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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缓缓点头:“秦。王府都没如此奢华。”乃负手转身进了内堂。这内堂中悬着名人字画; 多宝格中的摆件亦多风雅。较之下头,少了些奢靡之气,却多了几分文墨之风。
偏这会子,外头不知何处传来“砰”的一声响,不是火。枪声却听着耳熟。几个人面露疑色。刘戍懒得跑楼梯,直从露台跳下去,口里道:“我去瞧瞧。”
一径出了门,刘戍扭头张望,几个人抬了架照相机对着巷口的尸首拍照,方才那声音便是照相机的。刘戍快步走过去。立在旁边指挥的那人抬头望过来,失声喊道:“刘大官人?!”
刘戍定睛一看,正是昨日在春风阁同席吃酒的那个裘行正。遂抱拳道:“裘先生,你这是……”
裘行正忙解释道:“我今儿得闲。看天气甚好,想起前阵子看到一本图册子,是京城中华书局出的。他们打发人到各处拍照,再收入成图册。都是些街面上的人物景色,颇为有趣。故此我便到照相馆雇了人来,给长安街头也拍些照片留念。不想正赶上凶杀案。”
刘戍啧啧两声打量他道:“你看似一个文弱书生,胆子倒是不小。”
裘行正问道:“刘大官人如何在此?”
刘戍道:“出来买东西遇上了。你莫要拍这个。方才有官差过来,已经打发人去喊仵作了。你这些摄影师是雇来的,万一仵作发觉有哪里缺失证据,岂非说不清楚?”裘行正面色犹豫,朝巷子里头张望。刘戍又道,“里头已到了一大伙衙役,大铁锁拿住了凶手。那人倒也磊落,满口承认。”
裘行正咬咬牙:“也罢。”乃拱手道,“多谢刘大官人提醒。”又道,“大官人不走么?”
刘戍道:“不走。多热闹啊!我是太守老爷家的客人,没人敢怀疑我。”
裘行正干笑道:“倒也是。”遂告别而去。
刘戍不嫌麻烦亲送他出了巷口。走了十几步,裘行正回过身,见刘戍抱臂而立神色肃然,转头接着走。裘行正没影子后刘戍方回到浮云阁。朱巍问外头何事。刘戍含笑道:“你们秦国百姓胆子真大,只是没什么常识。方才是瞧热闹的闲汉在给尸首拍照。我告诉他们这是仵作的活计,赶他们走了。”
朱巍点点头,这才想起还没喊仵作呢。偏他并没带着人手来,遂向秦王借了一名护卫快马传信去。其余护卫押着夏奎、掌柜老头和七八个锦衣武士,命方才那群衙役跟着,并留下两名护卫看守现场以防有人进来捣乱。一行人遂浩浩荡荡返回太守衙门。
秦王看见那么多尸首,吓坏了,方才不过是强撑着,遂先到后头歇息会子。刘戍趁机低声把裘行正拍照之事告诉朱桐。朱桐哑然失笑:“他跟你解释了那么多?看到中华书局的画册子才想去街面拍照的?”
“是啊。”刘戍道,“那画册子我也瞧过,《中国市井图集》,委实有趣。”
朱桐道:“你二人压根不认识。若真是偶遇,犯得着解释那么些?他唯恐你疑心不是偶遇。”
刘戍一愣:“那……他是故意去的?”
朱桐道:“那条街上没有照相馆,是别处请来的。”他想了想,笑道,“倒有趣,想跟咱们抢生意。”乃哼道,“总有个先来后到嘛。”
一时秦王好些,说可以听审了。朱巍升堂问案,秦王朱桐等在旁坐着。朱巍命人带夏奎、掌柜老头和那群锦衣武士进来。夏奎已换掉了那身血衣,瞧着黑黑壮壮,不似方才那般吓人了。朱巍命他先说。
夏奎本是个镖师,跟着镖局走南闯北。前几年镖局失了趟大镖,赔干净了,关门大吉。夏奎没了生计,四处打零工活命。去年,他在饭馆里打杂,遇上几个闲汉吃白食,出手将那些人赶了出去。饭馆东家胆儿小,恐怕遭人报复,竟不敢再留夏奎做事。可巧有个食客瞧上了他的武艺,赶着在饭馆门口喊住夏奎,说愿意替他介绍份当护院的活计;夏奎拜谢——便是在浮云堂。
夏奎有真本事,跑镖时斗过山贼水匪,正经杀过人见过血的。且性情收敛不张扬,又不爱争抢风头,管事同事皆喜欢他。浮云堂薪水多红利足,数月后夏奎便存下几个小钱、卖了座小宅子,算是有了个家。
十几日前傍晚,夏奎正要上工,那掌柜老头将他喊过去道:“你从前做过镖师不是?”
