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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宋玉芳原本是富家千金,分家之后就只是个穷教员的女儿,无论是在人才济济的贝满女中还是金光灿灿的中国银行,对于“纸醉金迷”四个字她永远是旁观者,但她坚信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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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师不利()
民国五年,五月十一日上午八时许,中国银行北京分行的大铁门,被前来兑现的储户硬生生挤出一个大洞来。
一群人蜂拥着冲到了柜台前,晃着手里的存票,一张张表情狰狞脸,声嘶力竭地喊着:“兑钱,兑钱,兑钱!”
银行大门外,一个穿着半旧的浅蓝色短袄、黑色长裙,梳着一条大辫的女孩子,手足无措地将书包给拽紧了。她退到马路边上,从包里翻出了一张通知函,反复地默读了又读。
“没错呀,五月十一日,早上九点开考,地点中国银行北京分行。”女孩蹙着眉头,丝毫不知这汹涌的人潮,究竟所为何事。
挤在银行门口的人,什么年纪都有,看起来并不都是来考试的。
她惶恐地缩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又绕着银行走了一圈。随着她脚步越来越急,包里的算盘珠子也一声快过一声地跳了起来。
银行后头有扇小门虚掩着,门外有四个穿制服配盒子炮的人守着。
女孩赶紧扭过头去,贴着墙站定。她在心里想,这几个兵也不知道是哪路大帅麾下的,要是碰上了强盗兵,多走一步就得死。她低头凝想的时候,眼光正落在自己那双微微泛白的圆头布鞋上。才喝过一大碗白粥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忽然间,她听见自己的弟弟在耳边哭着喊饿。
眼皮子一跳,举目四望了一番,才知道这是饿出幻觉了。
如果想进门需得冒挨枪子的危险,但如果不进去,就要回家接着饿肚子。
饿着死,活着饿,哪个选择都不体面。
最终,女孩还是鼓起了勇气转过身,颤着声音,举着手里那张通知函,慢慢地走上前去问:“请问,考试能从这里进吗?”
这四个人是当兵的,临时接到上头的命令,来这里维持秩序。他们瞧着眼前这个小女孩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似乎不具威胁。又将信将疑地接过通知函扫了一眼,上写着“宋玉芳女士”,最末盖着北京中行的大印。
四人背过身商量了几句,一个领头的转过脸,问她带证件了没有。
宋玉芳连声应是,又赶紧掏出一张学生证来。
大兵看着“贝满女子中学”的抬头,眉头愈发皱紧。
堂堂的贝满女中名满京城,在那里读书的不是权贵千金就是富家女眷,怎么还会有这种学生呢?
宋玉芳似乎猜到了些意思,脸上窘迫极了。她赶紧把书包敞开,露出里头的算盘笔墨等物,又把头昂得高高的,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坦荡一些:“学生证上有我的半身相片,你们瞧一眼,真的是我。除了通知函,我还带了校长写给银行的举荐信。”说着,她就从书包的内侧袋里赶紧又翻出一个白信封。
中行年年都招练习生,但今年是头一回招女生。从女小到女高甚至大学,整个北京那么多女校,但因为鲜有人愿意录用女生,每个人都面临着毕业等于失业的困境。因此,宋玉芳无比珍视这次考试,简直是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谨慎,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份文书。
四个大兵的程度,堪堪能读懂名字和大印。
尽管他们都是习惯了靠枪说话的人,但上峰有交代,没有命令切不可与中行任何一个人起无畏的冲突。既然手续齐备,仿佛也不该耽误银行里的正事,否则回去不好交差。加上宋玉芳的样子,的确不像个歹人,商量之后决定放她进去。
宋玉芳激动地连连鞠了几个躬,一路弯着腰挤到了大厅的问询处。
虽然未进门时,已经见识到了人潮的汹涌,但当她真的站在了大厅一角的时候,还是不由地被眼前的场面给震慑住了。
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上一次见到这种热闹场面,大概还是小皇帝宣布退位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满街的人都是笑着的,不似现在,看起来像是哪个江湖帮派的弟兄齐聚到银行里讨债来了。
问询处的桌子上,有个身形微胖的男人站着,右胸上带着银行的工牌。
宋玉芳眼睛一亮,艰难地挤上前,抬高了手将通知函使劲地一晃,扯着嗓子问道:“先生是银行的人吗?我想问一问”
胖男人低头一瞥,就瞧见她手里一张盖红印的纸。二话不说,向着宋玉芳伸出手一抓,一面把人拎到桌上,一面吼道:“哎呀,我一直等着呢,你可算是来了。上楼上楼,东西都备好了。”
宋玉芳觉得有些不对劲,腾空挣扎了两下,红着脖子嚷起来:“哎,先生您等一下,我只是想问问”
“别问了,你自己听听,这里能是说话的地方吗?”
