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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开口道:“据我所知,郁金香全球有八千余品种,这么多,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他显然是在为几位先生找台阶下,毕竟,这种事还是有些丢脸。
然而之前认真观花的其中一人却摇头,严肃道:“不是这么简单。”
“哦?”李彦好奇地看过去,洗耳恭听。
“金香品种虽多,我们也的确学识有限,要说全部认全不敢夸口,如果说这一枝真的只是品种独特一些,认不出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问题不仅仅在这里。”
李彦听得越发困惑,其余人也满头雾水,高佩佩更是瞪大了眼睛,十分吃惊的样子。
“老秦,你说说?”那人道。
第一个站出来说要品鉴一番的秦姓老人咳了一声,才叹道:“的确如此,如果它仅仅是这般,我也不会看这么常时间,这又不是品鉴古玩,没那么复杂,认识不认识,看几眼,多多少少心里就有数了,而之所以我看了这么久,实在是因为,越看,就觉得,它距离郁金香这个品类就越远。”
“越远?”
“这……怎么说?”
这番话显然过于抽象,让人们完全无法理解,这朵花,虽然在场的人都认不出其具体品类,但是单单看那直挺的茎秆,三片肥厚的绿叶,以及那如酒樽又如倒敛长裙的花冠,怎么看也该是郁金香才对。
秦教授叹了口气,皱着眉,似乎在寻找词语来形容,却无论如何找不到恰当的,他最终只能道:“具体的植物学的细节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想来,大家也不感兴趣,只能说它在很多细节上和已有的郁金香品类风格迥异。
不少人注意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用词,就是“风格”。
按照道理,谈植物学的时候,出现风格这个词汇总觉得格格不入。
但是这位老先生犹豫了好一阵,也终于还是用了这个词。
“有些过于专业的东西,不太好说,事实上,它给我的并非是关乎科学的,而是感觉。”
秦教授缓缓说道,“就是一种感觉,要知道我们人的感觉在某些时候往往更加贴近真实,这朵花给我的感觉就十分古怪,大家都知道,郁金香为雌雄同体,这是生物学的说法,如果换做人文一些的说法,一朵花也该是分性别的,郁金香向来予人高贵之感,早在17世纪的时候,在奥斯曼帝国的御花园中,就曾专门种植,用于皇室贵族观赏。这是一种天生高贵优雅的花,端庄,艳丽,又妖娆,所以才能成为荷兰的四大国宝之一,享誉世界。”
顿了顿,秦老先生看向这朵神秘花朵,语气莫名道:“但是,这朵花给我的感觉却不同,虽然它一样的高贵大气,但是…除了贵气之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性的风格,而是给我一种……凛凛威风。”
“这个词很好。”之前出言的那位老先生说道。
秦教授继续说道:“之前有人说,这朵花外形与黑郁金香,也就是俗称的夜皇后十分相似,的确,刚开始过来的时候,我初看的时候,也以为是夜皇后,要不是李总多说了一句,我也不会过来多看,但是现在我只能说,幸亏我过来看了一眼,这种风格,这种气质的郁金香,是我生平从未见过的,如果说,它在外型上还与郁金香相似,那么在内里的精神气魄上,就完全不是这样了,而是与郁金香大相径庭,如果要我说,与其称它为‘夜皇后’,实在不如叫他……‘黑皇帝’。”
黑皇帝!
这个词刚一吐露出来,张迅就本能地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的恰当。
不,那似乎并非是他自己的审美给出的答案,而似乎是,一种古怪的直觉,告诉他,这朵花的真正的名字,恰恰就是这个“黑皇帝”。
“好名字。”有人赞叹道。
赞叹之意,并非是这三个字好听与否,而是在于,这三个真的很恰当。
恰当就是最好的。
“可以说,无论这花从生物学,植物学角度而言,是不是郁金香,这都已经不重要,因为就算它是,那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花的魂魄与躯体完全不同的。”
秦老教授又赞叹了一声,然后眼神开始寻找,最终落在了人群外的张迅身上。
他笑道:“你真的买到了一盆稀世之花啊,我都要嫉妒你的运气了。”
