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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澜翻了一早上的医术,逢晌午得了闲,将将给自己做了两样小菜,回到里屋一看,那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双筷子的人,除了颜莫歌还能是哪个?
她先有一愣,愣过之后轻轻淡淡的脸容恢复平静,再看不出有其他情绪了。
端着汤走过去放下,夜澜到厨房与自己添了双碗筷,回来后在他对面坐下,只道,“吃吧。”
罢了,她伸手夹菜,仿佛在这里见了他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
他会来,意料之中,故而没什么好惊奇的。
自然,她更望到了他眼中浓浓的怨念,只她不想做任何回应。
颜莫歌没动,看她静静食饭,回味她先前的态度,心头更加翻涌得厉害。
依着原来的自己,定会先掀了桌子再发一通脾气,然面前坐的人是夜澜,他多大的脾气都发不出来,不是忍住了,而是没有!
默然了一会儿,他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你可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找你?”
单是这可谓‘温和’的语气都叫猫在外面偷听的几个死士诧异到了极点!
这是他们家言语恶毒性情古怪的小公子?
夜澜停了停,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道,“找我作甚?我都答应替你配药,难不成怕我跑了?”
他吃瘪,欲言又止,迎着她平平无奇的目光,仿似悟出点什么,忽的自嘲笑道,“倒不是怕你跑了,你还惦记着小圣女的死活。”
一命换一命,只消于此,他对她还有价值。
哪怕只有这点也好
夜澜轻道,“不然。”
她将周遭环望,眸色虽静,却已能与人看出不喜。
闻她道,“你阿爹虽言这处赠我小住,前后门外那几人素日来从不曾离开过,恐怕你稍有差池,我亦自身难保。”
她也是要一命赔一命。
颜莫歌恼道,“我的事不用那老头子多管!”
蓦地站起来,他怒气冲冲,“跟我走,我这就带你出去,随便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后谁敢将你关起来,我定将其碎尸万段!”
话到最后,尾音平地高了好几丈,听得外面几个小的忍不住相互看看,以此打气。
太王夫的命令他们不能不听,小公子要降罪,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下来了
夜澜自若喝汤,一勺一勺的吹冷,再小口小口的送进嘴里,波澜不惊,无急无躁。
与她隔着一张楠木圆桌相站的颜莫歌,这会儿瞧着就如同个傻子。
他的心思,她其实是懂的。
只是不能回应。
等了半响,夜澜道,“可我没说讨厌这里。”
颜莫歌一窒,她接着道,“那几个守门的当成护院就好,没有清歌儿也不得关系,它时时在我耳边闹,难得几日清静,不错的。这里什么都有,就算缺了东西,使唤一声立刻有人送来,反正不是长久住,等给你的药配好,我们就——”
后会无期。
有些话是不用说得那般直白的。
更之余听的人还是如颜莫歌这般聪明的,即便她未说完,他也定能心领神会。
“你休想!”他大喝,气急败坏像个三岁孩童,恼火,只因有人没有称了他的心意。
夜澜正对他那双灼灼耀目,脸容表情始终不曾有过变化,道,“当日出谷之前我就说了,我正好有外出的心思,顺路应你相邀,你要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会喜欢你。”
话音落,只见他袖袍轻拂,‘砰’的一声巨响,跟前的圆桌当即裂成几块,烂在地上已不成型。
夜澜手中还端着碗,见状摇了摇头,低眸叹道,“你又是何苦?只我拒绝你多次你才觉着新奇,所谓‘喜欢’,只要不讨厌的都能算,这世间哪儿有这样多真正的喜欢?你我相识不长,我实在不得这个意思,故此”
“不用说了。”
这回可不是她不说,而是颜莫歌先沉声打断。
他胸口起起伏伏,周身都在发抖,云袖里的手早就紧握成拳,仿佛随时,他都会扬手与她一掌劈去,将她弄死了作罢!
