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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长叹一声:“贾先生; 实不相瞒。我们大爷别的都不怕,这个才是最头疼的。谢大人的衙役都到谢家的产业做事去了。”
“哈?谢家的产业?谢鲸没回京城去?”
“他虽回去了,谢家还有许多产业在这儿呢。”
“噗……”贾琮哑然失笑,“那他们有没有做什么不太好的事啊?比如偷税漏税、以次充好之类的。”
师爷又叹:“岂止。还有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我们大人手中没多少人,又碍于颜面、不大好整治。”
贾琮一愣:“颜面?他们家与苏家有交情么?”
师爷飞快的觑了苏韬一眼,见他一心问案,乃低声道:“才到任就把前任的产业查了,恐怕名声不好听。”
贾琮好悬没噎死!“本末倒置!苏先生也不管?”
师爷望天:“老太爷不管。”
贾琮微微皱眉,转身向苏韬道:“我先去见见先生,给师兄留几个人吧。”苏韬点头。贾琮两口子遂往苏府而去。
寻常知府家眷多住在府衙,苏家人口多家当多、后衙住不下,遂就在衙门左近另买了一处宅院。贾琮见苏韬险些遇上暴动、又挂念什么名声,难免有几分提心吊胆,怕苏铮老头过得不好。才进了苏府大门就知道自己多虑了。这宅子布置得十分精巧,拿后世的话说就是典型的南方特色。正厅之中很是风雅,设了几件古董皆无价之宝,挂的帘子看着素净、细看俱为缂丝缎子。贾琮向媳妇儿低笑道:“老头还是挺享受生活的。”
陈瑞锦也低声道:“怕是有什么缘故。苏老大人又不是公侯府出身。在京中时你们孝敬得还不够多的?也不见他拿缂丝缎子挂门帘儿,怕糟蹋东西。”贾琮眼神动了动。
不多时,有个在京中就跟贾琮熟识的老仆匆匆出来相迎,含笑上前打千儿:“琮三爷,您可来了!”
贾琮忙问:“先生可好?”
“好、好!”老仆道,“老爷让奴才来请三爷三奶奶过去。”
贾琮觉得这老仆表情有点微妙,琢磨了会子问道:“先生等了我很久么?你怎么说‘可来了’?”
老仆道:“先生没料到三爷来得这么早。”
贾琮鼓了下脸:“他是写了信给我、还是猜到我会来?”
老仆笑道:“老爷说,琮三爷既是在蜀国过的年,年后回南边少不得经过江西。”
“哦。”
遂跟着老仆到了苏铮院中。只见老头精神尚好,正坐在院中吃茶。贾琮两口子上前见礼,有下人送上茶点来。说了些冷暖之言后,贾琮乃将方才知府衙门口那事同老头说了一遍。
苏铮闻听皱起眉头:“如此狂妄?”
贾琮道:“那事儿疑点特别多,我还没有头绪。对了,先生,师兄不整治上任知府留下的烂摊子?”
苏铮哼道:“他既怕毁了名声,就让他忍着。看他忍到何时。”
贾琮撇嘴道:“先生,他多忍一日就有许多百姓多苦一日。”
苏铮道:“早年谢鲸在时不是更苦?百姓里头虽有良善知恩之辈,也少不得欺善怕恶之徒。再说,燕王的人马都上山里头剿匪去了。”
“那您老怎么不让我送些人来?”
苏铮慢悠悠的道:“你师兄虽在数地为官,皆不曾遇上民强似官之状。不让他吃点子苦头,怕是得比我老头子还迂腐些。”乃咳嗽一声,“他那个死要面子的毛病得治治。”
贾琮嘴角一抽:“合着您老是修理他呢。罢了罢了,您是老大您说了算。”
苏铮问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身边只跟着二十来个。想要更多随能调来。管保一个抵十个。”
苏铮点点头:“既这么着,外头那些打架斗殴、争什么酒楼的小事,暂且不用管了。今儿你们当众杀了两个人,已够让什么绿林中人忌惮一阵子。”
贾琮思忖道:“先生,那事疑点太多了,我觉得还是早些查明的好。”
苏铮瞪了他一眼:“让你撂着就撂着。”
贾琮一缩脖子:“是、是!”
