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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越是怕,又越是想知道。她把大拇指塞在牙齿中间用力地咬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息。
这时,宋子铭开口接话了:“好的不学,尽学会了打起自由的幌子,行固执己见之事!我说她还小,就该多学些知识,她倒好,非要去工作。好,工作就工作吧,偏又不安分,惹出这多的事来。”
宋玉芳虚弱地晃了一下身子,脑袋无力地倚靠在立柱上。
只听里边的宋太太冷笑道:“你这话有趣。没答应鄂家的婚事,也能叫惹事?要照你这样,来个提亲的答应,十个女儿也不够你嫁呀!”
“我可没说什么鄂家,你别乱扣帽子。”宋子铭往椅子上坐了,又取了一根烟来点着。
宋太太急吼吼地反驳:“我没说你扣帽子就不错了,你倒来冤枉我?你这么气,在老太太跟前,怎么屁都不敢放一个?她那张嘴要是不犯贱,妞儿也不会跑!”
宋子铭不以为然,甚至是气急败坏:“说她两句就要跑,这么脆弱也敢说自己是什么进步青年、革命女性?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实际半点事儿都经不住。”
宋太太抄起桌上的茶杯,照着地上狠狠一砸:“人家都当着面,拐弯抹角地骂下贱,难道妞儿就该没心没肺地受着?那倒是真下贱了!”
宋子铭心底,最不喜欢她遇事爱敲桌摔杯的性子,认为这种做法极欠教养。于是,很为痛心疾首地晃着手指怒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就是你惯的她,一出事就怨别人。”
宋太太气得汗毛根根倒竖,不停地颤着手,一直戳到宋子铭脸上去:“你好,你可真是好啊,一出事就会怨我、怨孩子。窝囊成这样,真也是你的本事了!哼,我们这种人是不读书、不懂规矩的,不像你们母子,一个之乎者也,一个家规森严。话让你说了,规矩让你老娘立了,我还能怎样,我眼跟前就只一条死路罢了!”她说到伤心处,嗓音异常嘶哑,最后捶着心口,跌坐在椅子上,整张脸伏在案上干嚎起来,“我苦命的儿,我上哪儿找她去”
宋玉芳呆立着,不由想到报上的新文人,总是呼吁打到封建家长制。她一直想问,究竟要怎么打?从肉身上打,那是犯法的;从精神上,又能打到吗?快到不惑之年的人,能怎么变,能怎么新?
这些口号,真也不过是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乌托邦,于现实来说,根本也不可能办到。
“小姐,进屋吧。”王婶靠过来,轻推了一把,“您听呀,太太都哭得这样了”
宋玉芳吸了吸鼻子,牵了牵衣角,装出一副冷心肠的模样,迈步进屋道:“这不在这儿嘛,没缺胳膊没少腿的。”
到了这时候,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宋津方,才怯生生地扑倒宋玉芳腿上,哭得噎个不住:“姐姐妈妈说你”
宋玉芳双手揽着弟弟,一边弯下腰,一边抬起脸来望着神色复杂的父母,口中笑着安慰道:“姐姐没事儿,不哭啦,乖。”
宋太太看见一个活生生地女儿进来了,一下就从绝望的谷底爬了起来。这种大起大落的冲击,情绪堵满了心脏,使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走上前,先摸摸女儿的脸。感到有温度之后,干涸的双眸一下就活过来了,黄豆大的眼泪齐刷刷涌了出来。
王婶怕宋太太撑不住,赶紧上前搀了一把。
同样经历了一场失而复得的宋子铭,却只是隐忍地将双手藏在背后,避免自己会克制不住,也如同妇人那样,做出许多使人见笑的动作。他颤着唇,嘴边的话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才问道:“你你上哪儿过得这一夜?你别是”
宋玉芳冷笑一声,差点就忘了,旧文人一旦失掉脸面是无法苟活的。消失的这一夜,大概给宋子铭带去的烦恼,也不过是丢人罢了。她不无讽刺地顶撞道:“我都往脸上贴金了,手上还能没几个金子住店吗?”
