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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不着的,我们村里管这事儿的可聪明了,买了一堆新裹脚布去换旧的。这样一来,爱裹的继续裹,不想让她们裹的看着收上去的东西心里也舒坦,两全其美了呀。”陈四菊脸上旋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觉得这个计策妙不可言。
窗外的雪地上,有两道车辙印,宋玉芳望着直愣,才开出来多远,却仿佛时光倒转了五十年。无论城里如何地高呼呐喊,城外依然是礼教的天下。
“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陈四菊的问话,打乱了宋玉芳的思绪,她回过身来,接着问道:“你大姐现如今就天天在家待着吗?”
“那怎么可能呢。”陈四菊摇了摇头,“我爹不能让她在家充什么大小姐的,她在私塾里帮忙,算算账抄抄卷子什么的,老先生病了,她还能对付几节课。多干活就能多挣钱,家里还有个老疙瘩,过两年也该说亲事了,总得攒点本钱吧。”
这样聊了半天,宋玉芳的心更为沉重了,客套着想要结束这场谈话:“什么时候她得了闲儿,你就带她过来玩儿吧。”
谁知陈四菊倒很听在心里,忙笑道:“她呀,一定巴不得呢。我们一家子都不读书,她顶讨厌跟我们聊天了。她指定是喜欢姐姐您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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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城内的傅咏兮也没有闲着,正冒雪站在路边等人力车。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从中行驶出,路过的时候,车里的何舜清眼睛突然瞪圆了,忙喊道:“常叔,先停车,先停一下。”
同坐一辆车的孙阜堂不免有些奇怪,看着他下了车,走到一位女行员跟前,打了个招呼道:“密斯傅。”
“何秘书?”傅咏兮看起来有些惊讶。
何舜清先时也不说话,眼神游走在附近,看了两圈还是不见宋玉芳的身影,便干笑着搭话道:“我要去一趟奉天,刚才在车里就觉得是你。”
傅咏兮的余光瞥到有一辆空车正往这边来,拦也不是,不拦又怕错过,只得加快了语速暗示道:“找我是有事儿?要没有的话”
何舜清看她的右手往左腕上指了指,这才摸了摸鼻子,企图掩饰自己声音里隐隐包含的关切:“这是工作时间吧,你怎样一个人?平时,不都是跟密斯宋一起的嘛。”
竟是这么无聊的问题?
傅咏兮无奈地呼出一口白气,抬起右手招呼人力车过来,嘴里则说道:“密斯宋被叫去城外做农业贷款的民意调查了。”
“她,一个人?”何舜清瞪大了眼珠子,抻着脖子,仿佛以为这样就能望见人似的。
傅咏兮则认为,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支持这种做法,因此并没有想歪,而是愤愤然地点着头:“是啊,很过分吧。虽然我很提倡平等,但现如今毕竟还不是平等社会呢,一个女孩子在城外我也是奇了怪了,谁下的狠心批了这种调令。”
何舜清只管张着嘴发着呆,连傅咏兮几时坐上车走的,都不知道。
“还看什么呢?仔细赶不上火车!”着急的孙阜堂吩咐常叔鸣了一下笛,催促何舜清赶紧上车。
待到了火车站,何舜清第一时间奔向了电话亭。
孙阜堂则在头等车休息室里等了老半天,见何舜清几乎是踏着点来的,便嗔怪起来:“你这是跟谁打电话呢?没轻没重的,误了时辰可对不住奉天那边约好的同仁。”
何舜清连连赔不是,从常叔手里抢过行李,一面走一面讪讪然解释着:“我,那个我给行里打了个电话想了解一些事情。是忽然兴起的念头罢了,没什么要紧事。”等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这最后一句解释实在画蛇添足了,倒把孙阜堂说得更加气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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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傅咏兮,则抱着忐忑的心情到了柳喜红的戏班。
