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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学校变而为书院[书院:书院开设后,一些退隐的官宦、学者也乐意在书院开讲。这种讲学活动往往发展成政治清议运动,对当朝的官员形成压力。当朝官员有时会选择压制,比如南宋历史上,韩侂胄执政时,曾经宣布道学是“伪学”。明末东林党运动时,东林书院曾经被朝廷下令毁弃]。有所非也,则朝廷必以为是而荣之;有所是也,则朝廷必以为非而辱之。伪学之禁,书院之毁,必欲以朝廷之权与之争胜。其不仕者有刑,曰:“此率天下士大夫而背朝廷者也。”其始也,学校与朝廷无与;其继也,朝廷与学校相反。不特不能养士,且至于害士,犹然循其名而立之何与?
东汉太学三万人,危言深论,不隐豪强,公卿避其贬议。宋诸生伏阙捶鼓,请起李纲[请起李纲:靖康之乱前,金兵围攻汴梁,北宋朝廷和战不决。宋钦宗对与金兵交战缺乏信心,有意议和,遂罢免了主战的大臣李纲。太学生陈东率领数百名学生,上书宋钦宗,反对罢免李纲,后来发展成骚乱,杀死数十名宫廷侍从]。三代遗风,惟此犹为相近。使当日之在朝廷者,以其所非是为非是,将见盗贼奸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而国可保也。乃论者目之为衰世之事,不知其所以亡者,收捕党人,编管陈、欧[陈、欧:指陈东、欧阳澈。陈东就是上文中多次上书的太学生,靖康之乱后,被宋高宗招揽。他向宋高宗上书,要求还都汴梁;迎还被掳的徽宗、钦宗二帝;罢斥执政大臣,任用李纲。因此得罪于执政大臣,不久之后被杀。欧阳澈是布衣,金兵进逼汴梁期间曾上安边御敌十策。后来向高宗上书,内容与陈东的上书近似,不久同时被杀。],正坐破坏学校所致,而反咎学校之人乎!
嗟乎!天之生斯民也,以教养托之于君。授田之法废,民买田而自养,犹赋税以扰之;学校之法废,民蚩蚩而失教,犹势利以诱之。是亦不仁之甚,而以其空名跻之曰“君父,君父”,则吾谁欺!
郡县学官,毋得出自选除。郡县公议,请名儒主之。自布衣以至宰相之谢事者,皆可当其任,不拘已仕未仕也。其人稍有干于清议,则诸生得共起而易之,曰:“是不可以为吾师也。”其下有五经师,兵法、历算、医、射各有师,皆听学官自择。凡邑之生童皆裹粮从学,离城烟火聚落之处士人众多者,亦置经师。民间童子十人以上,则以诸生之老而不仕者充为蒙师。故郡邑无无师之士,而士之学行成者,非主六曹之事,则主分教之务,亦无不用之人。
学宫以外,凡在城在野寺观庵堂,大者改为书院,经师领之,小者改为小学,蒙师领之,以分处诸生受业。其寺产即隶于学,以赡诸生之贫者。二氏之徒,分别其有学行者,归之学宫,其余则各还其业。
太学祭酒,推择当世大儒,其重与宰相等,或宰相退处为之。每朔日,天子临幸太学,宰相、六卿、谏议皆从之。祭酒南面讲学,天子亦就弟子之列。政有缺失,祭酒直言无讳。
天子之子年至十五,则与大臣之子就学于太学,使知民之情伪,且使之稍习于劳苦,毋得闭置宫中,其所闻见不出宦官宫妾之外,妄自崇大也。
郡县朔望,大会一邑之缙绅士子。学官讲学,郡县官就弟子列,北面再拜。师弟子各以疑义相质难。其以簿书期会,不至者罚之。郡县官政事缺失,小则纠绳,大则伐鼓号于众。其或僻郡下县,学官不能骤得名儒,而郡县官之学行过之者,则朔望之会,郡县官南面讲学可也。若郡县官少年无实学,妄自压老儒而上之者,则士子哗而退之。
