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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奶奶纳罕道:“三太太哭什么?若是因为他们大姑娘的缘故,也这些日子了。”大奶奶问道,“可是三房的大姑娘没给三太太来信?”
那李财家的道:“听说是有日子没来了。”
大奶奶道:“打发人去家庙问问。她母亲只她这一个女儿。纵然出了家,也该时常来信宽慰才是。”有人答应着去了。
大奶奶想了想:“我看看三太太去。”
四奶奶道:“我同大嫂一道去。”
二人遂携手来到三太太院中。只见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迎了出来,满面含笑。大奶奶问道:“你们太太身上可好?”
小丫鬟笑道:“原本这几日都不好的,方才忽然好了。”
“怎么好了?”
“大姑娘来信了。”
第902章()
丁家长房二位奶奶去探望三房太太之时; 长安街头一家卖字画的铺子里头,小伙计正挂出一幅金刚经。有位看客便问道:“这字儿不全吧。”
伙计道:“听说共有五幅,偏我们东家只得了这一幅; 乃是第二幅。这个本是早先京里头一位大户人家小姐的笔墨。先义忠亲王坏了事,牵连这位小姐父兄下狱,阖府抄家。这位小姐也被抓去牢里关着。后朝廷下旨将她们家女眷官卖; 这小姐恐怕被卖去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就吞了金戒指自尽保全清白。”
看客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令人唏嘘。”乃仰头看了半日。
过一时又有旁的客人进来; 伙计依然这般介绍。
到了黄昏时分,有个老头领着个小子负手而入。伙计迎了上前:“花公公; 您老今儿怎么得闲?”
花公公道:“杂家也上岁数了,不如小孩子伶俐。得空便出府走走; 溜溜胳膊腿儿,也好安安生生服侍太王太后。”
“您老是好人; 比能和太王太后一般长命百岁。”伙计一长串的恭维吐出来。
花公公倒也听得顺耳; 抬目看了看铺子里的字画,忽然瞧见了那幅金刚经; 立在跟前端详。伙计立时凑上前道:“不愧是老王爷身边的人,眼光最好不过!”赶忙将方才那套词儿说了一遍。
花公公听罢上一眼下一眼瞧了这伙计半日:“是么。”
伙计诚恳道:“是啊!”
花公公哼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姓什么,父兄叫什么、官居何职?”伙计哑然。
跟着花公公的那个小太监笑道:“既要哄人,竟连词儿都不预备好。这字儿我都认识,分明是青华山菩提庵慧般师父所写; 怎么就变成大户人家的小姐的。”
伙计愣了愣,强笑道:“许是这位小姐的字与慧般师父的颇为相似?女子字迹皆相类嘛。”
旁边一个客人笑道:“你小子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都让人家拆穿了还嘴硬。”伙计尴尬谄笑。
花公公点了点他:“小猴崽子。快取下来!杂家不管你们从何处得来的慧般师父的墨宝,太王太后极喜欢她、也喜欢她的字。再过几日便是太王太后生辰,数月前王爷亲打发人去托慧般师父替祖母写一副金刚经呢。”
伙计吓了一跳:“是是是!小人这就拿下来!”慌忙取下。花公公心满意足,领着小太监走了。客人们哈哈一笑,议论几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朱桐拿着一份电报坐在太平镖局道:“神盾局的同志说,丁家当姑子的那位小姐没死,好端端的,且每月给三太太写两封信。他们不曾安插人手进丁家,让我们设法查一下何故三太太会上那个荒芜客院去烧纸。金刚经是青华山菩提庵慧般师父的笔迹。那姑子才二十多岁。前年夏天太王太后上青华山避暑,路过她们庵堂,与慧般师父相谈甚欢,极喜欢她的字。神盾局人手不足,慧般是个什么来历也让我们查查。”
孔镖头嘀咕几声:“难道我们人手很足呢?”拿过电报瞧了会子,“依着那婆子的话,分明是丁姑娘已死。”
“可知对方人手亦不足。”朱桐微笑道,“刘丰定下的规矩条条摆在明面上,没那么容易被人乘间抵隙。他们笼络的都是些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外戚之流。”
恰在此时,耳听有人笑嘻嘻在外头喊:“掌柜的!我受贿啦~~”
掌柜的道:“这是看守丁家那婆子的小子。”也喊道,“你得了人家多少好处,还不从实招来。”
小子走进屋内,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戒指耳坠金镯子,还有十几两碎银子。想必那婆子把身上值钱的都拿来行贿了。那小子道:“她说,她大约是要冤死在咱们这儿了,独有一件心事未了。她有个相好,原本与她约了昨日私会。偏她前天晚上就被咱们抓来了。她想着,她相好等不着她,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子。遂想托我去跟她相好说一声,就说府里的主子打发她出远门办事去了。”
朱桐与同伙互视了半日,道:“这词儿编排的并不老练。可知关婆子并非个老细作,大约是他们定计之后在丁家挑出来收买的。她相好是谁?”
