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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儿道:“我不知道。因没见过,不能断。”
龚鲲赞道:“维斯来日必是个位贾青天。”说的众人都笑。
有人往路旁打听了县衙所在,一行人便赶着车马过去了。只见衙门口冷冷清清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贾琮好奇心重,撒腿便往里头跑,旁人赶紧跟着。又见俩衙役坐在大堂靠着柱子打盹儿,没有凳子,只垫着两个不知从哪座庙里顺来的旧蒲团。一旁刘丰拉了拉他,低声道:“不对。趋炎附势者必有功利之心,不当如此懈怠。”
龚鲲过去将一人摇醒,问道:“你们老爷呢?”
那人迷糊着说:“在后衙呢,你是谁啊?”
龚鲲道:“我是高大人派来的。”
那人将手往后头一指:“自己去找。”乃头一歪,往柱子上一蹭,又睡了。
龚鲲回头看看几个小的,贾环笑道:“走,我还没见过县令的后衙是个什么模样。”
倒是幺儿迟疑道:“恐怕有内眷。”
贾环道:“内眷也不会到处乱跑的,再说那衙役大哥都让我们自己去找了。”说着率先往后头走。
众人也跟上去。几步路到了后衙,只见一个半秃顶老头卧在案上,旁边横七竖八的倒了五六个酒坛子,屋内酒气冲天。贾琮皱眉瞧了瞧他,五十多岁、虽已醉倒然面相颇正、几缕胡须稀稀疏疏的、身形消瘦,倒是挺让人起好感的。
龚鲲忙上前摇醒了他,问道:“可是李文李大人?”
那醉老头“嗯”了一声,眯起眼来问:“你是谁?何故擅闯我县衙?”
龚鲲向他拱手道:“我是高大人派来的,外头有位衙役大哥让我直往里头来寻大人。”
醉老头摆了摆手:“不错不错我是李文。这位兄弟,你这趟白来了,安谷县的地皮已经被刮过十八回,如今是连土坷垃都没了。横竖我交不出钱来,有本事你把我卖了。”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了半日,龚鲲道:“李大人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收钱的。”
贾琮前生看的电视多,立时猜了好几样可能,乃挺身上前向他深施一礼:“李大人,小子有礼。小子恐怕李大人与家叔有所误会,不知大人可能明言一二?莫中了小人之计。”
李文听闻“家叔”二字登时打了个激灵,直起身来瞪着他:“你说什么?”
贾琮道:“实不相瞒,高历高大人乃是家叔。”他抬头看了龚鲲一眼,龚鲲便将伪造的书信取了出来递给李文。
李文看完立时变出了一副谄媚相,冲贾琮连连打躬作揖:“不知高少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请他上座。
贾琮苦笑道:“罢了罢了,莫要来这套。大人方才那醉酒的模样我还信些。”他也不客气,当真上坐了,道,“听大人先头的言语,莫非有人假冒我家叔父的名义到贵县来搜刮民脂民膏?”
李文竟如被雷劈了一般,半日才颤声说:“怎么……那是……假冒的?高大人不曾使人来收那些钱?”忽又痛苦起来,“我李文何以这般傻!旁人说什么都信!那么些银钱都让什么黑了心肝的哄走了!”忽又抓着了贾琮的胳膊,“高少爷!下官求你,上禀高大人,务必将那些骗子缉拿归案,不然我这一方百姓委实活不下去了……”其状之疯癫、其言之凄楚,贾琮等人听了眼眶儿都红了。
贾琮回头与众人对视了几眼,安慰道:“大人且收了悲哀,慢慢将事情说清楚。”
李文一时刹不住,又哭了半日方哽咽着说了原委。
原来这安谷县土地贫瘠,遇见好年份收成寻常,遇上灾年百姓愈发艰难。又不在什么交通要道上,商路不通,故此极是贫寒。他在此处为县令至今已经十四年了,早年也谋过调动,因没有后台又没几个钱,疏通不了门路,此处又没人肯接手,只能一直耗着。从前还罢了,每年勉强能交足了税钱,遇见丰年百姓家还有富余。近两年不知何故苛捐杂税猛增,县里的底子早就榨干了。难得两个富户,一个朝中有人惹不起、他家当交之税还要李文设法填补,一个因李文凑不齐税钱、几次三番迫他们家替旁人填补、近来已经预备卖房子卖地搬去别处了。
一席话说来,贾琮等人目瞪口呆,贾环先喊:“天下还有这样的事!”
