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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实的很。我已看过,大伙儿不用过去了。”众人都答应着。
到了四更天,五个穿狱卒衣裳的人走了进来。两个拿着铁锁,两个抬着一袋子黄土,还有一个高壮汉子扛了一个长布袋子,袋中仿佛装了个人。众狱卒只做没看见。过了一阵子,隐约听见北边有嘶喊声传来,众狱卒当作没听见。许久,两个穿狱卒衣裳之人匆匆走出。随后,又有三个穿狱卒衣裳的出来,当中一个扛着长布袋、两个抬着那袋黄土。众狱卒依然装聋作哑。
次日清晨,交班的还没来。这刑房吏亲领着人查看牢房,赫然发现关夏奎的牢房里头躺着一具尸首。遂急忙忙将尸首抬出去,跑着请仵作。
梁仵作是个实在人,每日来衙门都极早,那会子刚到。连口水都没喝,命人抬尸首过去验尸。
众人听罢瞠目结舌。半晌,刘戍似赞似叹道:“这出瞒天过海不弱于古人!”
又查了当日将夏奎关入牢房之人,是两个白班狱卒。此二人亦得了人家的银子,特意将夏奎送去北边牢房,还告诉狱卒头目说是陈大人吩咐的。
刘戍闲闲的道:“这衙门上下每个人都会欺上瞒下啊。”陈大人面如土色。
朱桐道:“事既至此,已十分明白了。土布袋不过是一场戏。狱卒以为东家派人把夏奎杀死、换了个得病的替身死在牢中替狱卒们遮掩。夏奎以为官府要杀他。夏奎,要杀你的和救你的是同伙。”
夏奎都快懵了:“那……他们耍我玩么?”
刘戍嘴快:“人家显见是借刀杀人,让你去杀那个什么毕大老爷啊!话说这个毕大老爷是什么人,真的死了么?你从前见过他真人么?会不会也像梁仵作一样?”
夏奎闻言一愣。想了半日,迟疑道:“我见过毕大老爷。只是离得远,容貌看得不真切。”又想了半日,“应当没杀错人吧……”
刘戍道:“你自己也不拿不准。”
朱桐思忖道:“可能是有人想借夏奎之手杀毕大老爷,亦可能毕大老爷想金蝉脱壳假死脱身。眼下不好说。”
秦王问道:“朱先生,他们想做什么?”
朱桐摇头:“猜不出来,我得细查。先弄明白替死的病人身份。尸首想必已运回我叔父衙门了,我们这就回去。天色已晚,王爷可要回府歇着?”
秦王大声道:“孤王同先生一道去。孤王又不是没见过尸首。”
朱桐点头:“好。那位咸阳的白兰姑娘想必也是无辜的。”他向梁仵作拱手道,“梁押司清早便来上衙,可知是个敬业的。晚生的仵作年轻,经验不如梁押司。恳请梁押司同他一道再次验尸。他们二人皆死的冤枉。咱们不是高僧,不能替他们超度。然咱们能以微薄之力替他们查明真相、申冤雪恨。这般功德,不亚于造七级浮屠。”
梁仵作挺直了脊背,手指不觉抚上腕上的佛珠道:“既是朱先生有此心,老吏必竭尽所能。”乃向朱桐作了个揖。朱桐回了个长揖。
事已至此,不论是陈大人还是庾二老爷都不敢回府,又连夜跟着朱家叔侄俩回到了太守衙门。此时已是饭点了,朱巍吩咐去外头随意买些吃食来,要清淡不可油腻。
朱桐忙说:“我不吃!”又解释道,“吃完饭要连着验两具尸体且都已存了十几日。虽说这会子天冷,也难免有恶臭。”
秦王听了也道:“孤也不吃。”刘戍也喊着不吃。
朱巍道:“不吃哪里使得。只略喝点子小粥罢了。”他三人这才答应。
秦王喝粥,旁人还能吃荤么?遂都只喝了小半碗粥水。此时朱桐从鲁国带来的江仵作也到了。
众人一道拥去停尸房。先使人替那病死之人画了像,江梁二位重新验尸,都说此人委实是哮喘病发作而死无疑。再看那女尸白兰。江仵作看了此女半日,皱眉道:“仿佛有哪里不对。”
第896章()
话说梁江二位仵作连夜验尸。江仵作看了那位咸阳花魁白兰的尸首老半日道:“她这相貌是如何当上花魁的?”
