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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她神情中没有丝毫哀伤,更与传言中的弱不禁风不相符合。
甚至,他觉得她与洒脱的皇姐有些相似,让他倍感亲切。
也许正是因此,他大胆与她搭起话来。
最是记得那时他同她说:姑娘勿要多看,他不是你的良人。
陈月泽不是,那谁是呢?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动了两下,将他飞得老远的思绪带了回来,遂即,他听得一阵笑骂,“你这呆子,不是来接我们的么?怎的人来了却自顾发起呆来,想得这样出神。”
看定眼前女子的容貌,祁璟轩冲她无暇的笑,“汐瑶,你还记得凌翠楼么?”
他提得太突兀,汐瑶日夜兼程,着实愣了好久才有所反映,“何以会想说起那时?”
不远处那片肃穆沉黑的军队正向他们臣服的男子展示着不渝的忠心,十二却在此同她畅忆往昔。
耳边,只听祁璟轩对她诚挚道,“我也不知,可就在将才我就想到了,那时我说陈月泽不是你的良人,其实是胡诌的。”
汐瑶忍俊不禁,“十二,莫非你现在才想对那时你随口诓我来道歉么?”她根本不曾在意啊!
再说那时?
汐瑶顿觉那时太远,眨眼就过去了。
举目望向祁云澈,她还是希望这样看着他,往昔不可追,珍惜现下才好。
“不啊”祁璟轩也随她一道望去,不乏感慨的说,“初初见你时就觉得你是个妙人,只蓦然想起曾经对你信口开河,又见你终于与七哥在一起,我便是替你们高兴罢了。”
视线中的祁云澈,单是背影都卓尔不凡,令人生出向往和憧憬。他是能够带给他们将来的男人
经过那样多的风波,他已有足够的资本与虎视皇位的对手一较高下,终于不再藏于深处。
这,令他的拥戴者们感到无比的兴奋。
“汐瑶,你放心。”祁璟轩又说,“七哥所珍惜的一切,我们都会为他守护好。”
骏马嘶声长鸣,高高抬起前踢,苍茫的天际中祁云澈的轮廓胜似巍巍群山,皑皑天地。
无数道期许目光的注视下,他调转马头,疾驰而来,在最近汐瑶时,俯身探手将她精准捞起,入怀,复再转往京城那方向,一扬马鞭——
这一次,只为争天下而归!
云王殿下回京了。
这无疑让听了许久东临城传言的京中百姓为之雀跃。
他是祁国身世成谜的七王爷,更是冷家真正拥戴的人!
那些从不曾掀起波浪的琐碎在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众人争相谈论。
从前的老调又再重弹,神秘阴冷的云王府里机关重重,月圆之夜,幼年时与狼群居的云王殿下还会变身成兽。
多可怕啊
新鲜的说法亦有。
传闻云王武艺高强,南巡中只身斩杀几十人,将被禁的十二王爷救于水火。
南疆王实则为他所杀,还有河黍张家亲手焚为灰烬的人亦是他!
他让睿贤王刮目相看,得胡狄赫连皇族的信赖,他的母家乃大祁第一巨富颜家,他还是解苍阙之困行善不吝的花公子!
还有彼时在他怀中与他同坐一骑的慕汐瑶。
京城里的百姓们对她早就熟悉。
身出忠烈武安侯门,独撑门户,分家交兵权,忠心耿耿,冷世子倾心于她,连煜王和明王都想将她纳为王妃,在张家谋逆一事上,她立下奇功!
到最后,她倚入了祁云澈的怀。
赐婚的圣旨诏告天下后才有人恍恍然想起,似乎从前皇上就有心思将此女指给云王的。
只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煜王得袁家和纳兰家全力相助,眼下再看云王回京阵势逼人
总算都有了意识,一较高下的时候到了。
策马行在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上,身后跟着威严肃穆的军队,两旁不绝的议论声统统钻进汐瑶的耳中。
她听了一会儿,便抬头望向祁云澈。
男子神色静然,漆黑的深眸望着笔直的前路,目不斜视的策着马,众人膜拜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他若不觉。
汐瑶轻声的问,“七爷,喜欢这样的万众瞩目么?”