“可是,话总得”
话到一半,柜台上忽然关了一个窗口,引起了众怒。宋玉芳接着又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这个胖胖的汉子拽着不停尖叫的宋玉芳,踩过无数的肩膀,终于渡到了茫茫人海的另一头。
柜台里头有人开了一道小到连苍蝇也飞不进去的缝,宋玉芳被一把塞了进去。紧接着,那个汉子腾空一跃,不由分说地又扛起人上了二楼。
“先生,先生,我”
胖男人根本不容宋玉芳把话说下去,他的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滚落下来,抖着手掏出办公室的钥匙,嘴里急急地交代着:“你站这儿等着,我进去取,很快很快。”
而刚落地的宋玉芳,上气不接下气的,话也说不长,两句“先生”一喊,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她还在后怕,刚才那样乱的局面,一个陌生男人对她说抱就抱、说走就走。被举在半空的时候,她的心跳都快停了,真怕是遇上了化了妆的人贩子。幸好她还在银行里,而不是被堵着嘴,关进了小黑屋。
宋玉芳使劲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满脑子乱飞的情节给甩掉。到这时,她才认真地观察期四周来。她发现这里的职员都是来去匆匆的,神思凝重甚至是脸色苍白。
这些人虽然见着一个穿着朴素的生人出现在这里,俱感到些奇怪,但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听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看起来,这里并没有什么考试的氛围。
宋玉芳害怕误事,鼓起勇气试着拉住一位看起来年纪尚轻也比较好说话的男子,先鞠了一个躬,礼貌地问道:“这位先生劳驾,就耽误您一刻儿工夫。请问,这儿是考试的地方吗?我瞧着不大像啊。”
“这里当然不是考试的地方。”那男子刹住脚步,向着眼前打扮素净的女子一望,皱着眉问道,“不过这位女士,您上楼来做什么?”
同时,宋玉芳也在打量他。
身上只穿一件西式的白衬衫,袖子高高卷在手肘处,领口松着两颗纽扣,头发蓬蓬的,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像是一夜没睡。如果不是右胸前有工牌,她大概无法把这样一个人跟印象中高薪的银行职员联系在一起。
不过细看之下,忽略掉他的不修边幅,这个人可以说得上是相貌堂堂了。轮廓分明,五官俊秀,身材修长。两道浓浓的眉毛如利剑一般英气,眼神柔和而坚毅。职业习惯使得他的唇角总是微微上扬着,鼻梁高高的,肩膀宽宽的。通身上下透着一股自信,还真有几分青年银行家的气派。
“女士,女士?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到楼上来的吗?”
宋玉芳被这番郑重的问话给叫醒了。她又想,这里或许是办内部事务的地方,一般人不能进来的。尽管脸上极力保持着镇定,心里却早就哭了起来:这可糟了,银行是个存大钱的地方,莫名闯进一个人来,会不会被抓起来盘查呀?
她真的太想要这份工作了,半点不敢使人误会,拼命地摇着手,委屈地解释道:“先生,您听我说,我不是自己闯上来的。我一大早挤了半天才进门,想问问考场在哪儿,可楼下实在太乱了,我一句话没说全,就有一位穿银行制服的先生拎着我就往这里来,然后”她说时,将手往身后一指,“那位先生说进去取什么东西来着,我”未免别人不信,她又慌里慌张将通知函举在脸上,证明自己并没有撒谎。
那男子朝着纸上扫了一眼,又向着宋玉芳急得通红的眼一望。确认了她不是在说谎,这才微微舒展了眉头,现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想必是误会了。”但是,他也不知道考试的具体安排,只得拦住一个小年轻,帮着打听一番,“小王,这位女士是来考试的。你看”
宋玉芳仔细观察这二人的神色,心跳渐渐稳了下来。她似乎是问对了人,这个被唤作小王的人停下脚步之后,先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何秘书”,看起来很尊重的样子。
可是,小王望向宋玉芳的眼神却并不友善。
从早上六点起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小王根本没空搭理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但他又不好跟眼前这位,代表中行总管理处来监督工作的大爷摆脸子。只能对着宋玉芳,皱着眉头宣泄着内心的不满:“考试怎么往这儿来了,来之前都不留意通知的吗?”
第2章 悬于一刻()
宋玉芳一下就慌了,惨白的一张脸对着通知函望了又望,这才伸手,指着地址那一栏:“可这这上头不是写了”
小王定睛一看,心里咯噔地一跳,料着必然有些花头在里面。又顾及总处的人在旁边听着,不好在他面前暴露分行的错处,忙换了一张笑脸,耐心地解释道:“这次考试我们借用了女高师附小的几间教室,难道您没收到通知吗?”
