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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钰笑着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就像是温柔的亲吻着花叶上的细雪,动作轻柔至极。他的语声里带了些微的笑意:“才不是胡说呢,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真的”
趁着萧明钰还没把话说完,郑娥连忙把他“不太老实”的手给扯了下去,开口道:“好了好了,再拖下去真的就没时间了。”
萧明钰也知道时间紧,只好恋恋不舍的垂头亲了亲郑娥的面颊,有些不甘的道:“等会儿回来,我替你更衣”至于更衣之后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郑娥恼羞成怒,踩了他一脚,扬声叫了人进来。
因有萧明钰这般插科打诨,难免耽搁了一下,等郑娥与萧明钰到的时候,众人果然都已经到了。
皇帝与贤妃坐在上首的位置,太子与太子妃则坐在左下首,比下头的诸王和诸王妃又高了半席。接下来便按照座次。至于二公主与小公主则是坐在另一边,此时正拿着吃食逗康乐郡主这个小侄女说话。
见着萧明钰与郑娥姗姗来迟,楚王不免打趣了一句:“四弟自成婚之后,倒是越发忙了,每回宴上都要迟上那么一回儿。今日竟是连父皇的家宴都差点晚了”
萧明钰牵着自家王妃的手从殿外进来,闻言便理直气壮的应了一句:“二哥说的是,成婚之后确实是比以前忙了”
郑娥一贯低调,今日被萧明钰硬拉着在众人跟前秀恩爱,当真是觉得有些羞了,宣纸一般轻薄的雪面上仿佛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显出微微的一点红色来,越发显得颜色娇嫩。她面上羞了,不免迁怒的掐一下萧明钰。
萧明钰皮糙肉厚,自是不怕这个的,怀着“打是亲骂是爱”这般的想法,面色不变的受了。
还是坐在上首的皇帝开口替他们解了围:“好了,他们才刚成婚不久,夫妻恩爱,这是好事”说着,便又叫宫人去引他们二人入席,语声温温,顺嘴教训了一下萧明钰这个做儿子的,“五郎你也是,阿娥面薄,你莫要胡闹欺负她。”
萧明钰不禁显出几分委屈的神态来,嘴里:“哪有父皇这样的,倒跟儿臣岳父似的!”
皇帝被他那神态逗得一笑,笑过之后却又感叹道:“阿娥自小长在朕和皇后膝下,朕心里头倒是真拿她做女儿看待的。倒是没想到,如今真能听她叫一声‘父皇’”
郑娥闻言心中亦是十分的感动,想了想还是伸手亲自倒了一杯酒,小心翼翼的端着酒,起身去敬皇帝:“这杯酒,我敬父皇”她顿了顿,眼眶微红,极是认真、一字一句的道,“父皇养育之恩,爱护之情,重若泰山,阿娥此生再不敢忘,万万难报其一。”
萧明钰见状也跟着端起酒,陪着一起敬了。
皇帝面上亦是显出几分动容来,端起跟前的酒杯喝了酒,掩饰一般的笑道:“常听阿娥脆生生的叫‘萧叔叔’,这会儿被叫‘父皇’,朕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郑娥闻言不由抿了抿唇,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灿若朝霞。
萧明钰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心,拉着她坐下,顺手替她递了一碟瓜果,压低声音劝了一句道:“你还没吃东西呢,这会儿喝酒,要是伤了脾胃怎么办?”