生平从未被如此气恼过,拒绝过,原来全是他会错了人家的意思而已。
可笑!
颜莫歌一走,方是在外面为夜澜捏了一把冷汗的毕宿行了进来。
望见满地狼藉,此前小公子有多愤然不言而喻。
毕宿他们自小跟在颜莫歌身边长大,虽不如朱雀和青龙两部与之亲厚,可也时有暗中保护,忠心耿耿!
见夜澜竟还能稳坐,慢吞吞的将托在手里的半碗汤喝完,他不免为之抱不平,道,“我们公子身子不好,脾气是古怪了些,可小人也从未见他对哪个如此温言细语,好言相对,为了尽快找到夜姑娘,小公子几夜不曾合眼休息,每每下人将你熬的药送去,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探你的消息,如今是总算找到这里,你”
“你可是想说我不识好歹?”
起身,夜澜与毕宿隔着几步,无论在身形还是气势上却相差一大截。
她像是没有情绪,不会喜更不会怒,说出来的话却不乏让人听出嘲讽戏谑之意。
“原来拒绝了你们小公子就是不识好歹,那依着我看,这天下间不识好歹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你何苦逮着我说教?再者我不拒绝他,难道还真答应了不成?到那时你们那位太王夫大人又该来找我的麻烦了。”
说穿来,她一介女流,空有一身医术,自保都难。
莫说她存心济世为怀,就算是别人求上丨门来央她救活一命,之后被反咬一口的事她都遇到过。
人心确实难测。
她亦是不想去揣测哪个的心,过好自己的日子足以。
毕宿哑口无言,牛高马大的杵在哪儿,半响再说不出半个字。
夜澜礼节的等了会儿,见他不言,她抬步越过他行出去,道,“桌子是你们公子劈坏的,烦请换一张,再把这里收拾好。”
人情淡薄寡然到了极致。
刚一走出夜澜逗留的宅院,颜莫歌忍不住一阵猛咳,从喉头里闷出一口浓血!
这可将途径的路人吓得不轻,不由加快了步子远离此处,却又因着人心作祟,总要回头来看个稀奇。
奎宿追出来就见他扶在门边稍息,脸容颜色之差,忙上前欲将他扶住。
“小公子,您几日不曾好好休息,小的扶您回国色天香楼罢?”
刚一靠近,颜莫歌蓦地伸手拽住他领子,粗蛮的将人拖到自己跟前,另一只手抬起随意抹掉唇角的血渍,他眸中凶光毕露,恶狠狠道,“说!阿爹答应她什么了?可是找到她要见的那个人?”
真当他是个死人,什么都不晓得了?
夜澜,你可真是好样的!
以为有阿爹允诺相助,就一心一意想早点把解药配出来,好一脚把他踢开?!
想都别想!
奎宿惊觉小公子反映迅敏,脑子里回荡着昨日太王夫的交代,又见公子这般糟心的模样,一时真真想不出应对的说辞。
连日来他亲自守在这里,夜澜姑娘用的药都先经他之手。
他自幼习过医术,对药理不甚精通,却也能治些小病小痛。
他深知夜澜体质不同常人,百毒不侵,更亲眼看过她割手取血,尽心竭力的调配解药,真要说她哪里不好,至多是性情冷淡了些。
或许正因为此,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才讨小公子的喜欢。
再想她求太王夫大人一事,说到底乃人之常情,她的身世也是很可怜的。
唉
思绪千转百回间,又闻颜莫歌道,“休要以为本公子好哄得很,待夜澜将药配出,你可要遵阿爹的意思要了她的命?”
他冷冷一笑,倏的送开抓住他的手,“回去告诉他,夜澜死了,他儿子也没了!”
这个要挟着实把奎宿唬得失色,“小公子!莫为难小的,小的只是奉命办事!”
