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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在河里抓到的懒蛤蟆。那道生硬的、斜着向下直达下巴的疤痕把他衬托得很凶残。原本他是个非常温暧的人。
他40%深三度烧伤,40%深二度烧伤。这么说吧,他全身除了头皮(当时戴着钢盔)、腋下、胯下,手掌、脚掌外,其他地方儿都被烧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刚烧伤我来医院陪床的那段日子。他全身赤裸,结着黑色的焦痂,架在自动翻身床上,左右全是一排排炙热的烤灯,往干烤他的创面的……
第一次手术那天,站在手术室门外焦急如焚等待着的我,看见医生拿出一只大红塑料桶,里面放满了从他身上切下来的焦痂……医生说四肢切到深筋膜上,我不懂啥叫深筋膜,看到他被推回病房时,缠满了白色纱布,活像埃及的木乃伊。换药时,我看见他的四肢变得很纤细了,该切下的坏死组织都切没了……
他相当坚强,一次次取他头皮给他身上的创面植皮,医生说次数多了最后别用麻药,不过要征求病人意见,他毫不犹豫选了不用麻药,我看着心都打颤,他却连哼都没哼,包括从他长脓的伤口上用小刀把脓一点点刮掉,刮出新鲜的血肉……
什么叫千刀万剐,他的治疗取皮植皮,刮脓……。
他比我大七天,他家和我家是四代交好。
从我爷爷的父亲和他爷爷的父亲起,他爷爷的父亲是我爷爷的父亲家的长工。
第20章 渊源()
曹天成,从小学起我就喊他老曹。
早先,我们住在一个镇上,后来先后又搬到了新区,近百年的地下采煤,导致老矿的住宅区大面积下陷,矿务局让各矿自行购买周边农村的土地,又重新建起的煤矿职工住宅区,简称:新区。
我父亲和他父亲在一个矿上。我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煤矿机电工程师,他父亲给矿长开车,在矿上人脉相当广,想找矿长办事又找不到门路的人都会找上他。
我们两家的友谊之花是从我们祖爷爷那代开始缤放的。他的祖爷爷和我的祖爷爷是同龄人,同龄却不同命,我祖爷爷是大财主家的三少爷,他的祖爷爷是大财主家长工的儿子。我的祖爷爷在三兄弟中生性最懦弱,最不善言谈,是父亲最不器重的小儿子。大概他觉查到了父母认为他没用,他也自暴自弃,对家里的事从不上心。他打小有个最好的朋友,就是他家曹长工的独生子曹有用。
曹有用人很机灵,也勤快,老东家儿挺喜欢他。为三少爷请来了私塾先生,老东家也让曹有用一道跟着去听。
三少爷十六岁那年,他对生意一窃不通让老财主直犯愁,他家在归化开着商号,缺人手,老财主想着把快成年的没用的三儿子打发过去,怎么着也得让他历练历练,学些蒙语,学习柜上的生意,放在自己个儿眼前,终不成气候,放远点,兴许能摔打出息了。
曹有用的爹请求老东家,能不能带上有用,让他跟着小少爷,一方面服侍少爷,一方面他也学个把饭的本事。老东家一听这是好事,两孩子打小腻在一处,长大了一处营生,多好个事,想都没想就应了。
三少爷的大号叫齐献仁。主仆二人到了归化,少爷在柜上,曹有用则经常跟着驼头(驼把子)跑货,相安无事两年,二人长大了不少,学了不少本事,蒙语也学成半个当地人的水平了。
同治爷驾薨的前一个月,小伙计走货时出事了。
他们遇到了狼群,四个人四匹骆驼,就小伙计一个人活下来了,其余的都喂了狼群。小伙计虽是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个终身残疾,冻掉了八根指头,手上六根,脚上两根。算他命大,被一山里的货郎发现了,救了回来。