朱桐道:“人死自然与活着不同。活着时会好看许多。花魁不是还有卖艺的么?”
江仵作道:“属下便是说她活着之时; 模样平平。纵然精通吹拉弹唱也不该是个花魁,寻常出名些的粉头都比她好看。”他又打量了尸首几眼,犹如打量一个活人; “且胖。没有这么胖的花魁。”
刘戍在旁瞧着,嘀咕道:“夏奎不是夏奎,花魁也不是花魁。”
朱桐皱眉:“她是咸阳的。来索要尸身之人未必可靠; 明儿得去咸阳找见过她的镖客。”他叹道,“幕后是谁、有几层幕后尚且不知。今儿本想加紧些抢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看来不容易。”
秦王及几位大人也都皱起眉头。陈大人道:“那个姓毕的家里可去查了?”
朱巍道:“已打发人去了。只是人家定然早已收拾干净首尾; 难有什么得用的线索。”
屋中霎时寂然,只余两位仵作验尸之声。良久; 刘戍忽然道:“要不要去花楼碰碰运气?”众人一愣。他解释道,“咸阳与长安这么近; 人口往来想必不少。在咸阳爱逛花楼的少不得也爱逛长安花楼。嘿嘿眼下正是花楼开市之时。派几个捕快换上寻常客人的衣裳,去几个大些的窑子吆喝一嗓子; 谁见过咸阳百花楼的花魁白兰?”
朱桐点头道:“可以一试。”遂打发了几个伶俐的衙役往城中数处著名青楼而去。
两位仵作重新验了回尸; 发觉此女右手上有握笔薄茧,想来是个识文断字的。此外也瞧不出别的。时日太久; 想验出精确的死亡时间已不成了。
过了一阵子,外头有人进来回道:“有位兄弟领着春风楼的眉姑娘来了。”
朱桐与刘戍不觉互视一眼。刘戍道:“莫非粉头们也互相熟识?”朱桐吩咐喊他们进来。
那眉姑娘披着大氅匆匆走了进来; 垂泪向朱巍拜道:“朱大人,奴家与白兰妹妹乃文墨之交。虽不曾见过面,也认得了有大半年。听闻她已遭不测,奴才想看看她。”
朱巍指着那女尸道:“那就是白兰姑娘。”
眉姑娘取帕子拭泪; 走近女尸,口中喊“妹妹”,眼泪霎时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哭了会子,她忽然止住了:“这个……当真是白兰妹子么?”
朱桐身子一动:“你认得么?”
眉姑娘摇头:“不曾见过。可……她竟没有耳洞?”
朱桐两步跑到女尸前定睛一看:果真没有耳洞!忙说:“会不会她不肯打耳洞?”
眉姑娘断然道:“不论什么来历,但凡进了我们那地方,没有不打耳洞的。我虽不曾见过白兰妹妹的模样,这个女人绝非楼子里的人物。朱大爷只管信我。”
朱桐思忖道:“寻常女子也都打耳洞的。还有什么人不打么?”
“那奴家就不知道了。”
朱桐对着她作了个揖:“多谢姑娘提点。”
眉姑娘含笑道:“如此说来,白兰妹子也许还活着?”
“也保不齐。”
眉姑娘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告辞而去。朱巍命画师给假白兰也画上画像。
狱卒进来回道:“大人,方才那个招供的小子在牢房里嚷嚷,说你答应了放他回去的。”
朱巍失笑道:“我把他忘了。”遂命带那人到大堂去。乃向秦王道,“王爷,下官想试试这浮云堂楼上的护院有多大本事。”秦王点头。
众人回到公堂。不多时,那锦衣打手也带上来了。朱巍命解开其铁锁镣铐,指着刘戍道:“要放你走也容易。你只与我这世侄打一场,你能赢了他便放你走。”
那护院眼神一亮:“当真?!”