“十里香酒楼的厨子,叫申大明。”
朱桐拍案道:“十里香酒楼不就在浮云堂那巷子旁么?”
“正是。”
朱桐喜不自禁:“总算有搭上的了。”遂向这小子笑道,“既然得了人家的好处,你就去。”
掌柜的道:“换身衙役的衣裳去。”
朱桐摆手:“不可。不是有丁家仆人的衣裳么?穿那个去。”那小子点点头,出去换衣裳了。过了会子,朱桐又叹道,“这些事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今儿可算搭上了。”
掌柜的不觉好笑,乃道:“那个青华山的姑子我去查便好。丁三太太却没法子。”
朱桐道:“丁三太太不难。”
当日黄昏时分,朱巍的太太打发人给许多文官太太下了亲笔帖子,说今儿得闲到后花园子一逛,忽然发觉一片梅林开得极好,请她们明儿来自家煮雪赏梅。朱巍如今主管着浮云堂的案子,她太太的帖子谁敢不去?不论有没有安排,都说必去。丁家三位太太都得了帖子。
到了第二天,太太们领着奶奶姑娘们纷至沓来,朱家后花园子霎时花天锦地、红飞翠舞。朱太太笑盈盈道:“我不过偶写几个帖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众太太都说:“朱太太有心了。如此好花也不藏着,让我们也来观赏观赏,实在是幸事。”
有太太眼尖,一眼瞧朱太太身旁搀着她的那位不是朱家两位奶奶,忙问道:“不知道这位奶奶是?”
朱太太拍了拍那女子的手道:“这是我侄儿媳妇。”
众人恍然:原来今儿是朱太太给大伙儿介绍侄媳妇。朱桐先生回长安这些日子,也不是没人给桐大奶奶下帖子,皆让她推脱了。兼朱桐一直没答应秦王出仕。朱太太骤然来这么一出,大约是朱桐要出山了。谁不知道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了鲁国丞相?鲁国强盛如斯皆其功劳。虽丢了东瀛刘属,输在燕国手上算不得什么。朱太太乃拉了刘净的手,指着众人向她一一介绍。刘净本是鲁国霸主刘侗亲女,兼做了多年丞相夫人,这般场面应付自如。
旁人都围着刘净去了,朱巍的长媳在旁帮衬。其次媳便关照那些不大爱说话的客人。丁三太太便是明面身份最高的一个。
大半日下来,刘净回到院子告诉朱桐:“那丁三太太真真是个老实人。咱们楠二奶奶陪她说了会子话,什么都套出来了。”
朱桐忙问:“如何?”
刘净道:“楠二奶奶。头两个字便是:可惜。说这位太太文才盖世,若是个男人能考状元,若在京城定然让中华书局哄了卖字去。”
朱桐道:“文才不要紧,她女儿可平安?为何要烧纸?孔镖头说她哭得极惨。不是哭女儿却又哭谁?”
刘净道:“她是哭女儿。”
“嗯?”
