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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摇摇头:“事情来得太快,儿臣倒是没注意。”他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加了一句道,“只是,那几个刺客里头有一个身量娇小的,看着倒像是内侍出身。对了,那刺客打斗的时候手臂袖子被人割破了,儿臣倒是见着他手臂上有一个像是兰花一样的胎记”
吴王使劲想了想,也没想出其他什么来,只得一脸羞愧的垂下头去,口上道:“只有这些了,但是儿臣与二哥都吓得不轻,若不是后面那些人来得及时,说不得儿臣与二哥也回不了长安城了”
皇帝闻言微微抬了抬眉梢,眸光微变,面上神色亦是有些冷。他伸手抚了抚吴王的肩头,随即又再一次的问道:“你确定有一个刺客是‘内侍出身’?”
吴王点点头:“对,那人身形小,就连声音仿佛也是尖尖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个内侍没错。”
这长安城里头,身边养着内侍的可不多,至少都得是姓萧的。
皇帝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伸出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渐渐沉了下去。等他从吴王府出来的时候,黄顺上来扶了扶,顺嘴问道:“陛下是要回宫?”
皇帝顿了顿,眉心微微一蹙,显出些折痕来,眉目之间神色深深。
他胸口似是堵着什么,有些梗着,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口上吩咐黄顺道:“罢了,难得出宫一次,去看看阿娥吧”
第76章()
皇帝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郑娥蹲在院子的一角喂兔子白云。
白云好容易才从竹笼子里出来,不禁抖了抖耳朵,红水晶似的眼睛左右瞧了瞧便往前头被太阳照着的地方蹦了蹦,然后它便缩成一团小小的雪球儿在阳光底下晒太阳。
郑娥瞧白云这怠懒的呆模样便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手里拿着一叠切成片的红萝卜,一片一片的递到兔子嘴边,就跟伺候兔子主子一样
皇帝瞧着有趣,便负手于后,无声无息的站在郑娥后头瞧了好一会儿。见郑娥快把手里的红萝卜喂完了,他这才缓缓出声问道:“这兔子就是四郎送你的那只?”
就这么站在边上瞧郑娥认认真真的喂兔子,皇帝适才堵在胸口的那团气不知怎的就也跟着散了开来,反倒有了几分少有的闲适和轻松。
皇帝的声音低沉悦耳,却着实是叫郑娥吓了一跳。她指尖一颤,手里拿着的那片红萝卜都跟着掉在地上,好在白云也不嫌弃这个,低着头就把那片红萝卜也咬到嘴里,嚼了嚼就给吞了。
郑娥顾不得兔子,连忙起身给皇帝见礼,嘴里道:“萧叔叔怎么来了?”
“朕今日去瞧二郎、三郎,顺道便来看看阿娥你”皇帝说到这儿,便垂了眼,微微一笑,“倒是没想到,你竟是在这儿喂兔子。”
郑娥有些羞,白玉似的面上浮起一团红来,上前拉了皇帝用金线绣了云纹的袖子,娇娇的叫了一句:“萧叔叔”
郑娥这模样倒是和她小时候与皇帝撒娇时候一模一样,皇帝瞧在眼里,心中倒是不觉一软,伸手揉一揉郑娥的鬓角,嘴里道:“还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话虽如此,神态与语调都柔和了许多。
郑娥先把白云拎起来放回竹笼子里,捋了捋那白绒绒的兔毛,这才伸手去拉皇帝的袖子,仰起头笑着道:“萧叔叔要不要进去,我给您泡茶喝,解一解渴?”