一进那个小胡同,就见口子上停了三辆汽车。里头坐的俱是彪形大汉,穿着统一的黑布褂子,上衣敞着几颗扣子,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纸牌,可眼睛却始终在戏班门口徘徊,这看起来像是混帮派的人在此地盯梢。
按说戏班的落脚点总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可是傅咏兮总觉得心头扑扑地乱跳,似乎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正想着,人已经进了门,便向着廊子底下练嗓的人欠了欠身:“您好,我找柳老板。”
“知道。”只见这个青年绷起脸,眼中带着几分地衣,指着右手边的帘子,冷道,“就那屋,进去吧。”
傅咏兮谢过之后不由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才进屋打了声招呼:“柳老板,我看你们戏班外头”
柳喜红并不起身,眼中淡淡的,摆了摆手道:“不要紧,我都习惯了。”说罢,向着对面的椅子一指,示意她坐下。
“那些人是?”傅咏兮小心地试探,她总觉得这里头大概有她的问题。
果不其然,柳喜红蔑斜着眼,冷哼一记:“自从你闹过一场之后,他们就一直守着了。这些人的老板以为是我找的记者和学生,天天来这儿找我的晦气。班主为了接活儿,只能自己出去跑戏楼,为了躲灾,我至今一次台都没登过。”
傅咏兮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搓着手局促地站了起来,声音则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听不见了:“我我对不起你,可我我”
“你什么?”柳喜红有一肚子的怨气,根本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拍案而起,“你以为你有权有势有钱,请得动大报馆名记者来给你撑腰,就算是替我澄清了吗?像你们这种靠嘴皮子革命的人,若成了,自然是报纸上万人敬仰的英雄;若败了,那些吃笔管饭的人把错往愚昧的百姓身上一推,说我们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而您呢?依然进步、依然清醒,永远都是你对!哪儿像我们这样的草芥,咱们成了事,那是大势所趋,败了则是刁民作乱。这顶帽子扣下来,摘不摘哪里由得了我。”
“我帮你想想”后头那“办法”二字还未出口,柳喜红就抬起手制止了她。
傅咏兮愧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不知道该怎样让柳喜红相信自己不是恶意的。再一想,这种澄清有意义吗?柳喜红的人生已经被打乱了,那些不想树的不该树的敌,傅咏兮都给人树了起来,再要舔着脸求原谅,怎么开得出口呢。
十年的苦功,一把好嗓子,一段本该绽放的人生,才长到花骨朵时,就慢慢在凋零了。
柳喜红感到眼中一阵酸涩,便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强行不让眼泪流下来。顺了口气,才沉声说出了找傅咏兮来的目的:“我打算离开北京,如果你之前道的歉是真心的,请你帮我一点儿忙。”
“你一个吗,去哪儿呢?只为这里待不住呢,还是已有了后路?”傅咏兮这一连串的问,确看得出是发自真心的。
柳喜红叹着,慢慢地坐了回去,不自觉地就把心里话都说了:“刚才冲你吼的人是我师兄,我们情投意合。我是不会负他的,不管谁向班主说亲,我都不会答应。”
傅咏兮这才意识到,外头那群人之所以只是盯梢而不报复,其中必有许多牵涉。她点了点头,边想边道:“我明白了。要钱要票要掩护,都凭你一句话,但我需要知道你全盘的计划。”
柳喜红警惕地抬头望着她,并没有说话,只是一遍一遍地审视着。
傅咏兮微笑了一下,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够不够成熟。如果有问题,我也好帮着你们糊弄过去。”
柳喜红这才收回眼神,哼着答应了一声,似乎仍在犹豫着什么。
这时,帘子动了一下,方才那位练嗓的青年,也就是柳喜红的师兄走了进来。
第71章 对牛弹琴()
是日晚间,吹了一路寒风的宋玉芳坐在火炉边烤着手,向王婶问道:“我知道农村人很苦,但总弄不明白为什么地主越来越阔,富农过几年却不过是个中农,中农再过几年又成了贫农,最后甚至只能流落街头。按说,这靠天吃饭,虽然有灾年,可熬过去又有丰年呀。生意人不就是好两年坏两年,挣钱时存着,赔钱时靠存款熬过去,然后又能挣钱了。为什么到了农村,就不是那样的呢?”
