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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峰道:“燕王府中有我的人,却不是近身服侍的,也颇得器重。”
贾琮道:“这么看最可能的就是那个心腹媳妇子了。我们才刚进京不久,冯大哥手下的太监未必有这么强的主观能动性。”
黛玉问道:“那小七近日可曾与她联络没?”
“不知。”柳小七歉然道,“近日没什么事,我没留意。”他站了起来,“我这就过去打探。”又问詹峰的人是谁,原来是那府里花园的园丁。他里头本穿了夜行衣的,只将外头的衣裳一脱就可以走了。
林黛玉叮嘱道:“留神些。”
贾琮道:“燕王手里可能还有别的高手。”
柳四笑道:“放心,他若没真本事活不到现在。”柳小七扬眉一笑,从窗口如影子般飞了出去。
众人接着商量。既有人在郊外高价收米,主意大概打到了粮食上。林黛玉想着,买粮之事当不是为了筹措粮草,而是为了清空京郊的余粮。民以食为天。粮食若出了纰漏,百姓非造反不可。想让偌大的京城缺粮,她暂只想到了火烧。可烧净满京城的粮仓得多少人手?实在太难了。显见他们另有别法。
那一头,柳小七寻了个无人处翻入燕王府。那儿他去过几次,知道方位,往王妃娄氏的院子摸去。先围着院子转了两圈,见一大槐树从院内伸出,便从此处爬上院墙,跳入树冠当中。再回头一瞧,心里头咯噔一声:他眼神极好,瞧出围墙顶上抹了另一色的灰土,人家猜到可能有人来娄氏处打探了。柳小七赶忙屏气凝神四面查看,当没人发觉他。他若转身就走,那个己方细作明儿大概就不止是死了。
想来想去,一咬牙,从怀中掏出颗小石头丢入院中。绿林之中,这叫投石问路,是小偷试探主人家防卫使的。不多时,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走过来。柳小七坐在树上等着,那人想必也暗中查看呢。半晌,柳小七跳下树去东张西望,登时感觉有人已盯上了自己。他故意将脚步放得比平日重些,呼吸声也响些。此处是娄氏院子的后头,堆着几座假山,假山之顶还修了亭子。柳小七先上了登上亭子查看半日,从假山另一边下来。旁若无人的转了几个圈,嘻嘻笑着低声说了句话——他说的是赣西一带的土话,帮苏铮哄土匪那阵子学的,想来京里头没人听得懂。
娄氏的院子有二十多间屋子,柳小七直奔西边。今晚这院子里没点多少灯,除了几间正房,其余屋子都黑着。柳小七遂从西北角头一间戳起,将西边一溜厢房耳房的窗户都戳破了。看完之后,嘴里又嘀咕了几句赣西土话,又从西南角看过去,又看回来,前后总共三趟。看完了,柳小七愁眉苦脸骂了几声,返身回到那株大槐树下,毫不犹豫爬上去,从来时的墙头翻了出去。
在外头走了十几步,柳小七感觉身后有人盯他,只扮作没察觉往北边走。穿过一条小路便是燕王一位爱姬的院子,柳小七又围着这院子转两圈爬院墙上去。这回他在墙头略坐了片刻,显见此处并没有撒什么灰土——人家只防了娄氏的院子。柳小七如法炮制,将这院子西边屋子的窗户纸也都戳破了。来回看了三趟,再骂几声,远路返回。
如此领着跟踪之人戳了七座院子西边的窗户。从第七个院子出来,柳小七干脆坐在路边歇息了。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见有人来打扰,心知此人大概是想跟踪自己到底了。乃仰天长叹一声,站起来就走。这趟直走到进府时那处,翻过王府围墙出去了。