皇帝点了点头,伸手将郑娥的小手握在掌中,牵着她入了内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皇帝嘴上不由叹一声道:“这时间可过得真快啊,一眨眼的功夫,你们几个孩子也都一个个长大了,再不似小时候了”似太子、楚王、吴王等,一个个都长大了,心思也多了,渐渐的也都知道去争去抢了;至于大公主、二公主亦是跟着出嫁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有时候他都觉得是自己老了
郑娥眨了眨眼睛,一双水眸黑白分明,波光潋滟。她嘟嘟嘴,应道:“可是人总是会长大的啊——小时候有小时候的好,长大了也有长大了的好。”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这话,倒是和你娘一个声调。”
他不觉有些出神,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神色渐深,许久方才恍若无意的开口道,“对了,四郎上回入宫时候倒是和朕提了一嘴,说是想把你们的婚事办在明年开春时候,等四五月份便能起身去封地了。阿娥你呢,你怎么想?”
郑娥蹙着纤眉细细的想了一会儿,有些羞赧的垂下头,垂眼看着皇帝那牵着自己小手的宽大手掌,小声应道:“其实,我心里很不舍得二娘还有萧叔叔你们的,我还从来没出过长安城、离开过你们呢”她咬了咬唇,面颊上的绯色好似透过纱窗照进来的霞光,语声轻而软,“可是,四哥哥他答应了的,要一辈子待我好。我,我相信他的。”
皇帝见她模样,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虽说这是自家儿子娶媳妇,可他心里头不知怎的却有一种自家好白菜却被猪拱了的惆怅。他抬眉回忆了一下,忽而用手比划了一下,口上轻声道:“当初从你娘手里接过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小呢,比外头那只兔子也大不了多少。没想到,你现今都快要嫁人了”
郑娥今日一连听皇帝两次提起“你娘”,倒是生出些许的诧异来:大约是她父母早逝的缘故,皇帝很少在郑娥跟前提起。郑娥自己虽是好奇,可日子久了倒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毕竟是皇帝和元德皇后一手带大了她,他们不把父母的事情告诉自己,必也是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皇帝顿了顿,果真招招手,让郑娥与自己一同在临窗的坐榻上坐下,嘴里道:“有些事,阿娥你以前还小,朕也不好与你说。如今你也大了,朕自是不好瞒你的,有关你父母的事,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郑娥眨眨眼:“什么都可以问吗?”
“嗯,”皇帝微微颔首,“只要朕知道的。”
郑娥认真想了想,便脆声道:“他们真的已经过世了吗?他们是真心喜欢我,所以才要生下我的,对不对?”
皇帝眼眶有些泛红,抬眼看向窗外,口上徐徐道:“当年朕便是接了你爹娘的信赶去峨眉山接你的。那时候,你爹方才过世不久,你娘把你托付与朕后不久便随你爹一起去了。就连他们的后事,亦是朕处置的。”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他们自然是极喜欢你的——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仅有的骨血,也是生命的延续。”
说到这儿,皇帝忽然把头覆在郑娥的头顶上,轻轻道:“因为当年你爹娘隐居在峨眉山,你亦是在山上出生,所以你爹给你取名叫做阿娥——峨字含山,你又是女孩家,未免太重,故而改成娥。随你娘的姓,叫郑娥。”
对于生父与生母,郑娥一直都没有什么记忆,只是因为皇帝而对他们怀了些好感与好奇。可是,此时听到皇帝这样寥寥数语,她却不知怎的眼中一热,又酸又涩,一眨眼便掉下眼泪来。
是了,是他们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给自己取名,将自己托付皇帝。想来,他们离去的时候,也曾似元德皇后一般,对着自己的孩子百般的不舍和担忧
皇帝见她落泪,忙不迭的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就像从前那样哄小姑娘似的柔声哄着她,替她擦了擦微红的眼角,揉了揉鼻子逗她道:“对了,你娘还给你取了个小名,叫眉眉,正合了峨眉二字。等以后啊,你还能把这小名告诉四郎,叫他给你画一辈子的眉”
郑娥原还垂着头掉眼泪,听到这话便扑哧一声笑起来,眼睫处还沾着泪珠,就像是花蕊中央的露珠一样娇娇嫩嫩的。
“可算是笑了”皇帝抬了抬眉梢,神色间还有些不大高兴,有些醋味的道,“一提四郎便笑,可见是女大不中留!记得你小时候最亲朕的,谁也不给抱,只喜欢朕。”
郑娥闻言笑的不停,好容易方才止了笑,又咬了咬唇,轻声道:“萧叔叔,你说他们的后事都是你处理的。那我,我能去拜祭他们吗?”