夏奎道:“是,跑了十几年的镖。”
掌柜道:“东家有份活计想让你做。”
夏奎忙抱拳道:“但凭东家吩咐。”
掌柜道:“东家有一车要紧的货须立时从咸阳提来,事情机密不可外泄。临时找保镖恐怕来不及,东家便想让自家伙计过去走一趟。你去问问,那些弟兄愿意同去的,凑十来个人。货平安到了,东家重重有赏。”夏奎衣食皆是浮云堂给的,巴不得报答东家,连声答应。
遂找到护院们,将此事说与他们听。夏奎才刚刚说完,便有数位兄弟跳起来说“我去我去!”点点人数,想去的竟有十一个之多。夏奎想起掌柜的说“凑十来个人”,这十一位加上自己正好是十二个。咸阳离长安极近,这些兄弟都有两下子武艺,区区一车货品足够了。他便领着兄弟们去见掌柜的。掌柜的秘密写了份地址,让他们立时动身。
长安至咸阳早已修了大路,夏奎领着兄弟们踏月赶去,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赶到提货之处。那儿是座青楼,夏奎等人进了后院,有人早早预备好了马车。夏奎一瞧,竟是一架台湾府产的减震弹簧四轮马车,车前有四匹健马,不由得暗自猜测车中是什么货。那人催促道:“快些赶路,越快越好,毕大老爷等着急用。”夏奎心想:管他什么货呢,横竖我们只管提回去、领赏钱便是。遂亲自赶起马车,领着人返回长安。
本以为是件寻常差事,不想才出咸阳城便遇上了一拨打劫的。饶是夏奎武艺过人,依然费了不少力气方将他们打退。跑过七成道路时,又有人从后头赶上来;夏奎又仗着本事赶跑贼人。长安城门彻夜不关,众护院顺顺当当进城,护送马车来到毕大老爷的大宅子。
他们才刚停下马,里头跑出一个门子来问道:“可是咸阳来的?”
夏奎道:“正是。”
门子便打开大门,让他们只管将马车赶进去。进门一瞧,一个管事领了五六个仆人正的等着呢。管事掀开车帘子瞧了一眼道:“你们辛苦了。天儿怪冷的,你们吃些酒菜再走。”遂命人领他们去厨房。
众护院纷纷给夏奎敬酒,说不曾想夏大哥有如此本事。今日立此大功,来日前途无量。夏奎自己也甚是欢喜,遂多饮了两坛子酒,醉醺醺让人给送回家去。
次日天还没亮,夏奎尚在梦中,便有人咚咚砸门。他迷迷瞪瞪出来,口里喊着“谁啊大清早的”。才刚开拉开门栓,外头有人猛的推开门。不待夏奎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条铁锁迎面套来。夏奎惊醒,睁眼一瞧:他家门口密密麻麻全是衙役捕快,举了十几条火把明如白昼。他忙问:“各位差官,出了何事?”
一个捕快冷笑道:“莫问出了何事,你官司犯下了。”乃喝到,“搜!”几个衙役扑入他家中。夏奎待要拦阻,奈何脖子让人锁上了,手里还没有兵刃,且宿醉未醒、这会子脑仁疼的厉害。空有一身本事使不出来,束手无策。
耳听一阵叮叮咣咣翻箱倒柜的声音,不多时,衙役喊道:“有了有了!果然在此!”那人举了个东西跑出来,“在他被褥底下!”