王婶苦笑道:“我的大小姐,你一不上街买菜二不下地干活,哪里知道这里的苦处。灾年没什么说的,没有收成只能饿着。到了丰年,你以为就能好了?得了吧,人家收粮食的时候叉着腰跟你说,今年年成好,谁家不是成堆成堆的谷子,你不卖我,我就上别家去。人家是吃准了穷人没地儿屯粮食,把价钱杀到肉里去。灾年没东西可卖,丰年卖不到好价。你说说,乡下人能不苦吗?”
“哎呦,我这苦命的半辈子,就惯出我一个毛病,听不得‘苦’这个字,快别说了。”宋太太揉着眉心,进来打断道。
“是啊,这都近年关了,说点儿高兴的不好吗?”王婶也一改愁容,走到椅子上,拿起未做完针线,笑道,“咱们又不比那些没吃没喝的人家,犯什么愁呀,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
宋玉芳并不答话,只是在心里琢磨着刚才的话。
这次调研虽然阻力不小,但是总处既然有那么一个态度,再加上文明国家的改良历程,农业贷款的趋势迟早会显露出来的。就算不能花大力气去研究,但为了将来着想,宋玉芳认为自己很有必要了解一下农村的真实状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派上用场的。
而一旁的宋太太和王婶,一直挤眉弄眼的。
过了老半天,宋太太才试探起来:“上回那个何先生只是你上司?”
宋玉芳涣散的眼神因此一问而聚焦,她眨了眨眼,睇着母亲那带有深意的微笑,冷笑着反问:“我要说是我仇家,您爱听吗?”
宋太太扭了一下脸,皱眉嗔怪道:“别跟我这么贫,说正事儿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指着我护你一辈子,我要是把你一直护在家里,我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您还护着我了?”宋玉芳故意冷言讽刺道。
见她是这样带刺的态度,宋太太的脸色就沉了下去,拍了一下桌子,嘀咕道:“我还不如养个猫儿狗儿的,一回来就知道找食儿”
宋玉芳也是怕了母亲好打听的毛病,要是正正经经地说下去,可不得臊死她,因话答话地就要开溜:“得得得,我对不住你,这就起开。”
“回来!”宋太太厉声叫住她。
王婶得了一个眼神,忙上前去拉:“忙什么呀,天儿还早呢。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总和小姐拌嘴,其实吧白天不见还挺想的。小姐,坐下来陪陪太太吧。”
宋太太的脸色便缓和了一下,眯着眼继续柔声问道:“你跟人家就一点儿可能也没有?一点点儿都不行?”
宋玉芳噘着嘴,跺着脚问道:“妈,你就那么想赶我出去啊?我眼下又花不了你们几个钱,还能帮你们供着津方上学,不过就占家里一张床罢了。”
“还有一个书房呢。”宋太太一时嘴快,话赶话地惹得宋玉芳真生气了,一扭身又要走。
这一次,出动王婶就不顶用了。
宋太太赶紧追过去,拦在门口陪着笑:“别走别走,一句俏皮话罢了。怎么还真生上气了,我不能是那个意思!”