“团圆饭不好好吃,还一个人偷跑出去,一宿不归。你知道你的祖”这时,宋子铭顿了顿,到了嘴边的一声“祖母”,终是改了口,“你的长辈们,为了寻你,几乎一夜没睡吗?”
第79章 惨被刁难()
宋玉芳将弟弟交给王婶带下去,冷笑着向父亲问道:“就为我多吃了两口蜜饯,上升到性格好骗甚至是容易失贞的高度去,又以此来质疑我的品格。如果我再活一次,长成了你们所喜欢的保守女子,听了这些话的我,会怎样反应呢?对长辈据理力争似乎不符合孝道,背上轻贱的罪名又是女子的大忌,那我只有抱着羞愤去死咯?如果我真的死在外头,你会承认是你那位高贵到不可一世的母亲,握着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杀死了我吗?”
宋子铭冰冷的目光里,似乎是有答案的。
宋太太眼见着要出事,向王婶使了个眼色,强撑起身体,一人一边架着宋玉芳出去。
宋玉芳嘶吼着落下泪来,对着自己的父亲控诉道:“你不会,你永远不会!在你们眼里,父母给了孩子一条命,父母就永远是天是神,父母的错也是对,儿女的对却是大错特错、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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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抬回屋里的宋玉芳,跟母亲面对面坐着。
宋太太拉着女儿的手,一直地哭:“他们待你不好,妈总没有亏待过你吧。你不惦记他们,可你总得惦记惦记你苦命的娘啊!你要是走了、不见了,我找谁要人去?我养到你这么大,你就是我的半条命。你要有个好歹,我这心就跟剜了一半似的。”
“妈”宋玉芳才说了一句话,泪珠就刷刷地滚落下来。
王婶看宋太太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得病的,就劝她先回屋休息去。
不多久的工夫,宋子铭过去问太太,感觉怎样了。毫无意外,这一通关心,换来的不过是一顿大吵。
宋津方贴着墙,闪进他姐姐的屋子,揉着一双泪眼,问道:“姐姐,别人家也这样吗?老师说,家人应该是天底下顶相爱的人。”然后,伸手向父母的房间指了指。
宋玉芳把弟弟抱在腿上,替他擦干了泪水,安慰道:“不要觉得我们不如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宋津方摇着头,声音有些哑:“可你们总这样,我好害怕妈妈对爸爸很凶,姐姐也凶爸爸,然后爸爸又去凶妈妈,你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呢?”
宋玉芳努力把这些一切说得平淡,又容易接受:“过去我们只有一边可以站,现在可以选边站了。不单是我,不单是我们家,经历这一切的人都很痛苦。但我们透过这种争吵,最终想要的是,等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可以少一些痛苦。不要怪姐姐,也不要怪爸爸妈妈,我们生在这样的时代,必须要承受得更多。姐姐只希望,你将来无需再经历这种煎熬。”
宋津方似懂非懂地摇了一下头,道:“我不会的,我会听老师的话,如果我不同意谁,我就举手,慢慢说好好说”
这样的回答使得宋玉芳破涕为笑,她点着宋津方的小肉鼻,道:“小小年纪,不要这么铁齿。人如果不读书知理,就容易盲目自负。可人要读书知理了,又保不齐会自视甚高。这两种人都容易有高贵感,自以为是的态度,最不是好东西。可是凡人好像很难走出这个困境。”
宋津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又追问:“爸爸也不行吗,姐姐也不行吗?”