择名儒以提督学政,然学官不隶属于提学,以其学行名辈相师友也。每三年,学官送其俊秀于提学而考之,补博士弟子;送博士弟子于提学而考之,以解礼部,更不别遣考试官。发榜所遗之士,有平日优于学行者,学官咨于提学补入之。其弟子之罢黜,学官以生平定之,而提学不与焉。
学历者能算气朔,即补博士弟子。其精者同入解额,使礼部考之,官于钦天监。学医者送提学考之,补博士弟子,方许行术。岁终,稽其生死效否之数,书之于册。分为三等:下等黜之;中等行术如故;上等解试礼部,入太医院而官之。
凡乡饮酒,合一郡一县之缙绅士子。士人年七十以上,生平无玷清议者,庶民年八十以上,无过犯者,皆以齿南面,学官、郡县官皆北面,宪老乞言。
凡乡贤名宦祠,毋得以势位及子弟为进退。功业气节则考之国史,文章则稽之传世,理学则定之言行。此外乡曲之小誉,时文之声名,讲章之经学,依附之事功,已经入祠者皆罢之。
凡郡邑书籍,不论行世藏家,博搜重购。每书钞印三册,一册上秘府,一册送太学,一册存本学。时人文集,古文非有师法,语录非有心得,奏议无裨实用,序事无补史学者,不许传刻。其时文、、词曲、应酬代笔,已刻者皆追板烧之。士子选场屋之文及私试义策,蛊惑坊市者,弟子员黜革,见任官落职,致仕官夺告身。
民间吉凶,一依朱子家礼行事。庶民未必通谙其丧服之制度,木主之尺寸,衣冠之式,宫室之制,在市肆工艺者,学官定而付之;离城聚落,蒙师相其礼以革习俗。
凡一邑之名迹及先贤陵墓祠宇,其修饰表章,皆学官之事。淫祠通行拆毁,但留土谷,设主祀之。故入其境,有违礼之祀,有非法之服,市悬无益之物,土留未掩之丧,优歌在耳,鄙语满街,则学官之职不修也。
延伸阅读
子产不毁乡校
(春秋)左丘明
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如何?”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第90章 论君民()
(清)王夫之
导读
本文选自读通鉴论卷二七僖宗。
面对清军的攻势,明朝的士民发现自己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或者归附新朝廷,依靠其恢复地方秩序;或者继续坚持绝望的抵抗活动,甚至不惜投身于盗匪之流。毫无疑问,大部分士民最后选择了前者。故而清军入关不过十万余人,而北方几乎不战而降。清军南下江南时,也不过万余人,但是先后招降南明军队数十万。明清易代之际,正如其他王朝鼎革之际,绝大部分士民选择归附,此一事实毋庸置疑。但是对中国士民,尤其是士大夫而言,忠于君王被认为是绝对的义务。一旦他们逃避忠诚的义务,最好的结局是被列入“贰臣”的名录。
分道扬镳的选择无疑引发了许多的争执、伤痛和苦涩。这种裂痕有时发生在最亲密的家庭、家族和密友之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虽然选择归附的是多数,但是在历史和道义的叙述中,他们又是绝对的少数。即使是接受他们归附的新王朝,也会坚持古老的道义传统。坚持抵抗或殉国的人被视为英雄,但是他们又何尝不同情流离失所、死于非命的庶民呢?随着抵抗日渐绝望,抵抗者们渐渐发现英雄的举动不过徒增更多伤亡而已。道义传统要求尽忠于君王,但也同样要求保护庶民。在抵抗运动已趋衰落的后期,这种道义的冲突无疑越来越使抵抗者们苦恼。