说完,他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旁边的几位先生也附和道,对于他们而言,这盆花的品种珍贵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花的魂魄,这才是真正的价值体现。
就像是音乐,在真正的导师耳中,听得也不是什么词曲还是歌唱技法,而是歌手的感情融入一样。
那都是一种境界。
“唯一可惜的是,这盆花还未完全开放,所以终究是差了一些,那股子气质,也仅仅是含着一股而已,却终究没有爆开,不然的话,这一届的花王我都要投它一票了。”秦教授又说道,语气有些遗憾。
旁边几位先生也点点头,同意这个看法。
然而人群中,一些眼力不够,或者心胸不够的参展者,听到这番话,心里却开始有些不平衡,他们都是爱好此道的人,所拿来参展的也是自己的得意手笔,若说是输在其余的身份相近的人手里,也算服气,再不济这花王也要给个圈内人吧。
而看那几位先生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把花王的荣誉颁给这朵连品种都说不上来的无名氏一样。
花外表上也仅仅是过得去眼而已,至于其主人,则更是一个完全不懂得此道的年轻人。
因而,即便几位老先生这样说,也有人表达了不满。
“几位言重了吧,我看这花就没什么出彩的,品种也不知道是哪类,至于这姿色,也很一般,就连这位参展的……年轻人,八成也不懂这些吧,我看,几位先生是不是捧得太过了。”
一个中年人开口说道,语气还算客气,但其中的不满谁都听得出来。
秦教授等几位老先生无奈地笑笑,并未反驳什么,有的东西,眼力不到看不出来,就像是一副名画,真懂的人,自然明白其中的惊心动魄,而不懂的……也就只认为是团涂鸦而已。
他们这个年纪,又是养花遛鸟的陶冶性情,对这种声音,已经并不在意了。
然而他们可以不在意,张迅却不能同意。
他自家知道自家事,明白自己的这朵花最美的时候,并非在白日,而是在夜晚。
记得光幕曾经文字提示,说这神秘花朵,黄昏入夜而绽放,清晨收束,所以,此时自己的花其实还只是处于沉睡状态而已。
而时间……
张迅看了眼天色,他的位置恰好对着西面的一扇窗子,此时能看到西边的火红碎云。
夕阳隐隐欲坠。
张迅又想想自己来此的目的,于是吸了口气,分开众人走上前来,认真说道:“这位大叔的话我不能当做没听见,我想请大家再多等几分钟,几分钟后,我的花担不担的起花王的称号,再做定论,如何?”
第五十六章 花王()
张迅的眼睛黑白分明,让人看了便会心生好感。
最关键的是,这个时候的他不仅仅认真,而且自信。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谁也理解不了的决断。
对于这盆花的绽放,张迅信心十足,所以他唯一要考虑的是,是否要将它的异常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事实上,这种心思他很早之前便有了。
对于从国库中提取而来的宝物,他一方面很喜欢,一方面又有些本能的犹豫。
在有时候,自我审查是一项人人必备的优良传统,张迅也曾担忧,自己暴露过多是否会被更高层的目光注视。
在这一点上,出于职业关系,他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自我审查,甚至是自我阉割,比如落到笔端,什么地名不能出现,什么职业不得抹黑,什么焦点问题不得涉及,他都有所警惕。
事实上,对于类似问题的讨论从未休止,假如一个人获得了异能,是否要与上层联系,会不会被“切片研究”,这已是个被讨论烂,但从未统一过意见的问题。
勇气勋章的时候,张迅没有暴露。
心灵宝石的时候,有些冒险,但还是有所收敛。
治疗药水的时候,胆子更大了一些,借助高参事件进行了一次勇敢的尝试,很好,或者说很糟糕的是,还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个高佩佩。
三次试探,让张迅的胆子大了很多。
有时候,在他眼中,这个国家的空气中便浮着很多线条,最上层是红线,底下是黄线,再低是灰色线条。
红线不可碰触,灰线他不涉及,而黄线则是富有弹性的。
张迅在试探这种弹性,并由衷地认为,它的弹性很足,很大,足够让自己折腾一下。
再者……
这也是他必然要迈出的一步,他不可能永远是被动地等待着目标送上门,那是愚蠢的,只有勇敢地走出去,主动出击寻找才行。
如果说那个人就藏在人海茫茫之中,不会自己跳出来,走过来,那么张迅,就必须走出去,跳上高处,并令人瞩目。
这些想法,没有人会懂,而张迅既然决定了,也便不再犹豫。
“请大家再耐心等待几分钟,然后,我的花配不配得上花王的称号,再做定论,如何?”