贾琮白了他一眼,哼道:“长见识了吧?子曰,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简直是万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李文哭道:“为了能免些税钱,我四处求爹爹告奶奶、面皮早丢到万丈深渊里去了,却是半分也无用!那些大爷当面都说好好好我必设法去上头说好话免你们的税,回头一个铜钱不能少。旁人指点说,拍马屁没用,须得送银钱才行。可怜我李文两袖清风,几个俸禄都填进税钱里了,哪里有银子送他们!”
幺儿眼中不禁滚落几颗泪来,低叹道:“这便是趋炎附势、胆小怕事了。”
李文抹了抹泪,向贾琮道:“怎么高大人不曾使人来加那些税目么?是下头的人欺上瞒下?”
贾琮断然道:“除去国法当定的,家叔从不曾向下头加收旁的税目。李大人,不如拿税册子来我瞧?”他说的这般磊落坚决,连龚鲲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幺儿也与刘丰小溪等人对了个眼神——没一个信的。
若是寻常时候,李文纵是个草包也不会将朝廷收税的账册子拿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儿瞧的。只是他委实让税钱逼得无路可走了,见了贾琮如得了救星一般,急忙冲到里头捧了一叠子账册出来,也管不了贾琮还是个孩子,一一指给他瞧:“这个茶税,我们县里连茶铺子都没有,除了那两家富户压根没人喝茶,我都喝不起;这个船税,我们全县唯有一条小河沟子……”
贾琮瞧着目瞪口呆:“这派税的人是二百五么?哪有这般不着边际的?怎么不收放屁税呢?”
李文立时说:“虽没有放屁税,竟有吃米税!百姓买米须得缴税的!”
贾琮感觉三观又被刷新了底线——谁说古人不新潮?消费税都有了。
李文叹道:“高少爷,再这般下去,只怕要民变的。我李某对不住朝廷啊。”
贾琮登时明白自己方才的装逼是白装了,人家压根儿没信高历不曾下这些令,这通又哭又闹便是诚意折腾给自己瞧的,大约死马当活马医,想借自己这个不知真假的高少爷之口直接向高历越级申诉了。遂也装出一副忧国忧民小愤青的模样来:“大人,我必如实告诉我家叔父,拿住那些私自往下头乱派苛捐杂税的小人。”
李文忙向他一躬到地,含泪道:“安谷全县百姓的性命都托付少爷了!”
贾琮慌不迭站起来扶住他:“老大人,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个黄口小儿,岂能当得起老大人之礼。”乃又还了他一礼,“谢老大人一心为民,实在乃家叔之幸也。”
龚鲲听他说的是“家叔之幸”不禁翻了个白眼子。可怜高历连这个远方表侄子的面都没见过,已经被他刷成诸侯了。
第一百零四章()
却说贾琮冒充高历之侄从安谷县令李文处见了平安州的许多无厘头捐税册子,皆是上头派下来的,不由得疑虑起这位表叔的人品智商。一时李文问他们下榻何处,他因说:“我们乃是去京里购置老太君之寿礼的,这些东西存放他处恐怕不便。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借贵衙暂存一夜。”
李文忙一叠声的答应了。又有几分尴尬的道:“只是我们穷乡僻壤没什么好招待的。”
贾琮说:“大人不必忙,贵县想来也有饭馆儿,我请大人吃顿饭当是替家叔相谢不查之过。”
李文何尝听说过高官贵眷请下头的小县令吃饭的?本来心中隐约有一丝疑虑,这会子全没了。
龚鲲乃问:“不知贵县可有好些的客栈?我们此行人倒是不少。”
李文苦笑道:“客栈自然有,只是委实算不得好。”遂想了想道,“不如就请高少爷在县衙委屈一夜如何?”