王夫之论君民这一部分提及晚唐的史实,非常契合晚明的境遇,这也许并非偶然。王夫之的家庭、经历无一不要求他坚持对君王的忠贞,而他本人也从未逃避。直至晚年,他依然准备投身复兴明朝的事业。但是这位传统的卫道士却以一种平和、冷静的心态评价那些与他选择不同的士人,显然对传统道义内在的冲突也是感同身受。王夫之由此上溯到相关史实,揭去了儒家学派用以修饰君民关系的道德面纱。
“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善不善之分歧不一矣,而彝伦为其纲[彝伦:古指人与人之间的道德关系,犹言伦常]。彝伦攸叙,虽有不善者寡矣;彝伦攸,其于善也绝矣[攸叙:攸,语气词。叙,次第,或指按等级次第授官奖励等。此处指伦常还被人遵守。攸:抛弃]。君臣者,彝伦之大者也。“君非民,罔与立;民非君,罔克胥匡以生。”名与义相维,利与害相因,情自相依于不容已,而如之何其之!君惟纵欲,则忘其民;民惟趋利,则忘其君。欲不可遏,私利之情不自禁,于是乎君忘其民而草芥之,民忘其君而寇仇之,夫乃殃不知其所自生,而若有鬼神焉趋之而使赴于祸。君之身弑国亡、子孙为戮,非必民之戕之也,自有戕之者矣;民之血膏原野、骴暴风日者[骴:肉未烂尽的骸骨。骴暴风日:指暴尸野外],非必君之剿绝之也,自有剿绝之者矣。故曰百殃。百云者,天下皆能戕之、剿绝之,而靡所止也。
唐自宣宗以小察而忘天下之大恤,懿、僖以淫虐继之[宣宗:唐宣宗,公元846—859年在位。在位期间,不私近臣贵戚,不过分奢侈,但朋党之争、藩镇战乱始终未解决。懿:唐懿宗,公元859—873年在位,怠于政事,游宴无度。僖:唐僖宗,公元874—888年在位,任用宦官,横征暴敛。],民怨盗起,而亡唐者非叛民也,逆臣也。奔窜幽辱,未酬其怨,而昭宗死于朱全忠之手[朱全忠:即朱温。黄巢起义军将领,后降唐,割据地方,征战不已。最后杀掉唐朝皇帝,建梁,史称后梁。],十六院之宗子[十六院:宫院名。此处借指皇宫],骈首而受强臣之刃,高祖、太宗之血食,一旦而斩。君不仁以召百殃,既已酷矣,而岂徒其君之酷哉?李克用自潞州争山东[李克用:沙陀人。因镇压黄巢起义军用功,封河东节度使,遂割据一方。公元890年与朱温征战,大肆抢掠,致使河东赤地千里],而三州之民俘掠殆尽,稼穑绝于南亩;秦宗权寇掠焚杀[秦宗权:唐将领。败于黄巢起义军后,降巢。黄巢死后自称帝,遣将四处抢掠,征战时以腌制的人肉为粮食。],北至滑、卫,西及关辅,东尽青、齐,南届江、淮,极目千里,无复烟火,车载盐尸以供糇粮;孙儒攻陷东都[孙儒:秦宗权部下。公元885年打败李罕之,占据洛阳,放火焚烧宫殿],环城寂无鸡犬;杨行密攻秦彦、毕师铎于扬州[杨行密:唐将领。以败秦宗权功授泸州刺史,同秦彦、毕师铎等混战,胜而据扬州。后建立吴政权,尚能保境安民],人以堇泥为饼充食,掠人杀其肉而卖之,流血满市;李罕之领河阳节度[李罕之:黄巢起义军将领。后降唐,与秦宗权、孙儒等征战,所部到处劫掠,以人肉为粮。],以寇钞为事,怀、孟、晋、绛数百里间,山无麦禾、邑无烟火者,殆将十年;孙儒引兵去扬州,悉焚庐舍,驱丁壮及妇女渡江,杀老弱以充食;朱温攻时溥,徐、泗、濠三州之民不得耕获,死者十六七。若此者凡数十年,殃之及乎百姓者,极乎不忍见、不忍言之惨。夫岂仅君之不善、受罚于天哉?不善在君而殃集于君,杀其身,赤其族,灭其宗祀,足相报也。天岂无道而移祸于民哉?则民之不善自贻以至于此极,而非直君之罪矣。