他面皮未动,只道,“本王最喜被你瞩目。”
在如此时候面无表情的对她说情话?这让她极高兴,只不过她问的并非此意。
“我是说除我之外。”她肯定的再问。
“除你之外?”祁云澈低头回视她,眸中略带疑惑,但很快,他便懂了。
拢在汐瑶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他微微昂首,这才将周围被他忽视了的人山人海尽收于眼底,难得自傲的说,“难道你不认为被他们膜拜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这是他的野心,他愿意与她一起分享。
温淡的笑从汐瑶面颊上滑过,对他的回答,她很是满足。
前生她藏在他身后,无法看见这般景色,唯有此生与他并行,才发觉竟是如此迷人。
倘若不征服,将是一生之憾!
申时三刻,皇宫中几十年如一日。
走路不会发出丁点儿声响的宫人,穿行在宫殿中巡卫的禁卫军,不时有哪位贵人的轿撵经过,闲杂人等回避。
灰蒙蒙的天色泛着昏黄,无风,寒气却在肆虐,看来今夜会很冷。
太极宫的正门外,打眼望里面看去,黑漆漆的一片,压抑而沉闷。
这让汐瑶想起上一次来到此处。
那日乃千秋宴,亦是她的生辰,皇上非但没给她和祁云澈赐婚,反而将她拘在宫里。
而后
思绪正翻飞得激烈,身旁的男子忽然没征兆的回头望身后那片空寂的广场望去,说,“上次你进这宫殿一次,出来便哭了。”
转过头,他望望她,弯了眉眼对她宽慰,“这次不会让你再哭了。”
方是说罢,王福公公从殿中缓慢的行出,勾着背,老奴的姿态怕是一辈子都再难改。
他先恭敬尽了礼数,才请对汐瑶道,“慕小姐,请随老奴进殿。”
只是她一人?
祁云澈深眉蹙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王福转向他低首,“皇上近来身体微恙,太医说了,需要静养。”
汐瑶倒不觉多稀奇,相反觉着这才是深谋远略的天烨皇帝该有的行事作风。
抢在祁云澈之前,她上前一步,“有劳王公公带路。”
离开时回身给那男子一记云淡风轻的眼色,当她还是一年前的毛丫头么?随便吓吓就哭得不知所措?
幽暗的宫殿内静无人声,不见半个御前伺候的奴才,鼻息间被一股清淡的药味儿所萦绕,汐瑶心思暗动,皇上身体微恙是真的?
再抬首,眼前的偏殿里依稀有光散出,这要比外面明亮许多,终归让她觉得踏实些。
跟着王福行了进去,就见祁尹政正侧躺于金色的长榻,他穿着一件略厚的黑色长袍,袍上金纹堆刺,尊贵的头颅上束着金冠,两鬓比在东都时更为斑白了许多。
在他面前那张矮桌上堆满入小山的奏折,他手中正捧着一本,细细望着里面的内容。
闻得声响,他抬眸一望,天子威仪的深眸里,岂是哪个泛泛之辈能望得懂的?
许是这一眼加重了汐瑶的敬畏之心,来到正中,她跪下颔首道,“臣女给皇上请安,万岁,万万岁。”
连神情都不觉沉凝了。
挥手将王福屏退,祁尹政看着眼前小小的丫头,面无喜怒,道,“慕汐瑶,你很怕朕?”