一时来打断思路,一时又来说些没边没际的话,一时又尽挑些使人误会的俏皮话说,宋玉芳心烦得很,既走不掉,就只能坐回去生闷气。
宋太太便也跟着站在女儿身侧,试图说服她:“你下半生的着落早一日坐定,我就早一日安心呀。一是为你有个依靠,二是害怕老太太那头再生什么事端。我担心她一招不成,还有后招,一个不成,还有第二第三个。”
经过上一回的谈话,宋玉芳是不会再信宋太太对于婚姻的态度了。因此根本就不上这个当,撇着嘴道:“我呀,跟你、跟老太太的志趣都不相投的。倒是你们俩呀,针锋相对了一辈子,其实有些事情上,合拍得很。你们要我嫁的,想是同一类人。只不过,老太太希望那个人是她替我挑的,这样呢她能以此居功,让咱们敬畏她、奉承她一生。你呢,虽然认同她挑人的方向,却不能让她居那个功。我说对了吧?”
宋太太虽然藏了一肚子的话,却没有哪一句可以用在这上头,词穷的她只得摇着头干笑罢了。
宋玉芳一挑眉,哼了一声,又道:“我还不想嫁人呢,更不承望嫁什么高门显贵。就是哪天想嫁人了,也得嫁个本分上进有真本事的。”
宋太太仍不放弃,就着这句话继续试探:“何先生要是不上进没本事,怕也不能坐着汽车出门吧?本不本分嘛,你要是托给我去”
宋玉芳简直不敢相信,母亲都已经考虑得这么远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想要打破她的幻想:“妈,人家在老家南京可是大户。祖辈们打前清就在票号洋行里打滚,进银行也算是耳濡目染、家风传承了。我一个穷女孩做这种白日梦,不是现眼吗?”
宋太太把手往腰上一叉,抬高了嗓门道:“嘿,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们新青年不是主张不要门第观念的吗,可你说的这话却有倒退的意思呀。”
这话,倒是彻底驳倒了。
宋玉芳用闪烁的眼神,掩饰着自己的窘迫,随即又镇定自若地开始讲大道理:“门第不只是物质和金钱,还有对人品的锻造,也包括了眼界、格局、信仰、追求等等等等。这里头事儿多着呢,哪里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您呀,以后听话匣子得听全咯,别单记了一句半句,就拿出来抬杠。婚姻最最基础的是,两个人要互相爱恋,没有这个先决条件,什么道理都是白搭!”
看着母女两个总是在抬杠,并谈不到一块去,一旁的王婶也是停了手里的活。正干着急的时候,听见“条件”二字,认为总算有了可以插嘴的地方,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小姐说的是啊,这谈婚论嫁还是先列了单子好。咱们什么条件,他们能答应多少,都得说个明白,不然容易结成冤家。”
宋玉芳是彻底被这主仆二人击败了,同时又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是自己抱着奢念还想试着跟母亲沟通。这下是彻底明白了,两人之间的鸿沟不是代沟那么简单的,有心跨过去却未必有那力,还是趁早歇着,该干嘛就干嘛的好。
就见宋太太成功地被王婶的一番话给带跑了,一双眸子亮着,说到激动处,还从嘴里飞出几滴唾沫星子:“对门十五号你见过了吧,他家闺女定亲的时候你还不在这儿。我是知道的,别提多有排场了,可结婚的事儿却死活不提起了。隔壁那个唱大鼓的张嫂子前两天还跟我学呢,说是唱堂会的时候听见的,那个”说到要紧的地方,她又忽然挺住,这才回过味来,一拍腿,“嗨,胡闹嘛这不是,咱们说自个儿呢,怎么拐到人家家里去了?”
可是,再要去谈正题吧,宋玉芳早就溜了。
“不行,我今儿就是睡在她屋里,也得把实话给问出来。”宋太太下定决心,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宋家太太。”这时,有人站在街门外喊了一声,然后熟门熟路地进来了,笑道,“我找宋小姐。”
来的不是生人,是这胡同里一家油印作坊的差役。
宋太太只得按下家事不提,去叫宋玉芳的门。
待到人出来了,那差役才道:“宋小姐,有你的电话。”他见宋太太突然站得笔挺,身子往前扑着,赶紧又转过去向宋太太道,“还是那位傅议员的千金,过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