“当真。”
护院眯眼瞧了刘戍片刻,成竹在胸抱拳道:“公子请。”
刘戍还礼,二人便斗在了一处。此二位皆是武艺高强之辈,霎时打了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久久分不出胜负。朱巍掏出怀表看了看,命二人停手。二人皆意犹未尽,盯着对方不放。
朱巍道:“天已晚了。你不是怕老子娘知道么?快走吧。”
那锦衣护院一愣:“大人放我走?”
“本官言而有信。”
护院哈哈笑了两声,向刘戍道:“可惜未分胜负。山高水远,再也不见!”撒腿就跑。
朱巍自然使了人暗暗跟着他。不曾想才一会子功夫那捕快便回来了,垂头丧气道:“大人,那人跑得太快,小人跟丢了。”
刘戍得意道:“跟丢了也不要紧,我知道他是哪家的。”
众人惊喜,纷纷问道:“哪家?”
刘戍道:“高家。”众人一愣。刘戍道,“方才他与我交手时,恐怕被人认出家传功夫,特意使了荣国公贾代善所创的一套贾家拳。”他嘿嘿两声,“他以为没人认得?偏我认得!高家与贾家是姻亲,且贾琮那人十分大方,半分不在乎将贾家拳传授给朋友,遑论姐夫。除了高家,这长安城还有谁家能学到贾家拳?”
众人面面相觑了半日。朱巍捋着胡须道:“高家规矩重,对子弟管得紧。难怪他别的不怕、只怕家里知道。”他想了想,“刘贤侄,你可累了没?”
“尚好。叔父可有使唤?”
“烦劳你再比一场武。”朱巍道,“本官想试试,是独这高家小子武艺高强,还是锦衣打手个个武艺高强。”刘戍爽利答应了。
遂随意另提了个锦衣护院上堂与刘戍交手,果然也是个高手。朱桐赞道:“难怪楼上的穿锦衣。”
将此人送回牢狱之后,刘戍道:“正经军营里的路子。这位也是将门子弟。”朱巍缓缓点头。
晚上已难有别的线索了,余下的便是慢慢审问浮云堂与毕家的人。今儿从下午到晚上没安生过,众人暂且散去。秦王迟疑片刻,将浮云堂赌客的名录塞进袖子里,没告诉他舅舅里头有表哥的名字,也没告诉陈大人里头有他儿子和幕僚。瞧那小模样,定是睡不着的。
朱桐回到院中,赶着将此事一五一十说与媳妇听,顺带整理思绪。听到眉姑娘所言,刘净立时道:“出家的女人不打耳洞。”朱桐一怔。刘净道,“当年我不是当过一阵姑子么?在庵堂中住着,亦有道姑来串门子。但凡是年少出家的尼姑道姑,都没有耳洞——她们不带耳环耳坠子,打耳洞作甚?”
朱桐拍手道:“有道理!阿净,那如何区分尼姑道姑?”
刘净想了想道:“尼姑头上有戒疤。”
朱桐顾不得才刚回府,立时返回衙门。与仵作一同打开那女子的发髻一瞧,果然有几个戒疤。发髻拆开才发现,这女子的头发不长,长短只得他媳妇头发的一半。朱桐点点头:这必是个才还俗不久的姑子无疑了。
重新回去,只见刘戍正比手划脚的同刘净说话儿。见他回来了,兄妹两个都说:“可来了!正预备往京城发电报呢。”
朱桐拉开椅子坐下,先自斟了一盏茶饮尽,方道:“我已大略有了点子头绪。”
刘戍立时喊:“你方才怎么不说!”
朱桐笑道:“方才哪儿能说啊!”乃正色道,“头一个人物,裘行正。给京城发电报,让神盾局好生查查哪家王爷有野心想谋夺秦国。”他又斟了盏茶吃。
刘戍拍案:“快些说完!”