苏铮清了清嗓子,道:“喊陈丫头——”
陈瑞锦见他们师徒俩说话儿,只在旁安静坐着。闻听喊她,忙站了起来:“先生。”
苏铮摆手:“坐着说话。”陈瑞锦微微万福,坐了回去。苏铮道,“你是武艺高强不是?”
“是。”
“领人去把朱紫街上的雏龙斋查封了。”
贾琮忙说:“先生,我去!”
“让你媳妇去。”苏铮道,“你那两下子,明眼人一看就是花拳绣腿。”
贾琮摸了摸鼻子:“要打架给人看么?”
“不必。只依着规矩查封了就好。”
陈瑞锦问道:“雏龙斋是谁家的?做什么的?”
苏铮道:“整条朱紫街上唯一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在最东头。便是定城侯府的产业。”
贾琮有几分好奇,眨眨眼:“先生,我跟着去瞧热闹总行吧。就算是女土匪出山也得带个军师不是?”
苏铮道:“你留着,我还有事同你说。”又向陈瑞锦道,“雏龙斋隔壁那家铺子叫多宝楼,是个银楼,你也给我查封了。”他想了想,命人取文房四宝来。乃提笔列了张单子交给陈瑞锦,“或是你今儿先去看看,若是时辰来得及、立时依序封了,来不及就明儿再去。横竖须得一溜儿封完。”
陈瑞锦接了单子,口里答应着。贾琮瞄了一眼,竟有三四十个之多,不禁咂舌:“这么多!都是他们家的么?”
“都是。纵然不挂他们家的名头也是他们家的产业。”
陈瑞锦道:“不过四十来个,这会子去就来得及。”
贾琮道:“只是拿什么名头查封呢?师兄的名头么?”
苏铮道:“亦可,随你们便宜。我管你们拿什么名头呢。”
陈瑞锦略一思忖,含笑道:“我知道了。”乃起身行个礼走了。
贾琮眼睛一直跟着她出了院门,便听苏铮抱怨道:“还是你们这几个小子管用!连娶的媳妇都是管用的。你师兄只能做个太平老爷罢了。”
贾琮哈哈笑道:“他不过是早年太平惯了。再说,您老要不是被我们念叨了这么些年,也有点迂。”
苏铮瞪了他一眼:“找打是么?”
贾琮抱头:“先生饶命!”乃问他留自己下来何事。
苏铮轻叹一声,低声道:“我问你,可知道七皇子在哪里?”
贾琮一愣:“哈?怎么忽然扯到七皇子上头去了?”
苏铮道:“谢鲸与你师兄交接公务时,托你师兄照看他们家的产业。那会子我们家才刚到南昌府,哪里知道他们家竟是那般做生意的!便答应了。他又来见过我,说是没法子,得挣两个钱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找到七皇子,还能养活他。”
“他大爷的!”贾琮忍不住骂了声粗话,“跟我玩这一套!”当年戴权等人送七皇子入荣国府之事,为着少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安全的考虑,只悄悄告诉了林海、并不曾告诉苏铮。谁曾想定城侯府竟打了这个擦边球。忙告诉说,“先生让他耍了!他同你说七皇子之事便是试探你呢。你若茫然不知,他就顺手牵羊……额,就坡下驴、蒙一个是一个。”乃顿了顿,“七皇子跟他们家早没干息了,是我们家在养着。早年不知道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故此没敢告诉先生。”
苏铮一惊:“你们家养着?”
贾琮哼道:“是他们家送到我们家来的!竟在您老跟前装大瓣蒜。他这是以为我们爷俩多没沟通效率啊。孩子如今好着呢,前两年同谢家翻了脸——谢家想让他宣扬身份出去、然后上太皇太后和小圣人跟前弄块地盘做耍子、好让他们当老国丈国舅爷。七皇子不愿意,就闹崩了。”
苏铮恼怒,拍案道:“大胆!当七皇子是什么?”
