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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是真的心狠。
颜澈中箭落马后，城下一阵兵荒马乱。而她眼疾手快地披上帽子，将整张脸都拢在了斗篷中，仅露出半明半昧的眼眸。她又气定神闲地抽出两支箭，半眯起眼，拉弓。
这次应声倒地的，是许放，那个张扬跋扈的副将。她没有留情，一招毙命。
她弯了弯唇，宛如地狱里走出的魑魅魍魉，眼眸里盘踞着狠色。
瞧吧，她说过的，他看不到她失宠的那天了。
“二殿下，你瞧，我的诚意如何？”
聂湛惊惧地望着她，俨然是被方才的她给骇住了。他对上苏洛央沉静如水的眼眸，顿了顿，“你故意避开了他的要害。”
他弯起唇角，似嘲似讽，“他死不了。”
坊间相传穆家长宁箭术超群，可百步穿杨。他不信，她是失手。
她是故意的。
这便有意思了。
他瞧着苏洛央愕然的神色，眸色渐深，“难不成，你待在他身边久了，当真生出了感情。”
“荒谬。”
苏洛央眸色一冷，杏眼微瞪，“颜澈会回到长安城，不会再成为你的阻碍。洛央言尽于此，至于要怎么做，便看二殿下你的了。我留着颜澈的命，自是有用。”
她从兜里掏出一纸协议，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还请二殿下履行自己的承诺，莫要担了这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之名。”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穆长宁。
聂湛觑着她递过来的那张宣纸，嘲讽地弯起唇，忍不住为她的远见鼓起了掌，“连协议都写好了，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同你做这个交易？”
苏洛央并不想同他多言，只莞尔一笑，“侥幸而已。”
聂湛冷笑着咬破了手指，望着殷红的血渗出来，印在了那张协议上。
苏洛央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接过纸，笑道，“多谢二殿下。”
她弯起眉眼，看起来欢喜极了，缓缓伸出手，“期待我们下一次合作。”
真是见鬼了。
他再也不想跟她合作了，这个女人太危险。
聂湛环抱着手臂，目光幽幽地望着她伸出来的手，没有接她的话茬，“苏姑娘不赶回西楚军营？想必那里，一定乱成一团了。”
他的那一声苏姑娘，咬得极重。
“那里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我的。”
苏洛央盈盈笑道，“虽然二殿下唤我苏姑娘我觉得挺舒心的，但下一次，我希望二殿下能唤我一声，世子夫人。”
不要脸。
聂湛哑然失声。
他以为他已经够不要脸的了，却没想到这女人厚起脸皮来比他还不要脸。他真不知道公子那样芝兰玉树的谪仙人，怎么会折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苏洛央眯起眼笑了。
她自然是不担心西楚那边的，颜澈重伤不治，那些人自然会全心全意放在颜澈身上，没有人会留意到她这么一个无名无分的“夫人”的，更不会将他的箭伤联想到她一个娇弱无力的女子上面的。更何况，就算是有人留意到了，苏南卿也会替她含糊过去。是以，她是真的不着急。
如此以来，颜澈是没办法留在这里了。
*
“殿下，公主殿下——”
颜曦踮起脚言笑晏晏地凑近归墨时便听见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掺杂着行色匆匆的脚步声。她神色一凛，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离归墨远些，喘着气，怒不可遏地道，“做什么那么吵？”
她差一点就可以亲到归墨了。
差一点！
都怪这个莫名其妙跑来的人惊扰了她的好事。
归墨狼狈地扭过头，方才的意乱情迷散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面上的绯红，却怎么抹也抹不去。
那人已经跑到他们的面前。
颜曦记得，那是颜澈身边的一个副将，素来稳重，甚少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她敛起神情，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断断续续地说道，“公主殿下，七殿下七殿下他在战场上中箭重伤，如今危在旦夕！”
轰——
颜曦听见那句话脑袋里轰然作响，她机械地扭过头望了一眼惊愕的归墨，他们同时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疑。她冲上前攥住了他的衣襟，双目猩红，“你再说一遍！”
“七殿下七殿下”
颜曦没时间听他说完那句话便提起裙裾冲出了营帐，她满脑子里只剩下颜澈温和的眉眼，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归墨顿了顿，也拎着剑跟在她身后冲了出去。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主帐去，那里围了一群人，望见她跑过来便要行礼，却被她粗暴地拂开了，“滚开——”
她是气极了。
平日里那些大义凛然的人而今个个都抖着身子，大气不敢出一声。颜曦倒也没有在意那些人，她直奔颜澈的方向，那里只有苏南卿坐在床畔上。她脚步一顿，望着他蹙着眉头痛苦难耐的模样，心口隐隐作痛。
颜澈上一次这样半死不活时，还是在冷宫里。他们虽久居于冷宫，受景帝的漠视，但仍有些人忌惮颜澈的身份，疑心他能翻身，便绞尽脑汁地害他，让他时常落得一身的伤。