皇帝闻言却是有些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朕会交代四郎的,等你们成了亲,出京就藩的时候,正好叫他绕路去峨眉山,带你拜见你父母。”
郑娥点了点头,心中稍稍一宽,随即又开口问道:“对了,萧叔叔,你能和我说些他们的事情吗?”
皇帝自是点了头。
因着皇帝还有些事,到傍晚的时候,便要起身回宫去了。郑娥恋恋不舍的送皇帝出门,等人走了却也不回去,反倒是仰头看着天边那大朵大朵的火烧云,不知怎的仍旧是心绪不平,仿佛心里存着许多事,可仔细去想却又没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忽而开口吩咐左右道:“叫人备车,我要去法慧寺。”
窦嬷嬷就在郑娥边上呢,闻言不免温声劝了一句:“郡主这想一出是一处可不行!这个时辰了,等到山上的时候,天都黑了,回来还不知要是什么时候呢。难免要惹出些闲话来,郡主和魏王面上也不好看。”
“那些人要说闲话,那就叫他们去说好了!”郑娥少见的发了脾气,赌气道,“反正我就是要去!”
窦嬷嬷悄悄瞅了眼郑娥神色,知道她这是下定了决心,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去交代了。
不过,等郑娥到了法慧寺的时候,天色确是已然暗了下来。郑娥一口气跑到萧明钰那小院的门口,正要抬手敲门,忽而又顿住了手,不知怎的有些犹豫起来。
就在郑娥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的时候,那门扉却被人从里头打开,萧明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诧异,只是轻轻的唤了一声:“阿娥?”
天边最后一缕斜阳从云端滑落下去,清冷的月牙挂在枝头,月辉皎皎的洒落下来,满地透白。萧明钰那张清俊的面容在这样的暗色里依旧显得疏朗清贵,然而他那双如寒潭一般深且冷的眸子在看见郑娥的那一瞬间便软了下来,如春水一般的温暖。
郑娥抬眼瞧着他,看着他那样的目光,心中不知怎的竟是生出百倍的委屈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萧明钰一贯是个泰山本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此时见着郑娥的模样倒是吃了一惊,不由手足无措起来,一边抬手给她擦眼泪,一边慌忙的道:“阿娥,你别哭啊,谁欺负你了?告诉四哥哥,四哥哥给你出气!你别哭”
郑娥乌黑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打得濡湿,湿漉漉的贴在眼睑处,就像是站着水的鸦羽。她抽噎着抬起头,看了萧明钰一眼,忽然便扑了过去。
第77章()
郑娥哭得厉害,一双小手却仍旧抱着萧明钰的脖颈,滚烫的眼泪顺着脖颈流下去,烧得萧明钰的心头也是滚烫滚烫的。
萧明钰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轻轻用手拍了拍郑娥的脊背,轻声道:“怎么了。”
郑娥打了个哭嗝,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来,小声道:“我爹我娘都死了”
萧明钰: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不过萧明钰素来心思敏锐,不过片刻功夫便很快的反应过来:“是父皇和你说了什么吗?”
