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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主萧佩兰深觉有这么一个讨债的兄弟很是丢脸,连忙蹬着小短腿追上来,瞪了萧明景一眼,板着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训他:“闭嘴!六弟弟是男孩儿,阿娥妹妹是女孩儿,哪里又能比较?”
他们乃是龙凤胎,生得极像,性情偏又大不相同,站在一起的时候便似两尊长相一样却也神态不一的瓷娃娃。
郑娥见着不由眨了眨眼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颊边梨涡浅浅,不觉羞赧反倒声音脆嫩的应了一句:“你们也很好看啊。”
萧明景和萧佩兰这么一对兄妹反倒被说得脸红起来,心里头却不由得点头:她说得好对哦!两人心里头更是暗暗的对这个嘴甜的妹妹添了些好感。
这时候,站在后头的四皇子萧明钰方才踱着步子走过来。他才八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多是狗也嫌的淘气,只是他大约已进学多年,知道讲究个“风仪姿态”,故而行止之间倒是颇为从容优雅。头上戴了顶乌纱巾子,穿件明蓝色镶白边绣云龙纹的圆领窄袖袍衫,银底乌靴,轮廓分明的五官上已然能看出皇帝的影子,尤其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和挺秀的鼻梁。
萧明钰腰身挺直,抬眸看着被皇后抱在怀里的郑娥,目光里似有几分打量和端详,已见俊秀的面上带着温温的笑意,含笑唤了一声道:“阿娥妹妹。”
郑娥生来便五感敏锐,对着旁人的喜恶情感更是十分敏锐,为着这个皇帝也曾捏着她的鼻子取笑她:“真真是个小兔子,遇到一点儿风声就要窜起来逃”当然,皇帝还有半句话没说——讨人喜欢的时候又像是只小狐狸,真是和你娘一模一样。
所以,当郑娥对上萧明钰那沉静如水的目光时,不知怎的忽而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来,好笑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戳了戳她的心尖。郑娥一张俏生生的笑脸登时就白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抓着皇后的衣襟,然后就像是一只被吓着了的小兔子,“唰”的一声把头埋到皇后的肩窝里,身子都是颤巍巍的。
如果郑娥真能像是小兔子又或是小狐狸一样长出小尾巴的话,大概还要有模有样的摇一摇。
于是,作为吓到了郑娥的“危险分子”的萧明钰就很尴尬了,他不觉伸手摸了摸鼻子,自嘲着解围道:“我也没有丑到吓人的地步吧?”
五皇子萧明景和二公主萧佩兰这一回总算是有了点兄妹的模样,他们一齐用手捂住嘴,没心没肺、异口同声的“哈哈”起来。
皇后十分无奈,抬眸瞪了眼自己这三个不甚安分的孩子,轻轻的伸手抚了抚郑娥的脊背,柔声问道:“阿娥,怎么了?可是你四哥哥吓到你了?”
郑娥仍旧缩着头不肯出来,撅着屁股对着萧明钰,委屈的抽了抽小鼻子,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闷声应道:“他不喜欢我。”
萧明钰:这也太冤了!