第二年,小少爷带着曹有用离开了归化的店,也离开了晋中老家,二人去了千里之外的宁夏府,在那儿住下来了。老财主怒发冲冠,气其小儿子不争,尽干些没梁子的勾当,人生地不熟,跑回回地界干啥去了?干脆不管他了,由他折腾,等他折了翅膀后自然会回来。
没想到,第二年,他们二位竟然在宁夏府开了个字号,也做起了茶叶、铁器、皮毛的生意,他们的主顾是宁夏和新疆客。老财主听说后,诧异得半天合不上下巴,这从哪说起呢?这不着调儿的小兔崽出息了?既然有本事做生意,干嘛跑那么大老远去,放着自己商号不管,偏要自立门户?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更让他纳闷的是,他哪来的本钱开字号铺子呢?在归化学徒,一个月几两碎银,仅够花销的,他也从来没问家人拿过钱……这真是个怪事情。
少爷和曹有用生意越做越大。十七年后,不知怎么着他俩招惹上了土匪,铺子店面被抢劫一空,土匪扬言砸银子买他俩性命,他俩东躲西藏,最后不得不放弃生意。
但是,他俩还是没回老家,没投靠老财主,而是去了晋北大同府。
老财主听说后,又恨又心疼,叹道:“啥时候要了饭讨了吃才肯回家。”
三少爷没像他爹想的要了饭,他和曹有用不久在大同开了字号:恒德魁!
做牙行,煤牙,开始只是买卖当地的煤,后来摊子大了起来,又开了货栈,各处建有客房,从单一的买卖煤,到铜、铁、陶瓷、皮货生意。
老财主到死都没见到他的小儿子,他到死都没明白,那个懦弱的孩子怎么成了一把生意上的好钢?
……。。
三少爷就是我的祖爷爷,他老人家娶妻生了三丫头片子。曹有用因为一只手秃了没了指头,另一只手剩下四根指头,一直没成家。后来,我祖爷爷在他四十多岁时买来个大烟鬼的女儿给他做了老婆,转年生下个胖儿子,同年我祖爷爷也得了个带把的。
我爷爷和曹天成的爷爷又是光屁股玩大的。
这期间大清灭了,民国开始了,他们没怎么受改朝换代的影响,依旧做着自己的生意。
后来,我祖爷爷赶时髦把我爷爷送去日本留学了,而曹天成的爷爷天生就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子,嘴巴甜,脑子活,没有他谈不成的买卖,他成了我祖爷爷和曹天成祖爷爷生意的顶梁柱。
我爷爷在日本待了几年,交了不少日本朋友,回国不久,他没插手自家生意,而是办起了学堂。
接着日本来中国打仗,抗战开始了……
再后来,我祖爷爷和曹天成的祖爷爷夫妇相继过世了
解放了,我爷爷他们的货栈,牙行、客房全被政府没收了。接着我爷爷妥妥的被打上了资本家的名号,而曹天成的爷爷因为是我爷爷家长工的身份,成分是工人。
我爷爷因为在日本留过学,罪大恶极啊,批斗完不能歇着,去扫厕所。那时候,曹天成的爷爷靠着嘴皮子和识眼力劲儿当上了第二菜场的场长。
他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去厕所,趁着没人时,把一包饭塞给我爷爷……
我爷爷平反后,仗着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到大同周边一个镇上中学当了副校长,教日语。曹天成的爷爷从二菜场调到那个镇上当了镇上的会计。
我父亲考上了煤炭学校中专,曹天成的父亲啥也没考上,招工考去了煤矿,他去的恰好是机电科,不过曹天成父亲不喜欢蒙头干活,折腾来折腾去在矿上开了车,凭借着他的出色交际能力,最后给书记开了车,一开就是十五年。
推开病房的门,我第一眼看见了老曹,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他很惊讶我的突然到来:“怎么一个电话也没有?说来就来了?你请假了?不是第一年在新单位吗,咋不好好表现表现,这么大老远上北京看我,多耽误工作?”