贾琮道:“怕也住不下。只留几个在县衙吧,我晚上细瞧瞧这些乱七八糟的捐税都是什么玩意。”
李文忙答应了,又安排外头的车马进来,与他们收拾屋子。贾琮贾环龚鲲幺儿刘丰小溪等晚上预备看账,便住在县衙;旁人悉数往外头住去。一时李文领着他们去了县里最好的一家饭馆,依着贾琮看不过是个农家乐罢了,口味倒是不错。临走的时候龚鲲特依着价目一个子儿不少也一个子儿不多的给了钱。见多上头下来的人白吃白喝,连此事也惹得李文嗟叹半日,贾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回了县衙,贾琮便充起了大头,几个人肆无忌惮的查起账来。李文只当他是个早慧的小少爷,既能单独去替老太君采买寿礼,想来不寻常;又一心盼着他能替县里免些杂税,要什么给什么。后来龚鲲悄悄替那老头的白开水里头添了点料,让他先睡去了。
幺儿瞧着那一长案的账册子,叹道:“若独安谷县是这般还罢了。若各处皆这样,天下将崩。”
贾琮笑道:“不会。这是个穷县,纵有民变也惹不起多大风浪来。如今天下富足,只是增些捐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崩不了的。”
贾环横了他一眼:“不卖关子会死么?快些说。”
贾琮撇了撇嘴:“何曾卖关子了?还没来得及说么。天下的百姓极能忍耐。单从这账册子来看,怕是咱们早两年造的孽。这些捐税都是从咱们出合纵之计后次年开始逐渐往上添的。”他叹道,“六王因忧心让天子灭顶,想必暗地里都欲养兵。养兵是天下最烧钱的事物,他们比着从前更需要银钱。高家大约是六王爷的死忠,自然开始替主子刮平安州的地皮了。他开始刮了,保不齐别处也刮了。哎,一不留神造了个孽。”
众人闻言也不禁默然,半晌,贾环强笑道:“也未必……保不齐……”他说不下去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罢了,错了便错了,我认。”
贾琮道:“幸而还听闻哪里有民变,大约现在让他们收手还来得及。”
龚鲲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道:“三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般倒是与咱们有利。”
贾琮扭头瞥了他一眼:“这是小节么?”
龚鲲道:“天下太平、天子无物辖治,便唯一人独断,这是你说的。”
贾琮道:“没错,是我说的。但我没说天下乱了就不是天子独断。如今我朝富庶,几个王爷皇子在短短十几年是没办法榨空的。苛捐杂税古而有之,柳河东曾做《捕蛇者说》,其时捐税如何?偏他文章写了过百年后唐朝才灭亡。我说了许多回,天下百姓极能忍耐。日子过的不如从前,他们能忍;过不下去,他们能忍;过的唯剩一衣一食,他们依然能忍。再者还能去为奴活命呢。除非天下百姓大都活不了了,家中无粮、郊外无野物果腹、又有如黄巾一般号令,才会群起而反。区区寻常小县民变算什么?随便召来一路人马便可灭之。”
贾环皱眉道:“依着你说,便是没法子了?若来日圣人当真欺负咱们家、或是被东府带累了怎么办?”
贾琮笑道:“只要各位王爷不犯浑,诸侯富而帝王穷,不论天下散不散架,皆能捏住圣人的手脚。”
龚鲲道:“如今这般不就是诸侯富而帝王穷?”