第3章()
晚上的时候,皇帝也来了。
许皇后正与大宫女春华绣一条玄色云龙纹的袍子,见着皇帝入门来不由怔了怔,随即站起身走过去见礼,服侍着他脱了外头的大氅,从宫人手里接了热茶,双手捧着递过去。接着,她又挽起袖子,亲自伸手试了试金面盆里的水温,绞了块热帕子递上去给皇帝擦脸,口上道:“这大晚上,冷风寒露的,陛下怎的一声不吭就来了?我还以为是要在谢妹妹那儿歇一晚呢。”
许皇后口中的“谢妹妹”指的便是贵妃谢氏,谢氏十月底给皇帝生了个小公主,中间很有些艰难,皇帝怜惜她,常去她那儿坐坐,陪一陪她,也看看六皇子和小公主。
皇帝捧着玉青色的越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汤——这会儿的茶汤里头多放姜、葱、胡椒这一类的香料,味道刺激得很,喝几口身体便热起来了,夜风吹出来的寒气也散了。他接了帕子略擦了擦脸,觉得缓了许多,便笑着看过去,嘴里道:“没什么,只是在贵妃那儿坐了一会儿,想着无事便过来瞧瞧你。”
多年夫妻,许皇后哪里不知道皇帝,只一眼她就看出来了:皇帝这是不放心郑娥,一时忍不住跑来看人呢。许皇后倒也不惯着皇帝这口是心非的别扭毛病,把人服侍好了便重又坐下,接着绣起了她那条玄色的袍子。
皇帝静坐了一会儿也是无趣,憋着没劲便也凑过来瞧皇后绣衣服,指点起来:“领口上头龙纹别绣太多,晃眼”
“这是谁的袍子都不知道呢,就在这儿指点起来了?”许皇后斜睨了他一眼,懒懒应道。
皇帝倒是理直气壮的很:“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大郎他们几个还小呢,穿不了这么好的袍子。”
皇后被他逗得一笑,再撑不住,只好拿起那衣服给皇帝比了比袖子,轻声应了一句:“好好好,领口我少绣一点儿,倒是省力了呢”
皇帝见皇后笑了,便也依着她试了试那件袍子,这才状若无意的问起郑娥的事情来:“对了,怎么没见她们几个小的?”
许皇后瞪他一眼:“都什么时辰了?早叫我赶去睡了。”想了想,又把郑娥与四皇子萧明钰闹出来的笑话讲给皇帝听。
皇帝也笑得不行,握了许皇后的手与她玩笑道:“阿娥那丫头,自小便是个机灵的性子。四郎素来淘气,她自是不会喜欢的。”
五根手指有长有短,子女一多,为人父母的难免有些偏心,四皇子虽是皇后嫡出却没能赶上好时候,他出生时正是熹元三年,百废待兴,皇帝忙的天昏地暗,自是顾不上儿子。等皇帝抽出空来时,五皇子、六皇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了,一是携龙凤之喜、一是宠妃幼子,四皇子又已长成半大小子,皇帝更是顾不上他,竟还比不上郑娥更讨他喜欢。
许皇后与皇帝多年夫妻知道他的脾气,所以她并未替儿子多说什么反倒是伸手拉了皇帝坐了下来,笑嗔道:“他们小人家闹闹别扭,自个儿说不得还不过心呢,陛下这做大人的怎也当真了?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都是常有的事,说不准啊,阿娥以后反倒更喜欢四郎”说着,许皇后伸手把案上的一碟玉露团给皇帝,颇为随意的转开话题,“陛下且尝尝,晚膳的时候,阿娥便很喜欢一这道点心。”
玉露团乃是豆粉配龙脑、薄荷等多种香料经特殊处理后拌入蜜糖酥酪,用模具制成各色花型,不仅精致玲珑更是香甜可口,郑娥这般的小姑娘自然会喜欢的。
皇帝瞧着点心做得十分精致,虽是不太喜欢吃甜的却也捏了一块牡丹样子的吃了,略尝了尝便放下来。他握着皇后白腻如瓷的手掌慢慢的揉搓了一会儿,似有几分沉吟,许久方才开口道:“蒋美人之事虽是事出突然却也给朕提了个醒——阿娥毕竟是个姑娘,且又年纪渐长,确确是不好再留在甘露殿里。可这后宫上下,也只有把阿娥交给你,朕才能放心。”
许皇后微微颔首,露出的那一段脖颈白皙纤长,柔声应道:“陛下的心事我自是明白的。郑妹妹与我情同姐妹,她只阿娥一个女儿,我自是会拿阿娥当亲生女儿看待。”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道:“太后和齐王那一处,你也要多留心。虽说阿娥随了郑氏姓,可她父亲到底是倘叫齐王或是太后知道了,难免多有迁怒,那便不好了。”也正是因为郑娥生父的缘故,为着免生事端,皇帝一直都不曾对人直言郑娥身世,只与皇后略作交代。