“你不说?”颜莫歌挑眉,愈渐虚弱的气息里都满是倔强,“那我亲自去和他说。”
与那双几夜不休不眠,布满血丝的眼对上,奎宿深吸口气,道,“城外南郊姚家,小公子自己去探个究竟吧!”
夜了,天边最后一丝红霞散尽,日落月升,万物不过一场循环,一场轮回。
这天的恩周正逢敬火节,街上热闹非凡,苗人们穿着红艳艳的衣裳,手中的物件里总要有火苗子,保着火苗在三更前不灭,冬日来后就能无病无痛,无灾无害。
苗人畏蛇,故而敬蛇。火能为他们带来温暖,烧尽病害,烹出食物,由此对火的信仰不逊于蛇。
还是在那小小的院落里。
早先未时的功夫,奎宿就自集市上买了张新的桌子回来,还为先前毕宿的不敬给夜澜道了歉。
诚然晓得,这些她不会看中,更不可能放在心上。
任凭奎宿跟随主子游历大江南北,纵使他也晓得自己不及其他三部的头领灵活善变,这些年也算得上阅人无数。
夜澜姑娘在他看来不禁清心寡欲,更是心如死灰,他把她的事告诉了小公子,到底是好抑或不好呢?
月很圆,快十五了。
夜澜在小院的石桌旁摆了张摇椅,独自坐在上面赏月。
她可以什么也不做,不与任何人说话,月色好时就这样看上两个时辰,待夜深了便回房歇息。
毕竟谷里一年中难得遇到几回这样的景致,此时不抓紧赏赏,以后恐就不得机会了。
望着那圆润发白的月亮,嘴角情不自禁扬起惬意的弧度,忽得身后一阵怪风旋来,再而好似有谁站定了,她反映极快的起身回首,正与那双凤目对得正着。
【南疆篇】我想对你好(第二更)()
“你又来作甚?”
“跟我走!”
扬声,二人语气皆是不佳,哪个都是有脾气的。
只消一听到颜莫歌那霸道不允人拒绝的调调,夜澜没有那次不皱眉头,可再得他道,“想见你爹和妹妹就随我走。”
夜澜这回是再不厌烦的皱起眉头了,一扫脸上淡淡然的凉薄,急切的情绪随之浮出,“你——”
“白日里我已经见过他们了,你可想见?”他又问,笃定了她不会拒绝。
夜澜斟酌。
不得片刻,她脸上先那几许难得的颜色很快寻不着痕迹。
颜莫歌笑了笑,先声夺人,“不见,是吗?至少不会随我去见。”
夜澜眸色略暗,“既你晓得,何必还来多此一举。”
“你妹妹今日成婚。”他利落扔下这一句,又见她将将恢复平静的脸容漾出涟漪,待她惊觉为时已晚。
早就正中下怀了!
“见还是不见?”颜莫歌咄咄相逼。
夜澜抿起的唇蠕蠕半响,终是清清楚楚的道出二字,“不去!”
他朗声大笑,简直意料之中!
迈步走到她跟前去,他又道,“不见也罢。”反正他不是为这个来的。
得他靠近,夜澜有了防备,身子不自觉就想往后缩,“那你”
未及说完,颜莫歌道,“合着本公子先问过了,你若不见就陪我去逛闹市,今儿个敬火节,本公子真愁不得人陪。”
夜澜想拒绝,那脸上尽是如临大敌,颜莫歌轻笑,说完就揽腰将她抱起,如同采花贼般,纵身一跃就轻轻巧巧的出了这院子。
到大街上找乐子去。
人一走,奎宿和毕宿从外院行进,两人相视,接着都扬起了会心的笑。
看着那堵高墙,奎宿道,“想来小公子是动了真心了。”
“老大。”毕宿虽也为颜莫歌高兴,却亦有忧虑,“太王夫大人那里如何交代?”