自从烧伤后少言寡语的主儿,看见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我能实话实说吗?当然不能。好比,一个人丢了一头牛,不能在一位刚刚房子全被烧没了的朋友面前哭诉自己丢牛的伤心。我的事再糟糕也没有比老曹糟糕。
我编了个谎,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他不相信。
“你为啥还带来个兵?”他疑惑地看着我身后的小战士。
“喔,上级安排的,你别管了,快过年了,给你陪床的战士也该回去了,这不,上级把我和他派过来,和你一起过个年。”我说。
老曹手里拿着个放大镜,在木头上刻着什么。
他说,他太无聊,学着用放大镜在木头上蚀刻烫画。
他一直都是这么多才多艺,上学的时候班里出板报画宣传画少不了他。
第21章 过年()
我从背包把北京买的驴打滚儿、全聚德的烤鸭掏出来。
牛角被带了出来,掉在了床上,老曹的脚下。
他拿起来仔细端详起来,又拿起一套小的复杂的镜子,不知道是显微镜还是放大镜,一丝不苟地研究起来。
我笑了,说实在的,看到他这么积极地生活状态,我打心眼里高兴。我最担心他会消沉下去。
他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做,比什么都好。
他乜斜着一只眼,目不转睛地窥视那只牛角。
我打发一起来的小兵小李去医院招待所定房间,定好的电话我。小李走后,我拿出毛巾香皂去卫生间洗把脸。
我边擦着脸上的水珠边从卫生间出来时,老曹一脸古怪地看着我。
“这个你是打哪弄来的?”他指了指握的那只牛角。
“哦,捡来的。”我顺口敷衍道。
“不可能吧,在哪儿捡的?”他的那副认真劲儿,我真心不想破坏掉。
“巡逻时捡的。”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瞅着牛角。
“怎么啦?它有啥稀奇不成?”我调侃他。
“这是文物啊,你怎么会捡到呢?”他蹙起眉头说。
“啊?啥?文物?你咋看出来的?”我心中一动,嘴上问着。
“牛角里面刻着文字,而且不是现代文字,看着像篆体。”说着把牛角递给我,复杂的小套镜递给我,指导着鼓捣了几下,果然看见很多排列整齐的蝇头小字,放下镜子再看,完全看不出有字,里面就是普通的粗燥的角质,摸摸也感觉不出啥。
这神奇了。当初我拣它的时候就不认为它一般。出事后,我身上所有物品肯定经过了几轮严格检查的,没人发觉它的异乎寻常。我清醒后,一个领导问过我这是哪来的,我说从家里带来的,爷爷给我的,爷爷过世了,我一直带在身边,他们当真了。
木匣子和牛角是谁丢在哪儿的?我从小石门下到小拱屋,一路上蛛网摞摞层层,长久没人走过。那个人只能是从小拱屋的狗洞向洞外走去,他掉下深渊了还是从我出去的白骨梯爬出去了?