“她真以为女儿死了。”
原来,丁大姑娘近两封信她母亲都没收到。前几日有个婆子从外头拿回一张官府发的公文,说是死了个咸阳花魁,求长安城睡过她的嫖客去认认尸首。婆子觉得那画像像是三房的大姑娘,便悄悄拿去给三太太瞧。三太太一眼就认出画上是自己的女儿。偏公文上说这粉头已死了十几日,府上没有半点消息,显见是为了什么缘故瞒住了。丁三太太胆子小,且没有别的儿女傍身,兼她知道自家丈夫最爱面子不过。此事纵然有误会,丁三老爷必不会肯为了女儿的名声出头。不敢闹腾,自己悄悄哭了两日。
不曾想昨儿下午从家庙来了个小姑子,亲手送来大姑娘的信。信里头大姑娘抱怨母亲不给她回信。不论字迹文风皆是三太太亲生女儿无疑。想来那粉头不过是凑巧与大姑娘长得相似罢了。
府里打发人查问从家庙取信的小厮。起初他还死不承认弄丢了大姑娘的信,再三责问之下才招供。原是有个暴发户,听说读书人家的太太小姐字写的好,想弄点子来给他自己的女儿做字帖,花重金买丁大姑娘的笔迹。这小厮本想着只截一封便好,谁知人家说还想买一封,给了三倍的价钱。小厮想着,横竖三太太母女二人在府上没什么地位,卖两封信算什么?遂连三太太的回信也一道卖了。如今那人已被撵了出去,三太太与大姑娘今后不再派小子传信,只让这个小姑子来回跑腿便了。
刘净感慨道:“当年我去京城培训的时候,先生再三强调不可嫌麻烦图省事、务必跟合作的同志确认消息。那会子我只觉得先生蝎蝎螫螫的不爽利。原来当真有这等空子给人抓。”
朱桐道:“世人多懒惰轻信。丁大姑娘业已出家,丁三老爷沽名钓誉,丁三太太胆小没地位且看穿了她丈夫。一家三口难以沟通,外人便可趁机利用。”
刘净道:“一个深宅妇人,有什么好利用的?”
朱桐似笑非笑瞧着他媳妇:“你不也是深宅妇人?若被人利用了还了得。”
刘净横了他一眼:“我是胆小怕事的人么?我老子雄霸一方,我与公主何异。”朱桐连连拱手赔笑。
正说着,电报机响了。朱太太宴请满城女眷之时,太平镖局也没闲着,打发人快马上青华山菩提庵查慧般师父去了。
这慧般师父本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因八字过凶克父克兄才出的家。前年夏天她得了太王太后眼青,她老子哥哥十分欢喜。将入初秋,她哥哥认得了一位得道高僧,说她哥哥必有贵戚。她哥哥将阖府的生辰八字都给人家算。那高僧算了半日,说慧般师父之佛性早已化尽凶运,三年之后将得贵婿。可先在庙中带发修行,到时候自有她的造化。从那时候起慧般师父便蓄发了。二十几日之前,慧般师父凭空失踪,再无消息。去调查的镖师特意带了一张假白兰的画像,菩提庵中的姑子们都认出来:正是慧般。
事既至此,毕大官人那方所为已露出了一小半。
前年初秋之前便已开始调查秦国王室、定下计策。先哄骗慧般师父带发修行。依着账册子,浮云堂乃是前年冬天开的,其作用便是给裘行正当入仕的垫脚石。年底时裘行正入长安、投入秦王的舅舅庾二老爷门下做清客。那高僧算出慧般师父明年夏秋之际得贵婿,可知他们原本的计划应比现在晚些。因朱桐忽然回秦,秦王又着急税金锐减之事想劝他出仕。裘行正恐怕自己比不过朱桐,遂变更计划、提前揭开浮云堂。
另一头,咸阳吉祥绣坊的黄寡妇撺掇花魁白兰逃离百花楼、跟着丁四爷从良。他们又绑架慧般师父,或是抢走、或是逼迫她重写秦王给祖母订制的金刚经,装裱成卷轴送入丁府。而后在百花楼杀害慧般师父换上粉头的衣裳,安排莽夫夏奎夜运尸首、受冤入狱再出逃。同时阻断丁三太太与女儿的书信往来。夏奎血洗浮云堂后,官府少不得要张贴慧般师父的画像。一个深山修行的姑子,长安城哪儿有人认得?他们在丁府收买的关婆子便给丁三太太送去一张假的官府公文,画上大姑娘的像,让三太太误以为假白兰是自己的女儿。