郑娥就着他的手吃了一瓣橘子,虽是有些酸,可尝着却仿佛甜得很,那一丝丝的甜好似能一直到心底。
皇帝就坐在上首,郑娥与萧明钰之间的小动作,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心中颇有几分欣慰。见人都到齐了,他便和贤妃使了个眼色,让早已准备好的歌舞上来助兴。
既是开了歌舞,舞女裙裾飞扬如湖面上展开的荷叶,娉婷袅娜。婉转悠扬的丝竹声犹如镶在殿上的明珠盈盈的珠光,柔柔的荡开来,似乎能传出很远很远。下面的气氛便也缓和了许多,小公主大约是才刚从谢贵妃身边离开不久,比以前更粘皇帝,食不知味的吃了些后不知怎的又跑到皇帝边上,撒娇卖乖的要和皇帝一起吃。
到底是幼女,年纪小又一贯体弱多病,皇帝心里自是十分疼的,倒也纵着她,伸手将她抱在膝上,含笑哄着她吃了几块点心,抱着她一起看殿上的歌舞。
倒是一直站在太子身后的兰射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左右,见气氛轻松,便轻轻的推了推太子,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太子回头与兰射对视了一眼,很快便又反应过来,将酒杯递与边上的康乐郡主,笑着道:“你替父王把这杯酒给你皇爷爷。”
康乐郡主之前已被太子教过,倒是懂事的很,这会儿也不怕,小心翼翼的端着酒杯便跑过去,笑着举杯敬皇帝:“皇爷爷,父王让我来给您敬酒。”她眨了眨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好似天边的月牙,格外惹人怜爱,“祝皇爷爷福寿安康”
她说到一半又给忘了词,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接着道:“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小孩家生得雪玉玲珑,学大人模样说话亦是十分的乖巧可爱。
皇帝看在眼里,心头亦是软了软,不由的伸手揉了揉康乐郡主的发顶,接了她递来的酒杯垂头抿了一口。他想太子到底也是做父亲的了,此回受了大罪,大概也知道轻重了。这般想着,皇帝前些日子对太子生的气不知不觉也散了许多,反倒是笑着与太子微微颔首:“你把孩子教的很好”
太子见着皇帝的笑容不觉也舒了一口气,想着果然还是兰射想的法子好——父皇一贯疼爱小辈,见着康乐这个孙女去敬酒,必会心软的。
恰在此时,正被皇帝抱在怀里的小公主却也伸出手,凑到皇帝身边,小小声的道:“父皇,我可不可以喝一点点?”她抱着皇帝的胳膊,撒娇道,“就一点点!”
皇帝想了想,便把手中的酒杯转了个头递给她,玩笑道:“只能喝一点,你身子不好,不好多喝酒。”
小公主乖乖的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只觉得热酒顺着咽喉下去,仿佛肚中也渐渐热起来了,仿佛有些晕晕的,她不禁想:原来这就是酒醉的味道?这般想着,她不觉仰起头,唇角微扬,似是要与皇帝说几句话。
然而,花瓣似的唇才刚张开,她甚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有鲜血从喉中涌出来,一下子便洒在了皇帝的衣襟上,就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第87章()
皇帝面色大变,下意识的伸手去掩住小公主的嘴,想要堵住那从她口中涌出的鲜血。
然而,鲜血却还是源源不的被吐出来,腥甜的血液几乎在那一瞬便濡湿了皇帝的手掌,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一滴又一滴。
皇帝十岁上便履战地,此生早已见惯了生死,手里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和人命,从来都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可怕的。然而,那都不是不一样的,那些都是旁人的血、旁人的痛,而此时濡湿他手掌的却是他幼女滚烫的鲜血——这是他最小的女儿,生来体弱,刚出生时抱在怀里就如小猫一般娇小,也如小猫一般依偎、信赖他这个父皇,然而此时她却在自己的怀中的吐血。
皇帝心头剧烈的一颤,不由得扬声叫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尚药局那些人过来。”
这般盛宴,尚药局的两位老奉御,倒也来得及快,不一会儿便被黄顺引着过来了。
冯奉御见着小公主这模样,也顾不得什么,快步上来先探脉,神色一变,连忙环视了一圈,看到那案上还剩下小半的酒杯,伸手沾了沾放在鼻尖一嗅,然后又拿了银针去试。
牛毛一般纤细的银针顿时便显出乌黑的颜色来。
冯奉御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是乌骨散。此毒原是散功药,前朝时被人改了药方,成了毒药”
大殿上的珠光细碎的洒落下来,皇帝鬓角那一缕微白显得格外明显,就连他的面庞也透白的可怕。他的语声听上去竟然还十分镇静:“那杯酒,朕也喝了”
“因为那原本就不是立时发作、夺人性命的酒水,他是专门折磨人的毒药——它先是会暗暗的埋在人体里,然后无声无息间散去人的武功,最后才从骨头和内脏里一点一点的发作,寸寸骨裂、耗尽血液,这才能够断气”他说话间也不敢轻忽,动作飞快的在皇帝的身上扎了几针,语声又急又快,“陛下,您喝得不多,且又内力深厚,现在还能把毒逼出来!”