王府后头有条小巷,住的都是从府中放出来的奴才。柳小七穿过这巷子一路走到头,那跟踪之人竟还没露面!无奈,只得从一户人家院中偷了身衣裳套在夜行衣外头,还偷走一匹马。王府的奴才多锦衣,柳小七模样也长得好,眨眼就成了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他遂骑马直奔一处花楼。眼看前头就是笙歌燕舞之处,柳小七忽然勒住马发了半日的怔,又拨转马头往回走。
这回走到了定城侯府,柳小七随意寻了处拴马,不带一丝犹豫跳入那府中。旋即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定城侯爷的外书房。这会子已快五更天了,府中之人早已睡熟,书房空荡无人。柳小七一瞧,案头尚有余墨,不禁暗喜。他遂将书房门窗紧闭,自己在里头燃起烛台来——弄得跟个主人似的。折腾半日,熄灭烛火,打开房门,柳小七大摇大摆走了出去。绕过一座院子,穿过一扇月洞门,里头是大爷谢鲸的外书房。谢鲸已去了吴国,这儿平素是锁的。柳小七轻松打开了锁,走进人家书房,关上门,在贵妃榻上和衣而卧。
不多时,柳小七打起呼噜。过了会子,窗户上被人戳破了个窟窿。又过了会子,有极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柳小七接着打了会子呼噜,爬起来将那个窟窿戳大了些,闪身出去了。
跟踪他的人必要去定城侯外书房查看他做了什么,柳小七趁机返回燕王府。再次翻入娄氏院子,院中之人也都睡了。柳小七搜了半日,不曾找到那媳妇子。遂又去找她母亲,也没见人。柳小七迟疑片刻,没有去寻那园丁,只在府中偷听巡夜之人闲聊,仍然没听出什么来。正欲再去别处找,忽想起那个燕王次子的遗孤来。此子正是养在他祖母身边的。
他遂再回到娄氏院中,见东边暖阁外守着两个婆子,便猜小王孙住在此处。乃学了几声猫叫,吓得打瞌睡的婆子猛然惊醒。二人张望半日不见动静,松了口气。
既醒了,少不得精神会子。一个便低声说:“老妹子,咱们明儿能走得了么?”
另一个叹道:“那全公公连王妃都敢骂,我瞧走不了。”
前头一个道:“他起先不是都答应了!怎么又变卦?”
另一个道:“谁知道呢!”
半晌。“周德善家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娘娘终归是娘娘,没有证据他敢如何?”
柳小七心头石头微微沾了点地:自己人可能还活着。正竖起耳朵听呢,她二人竟各自长叹一声,不言语了。等了许久再没新的动静,柳小七正要离去,一个婆子道:“周德善家的究竟说了什么?为何要送小王孙去庄子里?”
另一个道:“我也不知道。”过了会子,她又说,“我零星听到一耳朵,也是听绿萝姑娘跟红英姑娘说的。周德善家的跟娘娘说,咱们本来束手无策,既是齐国公把由头送上门来了,做什么不使?”
“这话什么意思?”
“那两位姑娘也不知道了。”
她两个又叹气,又不说话了。过了会子,又开始打瞌睡。柳小七不敢再留,悄悄走了。
一路回到林府,议事的那些人一个个的趴在椅子上浅眠。见他回来了,纷纷爬起来,又从隔壁耳房喊林黛玉出来。柳小七将经过从头说了一回,面沉似水:“我们的人显见让那个什么全公公抓了。”
冯紫英道:“既是留了埋伏,他们疑心她是细作,不会立时杀的。只不知被送到什么地方审问去了。”又问,“你说了什么赣西话?”
柳小七笑道:“头一句是,原来王爷府上不过如此,连条会叫的狗都没有。”众人莞尔。他接着说,“后头说的是,‘根本没有,哄老子的么?’”
贾琮笑问:“你在人家定城侯爷书房做了什么?”
“写了一封信。”柳小七道,“我在书房找到了定城侯给谢鲸的信,挑开信封将我的塞到里头,又重新封上了。”
“信里写的什么?”
“京城天气很冷,晚菊已谢,腊梅盛开,梅花也要开了。天齐庙前些日子办了庙会,庙会上有舞龙舞狮,大山楂的糖葫芦。”
贾琮奇道:“这算什么?”
柳小七摊手:“我写的是隐语啊!”