那次是最严重的一次，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冷冰冰的席上，那时她以为，他要死了，便捂着脸蹲在地上小声地抽噎着。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他命大，阎王也带不走他的命。所以这次，她希望他能像那次一样，从鬼门关走一遭，又生龙活虎地回来。
颜澈被抬回军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苏南卿替他把脉时也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那样微弱的脉搏，轻薄得好像下一秒呼吸便能散去了。
“你一定要救救我哥，怀瑾先生！”
苏南卿阖了阖眼，“怀瑾定当竭尽所能。”
他命不该绝。
便是为了苏洛央的复仇计划，他也不能让他那样轻而易举地死去。
“阿洛”
“阿洛”
他的嘴一张一合。
颜曦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苏南卿瞳孔微缩，低声喃喃道。
“阿洛。”
他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第90章 凭借（）
“阿洛”
“阿洛”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细汗涔涔，殷红的血与那身绯衣黏在一起，辨不清那红究竟是衣衫的，还是心口的。他恍若情人般的耳鬓厮磨的呢喃地唤着那人的名字，缠绵悱恻的旧梦如走马观花般地拂过心尖。
苏南卿搁在床榻边的手紧了紧。
颜曦双目蓄着泪，俯下身凑近，他的低喃便清晰地闯入她的耳畔，掺着破碎的呻吟声。她扭过头低吼道，“洛央呢？快让人去寻她来！快呀——”
身后那些人面面相觑，不敢挪动一步。
“本宫让你们去就去！”
“是，殿下。”
却是被苏南卿给拦住了，他眉眼疏淡，面容清冷，像是拢在薄雾中，影影绰绰看得不太真切。他垂眼道，“苏姑娘替我采药去了，尚未回来。”
他淡淡地斜了一眼惊慌失措的颜曦，下了逐客令，“还请殿下和各位挪出营帐，这样怀瑾才好替烨王殿下疗伤。”
颜曦却是不放心留苏南卿一个人在这里的，她张了张嘴想要与之争辩，却被归墨拽着手拖了出去，一句话梗在喉间，怎么也没有落下。那些人见苏南卿的贴身侍卫对她那样逾距，而颜曦也不曾多说什么，虽有讶异但还是依苏南卿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阿洛”
苏南卿指尖轻颤，垂眼望着奄奄一息的颜澈，眼眸里神色意味不明。他的手动了，一点一点地攀爬到他的伤口处，轻抚着，“你说，她射出的箭，怎么没有把你射死呢。”
她终究还是心软。
她终究还是动了心。
而他，将死都在唤她的名字。
粘稠的血沾满了他的指尖，他轻轻摩挲那如箭头一般大小的伤口，倏然，低低地笑了，眼睛里有恶毒的怜悯，“颜澈，你真可怜。”
她怎么能不杀死他呢。
她怎么能留情呢。
他嫉妒得发狂。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他的指尖搁在他的伤口处，只要轻轻一按，便能让他慢慢渗出的血，喷涌而出，失血身亡。他一死，他们也不必费那么多劲儿来布局了。
他再也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了。
只要，他死了。
苏洛央快马加鞭地赶回西楚军营后便望见他们一排人站在主帐外，颜曦倚靠在归墨身上双目猩红，抬眼瞧见她，抹了一把眼泪，唤道，“洛央。”
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在这方面，她素来有天赋。
“怎么了？”
颜曦颤抖着声音同她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之后，抹着眼泪，“洛央，你快去瞧瞧他吧，我害怕。”
苏洛央宽慰似的拍了拍肩膀，“会没事的。”
她说完便要往主帐里走去，却被人拦下了。顾凛眸光如寒星，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咄咄逼人，“苏姑娘方才做什么去了？”
他这是怀疑她了。
苏洛央微眯起眼，“顾将军这是在怀疑我？”
“不敢。”
他虽是那样说，却丝毫并没有退让的意思，“我只是瞧着苏姑娘面善，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那人擅弓箭，可百步穿杨。”
他想起那个堪堪及笄的小姑娘，那个名扬天下的穆长宁。他与穆长宁仅有一面之缘，那日他在城楼下，而站于城墙上，挽着弓箭，手纵使在颤抖，但面容沉静，着实不像是一个二七年华的女孩，是以让他记在了心里。如今苏洛央袅袅婷婷地站在他面前，虽下巴尖削，弱柳扶风，却和当年那个小姑娘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
只是变化过大，他又没有证据，而今那苏洛央又是颜澈的身边人，那个平日里慧眼如炬的烨王殿下竟也被她迷了眼，让他无从下手。
着实可恨。
苏洛央心口一跳，回身盯着他幽暗的眼眸，“顾将军说笑了，你的故人，怎会与我相像？许是将军记错了吧。”
“那便是我记错了吧。”
让苏洛央倍感意外的是，这次的顾凛难得的没有不依不饶。但他还是拦住了她，没让她进去，目光泛冷，“苏姑娘还是同我们一样在帐外等着吧。”
“顾凛你什么意思？”
颜曦的心已经随着颜澈的那一声一声的呢喃给揪起来了，她和颜澈血脉相连，她的痛苦并不比他少。她知晓颜澈如今很需要苏洛央陪在他身边，只是这顾凛竟胆大妄为地拦下她，当真是不知分寸，仗势欺人了。