“那三娘呢?”皇帝一双黑眸犹如朔夜的寒星,冷彻透骨。
冯奉御手上不停的提皇帝扎针封穴,恭敬的垂下头,不敢与皇帝对视——从他为小公主把脉起,他便知道小公主是没救了,所以他才会立刻着手去找毒药,然后替皇帝逼毒。然而,君上当面询问,他做臣子的却又不能不答,只好垂头应声道:“这毒药原就是针对身体强健的武人,公主殿下年纪小又体弱,便是只吃一点,恐怕也是经不住的,这才会立时当场发作。陛下,或者臣可以替小殿下施针,提早结束、结束”他咬咬牙,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结束小殿下的痛苦。”
皇帝苍白的面上忽而浮出一层薄红来,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斥责什么,然而张口却突出一口污血来——那是紫青色的,显然是毒血。
冯奉御纵是先前还未小公主之事忧心,可看到皇帝口中吐出的这一口毒血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连连道:“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好”
皇帝却没理会冯奉御,他只是低着头去看怀中的女儿。
小公主其实也已十二了,可她生得娇小又体弱,此时痛得缩成一团,被皇帝抱在怀里的时候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还是个孩子模样,她的唇一动一动,仿佛要说着什么,那湿润乌黑的眸子只是定定的看着皇帝——纵然此时,她也依旧如此信赖着自己的父皇。
那是重若性命的信赖。
皇帝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有畏惧与不敢的时候。他慢慢的把那掩在小公主嘴上的手掌收回来,按在她纤弱的手腕上,沉默片刻,方才用自己的内劲打断心脉——他实在不忍心也不舍得叫女儿就这样受尽痛苦的死去,然而又不愿叫旁人对她动手,所以只能他自己来。
小公主去的那一刻确实是极快的,她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
她想说,父皇你会和母妃和好吗?
她想说,其实,是母妃叫我去吃太子哥哥让人给你送的吃食和酒水的,她说这样你们就能和好了,她说这是我和她的小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如果告诉了别人,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想说,原来酒醉也会这么疼吗,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喝酒了,父皇
今日皇帝特意叫人了开宴,后宫里头略有些头脸的都去了,唯蓬莱殿的谢贵妃没能去。
然而,谢贵妃也确实是不想去。她很清楚,很明白今晚的宴会上会发生什么,她甚至逼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想明白。
兰射恐怕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要借太子的手去杀皇帝。或者之后还能借太子的收取杀其他的皇子,报谢氏对萧氏的国仇与家恨——谢去言边为射;兰为熙朝国花,兰射原就是谢兰,是谢贵妃那传闻中被柳妃抱着自焚而死的弟弟。
洞悉兰射想法的那一瞬,谢贵妃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很好,是个好机会——只要做了这事,太子便背上了弑君杀父的罪名,皇帝便是想要保住他也不可能了,必是要废太子的。
而她第二个反应便是要如何利用此事。
所以,她动用了埋在小公主身边最后的一个人,替她叫来小公主。然后,她便在她天真的女儿哭诉着把事情安排下来了——皇帝案前的酒菜茶水,兰射自然是动不了手脚的,他只能透过太子来下手。无论是什么毒,肯定不能当场发作,可小公主年纪小,肯定是禁不住剧毒的。只要她吃了那沾了毒的酒食,说不得就会会死在皇帝的怀里。
谢贵妃想到此处,不由得用染了蔻丹的指甲抠了抠自己的掌心,那一瞬的痛苦叫她立时清醒过来:她没有做错——那是她生的孩子,原就是为了要帮衬自己和儿子才生下的孩子。要是她自己知道,最后死了能帮上自己的母妃和兄长,想来也会瞑目吧?