许皇后心底亦是有几分计较,郑重的点头应了下来。因提起太后,许皇后这会儿不免多说了一句:“既是搬到了我这儿,自然是要带她去拜见太后或是出门交际,她本就有些来历特殊,倘身上没个封号总是要惹人看低的。”
“放心,这事朕已想过了,虽不好封公主,但一个郡主也是有的。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太后寿辰,正好”皇帝面上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微一挑眉,凑到了皇后耳边轻声交代了一番。
许皇后听完了皇帝的话,忍俊不禁,用手轻推了他的手臂,呶呶嘴:“陛下打的倒是好主意!到时候,太后真要气急了打你,我可再不拦着了”
依当前之例,只有皇太子的女儿才可封郡主,视从一品。只是,皇帝要是动起歪脑筋,这里头就有许多可说道的了。
皇帝说笑着与皇后说完了事,想起郑娥,一时间颇有些惆怅:他是真的把郑娥捧在掌心里养大的,这忽然把人送到皇后宫里头,心里竟是空落落的,十分的放心不下。想了想,皇帝又忍不住了,伸手拉着皇后碎碎念了一通郑娥起居饮食上头的习惯——饭菜不要加葱蒜、茶汤不要加太多香料、不能给她吃太多甜点心
就跟个叨叨嘴的奶妈妈似的。
许皇后虽已听乳母说过一回却也仍旧认真的再听了一遍,等皇帝口干了方才又递了一盏温水过去,体贴的道:“陛下既是不放心,不若与我一同去看看阿娥还有二娘?”
皇帝心里已然许了,可嘴上却道:“在你这儿,朕又怎会不放心?她们正睡着,吵醒了就不好了。”
许皇后瞧他那口是心非的模样,有些想笑,最后却也只是道:“只看几眼。”
皇帝这才点头,牵了皇后的手,令左右宫人提着灯笼带路去二公主所住的偏殿——郑娥的东西方才理了一半,二公主一贯喜欢装大姐姐,一派欢喜的拉了她一同睡。
皇帝一路进了殿内,示意宫人噤声,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踩着毯子过去。他轻轻掀开帘帐,借着那一点儿微弱的灯光方才看见两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
床上明明有两个枕头,郑娥与二公主却躺在同一个枕头上,一个躺在左边一个躺在右边,各自拽着一边的被角,半侧身,遮了半边面,看上去睡得十分香甜。
皇帝心里一时软得很,袖里的手动了动,本是想要伸手去抚一抚她们两个红扑扑的面颊,可想起自己适才方才在殿外吹了一会儿风,手上正冷,怕冻着孩子。所以,他也就只是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把帘帐又给放下了,悄悄的拉了皇后一同出去了。
等皇帝皇后走了,外头提着灯笼的宦官们自然也就走了,灯火也一时飘远了,在一片漆黑的殿内,帘帐后头的两个小女孩一同睁开眼睛,转头瞧着对方,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二公主眨了眨眼睛,一双黑眸好似葡萄一般滴溜溜的。她故意压低声音,用手撑着身子,悄悄伏在郑娥耳边得意道:“你看,我说父皇和母后看不出来我们装睡吧。”
郑娥还是头一回知道装睡的“技巧”,也是头一回这么“欺骗”萧叔叔。她此时颇有几分做了坏事的激动和愧疚,握紧了二公主的手,小声道:“刚刚萧叔叔站在床边看的时候,我手心都吓得出汗了。”说着,郑娥又忐忑的望了外头一眼,所见的也不过是黑漆漆的一团,忍不住又问道,“萧叔叔是要去和皇后娘娘去做大人的事吗?”以往皇帝在甘露殿临幸妃嫔的时候,窦嬷嬷便是用“大人的事”来敷衍郑娥的。
二公主只比郑娥大了两岁,对这事也是懵懵懂懂,歪着脑子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大概吧”
大概背着大人做他们不允许的“坏事”是件很刺激的事情,小女孩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的事情,她们两人倒是难得的好精神,亲密的头靠头,就着这“偷来”的时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犯困睡了过去。