顾凛对于颜曦还是心存几分尊敬的，她毕竟是皇家的人。
“公主殿下，臣这是忧心殿下的安危。如今殿下生死不明，正是脆弱，若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便是你我，也脱不开干系的。”
顾凛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又滴水不漏。
说白了，便是不让她进去了。
苏洛央斜睨着他，“顾将军的意思是，我有害殿下之心？简直荒谬。”
“我没有这样说。”
“那便是洛央驽钝，听不懂顾将军的意思了。”
若论唇枪舌战，苏洛央自认为她不输于任何人，那顾凛若一意孤行要同她僵持下去，她也不会介意。他们两个都咬紧对方不松口，却让颜曦看急了眼。
“顾凛你好大的胆子！洛央进去，是本宫准许的，难不成，你这是质疑本宫不成！”
“臣不敢。”
他镇定自若，他就不信了，他就斗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只是苏姑娘要进去，就要有让臣不得不信服的理由。”
“就凭她是我皇嫂！”
“自古美人骨，英雄冢，这样浅显的道理，公主不会不懂吧？更何况，您说她是您的皇嫂，陛下承认了吗？皇家承认了吗？”
颜曦猝不及防地一噎，竟没办法反驳。
静静地瞧了许久的苏洛央骤然笑了，眼眸里冷若寒霜，没有半分的温度。
“凭我曾拜于苏怀瑾门下，凭我手执妙手医术，凭我以一人之力医好殿下眼疾，让殿下得以重见天光！”
她的眼睛里像是淬了冰一样，“顾将军，如此，可满意了？”
颜曦手心渗出细汗来。
她瞧着顾凛那吃人般的眼神，担心他会扑上前将她给撕碎。可顾凛只是阴沉沉地瞅着她，半晌，往后退了一步，不情不愿地道。
“苏姑娘，请。”
苏洛央冷哼，拂袖而去。
第91章 我怕（）
苏洛央阖上帐篷时回身便望见背对着她坐在颜澈榻边，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她满心疲惫地回来，又被顾凛来势汹汹地堵在外边同他周旋，已是心力交瘁，而今瞧见苏南卿，便像清风霁月拂过心间，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了。
“怀瑾”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中的动作，脚仿佛被钉住了，“你做什么？”
苏南卿的手搁在他的伤口上，好像轻轻一按，便能血流如注。他的眼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她认识的那个苏南卿是温润如玉、不染纤尘的谪仙人，可她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是真的想让他死。
若说先前他算计的那些便罢了，她可以当作他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可现在呢？她没办法为他开脱。
她扑上前轻轻拂开了苏南卿的手，想到外面还有颜澈的人，便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你想让他死？”
苏南卿却低头盯着适才被她拂开的手，低嘲道，“他本就半死不活了，我不救他，他照样活不了。更何况，那一箭，不是你射出的吗？”
“你分明知道，我射出的那一箭，根本不及要害。”
她本意并非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离开军营。她要的，从来都不只是颜澈。可是苏南卿从来都不懂，他以为，她留着颜澈的命，是因为她心软了，他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却从来看不透这个。
“可我若不救呢？”
心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疯狂的窜动着，嫉妒的火焰要将他燃尽。
苏洛央瞪着眼，她不知道苏南卿怎么成了这样，他那样的人，是不该沾上人间的烟火味的，他那样的人，就合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做他救死扶伤的医者。
她抓住他的手，触到一片冰冷。她低声道，“苏南卿，你是一个医者。”
医者，只救人，而不杀人。
这些，是他当初手把手教他的，如今，他都忘了吗？她杀了太多的人，注定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医者。
可他不一样。
他若是见死不救，那不就违背了他口口声声所说的医德了吗？
苏南卿却拂开她的手，用衣袖掩了掩，“不是所有的人，我都要救。”
苏洛央望着她落了空的手，神色怔然，便听见他又道，“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我在意的人，从来都只有你。”
她要复仇，他便依她。她要卷入西楚的皇权争斗，他便为她入世。她要以己之身引诱颜澈，他便遏止心中的妒火，做到不闻，不问，不看。
他从头到尾在意的人，只是她。
苏洛央怔怔地望着他漠然的神色，恍惚道，“可是，现在颜澈还不能死。”
又是这句话。
他轻抚过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忍不住想要发狠，却还是顿住了，对她，他永远也没办法心狠，“究竟是因为他现在还不能死，还是因为”
“你不舍？”
“你爱上他了，对不对？”
疯了。
全都疯了。
聂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