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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常叔嘴里念叨的老爷和外少爷,是这么一回事啊。
然后,她又迅速调整好表情,微笑着一弯腰:“孙老您好,我叫宋玉芳,一个月后就要从贝满女中毕业了。”
当她直起身来时,看见眼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跟何舜清一样地喜欢挂着笑。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除此而外其实并未有过多的老态。鼻梁上一副金丝边眼镜,上衣口袋里垂下一条镀金的链子,里头大概藏着一块怀表。
孙阜堂笑呵呵地点头打趣:“还是个学生娃,这倒很好。如今的世道,要说谁身上还有一点儿正气,还真就是你们学生了。”
何舜清见他们还算投缘,接着补充道:“或许等下个月的成绩出来,她还会是我们银行第一批女职员。”
“什么?”孙阜堂抬高了嗓门,皱起了眉头,脸色旋即变得凝重起来,指节敲着桌子,颇为责怪,“若是如此,你这事办得糊涂了。这样烫手的位子你叫这孩子坐着,将来果然成了我们的员工,她会因为今晚做了一回临时工,而有麻烦的。”
“可是”何舜清有些为难地搔了搔头。眼下的北京城乱糟糟的,要是拉个全然不认识的,他还真是不放心。
宋玉芳咬着唇,看看孙阜堂,又望望何舜清,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孙阜堂低头想了想,接上对何舜清道:“你就放心去吧。”随即转过身,和颜悦色的脸上含着一丝歉意,“孩子,你也别留这儿了。我替这小子向你赔不是,耽误你工夫了。我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应付吧。”
宋玉芳能感觉到,这二位就像常叔说的,都是很好的人。她明白孙阜堂是好心,但这几日的因缘际会让她明白了,这座大楼里,有许多人牵动着经济命脉,却又身不由己。她想站出来帮一把,哪怕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运气好的话,今天付出的一切,是为了保住自己将来的饭碗。即便没能考上,站“理”字上,帮银行里的进步派反对独裁,这点觉悟作为学生的她,怎么会没有呢?
“虽然不知道您二位的难处在哪里,但我是自愿留下来的。孙老,有件事儿您恐怕还不知道吧。如果没有何秘书的帮忙,我连考试都考不成,也就谈不到什么将来会有麻烦的话。况且”宋玉芳赧然地一低头,自嘲地比划着自己通身上下的打扮,“实不相瞒,您看我这样的人,被当做麻烦的时候多了,也不差这一回。倒是何秘书同我说,这差事不会让我白干的,我听了还挺高兴的呢。孙老,您给我个机会,就当是帮帮穷学生吧。”
说话时,宋玉芳的眼睛亮亮的,显得很真诚。
望着一脸坦然地表露着自己窘迫的境况,又努力地争取着工作机会的宋玉芳,何舜清暗暗露出了笑意。他并不是个时常有机会跟女孩打交道的人,尤其是这一年多来,要说只见过小桂香那一路的女子,绝对不是什么瞎话。
这让何舜清想到,在欧洲念书时,所见的女学生都是这样的。她们善良阳光,又举止大方。与那些坐井观天的旧式女子相比,实在弥足珍贵。
何舜清点了点头,努力地解释着:“娘舅,我是这么考虑。人是分行招的,将来她的同事、上司,都是分行的人。今天夜里,要不就没事,要有事也是总处或者财政部、国务院的人来。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这些人就算是得罪了,他们心里能记住这姑娘吗?”
宋玉芳并没有为这句实话而感到不高兴,反而笑得更加粲然:“是啊孙老,您就让我留下来吧,我也很想长长见识的。”
缠不过两个年轻人的一搭一唱,孙阜堂只好勉强应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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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外边的秘书室,何舜清又交代了几句:“按平常来说,再过一会子,收发室那边会有一些诸如紧急电报、信函之类的送来。专管这事的那一位,是个爱说话的,看到你在这里一定会问东问西的。你只需要照常说话,遇到不方便的、不好答的话,笑笑即可。这一阵子银行实在太忙,再喜欢打听小道的人,也没空干耗着,逼着你非要说些什么。只要你撑到八点,大抵就不会再有什么十分紧要的情况了,那时候常叔会送你回去的。”
宋玉芳很认真地拿笔,一一记了下来。眼见着写下的注意事项越来越长,她不由地犯疑了:“为什么一定是八点钟呢,不是说最近局势特殊吗,难道就不会有突发情况?”