“工具呗~~自己闺女与皇帝生的儿子,不就是皇子外家拿来弄权势地位的工具?亏的您老还给他们面子。我看师兄就是在地方上迷了脑袋,远远低估了皇亲国戚的无耻程度。地方土豪能有几个无耻到这份上的?有这么不要脸的早都进京了。”
苏铮瞥了他一眼:“你自家也在京城呢。”
贾琮嘿嘿两声:“我们家也不要脸的紧。不然早让人踢出京城了——不,国公府出京肯定就是发配了。”乃叹道,“我们家实在是不得已啊!”
苏铮越想越觉得这个当上得憋屈,黑着脸生闷气。贾琮赶忙劝了半日。苏铮哼道:“本来只想着,教训一下让他们日后好生做生意便罢了。如今看来,须得连老账一道算。”
贾琮抚掌:“先生威武~~”
那一头,陈瑞锦领着人上朱紫街查铺子去。东边第一家委实就是雏龙斋,好大的店面!有旁的铺子四五个那么大。再进去一瞧,不禁深深吸气:早料到这铺子的东西必然贵,不曾想贵到那份上,比寻常的铺子贵了足有十倍。偏这铺子里生意极兴隆,许多人在里头买东西。只是瞧着皆不像富贵人家的子弟。
她乃寻了个书生悄悄打听道:“先生,这铺子东西如此之贵,可还有别处买文房四宝么?”
书生看了她一眼:“大嫂是外地人吧。”
“不错。”
书生低声道:“眼看快要府试了。来买笔墨的皆是要考试的秀才。”
陈瑞锦奇道:“江西的秀才都如此富庶么?”乃打量了他两眼——袖子上显见有个补丁。
书生好悬掉下泪来:“大嫂不知道……江西府试,唯有用他们家的文房四宝才许考试,不然连考场都进不去!”
陈瑞锦皱眉:“不会吧。苏大人官风最正不过的,岂能做这等事。”
书生叹道:“苏大人不过是个小小知府……”他又压低了声音道,“人家这铺子的来历不浅,苏大人哪里惹得起。”
陈瑞锦摇头:“你们大约是让定城侯府吓唬太久了。”书生一愣。陈瑞锦微笑道,“先生放心,今年府试,断乎不会非要你们用这家的东西不可。”又看了看他,“先生若买了东西赶紧退掉。”
书生将信将疑,半日才迟疑道:“不知大嫂……”
陈瑞锦一笑,拍了两下手。左近的特种营兵士便围拢过来。陈瑞锦大声问道:“管事的是谁?”
掌柜的瞧出她气度不俗,赶忙跑上前来打千儿:“这位奶奶有何吩咐?”
陈瑞锦从怀中取出一面牌子在他跟前一亮:“认得字么?”
掌柜的一瞧,竟是“锦衣卫”!吓得腿肚子都哆嗦了:“认……认得!大人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瑞锦微笑道,“赶紧让客人都出去。下官奉圣人口谕查封你们这铺子。”四周的客人皆哗然,方才那个书生“嗷”的喊了一嗓子。
掌柜的微怔了片刻,拱手道:“圣人怕是不会管这些小事吧。”
“圣人自然不管这些小事,”陈瑞锦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把火。枪来,“我管。”
681。第六百八十一章()
话说陈瑞锦立在雏龙斋当中拔出火。枪来; 吓得那掌柜的赶忙陪笑:“大人,有话好说!”
陈瑞锦含笑瞧了他会子道:“送客人散了吧。”
掌柜的赶忙招呼伙计驱散客人。只是不知他们哪里来的底气,轰人轰得趾高气昂。有个秀才已四十多岁了,本已跑了出去,又咬牙钻回来; 硬凑到陈瑞锦跟前拱手道:“这位大人……不知府试?”
陈瑞锦道:“本官就是来查他们强逼士子用自家文房四宝的。”众秀才脚下一滞。陈瑞锦朝四周打量几眼,冷笑道,“你们东西卖什么价钱本是店家自由; 朝廷管不着。”乃抖袖子指着北方; “连朝廷春闱都不曾如此蛮横霸道。谢家再高贵、还能高贵过去天家不成?”