郑娥点点头,犹如菱角一般白嫩的下颚还沾着泪水,声音轻轻的:“嗯”她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哭起来的模样可怜极了。
萧明钰想了想,用手托着她的身子,把人抱到怀里,一路抱到了里间的屋舍里。
山间的夜晚总是难免有些寒凉,故而屋内亦是生了暖炉,热火靠着银丝炭,虽无一丝的烟火却仍旧有热气徐徐而起,温暖如春。
郑娥入了里屋,被那温暖的热气一捂,紧绷着的皮肤仿佛是泡在热水里一般,不觉的松了下来。只是眼里的眼泪仍旧是掉个不停,郑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见着萧明钰就哭得起来——只是她心里头却隐隐生出一个感觉:这世上永远都会有那么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是对是错,他都会包容你,宠着你,爱着你,叫你见着他便变得娇气起来,恃宠生娇。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都想要与他一同分享。
她何之有幸,能够遇上萧明钰。
这般想着,郑娥的眼泪却是跟着止住了不少,她有些羞赧的把头埋在萧明钰的肩头,白嫩的面颊却被萧明钰的衣襟蹭的微微有些红。
萧明钰抱着郑娥上了暖榻,先递了帕子给她擦脸,见她眼睛肿的就跟两枚小小的杏仁儿,可怜又可爱。他心里头不免更是心疼起来,缓缓从暖榻上站起身来,抬手在暖炉边上温着的茶壶里杯热茶,小心翼翼的把那盏茶递到郑娥手边,轻声道:“拿着,就算不想喝,也可以用来捂捂手”
郑娥乌鸦鸦的眼睫往上一抬,有些害羞的点了点头,接过茶盏捂在手心里,有些暖暖的,倒是十分的舒服。她手心温暖,心里头也觉得舒服了许多,便像是小鸟喝水似的低头抿了口水,干涩的喉中亦是跟着舒坦了许多,精神也渐渐缓和过来了。
萧明钰悄悄松了口气,拿着帕子替她擦脸,嘴里却道:“父皇究竟和你说了什么,竟是叫你哭成这样?”
郑娥眼睫微微一颤,不由又低下头去,随即反应过来,轻声应道:“萧叔叔说,他会和你说的,等我们成亲了,就让你带我去峨眉山,拜见我父母”
萧明钰点点头,倒是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略一挑眉,笑着道:“峨眉山?”他若有所思的道,“该不会你的名字便是从这儿来的吧?”
郑娥咬咬唇,倒是小声应了一句:“萧叔叔说,我娘还给我取了个小名,叫眉眉。”
萧明钰闻言变不觉微笑起来,上前揽住郑娥的肩头,轻轻的垂首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柔声道:“眉眉,这名字真好听”他的唇不带半点的旖旎滋味,反倒是温热干燥,语声跟着软了下去。
郑娥心头那些冰冷的、哀伤的东西不知不觉便又散了开来。她忍不住把手搂在萧明钰的脖颈处,毛茸茸的碎发在他颈上一蹭一蹭,有些害羞的和他道:“萧叔叔和我说了我们婚期的事情”她说到这里,不觉有些害羞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的动了动唇,口上道,“就在明年开春。”
萧明钰听到这话,不由有些又惊又喜——他上回问皇帝的时候,皇帝还有推说是要先问一问钦天监,他还以为自己和郑娥的婚事还要再拖下去呢,没想到,皇帝竟然松了口
萧明钰心思一转倒是很快便想起了不久前楚王、吴王遇刺之事,心里倒是有了些揣测:或许皇帝心里头也对皇子之间的争斗明白过来了,倒是不想再叫萧明钰或是郑娥卷在里头。
萧明钰心里想着事,面上还是极高兴的,伸手搂着郑娥往上一举,哈哈笑起来。
窗外的月光如水银一般洒落一地,树影参差,仿佛被萧明钰的笑声所惊动,左右晃了晃。
只听萧明钰笑声朗朗,犹如清风:“那可好,四五月的时候我们就出京去封地,先去峨眉山转一转,拜见岳父和岳母。告诉他们我会把阿娥你照顾得很好很好,让他们不必担心。”他颇有几分欢喜的将额头贴在郑娥白嫩的额上,柔声道,“然后我们就回封地去,再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郑娥听着他的话,不知怎的心里也生出些无法言说的欢喜来,轻轻的伸出舌尖,在萧明钰的唇上舔了舔。
萧明钰的眸光变得有些深,把她整个儿搂到怀里,用力的加深了那个吻。
就在萧明钰和郑娥山间夜话的时候,皇帝与谢贵妃正一同去瞧又病倒了的小公主。
大约是九月份天气渐凉的缘故,小公主有些着凉,不免又生了一场小病,谢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