“什么隐语。”
“我哪里知道!让全公公慢慢猜去。”众人哈哈大笑。
笑罢,贾琮乃道:“虽没找到自己人,也扰乱了敌人的视线。够他们猜一阵子了。”
詹鲲点点头,道:“从那两个守夜婆子的话可知,王妃娄氏不是这几日才想送孙子出城的,而是早就想了。起先她并没有主意。想是齐国公近来去见了娄氏。”
冯紫英插话道:“齐国府大太太前些日子拜访过娄氏。”
“这就对了。林相要收公侯府邸的田税,齐国公等不愿意交,遂商议着造谣琮儿淫。乱王府后院,联络娄氏请她帮忙唱戏。周德善家的就坡下驴,趁势劝娄氏借此名义送小王孙出城。那个全公公答应了——应当是燕王答应了。”龚鲲道,“不曾想高孟生回了教坊司,咱们提前得知此事,琮儿便请出十六支锣鼓唢呐队闹得满京城皆知。□□之罪扣不动,小王孙自然也走不了。王妃心下着急,怕京中有祸事伤及孙子;周德善家的也着急,怕我们得不到消息。她遂撺掇了王妃来找琮儿。”
罗泰娘道:“燕王与娄氏必然还没见面,皆是全公公在当中传话。不然给娄氏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有违燕王的话。只怕当中有什么不清不楚之处。”
“嗯,”贾琮道,“娄氏应该是趁燕王还没有明确下令‘前头的计划取消’之前,赶着打了个擦边球。这么看娄氏还是冒了不小的风险,她当真很担心她孙子受到波及。”
詹峰那老头忽然说:“小七,你再派两个人到燕王府去。”
“啊?”
詹峰轻轻敲了敲案头:“此事,燕王最大的长处是什么?”
众人齐问:“什么?”
“他是真燕王。”詹峰道,“咱们仗的是假燕王。站稳脚跟之前,假的必得是真的方能成事。”
第750章()
詹峰让柳小七再派两个人去燕王府; 为的是防着真燕王入府替换假的。柳小七嘀咕:“假的那位身边已密不透风了。”仍是应了。
贾琮问道:“那个什么全公公,在定城侯爷外书房找到小七的隐语信后,应该找燕王报信去了吧。”
“对啊!”詹峰敲敲案头道; “小七你该翻回头跟着他才是。”
柳小七想了想:“是我失策。”
贾琮道:“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明有明的好处。下次见到全公公就崩了他。”
柳小七皱眉:“还不知我们的人在哪儿呢。”
“多半还在燕王府。既然如此,寻个借口明着找即可。”贾琮道; “而且全公公也未必是咱们杀的。”他挤挤眼,“你说的是赣西方言,谢鲸在江西干了十几年; 且专门与绿林人做生意。”
众人微笑。林黛玉点头:“也好。”
柳小七抱拳:“得令。”
詹鲲顺便告诉柳小七,他不在那阵子; 众人商议了盯着燕王家老四的宅子、顺带到里头转转找他老子的蛛丝马迹,并去郊外查闻大官人; 托柳湘莲薛蟠蒋子宣等帮着囤购粮食,贾琮明儿拉拢孙绍祖去。乃问他还有建议没有。柳小七摇头:“救人要紧; 别的我也不管了。”
这会子已近腊月; 天亮得晚,外头还是乌黑一片。众人各自散去。贾琮出了林府大门; 兜个圈子又回来了。林黛玉正洗脸呢,听说他又回来了; 拿着帕子出来。贾琮凑近前低声道:“万一司徒磐来找林姑父,还请姐姐别让他离开。”乃拱拱手走了。
回府略睡了两个时辰,贾赦便打发人将儿子喊起来。贾琮迷瞪着胡乱喝了碗粥,立在阶前发怔。天上忽然飘下雪花来。贾琮哼起小曲儿:“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小厮在旁道:“爷,咱们这儿才在下雪呢。”
贾琮负手晃晃脑袋:“这叫通感。”