夏奎定睛一看,竟是半块玉佩!他立时喊道:“我不认得此物!”
捕快道:“你认不认得,到公堂上自有分晓。”遂命“带走!”夏奎连声喊冤,没人搭理他。
直至天大亮之后,知府陈大人升堂提审夏奎。夏奎只说诸事不知。“草民已想明白了,必是遭人陷害。”
陈大人冷哼一声:“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乃喝道,“带证人上堂!”衙役齐声高喊“威武。”
只见脚步声杂乱,上来一群证人,正是与夏奎一道去咸阳提货的护院们。夏奎大惊。他这才明白,只怕这个坑不是外人给挖的,而是自己人。
陈大人捋了捋胡须:“尔等还不从实招来。”众护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他们说,他们东家毕大老爷今儿中午要办个要紧的酒宴,事到临头,昨晚才发觉美人不够,便打发他们十二个连夜往咸阳去接一位花魁娘子。那花魁极浪极水性。因赶马车的便是夏奎,遂在车上勾搭了他。夏奎忍不得,求兄弟们半道上停了停,与那花魁就在马车上翻云覆雨起来。偏他能折腾,事儿办了许久。有好事的护院凑近马车,偷听到里头他二人说话。那花魁只说爱上他了,将随身玉佩掰做两半。她自己留着半块、让夏奎收那半块做信物。夏奎赌咒发誓要替花魁赎身、两个人长长久久的做一辈子夫妻。花魁心情荡漾,又勾搭夏奎办了一通。良久,夏奎神清气爽从马车中出来,喊道:“走啦走啦——”众人这才重新上路。
夏奎本是个经历过事的,听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言不发只森然瞧着他们。陈大人问道:“夏奎,你可有话说?”
夏奎道:“皆是诬陷。草民压根不知道车中装的是什么货品。既是大人连夜抓了草民来此,那花魁娘子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陈大人得意道:“如此说来,你已承认车中乃是花魁娘子了?”
“不是他们说的花魁娘子么?”
“啪!”陈大人猛拍惊堂木,“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夏奎道:“纵然与个粉头偷情,何以就要拿下大牢?”
陈大人冷笑道:“那女人已死,你不知道么?”
夏奎道:“草民已猜到那女人恐有不测,只是委实不与草民相干。这些人诬陷草民必有缘故,还望大人明查。”
众护卫纷纷赌咒发誓自己所言非虚,夏奎自然不认。闹了半日,陈大人吩咐暂且将夏奎押回牢房。当日晚上,两个狱卒进来替夏奎手足俱加上一套铁锁。夏奎正在纳罕,便看见后头又来了两个狱卒,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子。夏奎心叫不好:此物只怕就是狱中杀人的“土布袋”。
第894章()
话说夏奎入狱当日晚上; 有狱卒抬了布袋子进入其牢房。夏奎是个知事的,瞧那袋子的模样像是装着沙土,想必就是狱中杀人的“土布袋”。偏他这会子已被人困住; 使尽力气不得脱身,乃大吼。四个狱卒恍若未闻。两个扶着土布袋立在一旁静静瞧着,另两个上前欲将他按倒在地。夏奎知道倒地必死; 搏命挣扎。两个狱卒使了半日的力气,愣是没按动他。
一个狱卒咬牙道:“你二人杵着干什么?”那两个狱卒便撂下土布袋上来帮忙。四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依然搬不倒夏奎。
另一个狱卒道:“还得再添两个人。”
再一个道:“两个不够; 再添四个。”
便听外头有人笑道:“四个人都按他不住么?”
众狱卒正着急上火呢,恼道:“有本事你试试!”
那人道:“你们都撒手; 我来试试。”
狱卒们委实累了,闻言立时道:“你试试; 我们暂歇歇。”纷纷松手。
便是这一刻,狱卒们最是松懈。那人抬起手刀直劈向狱卒后脑。四个狱卒尚不知出了何事; 一个接一个倒了!夏奎提着气不肯放松。那人从狱卒身上摸出钥匙; 将夏奎手足镣铐悉数解开,又打量他一番。夏奎生的高大; 狱卒个子都比他矮些。那人围着四个狱卒转了半日,挑了个胖的扒下衣裳来丢给夏奎。夏奎立时换好。那人拿起脚就走; 夏奎紧紧跟着。夏奎关押的这一块儿左近没有犯人,故此寂静无声。二人大模大样走出牢房,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
出去走了半日,那人道:“我与毕大老爷有仇; 偏我本事不足,打不过他那些保镖。我知道你也与他有仇,且你本事比我大得多。我替你安排,你杀了他,咱们两个都大仇得报,如何?”