宋玉芳无奈地长叹一声:“要是可以,我们又吵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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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闹,宋玉芳就不想在家待着,以避免总跟父亲争执。又为了避开亲戚中的那班说客,最后她选择避到顾华家里去。
对此,宋太太是同意的,她和顾华的太太是很聊得来的,顾华又最能劝动宋玉芳,安徽会馆离家也近,想看女儿随时都能去。
是日,顾太太将书房腾了出来,拉着宋玉芳的手,笑道:“安心在这儿住下吧,你叫我一声师母,那我就跟你亲娘是一样的。有什么委屈,尽可向我说道说道,别闷在心里。”
顾华提着小箱子进来,冷笑道:“你呀,仔细吹破了牛皮,小玉的烦恼放在你眼里根本就不成问题。跟你谈,只怕越谈越伤心。”
顾太太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跟丈夫争执,勉强笑了笑,然后又指着顾华,对宋玉芳说道:“那还有你顾老师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跟他总谈得拢吧。”
宋玉芳笑着微微颔首,轻声道:“谢谢师母,也谢谢老师。”
跟过来串门的宋津方跟这边的孩子玩成一片,打闹声一阵一阵地送到屋里来。
顾太太想到两个儿子都换上了新衣裳,生怕才穿没两天就成了破衣服,赶紧走出去喊住他们。
宋玉芳向着顾华一笑,道:“人要是一直长不大该多好呀。津方在家里哭得肠子都快断了,这会儿见了大毛二毛,却又好了。”
顾华回以微笑,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看法。转过身,从左边书架上的第二层格子里,取了几本书出来:“我这里有一套不错的杂志,创刊才不多久。你要是觉得闷了,或是情绪实在糟糕,就拿来读一读。这里的作者和编辑,都是与你差不多年纪的新人物,想必他们的文字,能纾解你内心的痛苦。”
宋玉芳接过来,念了一声“新青年”,然后喟然一叹:“顾老师,我有时候常想,您怎么不是我父亲呢?”
顾华摇摇头,苦笑道:“这世上最不费力的事情就是羡慕。你看,我比你父亲小几岁,我的人生信仰还未完全确立的时候,赶上了新思潮的萌发,而你父亲却在观念成熟期完全地接受了旧道德,这是遗憾但不是错,尤其不能算是个人的错。你可以与他争辩,却不能厌恶他、恨他。当你遇到挫折时,你终究才会发现,血缘是这个世间,唯一不问理由的支持。”
“是吗?”宋玉芳回答的时候,眼神很空洞,表情也是漫不经心的,似乎很不在意这种观点。
看来,无论多懂事的人,总要再经历一些,才能拥有真正地平和。顾华如是想着,心情不由复杂起来:“再过几年,难说我的孩子也会向旁人去问,怎么我的父亲不是你呢。学到老是一种近乎理想的品质,多数人在老去的时候都是倦怠的。终有一天,时代的浪潮会抛弃我,也包括你。年轻人,切不要不可一世。”
宋玉芳冷笑着耸了耸眉毛:“然而我有时却想,我父亲对待家人,若能改掉不可一世的态度,兴许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剑拔弩张了。”
顾华微叹一声,不再就此发表议论,转而倒了两杯水过来,无奈摇摇头:“这还真是如人饮水啊!”
宋玉芳会心一笑,和他碰了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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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宋子铭的学校开学,宋玉芳才搬回家里去住。
重新回到工作状态的宋玉芳,完全没有时间去向她的朋友们倾诉旧式家庭的荒唐。总裁许连山上报财政部,请求成立股东代表会的事情,犹如平地一声雷,银行上下为之沸腾。
要知道,股东会早已成立了一个,并且一直在商议修订银行则例。
这个新的股东代表会,可以理解为危机四伏的许连山,为保总裁之位,使出的阴招。他要通过财政部的路子,把反对他的一干人等都排除在银行决策层之外。更为致命的是,为了把中行死死攥在手心里,财政部选择站在了许连山这一边。
结局并不意外,孙阜堂等人直接从失望坠入了绝望。经济市场尚未稳定,内部的权利斗争却已进入了白热化。
这天,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指名要找沈兰。进了办公室,冲着她当头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臭婊子,死贱人!这是什么?”妇人举着一张转款单,唾沫星子直往沈兰脸上飞。
沈兰被打得头皮发麻,眼前一直有飞虫盘旋,使她看不清那上头的字。
贵妇人冲她脸上啐了一口,道:“我儿子从小最听我的话,是那狐狸精道行深,把我儿子的魂魄都摄去了。可是,他不懂事儿,你们也不懂事儿吗?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来办业务,你们就不知道报警吗?”