正说着,贾赦的人又来了,给贾琮送来一副画。贾琮打开一瞧,正是那个收粮食的闻大官人,贾赦让画师将人家画成了顶盔掼甲的武将。贾琮心里并不愿意去见孙绍祖,还想先干点别的事儿磨蹭会子。他爹连画像都预备好了,没法子,只得将画像收入怀内,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出门。
自打贾琮等人接管京城,孙绍祖登时免了职,从京营指挥使直调了个空头的辅国将军。虽依然是正三品的品级,已和赋闲在家无二。孙家祖上本是宁荣府中的门生,算来亦系世交。早些日子,孙绍祖还盘算过上荣国府去拜访拜访,同贾赦说说旧事。偏林黛玉又唱了一出除免农税。他家在燕国的田地不少,倘若依着新策纳税,打从明年起便要多交许多银子。恼怒之下,便不想去了,闷在家里生气。
老三当世子那阵子,孙绍祖因功劳极大,得了不少赏赐。老三还特意赏了六位美人。既是世子所赐,夏金桂非但不能修理,还得好言好语相待、不可短了吃穿用度。这六位有的温柔和顺、有的娇媚可人,没一个夏金桂那般泼辣性子。孙绍祖喜欢得了不得,再没入过夏金桂房门。夏金桂忍得心肝子都搅碎了,日日咒骂丈夫与一干狐狸精不得好死。
不曾想没过多久,京城又变天了。孙绍祖丢了官不说,他的后台三殿下还失踪了!世子换成了个三岁小儿,还新添了个不足三十岁的摄政王。夏金桂立时来了精神——摄政王的姐姐曾亲邀她过府赴宴。遂嗓门子也大了,脾气也上来了,成日指桑骂槐骂了孙绍祖又骂狐狸精。那六个美人的衣食顿时低了不止一档,还时常挨她的耳刮子。孙绍祖恨的牙根痒痒,却不敢休她——也不知朝廷俸禄还给不给,夏金桂娘家实在富庶。
偏这会子,贾琮找上门来了。孙绍祖听门子来报,怔了片刻:“谁来访?”
门子喜滋滋道:“摄政王爷来访!恭喜将军。”
孙绍祖连衣裳都没换,站起来便往来跑。跑到门口,只见一个年轻人披着黑色氅衣笑盈盈立着,身上落了不少雪,身后跟了十来个穿墨绿色军服的兵士。孙绍祖吸了口气,拱手道:“敢问这位就是?”
贾琮微笑,也拱手道:“小王便是贾琮。”
孙绍祖忙翻身下拜。贾琮也不客气,待他拜完了才上前搀他起来,道:“早就想来拜访孙将军。前些日子实在忙得厉害,今儿才得了点子空。”乃笑道,“我记得,孙将军与我薛大哥还有亲?”
孙绍祖忙说:“拙荆与薛侯爷乃是表亲,说起来我们这婚事还是他做的媒。”
“哦?”贾琮故作惊讶,“竟是一桩佳话呀。”
孙绍祖眼角笑出两圈褶子:“多亏了老薛!”内里暗想,该不会是薛蟠偷偷帮了自己一手?乃躬身引贾琮进去。
二人到里头略坐片刻,吃了半盏茶,寒暄几句。贾琮正色道:“孙将军,小王今日来是有事请教。”孙绍祖忙说不敢。贾琮道,“燕**队虽已配上火。枪,训练和管理依然是老一套。明年我们就要对军队进行整改,重新编配。十人一班、三班一连、三连一营、三营一团这样编。每个连都要配置指导员,负责兵士们日常的文化教育和思想教养。”
孙绍祖整个听懵了:“王爷说的是什么?末将全然听不懂。”
贾琮笑道:“将军头一回听自然不懂,小王解释了将军便明白了。”遂与他细细解释。
孙绍祖也是大将,还没听完便明白:摄政王要给每三十个兵士配上一位先生。这先生权还不小,生生的把将军之权分了一半出去。不由得皱眉:“只怕先生不懂打仗。”
“将军放心。”贾琮道,“指导员不管打仗之事,他们并不懂。他们负责教兵士们念书,告诉他们不可犯军规之类的。不过,提升之事他们的意思也很重要。”
“监军么?”
“不是。”贾琮苦笑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