夏奎这条命本是捡来的,诸事顾不得,只说了一个字:“好。”遂跟着他出了城,避在郊外一处农宅里。
直至今日上午,那人过来道:“安排妥当了。”
夏奎扮作农人,赶了一马车的鸡鸭鹅给毕大老爷家送去。那人不知什么神通,买通了数名毕府的人。夏奎只跟着线人走,绕过大半座宅子溜进后花园。毕大老爷平素皆在花园中一座小轩午睡,今日亦是如此。夏奎早早藏身轩之中,不费吹灰之力将毕大老爷杀死。那线人就等在轩外,送夏奎从后角门出去了。
夏奎出了毕府犹自不信已报大仇。在街头走了会子,他想,还有十一个仇人逍遥在外。遂赶去浮云堂大开杀戒。
朱巍听罢捋着胡须思忖半晌不曾言语。秦王有些着急,低声问朱桐:“朱先生,朱大人为何不说话?”
朱桐道:“此事太过复杂,疑点重重,可能性有无数种。叔父大概难以决定从何处下手。”
秦王奇道:“不是挺明白么?”
朱桐道:“从头到尾都是疑点。一个青楼女子死了,把事儿推给一个赶车的,且一日都等不得当晚便要在狱中杀他。夏奎若是个有来历的也罢了,偏他不是。人证物证俱在,依着正常打官司的规矩冤死他不是更便宜?难道还会有人来复查这个案子不成?那救他出去之人连个名姓代号都不肯告诉他。再有。区区护院,轻而易举杀了一个大老爷。杀完之后他还没事人似的离开毕府跑到浮云堂。王爷,长安城不是绿林之地,浮云堂也不是寻常百姓开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怕夏奎从去咸阳接货到方才在赌场杀人,都是人家安排好的。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秦王凛然一颤。
朱巍这会子方抬起头来,望着那掌柜的似笑非笑道:“尔等还不速速招供?”
掌柜的早已瘫软,趴在地上道:“老爷,小人不是不招,是实在不知啊……让夏奎去咸阳接货乃毕东家亲自过来吩咐的,他也只吩咐让他领十来个人去,别的都没说,小人也不敢问。”
朱巍冷笑一声:“你可以有别的可说?”
掌柜的道:“小人不过是雇来经营赌场的,旁的诸事不知。”
朱巍盯了他半日,指着那几个锦衣武士问道:“夏奎,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夏奎笑道:“也是护院,楼上的护院。楼上的赌码最小一千两一枚,楼下最小的只要五十两。”
朱巍点头:“原来如此。你们可是也不知道?”
众锦衣护院纷纷道:“我等诸事不知,不过是些卖力气的。”
朱巍吩咐道:“悉数带下去,隔远些分开关着。谁先招供谁能减罪,戴罪立功的说不定有赏赐。”众锦衣护院与掌柜老头你溜我一眼我溜你一眼。衙役上来将他们连夏奎一道带了下去。
秦王问道:“朱大人,为何不好生审他们?”
朱巍道:“且不论浮云堂东家究竟何人,掌柜的和这些楼上护院必是心腹,不会随意说实话的。不若分开关着。不出三日,管保有大半招供,且搜刮肠肚想些别人不知道的招来。”秦王点头。遂打发人去请陈知府。
不多时,陈知府来了,秦王的舅舅庾二老爷也跟着他一道。朱巍忙出去相迎,接入大堂。秦王坐在堂上,看三人一同跨入门口。那庾二老爷道:“哪里是凑巧,我特意去找陈大人的。朱大人你可知道,今儿出了一桩大案子。”
朱巍问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