闻言汐瑶就心道:臣女的小命还在皇上手里捏着,怎能不怕啊
嘴上却老实的答,“真龙之威,无人不惧。”
亏得她还有心情同自己打趣。
谁有能力威胁她的小命,她都怕。只因她还没活够,她还不想死。
“真龙”祁尹政略有所思的回味这两个字,倏的笑了,不乏嘲讽,“得天下者摆布史册给后人看,输家都是有狼子野心的逆贼。”
故而,谁都能做真龙,只要他有那个本事。
可并非谁都敢有此感慨,汐瑶不知祁尹政为何要如此说,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索性将头低得更深,不语。
见她那般姿态,祁尹政顿失兴致,这个丫头人小心思多,在他面前怎会坦然?
“起吧。”他索然无味道,“朕既已下旨给你和澈儿赐婚,就不会再要你的命了,且你慕家又在河黍立下大功”
沉哑的冷笑了声,祁尹政道,“那个不成气候的慕少隐,不提也罢,如今就剩你姊妹三人,哼,朕可不敢亏待功臣之后。”
这是在计较慕坚参与张家造反一事么?
早在张家被大火付之一炬那夜,二哥哥就将此事的功劳归于慕坚,只道祭酒大人陪妻回乡省亲,遇大侄女得赐婚张家,故前往之。
后发现张家与前朝轩辕氏有染,惊天阴谋浮出水面。
慕坚仁义,舍一家性命,借侄女成婚当日与张家几百口人还有轩辕余孽同归于尽。
这美名美事,早就如同当年武安侯战死巫峡关一样,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为世人所歌颂。
汐瑶仔细留心着皇上的语气,并不是真正的责难,更没有恼火的意味。
仿佛只是纯粹的计较。
但暗中重重都是告诫,勿以为他什么都不知。
汐瑶哪里还敢起身,忙弯腰将脑袋贴在地砖上,一五一十的说道,“臣女前往河黍才知局势紧迫,张家不但与轩辕氏勾结至深,还与南疆暗中往来甚密,陈月泽险些中计被当作人质送望苗域,而在成亲的前一日,才察觉轩辕曜是张清琰假扮!”
“那你又是如何一人扭转乾坤,将张家扳倒的?”祁尹政问。
“臣女岂有这个本事”汐瑶不敢妄言,“多得陈月泽与汐瑶的二表哥相助,才能化险为夷。”
她不怕死的抬首瞄了榻上不苟言笑的天子一眼,道,“若皇上不信的话,大可召他们来当面对质。”
祁尹政露出阴寒的笑,“只有这样简单?”
想要过大祁最老奸巨猾的皇帝这一关,没这么容易。
汐瑶连忙又埋头,思索半响,说,“爹爹安葬后,臣女在爹爹的书房中得获一封书信,信中道张家预谋造反,二叔参与其中,却未留下证据,只提点臣女万事小心。臣女自知造反并非小事,且爹爹之死与张家有关,这一点亦是在河黍得证!那时臣女无依无靠,正逢二叔要迎张氏入门,还是平妻。臣女察觉古怪,借故入住慕府探寻一二。”
她说得有理有据,不露破绽,心想若皇上要看那封信,她便说早就烧掉了。
这样的东西,留下就是个祸根,烧毁情有可原。
哪想祁尹政提都不提,只问她,“为何你当时不将此事上告?”
才子宴、南巡她有太多的机会说!
汐瑶苦哀哀的皱了皱眉,不情愿的轻哼,“皇上,倘若只是爹爹察觉张家造反一事,臣女早就面圣,可事关我慕家,祖父与爹爹以性命换来忠烈之名,臣女断不能让其毁于一旦。”
这人哪里还不得个私心
“所以你开始兴风作浪,打压张氏,拉拢沈家兄弟还有陈月泽那小子助你一臂之力,分家,交还兵权,朕说得没错吗?”
食指一下下的翘着桌案,祁尹政早就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汐瑶原还想不可能让人看出这样多,听罢之后唯有撅嘴,苦不堪言,“皇上英明。”
说她兴风作浪就当是夸奖吧。
祁尹政应声舒心的笑了起来,为帝王者,哪个不喜臣子百姓任何一人赞颂他英明?