听了这话,宋玉芳的心凉了大半截,低头吸了吸鼻子,一直把脑袋摇着。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提早一个钟头来了,又知道是跑错了地方,自然可以补救的。但是,她一想到楼下那种情形,以及家里的境况,整颗心都灰了。她一家四口全靠在房山做教员的父亲在维持,这年头吃皇粮的还不一定月月都能领到薪水,宋玉芳的父亲更是连续三个月没往家里汇过一分钱了,所有的来信都是让妻儿们忍耐、忍耐再忍耐罢了。原本她指望着能考上银行,这样也就能替家里生些利了。
可是,眼见着好不容易有的机会,就要化成沙子,从指缝溜走了。
虽然宋玉芳没有说话,但是她的打扮、她的神情,早已无言地把她的难处都说了。
那位好心的青年见了她这样,心里也不落忍。蹙着眉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了小王,沉声道:“你赶紧替这位女士叫辆车吧,别耽误了她考试。”转过脸,又和颜悦色地对宋玉芳笑了笑,“女士,我得替这次负责招考的同事向您道个歉。好在学校离这里不算太远,时间也还早。放心,现在过去准能赶上的。”
宋玉芳听见有大洋叮叮叮地响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很近的,我”她心里想说,只要能通融通融,带她从没有人挤着的员工通道出去,一路跑着总能赶上考试的。
但是,小王哪里有心思来商量这个,先陪了个笑脸,然后拎着宋玉芳就往楼梯那边冲。
这时,那位扛着宋玉芳上楼的胖男人正好抱着文件袋,一路碎碎念地跑了出来:“那个谁,你可千万别再路上耽搁,这可是我们银行嗳,人呢?”他抬头只见自己平日最看不惯的总处署副总裁办公室的秘书何舜清,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并没找到人,急得额头又渗出一层冷汗来。
何舜清做了一次深呼吸,尽量拿出好脾气来回答他:“刚才那位女士并不是来办事的,而是来考试的。”
这个胖男人名叫佟寅生,是北京中行的柜台主任。
对于何舜清搞什么招录女职员的花花肠子,佟寅生一直是有微词的。偏偏在今天这种脚不能沾地的日子里,白白忙活了一场,又跟死对头撞上了,心里自然更加地生厌,跺着脚借机撒起气来:“嗨,这不是瞎胡闹嘛!我就知道,女人能干什么好事呀。”
何舜清见他反而先急起来,就冷哼一声,板着脸追问道:“为什么会有人不知道考试改了地点?”
佟寅生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闪避着,语气有些发飘:“偶尔的疏忽总是难免的。”
看他这样子,何舜清心中自有答案,上前了一步,语气强硬地说道:“我希望,不是只疏忽了女考生就好。”
佟寅生最不待见何舜清,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仗着亲舅舅是署副总裁孙阜堂,就直接进了总处做机要秘书。而佟寅生则是从底层练习生开始,一步一步做上柜台主任的。因就提高了嗓门诘问道:“何秘书,难道在你眼里,今天的大事是招考练习生,而不是停兑令?”
“在我眼里,做事严谨公正,是我行每一天的大事!”何舜清也不相让,加上别的一些事压在心头,干脆冲着大家都喊将出来,“那几个毫无消息的主任、组长,是凭空消失了吗,怎么找了几个小时还不见人?平时挂着闲职就罢了,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只顾在外潇洒吗?”
忙得不可开交的众人,难得见何舜清这样大的火气,纷纷冲着佟寅生使眼色,叫他先下去避一避。
佟寅生顾及手上还有许多事,不想多计较,气吁吁地掏出袋里的一把钥匙,胡乱往孔里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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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几分钟之内被人扛着穿越了两次人潮的宋玉芳,头昏眼花地躺在了人力车上。然后,叮叮叮几下响,裙子上就多了几枚大洋。
耳边听见小王在向谁解释着:“倒霉,真倒霉,打清早儿起就忙得四脚朝天的,还被总处的何大秘书逮住,让我送这小妮子坐车。”
另有一个人嘿嘿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等车子拉了一段出去,宋玉芳才迷糊迷糊地坐直了,数了数散在裙子上的大洋。一共五枚,别说是坐一趟车了,都够管她家里一个月的口粮了。这个钱,说什么也不能收呀。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这次的考试名额,宋玉芳完全是附带进来的。另有一位她的同班好友傅咏兮,也在考试名单中。不知道她收到了改地点的通知没有?
要知道,傅咏兮家里虽然不指着她挣钱,但她的前途也是全系在这次考试上了。
这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那天在学校做完礼拜的女学生们,听说北京女子放足会在中央公园有活动,就一窝蜂都去了。
到场后,一位操山东口音的教授在分析中国女性之所以落后的根本原因,是无法参与社交和工作。而无法参与这些事的原因,除去裹着小脚不便行走而外,还因梳发这种程序浩繁的陋习,占去了一日光阴的二十之一。而且满头的发饰,也会耗去无谓的体力,使得女子出门站一站都累,更不谈别的了。
虽然在场的女学生都听得频频点头,但谁也没有傅咏兮这般敢于落在实处,出了公园就直奔发廊。
这要是剪个短发倒也好说,贝满女中毕竟是教会学校,不会拘泥于中式的旧道德。可傅咏兮绝就绝在干脆地效仿男子,去剃了一个光头。
这份惊世骇俗,着实让校方为难了。
随着记者调查出傅咏兮的父亲是一名议员,社会上一批看不惯凡事都要求西化的人,一批无论什么事都要挑议员毛病的人,以及一小部分只为了针对其父政见的,齐齐在报上刊登各式各样的打油诗。甚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