何舜清笑着解释:“你别看事多,实际上只是因为你新上手,所以不熟练罢了。再难的账,我们都要求员工八点以前必须全部盘完。这是其一,至于其二嘛”他摇着头,很是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把话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八点正是这些人去‘第二衙门’点卯的时候。早点卯他们或许会迟,晚点卯可从来都不迟的。”
宋玉芳还是不懂谜底,只是时间上已经不容许她继续问了,便只好送了何舜清到门口。然后就独自回到座位上,反反复复地看着何舜清写下的话。
上面事无巨细地概括了所有会来找孙阜堂的人,小到下属来问可不可下班该怎么答,大到几位总裁过来谈事要怎么答。越往后,官名越大,读到财政部、国务院、总统府的时候,宋玉芳只觉得嗓子口卡着刀片似的,生怕发出一丝丝不应该的动静。
虽然早就做好了这几个小时不好过的准备,但没有想到会这么难熬。自己还真是硬着头皮,要了一份苦差事。
第15章 激流涌动()
大约六点钟刚过的时候,收发室果然送来了最新的电文和信函。
来送信的正如何舜清所言,问题很多,但又不敢耽误工夫。见宋玉芳只是一味沉默,就放弃了追问。
宋玉芳也不敢耽搁正事,叩了门准备送进去。
这时,孙阜堂正好觉得有些困倦,正站在角落里,转开水龙头,往脸上泼着凉水。他笑着拜托道:“小宋,劳你替我念一念吧。”
“您客气了。”宋玉芳先默默地扫了一遍内容,神色变得有些严峻。把电文举得几乎贴在眼睛上,生怕错了半个字,郑重地往下念去,“梁有意调查沪行抗令是否牵涉军阀。”
孙阜堂拿白毛巾往脸上一盖,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别的吗?”
宋玉芳顿了顿,把电文搁在了桌上,又去展开那份信沉声念道:“阜堂先生台鉴,特派员周禀生,于今日午间造访,意欲试探我行与交行合并可行否。本应速速致电,但恐舍下早在监听之列。欲当面商议,奈何会内事务冗杂,实难脱身,抱歉之至。只得借托此信,恳请先生多加留意。小弟揆之敬上。”
读罢,只见孙阜堂早已归座,抬手捏了一下发涨的眉心。他已忘了,在他跟前站着的不是何舜清。旋即拍案而起,向着门外怒喝道:“合并合并,这些人除了合并,就想不到别的话了?!”说完,往后一倒,闭起眼睛来,默然地想着事情。
宋玉芳的脚不安地动了两下,她放缓了动作,去翻手里的那堆资料,生怕发出哪怕一丝丝的噪音,会影响到孙阜堂的思考。
何舜清的各种准备里,也包括了眼下的这种情况。他给出的方法,是让宋玉芳挑一则事先被他刻意延后汇报的好消息,借此来缓解孙阜堂的压力
找出了东西,宋玉芳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拿捏着声音,使其不高不低、不快不慢、恰到好处:“那个,孙老何秘书临走之前接到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呢。上海分行的张副理,拜访了上海法租界的公堂法官。对方在法律一层的建议是,当务之急银行应该暗中组织起股东、存户以及持券人,向会审公堂起诉上海分行损害其利益。这一来,公堂一方面就会立案。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诉讼期间,作为负责人的上海分行经理和副经理,只能待在租界,以便随时传唤。这样一来,就算中央把违抗政令的帽子扣下来,也不能在租界随便拿人。”
这招把坏消息放在好消息前头说的点子,似乎对于孙阜堂情绪一方面很有效验。只见他脸色微霁,不住点着头,喃喃重复着:“这个方法倒是可行”
而宋玉芳也没闲着,兀自在心里感叹,能人就是能人,竟然能想出以法抗令的招数。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这样机智而正直的一号人物。
不过这种白日梦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做吧,先办正事要紧。
孙阜堂则照着自己的思路,沉吟了起来:“我看,不如请个合适的人出面,以股东利益的名义,组织一个股东联合会,拟出一个暂行章程来。”
宋玉芳先是愣愣地听着,忽然想起自己的职责来,赶紧掏出一支笔,就着桌角认真地记录着。
“随后,我们登报声明,就说应大部分股东强烈要求,银行的财产暂时由股东会接管。不管是什么名目的提款,哪怕是zheng府提用,也要照章办事。这不单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政策,等熬过这一场风波,暂行章程要完善为正式章程。唯有如此,才能确保银行无论经历什么风浪,都保持中立稳定。”
话刚说完,门外就有人敲着门道:“孙老,王总裁请您去一趟会议室。”
宋玉芳与孙阜堂对视了一眼,她略想了想,不急不缓地向外问道:“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或者是因为不好启齿,或者是惊讶于这个女声,总之过了好半天才道:“是特派员的意思,具体事宜还是请孙老过去谈吧。”
“知道了。”这一次,孙阜堂抢在前头答了话。他站起来,拿手指梳了梳嘴上那两撇花白的胡子,笑道,“小宋,要劳驾你陪我走一趟了。”
“职责所在。”宋玉芳说着便欠了欠身,机灵地递过那根靠在桌旁的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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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了会议室。
孙阜堂并不打算对特派员做出丝毫的妥协,更不奢望zheng府层面会有任何的体谅。
未进门时,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操着山东口音在嚷着他的道理:“上海分行那个叫什么韩章的经理,自视过高得很呐,区区一个分行经理都敢直接对抗政令了!他把zheng府放在哪里,又把大总统放在哪里?”