假如奉命查此案的是庾二老爷,裘行正便能看出死的是个姑子而非粉头。真白兰在丁府做姨奶奶呢。但凡丁四奶奶不逼她太过,她便能安生住着。裘行正吹风哄庾二老爷大模大样上丁府查花魁娘子去。丁三太太泼天的冤枉无处可诉,关婆子在旁撺掇些话,推她趁机跟当朝国舅告御状。
庾二老爷本是个糊涂的,丁三太太胆小且不擅言辞。关婆子与裘行正两个唱一出对台戏,关婆子趁机捧出慧般师父所写的金刚经。两头错个位,待事儿掐头去尾不清不楚传到秦。王府,秦王一看卷轴上的字竟是慧般师父所书,又核对假白兰的画像,少不得误以为慧般就是丁大姑娘了。
听罢朱桐推测,刘净托着腮帮子说了一句话:“与高家何干?”
“不知道。待查。”
第903章()
话说朱桐与他媳妇商议了半日; 大略猜出对手的计策。遂换衣裳悄悄出了朱府后门,往高家而去。
贾太君业已过世,她的心腹、女将小梅将军守着她的院子。听闻朱桐来访; 小梅略吃了一惊。只见朱桐进门后径直作了个揖:“梅将军。晚生有要紧事与将军商议,请将军屏退左右。”此言虽突兀,小梅思忖片刻便答应了。眼看屋中没了旁人; 朱桐伸手入怀取了块玉牌出来递上前去。小梅接过一瞧,扑哧笑了。
前年她生日,刘丰趁夜偷偷溜来道贺; 顺带说自己就要被调离秦国。他道:“继任的只怕得两年之后才能到,小侄想替他求件信物。”小梅便给了他一块贾太君所赐的玉牌。此物刚刚从朱桐手里拿出来。
小梅摇摇头; 轻声道:“我倒真没想到是你。合着你二人在鲁国那一出不过是换岗么。”
“是。”朱桐道,“刘丰来秦国之前詹鲲先生便定下了此事。鲁国易主后晚生不便留任。再说; 晚生是秦国人,在秦国行事比刘丰便宜些。”
小梅点头:“你今儿忽然过来; 想是浮云堂那案子出了什么变故?”
朱桐道:“有些棘手。也不知大佳腊保险柜厂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我叔父将全城的锁匠都弄来了,硬是打不开密码锁。”小梅不觉微笑。朱桐接着说; “浮云堂明面上的东家毕大老爷踪迹不见;另一条线索,因为我们的人操作失误; 也断了。不过我们分析现有情况,对方的目标是高家。求梅将军帮忙猜度猜度,他们费了极大的力气想让秦王误以为一位年轻的姑子慧般师父是丁家三房那位险些跟高家冥婚的大小姐,这个能威胁到高家什么?”
小梅皱眉:“这个慧般师父是什么来历?”
“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子; 与太王太后有佛法往来,太王太后极欣赏她的字。”朱桐道,“在青华山菩提庵出家。”
小梅大惊:“青华山?”
朱桐心下大定:瞧这意思,没弄错方向。遂点头道:“不错,青华山。太王太后前年夏天过去消暑,与她结识。”
小梅立时喊:“春香!”中气十足传出去老远。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从外头走了进来,面色淡然没瞧朱桐一眼:“将军。”
小梅道:“去营中将二老爷和欧成将军请来!”那春香答应了,转身就走。
朱桐不觉直起脊背:青华山只怕有高家什么软肋。果然,小梅肃然道:“高家在青华山藏了一个极大的军火库,并有私兵派驻。此事不该有外人知道才是。”
朱桐微惊,思忖片刻道:“对方显见已十分清楚,否则他们不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