其实,搬出了甘露殿,也就等于搬出了皇帝替她画好的保护圈,郑娥因此可以见识到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可是同时她也多了许多“必须”要做的事情——比如,早起去给太后请安。
许皇后担心太后不喜欢郑娥,特意交代了许多,亲自领着人过去。
第4章()
太后出自太原王氏,现今正好六十出头,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看上去好似四十许的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板着脸的时候倒是比皇后更加严厉些。好在太后如今年纪渐长,脾气倒是略好了一些,颇喜热闹,对着孙辈倒是很是疼宠。
萧家几代都是一脉单传,王氏嫁给高皇帝后便先后生了三子一女,本人又精明能干,只把高皇帝一颗心都拢得严严实实,仅有的几个妃妾也不知是宠爱太少还是运气太差,膝下并无子息,最后全给高皇帝殉葬去了。不过,先前乱世征战,太后三个儿子自小便都跟着高皇帝上了战场,长子纯孝太子便死在了战场上,后来次子齐王出了事,双腿有疾闭门不出、鲜少入宫,长女泰和长公主因下嫁洛州司马张峤的缘故去了洛州,如今太后王氏每日能见的也不过是皇帝这个幼子和几个孙子孙女罢了,故而她才定了规矩让后妃们每日里带孩子来给她请安,也好热闹热闹。
皇帝后宫并不算多,有儿有女的就更少了。谢贵妃十月里刚生了三公主,现下起不来床,便叫宫人把自己所出的六皇子抱去太后宫里尽孝。
这谢贵妃的来历亦是有些传奇:她本是前朝末帝的公主,其母为末帝收罗天下所得的绝色之一,而谢氏本人的美貌却更胜其母。当年,皇帝带兵攻入帝都皇城的时候,谢氏方才十四而已,藏于深宫无人知晓,直到兵勇无意间破开宫门,世人才知人间竟有如此美人。
时人多赞谢氏之容乃是“明珠开匣,璀璨溢光”。六皇子极似其母,粉雕玉琢,当真是犹如珠玉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太后也极喜欢这个珠玉一般的小孙子,一见着他便叫抱到自己膝头,心肝肉儿似的搂着抱着,然后又拿着新进的果子逗他吃。等到皇后带着阿娥几个来的时候,太后的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敛了起来,那双黑眸冷冷淡淡的,只是打量着郑娥。
郑娥虽皇后一行人上前行了礼,正悄悄仰头打量太后,想瞧瞧她和萧叔叔长得像不像,然而对上太后那冷淡的目光,整个人不由得都僵住了,指尖不自觉的便抓紧了皇后的手臂,躲了躲——与生俱来的直觉无比清晰的告诉郑娥:太后讨厌她,非常、极其的讨厌。与太后对她的讨厌相比,昨日里四皇子萧明钰那点儿轻微的不喜欢简直太温柔了。
确实,太后对郑娥不大喜欢甚至有些讨厌:一是郑娥来历不明,偏皇帝还真把人给宠上天了,连说都不许人说,简直是半点规矩都不讲;二则是因为王昭仪。
王昭仪姓王名敏,乃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膝下育有二皇子萧明骁,论情论理得个妃位也是有的,故而皇帝初登基时候便封了她为德妃。偏这位德妃娘娘有些倒霉,在甘露殿侍驾的时候正好碰上郑娥哭闹不休,德妃见着皇帝只顾着孩子不理自个儿便略抱怨了几句“这孩子哭起来也太凶了,可不能太宠着”,结果皇帝一怒之下说她是“无容人之量,不堪妃位”,自此失宠于上,直接就从德妃成了王昭仪。
亲侄女因着郑娥失了妃位,太后心里头自然也不太舒服,看着郑娥的目光便显得格外复杂。她见着郑娥这害怕畏缩的模样,更添了几分不喜,先是叫女官扶了皇后坐下又侧头与四皇子、五皇子还有二公主等说了几句话,刻意晾着郑娥,好一会儿方才纡尊降贵似的的开口道:“你是郑娥?”
太后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颇为雍容温和,可她望着郑娥的目光却是冷冷的,就像是春寒时节的牛毛细针一样的细雨,细细密密、扎人的冷。
郑娥吓得呆了呆,一时间也忘了应声行礼。她从小便生得好,旁人第一眼见了便生好感,最要紧的是她直觉敏锐,讨人喜欢很有一手——撒娇、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