什么原因使那个人不能携带他的物品,不,是不能携带木匣子和它里面的东西?这好像说不通……。
老曹极其疑惑地连着追问牛角的事,我打了几个哈哈儿,总算遮掩过去了。
老曹要仔细研究牛角,我收了起来:“我他妈的不比一个牛角招你待见?以后有的是工夫,咱先好好唠唠,别一见面搞那些不相干了。”我笑着揶揄他,没忘了嘱咐他,千万不要当着小李的面再提这个牛角
老曹烧伤后被送到西安治疗,这边有皮源,治疗烧伤的医疗水平很高。他现在植的皮都长好了,但是,暗褐色的嫩皮上结着一层层白色鱼鳞般的皮屑,唉,但愿以后会更好些。现在他需要不断地整形,矫正一些连粘的、影响功能的部位,小手术还是不间断。
老曹住的是单间,医院很照顾他。
有位护士,一到下午两三点钟,就来我们病房,找陪床的帮着她去药局用小平板车拉输液用的液体(塑料袋,玻璃瓶装的葡萄糖、盐水),正巧小李出去了,我就应声跟着她去了。
这位护士刚二十岁,姓葛,长相清秀高挑,她一个劲儿地向我打听老曹以前的事情。我心里一动,才忆起这几天来我们病房次数最多的工作人员就是她。老曹烫画用碘伏,她送来一瓶儿,那套复杂的小放大镜听老曹说也是她帮他在淘宝上选的,还时不时地给老曹带水果……。
我留了个心眼儿,一路上夸老曹以前人有多帅,是我们班女生心中的扛把子,部队里老曹年年被上级嘉奖,我意味深长地说:“有空我给你看看老曹以前的照片,你多照顾照顾咱的大英雄。”葛护士笑咪咪地答应了。
葛护士来得更勤了,常带些好吃的来,有一回带了个大保温杯,里面是她刚买来的老孙家羊肉泡馍……。她的休班时间多数泡在我们这间病房里了,默默地看着老曹烫画,惹得她的同伴,其他小护士打趣她。谁都能看出来,她对我们老曹有意,就是老曹自己看不出来。
老曹没看出她的意思,却看出来我的不正常了。老曹专心烫他的画的时,我多数一个人发呆,直到他喊我,我才从呆滞中醒来。
终于,老曹开口了:“亮子,你跟我说实话,哨所那边没事吧?我怎么想都不对劲,咱部队的规矩你也知道,哪有新上任的领导过年不在岗这一说呢,何况是这么重要的岗位,你这回怎么请下的假?你看你,成天发呆,有事可不能瞒着我。”
我瞅着自己的脚尖,讪笑着,对他说:“你猜中了,我们哨所要撤了。”
“撤了?”他张着嘴,无比惊讶,好像听到了核爆似的。
“对,撤了,上级已经通知了。”我长叹一口气。
哨所烧没了,全部兵力没了,哨所实亡了。一想到哨所,我的心开始绞痛,那种记忆仿佛是我的前世,有些恍惚,有时候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几次想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兴许他们好好的地在站岗巡逻呢,我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而已……。
老曹没再往下问了,他转了个话题:“你啥打算,准备去哪儿呀?”
“我是一部队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苦涩地笑道。
……。。
“组织上要送我去政治学院上学,我准备做完这几次手术后出院了,回趟部队,九月份去读书……。”他眼神闪烁,好像这时候说给我这个事情不厚道。他就是这么个总为别人想的傻子。
“大喜事呀,老曹,咱当初从大二退了学入伍不就是想考个军校吗?你,你出院了回家看看父母吧!”我由衷地为他高兴,能上军校,对他被毁容的心里创伤是个极好的治愈机会。
他眼睛望向窗外,低头继续烫他的画,摇了摇头:“不回去了。”
……。
除夕之夜,医院专门给留下的病号送来了丰盛的年夜饭。我俩相对无语,各揣心事。
年少时,每逢这个节日,我俩那个欢天喜地,拿着二踢脚和一群混小子各个街道疯闹,如今,这个节带来的是无尽的沉重。
我们还是给各自的家里打了个电话……。
没有说我们在一起,我说我在哨所,他说他在弹药库……。。
报了平安后,喝了两瓶啤酒,他躺在床上,我趴他床边。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在想那片雪域和那些死去的战友……。
我可能耍酒疯了、嚎啕大哭,招来的医生护士们,最后小李把我架回了招待所……
我完全清醒后,手里捏着一张名片,那位考古专家的名片。隐隐地,我觉得这只不寻常牛角能找出战友的死因。
几次想拨出这个号码,可是我最终停下了。我要等部队给我的处理结果。
年去了,我的假也结束了,我要回到北京那个军械训练大队去销假。
小李随我一起走,老曹以前那个陪床的战士回来接我们的班。
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