贾琮道:“诸侯富不在诸侯府,而在诸侯治下百姓、在诸侯自身的人望。天下富庶,商旅则可谋财,何须刮寻常百姓的地皮?再不济还可以劫富济贫嘛。当然劫富济贫也不是什么有天理的事儿,只劫仇家便是,哪怕劫了朝廷税银呢。依我看,如今之势与皇朝之末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十年二十年极难弄散朝廷。唯有走东周那条路,王朝仍在、只是帝王不论钱粮兵才皆未必强于诸侯,才能捆绑他的手脚、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龚鲲闻言想了半日:“听着仿佛也有几分道理。”
贾琮道:“合纵是我们的点子,这个烂摊子我们得自己去收拾才行。”乃回头看着幺儿,“恐怕要麻烦幺儿哥哥出马。”
幺儿想了想:“既然我们思虑不周替世人惹了大难,我出头倒是没什么。只是平白无故的若是我提醒六王爷,岂不是会让他拿到短处?我信不过其人,恐怕他以为我们心向百姓,来日惯常以无辜者相逼,愈发难办了。”
他话音刚落,吴小溪拍掌笑道:“幺儿哥哥也是个死心眼子。你不会拿这个跟六王爷替你哥哥换媳妇么?”
众人一愣。
小溪道:“过了这么些时日,大儿哥哥也派到去了,那里头各色美娇娘何等齐全,我竟没见他对旁人动过一丝一毫的念头。”
贾琮眼角一耷拉:“小溪你不会也常去吧。”
小溪道:“先生常去,我自然常跟着去。”
贾琮贾环齐齐向龚鲲翻了个白眼子。龚鲲含笑道:“小溪是个女孩儿,若想成大事,世间百态俱当见见。青楼乃是女孩儿最是当见识之处。”
小溪挥手道:“莫岔开话题。六王虽然合纵,总有人想当首领。六王爷只怕比旁的几位念头更重些,因为最初便是他的提议。我看大儿哥哥是个痴情的,八王爷算计他之事也未必没有人知道。不如幺儿哥哥跟六王爷做个交易,以两年为限,帮大儿哥哥把媳妇弄来,想来两年的时日足够六王爷将那位姐姐与八王爷斩断得彻底——立时就把人弄来太扎眼了,只怕会惹得八王爷起疑心。”她见众人都愣了,哼道,“我就知道,你们只将大儿哥哥哄过当时便罢了,没一个留心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半晌,幺儿道:“我听父亲说,那门亲事作罢,两年一说不过是让他渐渐明白过来的借口罢了。”
小溪道:“若他两年后不曾明白过来呢?”
这屋里的人都没谈过恋爱,贾琮上辈子谈过,分手也只难受了小半年,扎进魔兽就忘了,不由得都面面相觑。贾环嘀咕到:“仿佛不划算,这么要紧的一个*ug,才换一个寻常妇人。”
幺儿摆手道:“那位女子虽然寻常,我哥哥却要紧的很。”
刘丰也说:“这般也好,若是幺儿哥哥将兄弟看的极重,六王爷除非傻了,否则当不会再打他家里的主意。”
贾琮点头道:“其实我也觉得有点亏,这买卖不划算。横竖是补咱们自己的错,便宜点就便宜点吧。”
此事便议定了。他们又看了半宿的账册子,因机会难得,都看到了天明,趁李文还没睡醒全都爬去炕上睡了。幸而李文家眷俱在老家,也请不起仆妇,没人发现。
另一头,吴攸也没闲着。他早已经是老盗了,晚饭时分龚鲲只做闲话般向李文打探过,那仗着朝中有人不交税的人家姓潘,家主是定城侯府三奶奶的舅舅。此人既然不在荣国府亲眷之列,谁还与他客气?是晚吴攸领着一群兄弟轻轻松松翻过潘家的院墙——较之荣国府的高墙此处简直是平地,撬开人家的库房溜进去一瞧: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不甚值钱的家具摆件,吴攸等人见多识广压根瞧不上。再说,如今李文缺的是钱,这些东西没用。他胆子也大,直往人家帐房去了,也只寻到一百来两散碎银子。他们几个人商议了会子,连帐房都没几个钱,唯有去找正主。
方才听李文说,这个潘老头已经六十五了,居然有六房小老婆!他们溜达了一圈儿,捅破了好几个窗户才寻到他,正抱着一个小妾睡觉呢。吴攸在门前一拨便将销子拨开了,蒙着脸悄悄进去,先抬手打晕了那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