沈兰定了定神,这才大概猜到,是自己过手的一笔转款业务,牵涉了一对青年男女的私奔问题。这类事情,她不是第一次碰见了,可一来就抬手打人的,眼前这位太太还真是头一个。
“这位”沈兰眯着眼,吃力地辨认了一下落款处的名字,然后才道,“钱太太,我们银行办事也是有章程的。您是母亲,大概永远会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小孩。但是一位二十岁的成年男性来到我这里,无论是从手续上,还是外形上,我都不能限制他的经济自由。”
“呦,信洋人那套呀。”钱太太脸上放出一个阴鸷的笑容,“那么,客人是上帝,这是不是洋人的规矩?我都是上帝了,你还敢顶嘴?”
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宋玉芳和傅咏兮正在顶楼喝咖啡。
何舜清紧贴着桌子,露出一脸笑意,问道:“我听说二位女士,最近结识了几位要员的太太?”
这种笑容似乎话里有话,宋玉芳望了望傅咏兮,谨慎道:“正常工作关系而已。社会上对我们的妇女储蓄越来越持正面评价,要员的内眷又大多热心公益,开了年之后的确时常联系我们。但是,只谈如何推广妇女储蓄意识,别的交情是没有的。”
第80章 事态紧急()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何舜清后仰着身子向椅背上靠着,表现出轻松的样子,调侃道:“我想请你们给我引见一下,方便吗?不过这件事,你们要说不方便,我就只好‘仗势欺人’了。”
傅咏兮放下咖啡杯,冷笑道:“以何秘书的社会关系,似乎不需要绕我们的路子呀。”
何舜清自嘲地一笑,挑了挑眉,解释道:“正常渠道已经不会对我开放了,所以我得另想办法。加上密斯傅的家庭”
从措辞来看,不难猜测是受了许连山另组股东会的影响。
傅咏兮点点头,沉思了片刻才道:“我父亲只是教育议员,志不在经济。不过,总统夫人倒是很喜欢听我谈妇女事业的”
宋玉芳听她大有同意帮忙的意思,低头了看着腕表,说道:“夫人她很忙的,设若真的要去我们原先约好了一个半小时后要碰面的,意在讨论妇幼基金会的问题。”
“那就走吧。”快人快语的傅咏兮先一步站了起来。
宋玉芳看看何舜清,只见他脸色为难地朝桌上的一堆文件望着。
傅咏兮看他们两个都慢吞吞的,便催道:“不管你的办公桌上有多少公务,都没有夫人的行程那样密集。”
为这句话,何舜清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轻重缓急,立刻起身披上外套。
下了楼,三人瞧见沈兰那间特殊业务办公室门口,围满了行员。
“这是怎么了?”何舜清拨开人群,进门只见沈兰被人冷秋月搀着,散着一头乱发,脸上沾着茶叶片,制服前胸有一片水渍,实在狼狈至极。
宋傅二人也挤了进来,发现办公室的陈设都被挪动了,像有打斗的痕迹。
袖子高高卷起的钟凯,喘着粗气向她们低声解释着:“泼妇闹事,而且还是个挺金贵的泼妇。”
因为还有其他工作,宋傅二人只能对这里发生的冲突略表关心,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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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何舜清才谈完事情回到行里。
傅咏兮惦记沈兰的事情,一下车就冲进去打听消息,然后又忙着赶去沈兰的办公室里问道:“沈兰姐,凭什么要你道歉呀,你没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