朱桐道:“今儿若非咱们凑巧逛到了那头,裘行正便会领着摄影师拍下许多夏奎杀人现场的惨烈照片。若没有大哥提醒,秦王自然不知道‘照片当由仵作来拍’这等小事。到时候裘行正在庾二老爷跟前掰扯一番,哄得庾二老爷跟王爷添油加醋的描绘,再借由照片去王爷跟前露脸,顺带露才。王爷少不更事,裘行正插入这桩案子不难。他自然不会像我这般有了点子发现立刻说出来,只管慢慢查,最终辛苦查明:浮云堂原来不止不交税金,还是官商勾结、公然行贿之所。依着今儿那赌客名录,秦国官场得乱套。”
刘戍嘴角扯了扯:“还请了一群将门子弟做打手。”
朱桐接着说:“文武两班都得大乱。浮云堂不过是个引子,这案子不知道得掀下去多少人。权力便空出来了。从裘行正到长安的时间来看,应当是哪国王爷见燕赵等国联邦,得了启发,有心效仿。”
刘戍不曾想到这一节,怔了怔。好半日,忽然骂道:“我知道贾琮为何非要我来秦国了。我就说么,他手上岂能没有旁人?”
朱桐哈哈笑道:“你才明白?”
刘净奇道:“不是因为你二人乃亲戚?”
“非也。”朱桐道,“大舅子是过来人,那厮是指望大舅子劝说秦王入伙。天下纷争从不讲理。你不惹人家,偏总有许多人要来惹你。”刘戍重重哼了一声。
刘净赶忙打岔:“那个毕大老爷呢?”
朱桐道:“咱们反着推回去。已知夏奎是被人安排着从狱中出来的,且裘行正是掐着点儿过去拍照的。可知裘行正十分清楚夏奎会在何时行凶。再往前推,裘行正与安排夏奎越狱之人是一伙的。”
刘净道:“裘行正还十分清楚夏奎的武艺,”
朱桐连连点头:“不错!裘行正非但知道夏奎武艺,还知道那十一个寻常护院的武艺,知道夏奎本事强出去他们许多。”他击掌道,“裘行正与毕大老爷是一伙的。死在毕府的那人不是毕大老爷,大约是个替身之类的。”
“且慢!”刘戍脑子转不过来,“他俩怎么就是一伙的了?”
刘净道:“夏奎是毕大老爷挑的,性子粗直、当过镖师、武艺高强。那十一位死了的护院也是事先挑好的,武艺逊色夏奎许多。先拿银钱买通那十一位,如此这般说好了。再让夏奎去问一众护院谁愿同他一道往咸阳接货,十一位便抢着要去。而后在毕府灌醉夏奎送他回家,顺手往他家里塞半块玉佩。再后便是夜巡捕快趁着他还没醒酒上门捉拿。”
见刘戍依然没明白,朱桐道:“裘行正但想拍着那些照片,以上这些他都得安排好。”
刘净道:“那浮云阁也是他们的了?”
朱桐道:“自然。”
“为何放弃自己的钱袋子?”
“哪里是他们的钱袋?幕后分明还有正主,他们不过得几个薪水。既有毕大老爷帮村,裘行正还能查不出正主是谁?好大的功劳!”朱桐微微一笑,“毕大老爷正正经经卖主求荣。”
刘净点点头,看了她男人一眼:“他们做得如此着急、夏奎那事儿很不周全,会不会是秦王近日使劲儿打发人来劝说你的为官缘故?你若出山,依着你从前的履历和叔父的官位,裘行正就难上去了。”
朱桐笑道:“说不定就是如此。”
刘净也笑道:“正正经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朱桐道:“下一个问题:为何要弄死一个姑子假扮花魁。”
刘净接口道:“那姑子还特意留了一阵子头发。”
刘戍可算轮到说话了:“还有夏奎从咸阳接货回长安那一路上,遭了两次劫匪。”
“没错。若只是为了把夏奎送进牢房,不用那两次劫匪。”朱桐思忖道,“除非是真劫匪。”
默然许久,刘戍忽然道:“我有法子了!可查处那姑子的来历。”
朱桐两口子同时问:“什么法子?”
刘戍道:“那个裘行正使了这么大力气在长安城闹市闹出血案来,无非就是为了案子足够大、大到浮云堂遮掩不住、大到秦王非严查此案不可。他们本可以害死一个真的粉头来栽赃夏奎、弄出后头一串事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