“不过,臣女的大哥哥由始至终都不晓得”汐瑶趁热打铁,帮沈修文开脱。
祁尹政扬眉,眼中含笑,“朕看那沈修文就是个书呆子,你们不同他说是对的。至于慕坚,他乃当世大儒,名满天下。虽葬身火海是有些便宜,但总好过将其真实意图暴露,这一件,你做得很好。”
仿佛这还是汐瑶第一次听到圣上夸奖自己,不禁让她轻松了些。
睨着那颗敬畏着自己的脑袋,祁尹政继续道,“这些委实情有可原,你一个小丫头能做到如此地步,当真让朕刮目相看。只朕有一点尚未想明,你可愿意为朕解惑?”
汐瑶复又昂首,敬畏的看向面前气度非凡的王者,闻他漫声浅言,“为何当初朕要为你与澈儿指婚你宁死不愿,而今又非他不嫁?”
惊!
她心中一震,那抹惶恐之色难抑的从眸中渗出
祁尹政神情已变,“难道你早就知道朕心目中的储君是谁,却不甘为一颗棋子?”
“臣女不知!”她决然道。
“当真不知?”祁尹政再问,已然倾身,怀疑且攻击的姿态,更多了丝丝紧迫的杀意。
“不知!”与帝王直视,汐瑶挺直腰身,跪得笔直。
不能认!
从前世到今生,谁会相信她是活过一次,更回到十年前的人!
曾经她以为那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而今再想,难道不是惩罚么?她知道的要比别人多,承受的亦多,却又不能时时预知完全,最措手不及的人是她啊
短暂而沉默的对视,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剧烈的鼓噪着。
祁尹政的狭目中充满了晦暗的光泽,王者多疑。
“是因为自皇上金口一开,说要为臣女指婚,臣女就在心中有了掂量。”
她小心翼翼的说,“那时臣女怕极了二叔参与张家谋逆之事败露,哪里还有心思想着自己的亲事”
“这么说你在心里衡量过朕的皇儿们?”祁尹政脸色稍霁。
“不敢衡量。”汐瑶闷声答来,“只因机缘巧合下与长公主、七爷、十二爷相识,南巡路上与其他爷交集诸多,自是会有些想法”
事到如今,那些陈年谷子烂芝麻的事,她自个儿都快忘干净了。
怎料回京就跪在这里,面着圣驾由头到尾的梳理。
“但是,那时臣女已有决心,除非将武安侯府保住,臣女谁也不嫁!”
“你倒是有骨气!”祁尹政斥了声,面上却恢复了笑意,“和冷绯玉是怎么回事?”
“皇上”汐瑶跪得腿都发软了,垂下双肩无奈道,“那会子臣女同冷世子不打不相识,他要一个世子妃,臣女想找个靠山,若嫁了皇子们的任何一位,暗查张家之事都不方便。我二人连和离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们两个是一拍即合,哪里有情可言?
祁尹政问出了兴趣,“老七呢?”
老七?
汐瑶掀起眼皮望去,琢磨了半响,颇为纠结。
半响之后,她才道,“那是意料之外,我躲他,避他,对他敬而远之,怎会想过逃不过命里定数。我救他,他又救了我,最后说不清到底谁欠了谁”
瞧她神态有些痴,全没了此前的警惕和精明,祁尹政自看出了那份真心。
那孽子不止一次为了此女和他作对,如今这结果并非他们两个就能左右。
难得的是,这两人为了能在一起不顾千难万阻,倒是可贵。
“罢了,罢了”祁尹政连声叹息,“朕既然允了你们的婚事”
又何苦再为难她?
汐瑶宁然接受道,“皇上心系天下,对七爷自然尽心,臣女明白。”
若说他们此生相守仍是命定,祁云澈成为祁国的君王,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祁尹政对她诸多疑问是应当的。
“既然你知道这前因后果,朕不再多言,你且起身,将书架左侧二排上那只黑色的盒子取来。”
得了吩咐,汐瑶复杂的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