“倘若元德皇后还在,依着她宽厚的性子,倒是直接投了她便是。偏元德皇后早早去了,如今后宫里也只剩下贤妃、王昭仪、容昭容这些个人能说得上话——而这里面,贤妃面慈心狠,拿着东西说不得便会私自扣下用来威胁谢贵妃;王昭仪心系爱子,有些事牵涉到吴王,楚王大约也脱不了干系,为着儿子她也必须要瞒下来只有容昭容。”
“容昭容原是奴婢出身,无亲无故,一心所系不过是一个女儿,可长宁公主却偏偏早早远嫁联姻,叫她一个人在这后宫苦熬。如今长宁公主一去,她心里怕也早已没了什么牵挂。你只需把这血书交给她,将谢贵妃与阿史那思归合谋哄骗长宁公主和亲之事揭露出来,容昭容自是会拼死将此事告知皇帝。且她尚存几分善心,看在长宁公主的份上,说不得便会保下你。”
“只是,此事到底还是十分危险,我倘若真的死了,报不报仇大概也不重要。你若是烧了血书,安安分分的过自己的日子,等到了年纪再出宫,或许我也能放心些。”
洛依自然知道,自家姐姐爱护自己,虽然有心报仇可到底还是不忍叫妹妹犯险,故而才在交代了那么多事情后又添了那么一句话——倘若洛依心存半分畏惧怯懦,自然可以借着亡姐的遗言为自己开脱,烧了血书过自己的日子,反正也没人知道她与曲扇的关系。
可是,那毕竟是她的姐姐啊。
洛依慢慢的闭上眼,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丢下手中的扫帚,转身便往外去。
洛依边上还站着一个洒扫宫人,见她要跑不由得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住人,惊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这是要去哪儿?”她适才也见到洛依遥遥看着皇帝仪驾发呆的模样,忍不住挑起眉头,尖酸刻薄的讥讽了几句,“你莫不是看上陛下上了吧?不是我说,人总也要有些自知之明的,你且拿镜子照一照你这模样,可有半点比得上咱们娘娘的?陛下便是眼瞎了也不会看上你的。”
洛依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冷笑着应了一声:“我自然是及不上娘娘的。”顿了顿,她还是不愿节外生枝,故而还是软了声调,“我有些不舒服,想要回去休息。要不你替我一日吧?明日和后日,便由我来?”
那个宫人闻言倒是缓了神色,眼珠子一转:一日换两日,而且今日都已经快要到了晚上这般一算,那可是太划算了。她瞧了瞧天边那最后一丝斜阳,面上一笑,便也不再抓着人,随口道:“那你回去吧。”
洛依道了一声谢,快步跑了出去,只是她却没有回自己的屋舍,反倒是去了容昭容所住的清水殿。她这几日早已想好了言辞,一到清水殿便上前寻了对方的宫人,直接道:“奴婢乃是蓬莱殿洛依,劳烦姐姐通禀昭容娘娘一声,就说奴婢有件关于长宁公主的事情要告诉娘娘。”
那宫人自是不大信,可她也知道只要是关于长宁公主的事情,在容昭容哪儿便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再耽搁不起。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瞥了洛依一眼,淡淡道:“你且等一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洛依咬着唇,点了点头,面上虽是沉静,垂落在两边的手掌早已握成拳头,就连掌心都是密密的细汗。
过了一会儿,那宫人便从里头出来,没好气的道:“你进去吧”她到底还是有些心气不平,瞪着眼睛看着洛依,“你们也就是欺负我家娘娘性子好,阿猫阿狗也敢来要求面见娘娘。不过,长宁公主之事甚是重要,你若是敢胡说,我家娘娘必也不会轻容你。”
洛依此时已存了死志,哪里还会理会旁人,只是见着对方言语之间甚是维护容昭容,不知怎的心里颇有几分复杂,最后还是轻轻的应了一声:“我既然来了,自是不会胡说的。”
到了门口,掀开前头的厚帘子,洛依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步往里头去。她自入了宫之后便被曲扇护着,只是曲扇怕她打了谢贵妃的眼,一直让她做洒扫宫人,还真没这般近的见过几个正经主子。故而,她入殿后便一直屏息敛神,小步走着,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起,遥遥见着前头那姜黄色的裙裾便俯身拜了下去:“奴婢洛依,拜见昭容娘娘。”
容昭容的声音倒是不似洛依想象的那般柔和清亮,反倒微微有些沙哑,只是语调甚是温和。只听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起来吧。”
洛依起了身,大着胆子抬眼去看,倒是吃了一惊,几乎看呆了去:她曾远远见过谢贵妃和皇帝,隐约也知道这对帝妃便是到了这般年纪却也依旧不见老,依旧是那般神仙模样。只是没想到,容昭容反倒双鬓微白,面上已有皱纹,纵然还有几分昔日艳色,可那形容却浑然好似寻常老妇人。
容昭容这几年心性甚是平和,自长宁公主去后,更是没了喜怒。她倒也不介意这般被人看着,只是轻声提醒了一句道:“你说,有事情要告诉我,有关长宁公主的?”
洛依想起这件正事,便立刻跪了下来,沉声道:“是,娘娘容禀:当初长宁公主一意和亲北狄,实是受了他人设计。公主当年尚且年轻,一时气盛方才走了错路,如今这般却是着实可惜。”
容昭容那张温和不见喜怒的面上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她沉默片刻,才紧了紧声音,厉声道:“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洛依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把当初曲扇告诉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当年,阿史那思归还是北狄王子,他作为北狄使者前来大周便是要谈联姻之事。谢贵妃自然也猜到了此事,她与阿史那思归乃是表姐弟,为着结成联盟,便刻意透露了长宁公主的喜好、行踪。也正因为有谢贵妃在幕后帮忙,所以阿史那思归才会一露面便和长宁公主赛马,得了长宁公主的欢心,更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