……
……
展厅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李彦,秦教授,高佩佩,以及那个中年男人等人都吃惊地看着他,疑惑地审视,观察着。
在之前的小风波中,张迅便表现出了冷静沉着,不毛躁的素质,所以说,他们都觉得,这个年轻人虽并不出彩,但也不是莽撞无礼之人,所以,他们没有立即出言讽刺或者喝止。
即便是那个被张迅语言针对的中年人也只是皱了皱眉。
“哦?等几分钟?为什么?”秦教授感兴趣地问道。
张迅迎着这些目光,面摊脸上不见波澜:“再等几分钟,您就明白了。”
“好,那就再等几分钟。”另外一位老先生说道,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希望别让我们失望。”
张迅笑了下,淡定从容。
从加冕至今,时间虽然短暂,但他却以很高的密集度,摆脱了“宅”的状态,认识了一些人,接触了一些事,所以,他从性格到气质都开始飞快地发生一些他注意不到的变化。
比如,假使是从前,面对如此多社会层级比他要高很多的生物的注视,他定然不会这样沉得住气。
张迅还不知道,这就是成长,而这条路还很漫长。
人们开始等待,张迅则在注视着西窗投射而来的那缕橙红的光。
黄昏,红云,落霞,沉醉。
或许是任何种生命的共性,年老迟暮的时候动作总会变得缓慢,老人就是在湍急的时光河流中回望上游,却顺水漂流的枯木,枯木逢春是一种愿望,这时候的生命也成了种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状态。
夕阳同样,橙光缓慢逝去,尤其在等待中,时间感被拉长。
在诸位老先生还在悠然等待的时候,很多中壮年开始不耐,人群中也有了些低语。
虽然不带脏字,但也很不好听。
张迅听到这些声音,低垂的手,微微握紧,复又松开。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有人提醒道。
显然,十分钟已经快到了一些人耐心的极限,如果说之前几位老先生观花的时候,等待几十分钟是含着期待的,但是现在却只是枯等。
“快了,还差一点。”张迅说道。
“真不懂是在搞什么,莫名其妙。”有声音传出。
“唉……”甚至有人打起哈欠,很困乏的样子。
秦教授虽然不急,但也觉得这样不大好,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就看到站在对面的张迅精神一震,不知望向何处的眼睛闪闪发亮。
“时间到了!”
张迅突然开口,惊醒了一群鸥鹭。
此时,西天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天色暗了下来,夜幕初临。
而就在此时,一直安安静静的那朵神秘花朵,那朵“黑皇帝”的花枝忽然开始轻轻摇摆。
然后……
众人便看到,那本来还显得拘谨的花儿忽然挺直碧绿的茎干,这一刻,那茎干仿佛成了最上等的美玉,苍翠,碧透,晶莹,温润。
便是那三只叶片也更加舒展,灯光下,叶片中脉络浮现。
“这是……”
有人轻轻吸气,有人轻咦困惑不解。
下一刻,朦胧间似乎有一道含混的光从花径底部升起,沿着碧透的花径,升入云霄,没入花冠。
而那一直收敛的花冠,则开始徐徐绽放。
先是花瓣变得晶莹透亮,仿佛是盛装最上等的红酒的琉璃盏,之后便可以透过那花瓣,看到最中心,那一点透亮的光。
下一刻,人们惊讶地看到从花瓣的缝隙之间,仿佛有深紫色的烟雾吐出一般,是的,仅仅是仿佛,因为那烟雾似乎并非真实,而只是种幻觉。
那道朦胧的烟雾如龙,在花冠周围盘旋,如同横亘在大山顶端的雾障白云。
美轮美奂。
再下一刻,那随着花枝轻轻摆动的近乎黑色的花瓣终于开始盛放,从半开半闭的状态完全展开,光芒肆意,一时间,如同昨晚,不,甚至是比之昨晚更加壮美的暗光浮现。
尤其是站的最近的几位老先生,在他们眼中,那光芒中的“黑色的王冠”吐露出一种威严与王者的贵气。
“好美……”人群中,那位先前为张迅说话的妇女不禁捂住了嘴,但那瞪圆的眼珠中迷醉之色袒露无疑。
“是啊,它真漂亮……”
然而,事情并非止步于此,当黑皇帝完全绽放,一种奇异的现象发生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惊讶地发出了声响。
“你们看!”
其他人闻言望去,便发现出声那人正指着一盆附近展台上的花,那是枝纯白色的花朵,本来是处于盛放状态,然而此时,当黑皇帝绽放,它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花瓣,从盛开状态转为含羞半闭。
此时,又有人注意到其他花卉的异常,只见在黑皇帝附近的花卉,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收敛花瓣!
而这种奇异的现象还在扩散。
沿着这一道展台走廊,两侧摆放的各种各样的盛开的花朵,此时都依次颤动,将盛放隐藏,收敛起本来肆无忌惮的美丽。
扩散,扩散,这种奇异的令人震撼的现象足足蔓延到距离黑皇帝百米之外,才堪堪停下!
黑皇绽放,百花匍匐。
这等奇景瞬间便惊住了在场的人群,惊呼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当黑皇帝盛放,这一刻,人们终于知道了张迅让他们等待的是什么,诸位老先生也终于明白,张迅那句“之后再做定论”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深耕此道的多位老先生,还是仅只皮毛的游客,此时都惊愕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便是张迅自己,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内心中也是吃了一惊,他这才明白,文字介绍最后一句那“有奇异力量”究竟指的是什么了。
而吃惊过后,他就不禁有些心中打鼓,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会不会惹来不该有的麻烦。
然而,那些顾虑毕竟都还是后话。
此时,在众人失语之时,人群中忽然又有一道惊喜的满是赞叹的声音响起:“古有黄巢菊,今有黑帝王,这花,真才是当之无愧的花中之王!”
第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