掌柜的顿时松了口气,上前满脸堆笑打千儿:“大人; 我们并不曾强逼各位秀才用我们家的物件儿。不过我们的物件儿极好、使着便宜……”
方才在店中同陈瑞锦说话的那秀才忽然腰杆子一拔、几步跑过来冲着掌柜的脸上“呸”了一口; 指着他道:“你们的笔掉毛、买十支都写不完考试,墨块子磨出来又涩又满是末子,你们的纸渗墨、用你们的墨就不知渗成什么,你们的砚台不过是寻常石块砸个凹口!你竟然有脸说你们的物件儿好?”
掌柜的满面狰狞; 抬手往秀才脸上打去。那秀才骨头也硬; 笔直站着不躲不闪。一个护卫闪到秀才跟前; 飞起一脚踹中掌柜的巴掌; 硬生生把掌柜的整个人都掀了个趔趄。掌柜的抓着巴掌哎呦哎呦直叫唤,四周秀才一阵起哄叫好。掌柜的脸皮涨成猪肝色,指着秀才们吼道:“短命鬼!苏大人是我们东家的朋友!”
众人齐刷刷去瞧陈瑞锦。陈瑞锦哂笑道:“苏家三代科举,苏老太爷乃当世大儒,岂能与贪赃枉法之徒结交。苏大人这半年没动你们,不过是以静观动、以感辩奸罢了。你们东家还做梦呢!”秀才们闻听顿时欢呼起来。数十人竭尽浑身之力大喊,声音皆从心底而出、振聋发聩。陈瑞锦并护卫们闻之不禁动容,有的护卫莫名红了眼眶子。
掌柜的脸上这会子方又得了一丝惧色,霎那间又隐去,冷笑一声拱手道:“小店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来不曾有违国法。官府老爷看上我们的物件儿那是老爷们的事,不与小店相干。”
陈瑞锦淡然道:“你们东家违了法、东窗事发,朝廷要查封他的家产,也不与本官相干。本官奉命行事罢了。”乃喝到,“封店、查账册子!”
此店有十六扇格子门,几个护卫立时出去先封起旁边的几扇。秀才们又欢声雷动。几个伙计急了,上前欲拦着,皆让护卫们甩在一旁。掌柜的朝一个小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撒腿往后头跑去。不多时,里面出来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太阳穴鼓鼓的、显见是练家子。
陈瑞锦轻轻一笑,反倒将火。枪收了起来,道:“我也有日子没练手了。”她左近的护卫本来已拦到她跟前,闻言立时哗啦啦往她身后一撤,嘴角含笑。陈瑞锦迈步朝打手们走去,打手们慢慢围成个半圆。有个打手头目才刚伸手欲抱拳,想是预备依着绿林规矩道个万儿;不料脖子上猛然挨了一脚,立时撑不住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咚”一声仰面砸在身后的桌案上。不待旁人回过神来,陈瑞锦已连着踢倒了四五名打手。围观的秀才们又大声拍掌喝彩。
半圈打手都已滚在地上后,陈瑞锦望着掌柜的嫣然一笑:“还打么?”
掌柜就僵笑了笑:“不……不打了……”
几个护卫便拱手道:“各位秀才,此店查封,还请往别处买东西。”
秀才们纷纷喊道:“多谢大人!”个个笑得如中了举一般出去了。只是也不肯离开,都在围在店外瞧。
陈瑞锦乃问掌柜的:“账册子呢?”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陈瑞锦又把火。枪取出来在手心转了两圈,咳嗽一声。
掌柜的思忖片刻,试探道:“大人,不知七皇子?”
陈瑞锦淡然道:“没了。”
掌柜的大惊:“什么?!”
“七皇子旧年已没了,故此谢鲸调离江西、燕王清查定城侯府。”陈瑞锦正色道,“我若没猜错,谢鲸早年以为七皇子能分封在江西?”掌柜的双腿一软,跌坐于地。陈瑞锦含笑道,“现在交出账册子还来得及,横竖你们不过是从犯,株连九族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年义忠亲王坏了事,里里外外大概也死了有几千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