奎宿抬手制止,“太王夫大人担心的是小公子的安危,夜澜姑娘既没有害小公子的心,成全一回未尝不可,况且最后能不能在一起,还是未知之数。”
毕宿想了想,将头轻点了下,“说得是。”
就算小公子体内的毒能解,夜澜姑娘能否活得下来还
“方才收到密报,七爷和夫人后半夜就会到。”奎宿洞悉他心绪,刻意吩咐提醒道,“这夜敬火节,虽恩周到处是我们的眼线和人马,事关小公子,切记不可含糊。”
毕宿迅速收拾神思,“属下领命!”
恩周在百年前还是个只有几十人的苗寨,后因诸多商路在这儿交汇,祁人为求便利,花费不少钱财扩宽了官道,更开山造房,将此处变成而今中土之上最南端的商贸之城,与临东的苍阙,北境的塔丹享有齐名。
这里祁人众多,占据且掌控着这座城的命脉。
城中有过半商铺和大宅都是颜家的产业,故而说这城是颜家的都不未过。
今日乃敬火节,外来的异客入乡随俗一道热闹,苗人则早就习惯了在放眼满是来自别国的人恩周过活。
若是不得这些人的到来,他们过的日子定还和其他寨子一样穷哩!
好些几代生活在恩周的苗人,苗话说得不利索,祁语却讲得与祁国人无异。
满大街多是着红装的百姓,略略看去,至多能从首饰上大概区分各人是来自哪里。
在这天出嫁的女子就更多了,尤为等到入夜后,迎亲的队伍才举着火把敲锣打鼓的前往去接新娘子。
出来消遣的看客们只消坐在酒楼高层,向窗外探望去,往往能见到一条条如火龙般的队伍缓慢穿行在街道之间。
倘若两支迎亲队相遇在路中央,那更有意思了,射箭、摔跤、斗酒、斗蛐蛐五花八门的比试层出不穷,输多那方让路!
便是在如此荣华喧闹之境,颜莫歌和夜澜双双行在街上,二人均是一身胜雪白衣,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
如同专诚来与这欢度敬火节的众人唱反调的,却,谁也讨厌不起来。
虽一路上吸引各色目光无数,可就是谁也不曾在意,一步步走得浑然自若,天塌下来都与他们无关。
而两人的样貌气质又实在与身上的白衣白袍相符合,换上别色的衣裳都会玷污了丝毫圣洁,别色都是俗物。
男子洒脱俊逸,女子温雅清贵。
看着是对佳偶天成的璧人,有意思的人许久了,他们两个始终比肩而行,谁也不同谁搭话。
要说到搭话
夜澜没那个心情!!
先前被颜莫歌掳到那宅院的后巷她便发作了起来,谁想他不禁不放她回去,反倒要挟起来。
她不去见她爹爹和出嫁的妹妹无妨,但陪他到街上逛个热闹是一定的,她要敢说个‘不’字,颜大爷今儿个就使一回混,派人血洗了南郊姚家!
有他这一句,夜澜软肋捏在他手心里,逛个敬火节罢了,那就逛吧!
走在最喧闹的大街中段,两旁除了正如火如荼做着生意的各个酒楼茶馆,不挡着大门的地方,更有许多小贩摊子。
平整的街道因此窄了不少,来来往往少不得推搡磕碰,这一路没走多久,都遇上好几桩因此而动手的事了。
颜莫歌行在夜澜右侧,不着痕迹的替她挡了些许碰撞,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做心情就会很好。
再不时移眸看看走在自己身侧的人,虽她面无表情,但只要在这里,他心情就更加好!
那白暖玉的折扇在手,扇面是最珍贵的江南烟雨绣,只消在人前这么一亮,再一晃,稍有点儿眼色的都晓得他惹不起。
这样的显贵,瞧着形单影只,周围不知藏了多少厉害打手呢!
自然就敬而远之了。
颜哥儿头一回觉着恩周的百姓乖顺,赶明儿个给他们多造几个大房子,再将田地的利减半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