天子失道以来,民之苦其上者,进奉也,复追蠲税也,额外科率也,榷盐税茶也。民辄疾首以呼、延颈以望,曰:恶得天诛奄至,易吾共主,杀此有司,以舒吾怨也!及乎丧乱已酷,屠割如鸡豚,野死如蛙蚓,惊窜如麇鹿,馁瘠如鸠鹄,子视父之剖胸裂肺而不敢哭,夫视妻之强搂去室而不敢顾,千里无一粟之藏,十年无一荐之寝[荐:垫席、褥子],使追念昔者税敛取盈、桁杨乍系之苦[桁杨:加在脚上或颈上据系囚犯的刑具。],其甘苦何如邪?则将视暗君墨吏之世,如唐、虞、三代而不可复得矣。乃一触其私利之心,遽以不能畜厚居盈为大怨,诅君上之速亡,竞戴贼而为主,举天下狺狺薨薨而相怨一方,忘乎上之有君也。忘乎先世以来,延吾生以至今者,君也;忘乎偷一日之安,而尚田尔田、庐尔庐者,君也。其天性中之分谊,泯灭无余,而成乎至不仁之习也,久矣!积不善而殃自集之,天理周流,以类应者不测,达人洞若观火,而怙恶者不能知,一旦沓至,如山之陨,如水之决,欲避而无门,故曰百殃也。
夫民之愚夙矣,移之以使作善者君也,则君固不得辞其咎矣。而匡维世教以救君之失,存人理于天下者,非士大夫之责乎?从君于昏以虐民者,勿论已;翘然自好者,以诋讦为直,以歌谣讽刺为文章之乐事,言出而递相流传,蛊斯民之忿怼以诅咒其君父,于是乎乖戾之气充塞乎两间,以干天和而奖逆叛,曾不知莠言自口而彝伦攸,横尸流血百年而不息,固其所必然乎!古之君子,遇无道之君,去国出奔,不说人以无罪,故三代立国千年,而无屠割赤地之惨。作善之祥,岂徒在一人哉!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因时之论也。当其时,文、武之泽已斩,天下忘周而不以为君,周亦忘天下而不自任为君,则君子虽欲自我君之而不能。若夫六王者,非篡逆之臣,则介在戎狄,无异于酋帅,杀人盈野,以求君天下而建社稷,君非君而社稷亦非社稷矣,故轻也。君与社稷轻,而天所生之人,不可以无与立命,则苟有知贵重其民者,君子不得复以君臣之义责之,而许之以为民主可也。
黄巢既灭之后,僖宗乐祸以逞志,首挑衅于河东。朱温,贼也;李克用,狄也;起而交争。高骈、时溥、陈敬瑄各极用其虐;秦宗权、孙儒、李罕之、毕师铎、秦彦之流,杀人如将不及。当是时,人各自以为君,而天下无君。民之屠剥横尸者,动逾千里,驯朴孤弱之民,仅延两间之生气也无几。而王潮约军于闽海[王潮:王绪部下,随军至漳州后,囚禁王绪,绪死后,自立为帅,公元886年占泉州,公元893年占福州,尽有闽中五州],秋毫无犯;王建从綦毋谏之说[王建:五代十国时期前蜀的建立者。能任用名臣世族,做到虚心纳谏],养士爱民于西蜀;张全义招怀流散于东都[张全义:黄巢起义军将领。后降唐,为河南尹,居洛阳,奖励耕织,躬载酒食,劳民田间。],躬劝农桑;杨行密定扬州,辇米赈饥;成汭抚集凋残于荆南[成汭:唐将领,公元888年取荆南,被任为荆南节度留后,励精图治,招抚流亡,通商务农],通商劝农。此数子者,君子酌天地之心,顺民物之欲,予之焉可矣。存其美,略其慝,不得以拘致主帅之罪罪王潮,不得以党贼之罪罪全义,不得以僭号之罪罪王建,不得以争夺之罪罪行密,不得以逐帅自立之罪罪成汭。而其忘唐之尚有天子,莫之恤而擅地自专者,概可勿论也。非王潮不能全闽海之一隅,非王建不能保两川于已乱,非全义不能救孙儒刃下之余民,非行密不能苏高骈虐用之孑黎。且其各守一方而不妄觊中原,以糜烂其民,与暴人争衰王。以视朱温、李克用之竭民肝脑、以自为君而建社稷,仁不仁之相去,岂不远哉?呜呼!至是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