从说话内容和语气判断,宋玉芳猜测这个人应该就是特派员周禀生了。位居高位,又是这样颐指气使的态度,真是非常难缠了。尤其是从方才读的那封信来看,周禀生在白天尚还算克制,只表现得像个说客,这时候却很凶悍。必然是碰壁太多,露出真面目来了。
看来,今天这一仗是不好打了。
会议室的门从两边打开,孙阜堂拄着杖在门口站了站,才缓缓向里走去。
诚如何舜清所料,眼下的局势正可用千钧一发来形容,不担重责的或许还有闲心关心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越往前排走,越没有人顾及孙阜堂身后的那张陌生面孔。这些人见宋玉芳穿的那样朴素,料着不过是孙阜堂年事已高抵不住重压,便从宅邸叫来了一个伺候下人罢了。
宋玉芳抻着脖子向里看,会议桌的首位站着一位大汉,高高的个头,厚厚的胸膛。身上穿的是,簇新的黑色长袍配蓝色对襟马褂,两只眼睛小小的,却很聚光,望着谁谁就不免心头一跳。他看起来神色激动,脖子上青筋暴突,似乎刚发完火。无疑,方才在门口听到的质问,就是出自他之口。
至于中行的总裁王士仓,他的相片近来频频地登上报纸头条,宋玉芳自然认得周禀生右手边的那一位便是。
对于银行里纷繁复杂的关系,王士仓心里很是明白。自古都说官商不分家,但是孙阜堂和他背后的那些所谓开明人士,动这个分家的念头,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王士仓还指望着这次巴结了上头,将来也好从政。因此,他第一时间向孙阜堂投过来的眼神并不友善。奈何这老顽固从大清银行起,就一直参与行内事务,很有些威望,表面上是慢待不得的。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沉声唤了一句“孙老”。
今天周禀生的出现,对王士仓而言,倒是件好事。毕竟是zheng府的特派员,说句话也比较管用。于是,他便故意地引出下文道:“那,您的意思是”说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走到副总裁陈伟下手边,正准备坐下的孙阜堂。
周禀生右手握拳,往桌上砸了下去,愤然道:“我的意思自然是免去一切职务,立即押往”
宋玉芳被这一捶桌吓得不轻,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这时,孙阜堂忽然地一笑:“韩章是愈发地有出息了,四年前不过得罪了区区一个沪军都督,四年后居然直接向总统叫板了。”
他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引得满屋子人议论纷纷。
周禀生皱了皱眉,拳头抵在人中处,朝王士仓咳了咳,示意他出来稳一稳局面。
王士仓憋着一口气,半天才打岔道:“怎么还不给孙老上茶?”
陈伟托着额头,重重地一叹,没有任何的表态。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涉世不深的宋玉芳连呼吸都在极力地克制。她能清晰地听见胸膛里渐渐藏不住的那颗心,正毫无章法地乱蹦着。
只见孙阜堂斜着眼睛朝周禀生笑笑,假做好意地提醒道:“特派员,这回您可得多费心了。毕竟对于这种抗旨不遵的事,韩章也是过来人了,只怕一般的手段对他是无效的。”
被激怒的周禀生,瞪着眼咬牙问道:“孙老,你们中行总处就没什么要交代的?那可是你的下属!”
宋玉芳下意识地往前靠了靠,姿态活像是要替人挡枪。她可不觉得自己是紧张过度,因为周禀生的眼里分明就藏着子弹,似乎下一秒就要射穿孙阜堂的心脏。
“力有不逮啊。”孙阜堂无奈地摇了摇头,掀开茶盖,深吸了一口茶香,怡然自得地笑着颔首。
周禀生黑着脸,把嗓门抬到最高,凌厉地扫视着总处各部的负责人:“国务院、财政部今天接上海中行的回电,说要尽一切力量,将库中现金兑至最后一元。在座的可都是统管各地中行的核心人士,对于此事究竟知道多少,或者说,是有谁授意的吗?”一句话讲完,眼神恰好落在孙阜堂身上。
孙阜堂喝过一口茶,蹙着眉头,很关切地问了一句:“总文书来了吗,可曾接到过上海分行关于此事的电文电话?”
总文书立刻起身,自然是说没有。
孙阜堂故意朝他们一白眼:“对于地方分行的行为失察至此,我看你,还有你们整个文书办,干脆集体辞职算了。”
文书办的其他领导也很配合地起身,不迭地认错。
宋玉芳暗暗细听着这些人的用词和语气,那份惶恐有些流于表面,似乎是一出双簧。
第16章 金榜题名()
而这里头的明白人更是知道,这群老狐狸,表明应承,私底下阳奉阴违。只要不留下任何书面证据,他们总能全身而退的。
如是一想,周禀生气得血液逆流,只得跳过这个话题,转头望着王士仓道:“王总裁,你们银行内部的管理问题,我不该插手,也没那闲工夫。上回说的,关于财政局拨付水利局的那笔费用”
孙阜堂重重地一咳,将话打断,说道:“老朽这里有句废话,不当讲也要讲。银行里员工有分工的不同,其实城市之间又何尝不是呢。北京是政治城市,不是经济城市,一多半的储户都是吃皇粮的。这一点就不像上海了,林肯轿车满街飞,遍地都能生出黄金来。所以我必得提醒一下特派员,北京分行的金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