谢贵妃这般想着,仍旧是忍不住有些神经质的用指尖抠着掌心,哪怕娇嫩的掌心破皮流血也依旧忍不住。又或者说,这种时候,需要一些痛苦,才能叫她保持面上的清醒,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想着自己安排的事情,想着自己的打算,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没错。
蓬莱殿中一片空寂,只有谢贵妃一人半靠坐在榻上,在这令人疯狂的寂静中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然后,她看见那关了近几个月的殿门被打开了,明亮的、灿然的、温暖的、金色的光从外头照进来,然后她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皇帝。
皇帝身上还穿着一件沾着鲜血的明黄色龙袍,他看起来依旧挺拔如锋利的长剑,锐不可当,然而那剑刃上过于锋利的刃仿佛要将他自己刺伤了。
他的脸色苍白的出奇,更衬得一双黑眸冷而深。
在看到他的这一瞬间,谢贵妃心头徘徊着的疯狂、怨愤、犹疑、悔恨等等的情绪都随之散开,她清醒而直接的感受到了皇帝那种浓重的痛苦,心中竟也生出一种近乎愉悦的快感来——
那样强大的人,那样如铁石一般的心,原来也会痛吗?
我终于,把刀刃插进他的心里了吗?
现在他便已经如此痛苦,那么等到兰射对太子动手的时候,他一定还会更加痛苦吧?
谢贵妃这般想着,胸膛里的心脏也渐渐的停止了疯狂的跳动,犹如死肉一般的冷静下来。她那张绝美的脸上显出一丝逼真的诧异和惊惶,快步从榻上下来,赤脚踩在殿中猩红色的地毯上,伸手去抱住皇帝,激动之中仿佛还带着自然而然的关切,她问道:“陛下,你身上的血”
皇帝就那样站着,沉默的站着,许久才仿佛反应过来,伸手回抱住谢贵妃。他是那样用力,指尖按在谢贵妃的肩胛骨上,几乎能听到那种压迫声。他的声音也冷的出奇,犹如寒冬的雪,仿佛能冷冻一切:“不是朕的血”他顿了顿,艰难至极的挤出那一句话来,“是三娘的。”
谢贵妃眨了眨眼睛,忍了许久的泪水自然而然的从她宛若宝珠一般明亮的水眸中落下来,一滴又一滴的滴在皇帝的肩头,沾湿了他的衣襟。她仿佛是不敢置信,竭尽全力的推开皇帝,用手掩住唇,摇着头道:“三娘呢?”
皇帝没办法回答她,只能再次将她抱在怀里,以无声的行为来回答这个问题。
谢贵妃在他怀里嚎啕大哭,那种痛苦,仿佛是要把她生命里、身体里所有的泪水都流干为止。
第88章()
熹元二十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算得上是多事之冬——宫中的一场家宴,算是彻底打破了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平和,长安城的天仿佛也跟着变了颜色。
一夕之间,小公主中毒而死,谢贵妃复宠,皇帝病倒,而太子则是被一旨诏书而幽静东宫。太子身边的几个内侍,包括兰射都被当庭打死。
一时之间,东宫上下被关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声息都透不出来,犹如寒窟一般。朝中上下噤若寒蝉,那些原本偏向东宫的臣子们但凡知道些事情的也都不敢多问一句——家宴上,小公主中的毒哪来的?太子身边那些内侍是犯了什么错?陛下为何要幽静东宫?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诛心,他们到底还是惜命的,可不敢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