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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入海,一路上免不得有些激流暗礁,因郑潮儿那海图清晰、戴宪送来的老兵经验丰富,并李国培是个听劝的,皆有惊无险避了过去。李国培内里暗叹:郑潮儿因与同僚置气不顾大事,偏这海图精准细致,也非无有可取之处。戴宪虽有几分无能,做事倒是尽心。倘若他二人能与自己齐心协力,何愁贾琏不平?
一时李国培拿着郑潮儿给的海图与他从井冈山带来的海图一道搁在桌上,同手下几个将军商议登岸后先占了平安港,再分兵两路:一路守住承天府,一路往郑潮儿特意圈出来的大佳腊新城。正商议着呢,忽有兵士喊道:“将军!有两艘船像是往咱们这边过来了。”李国培皱了皱眉:“再探!”乃站了起来,领着人离舱上了甲板。
远远的一望,两艘小船如箭般划了过来。船不大,在战船跟前犹如两片叶子。当中一艘眨眼到了近前,李国培正欲使人去问,有个扎头巾的船娘忽然亮起嗓子唱了起来。“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她唱的乃是水浒传里头阮小五的词儿,八成是个反贼了。李国培立命“拿下!”偏那小船灵便,眨眼又从李国培的战船前划走。
另一艘小船又过来了。上头一位精壮汉子唱了起来。“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又是水浒中的词儿。李国培喝令“打!”有兵士举起□□朝那船射去。那船也一般儿灵便,在几十艘战船中施施然穿过,划走了。李国培便觉不好,命众人加倍留神。
谁知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平安无事。李国培愈发不安,拿不准那两艘小船是谁的人、后头有何计策。台湾府的贾维斯可是给万彰吃过苦头的,最擅用水火之力。乃思忖道:“会不会走漏了消息,贾琏那儿有了防备?”
副将道:“论理说不会。不论是福州的人还是我们,都只说了我们是福建水师、入海操练的。”
李国培思忖片刻,指着地图道:“此岛之北尚有个港,不如咱们绕到这头登岸。”海图上写着“鸡笼港”。
众将瞧了瞧,又想方才那两艘小船,都赞成道:“将军明鉴。”
李国培又命人请戴宪派来的福建水兵问,那老卒道:“这港我没去过,听闻乃是百年前西洋毛子建的。后我朝开国,太。祖爷派水师赶走了西洋毛子,那港便弃做渔港。后贾知府来了,说是平安港离福建和承天府都近,大力兴建平安港,那块儿便愈发没有商贾。如今依然是个渔港。大倒是大,早年西洋人还在时也有许多西洋商船泊驻。”
李国培道:“既是西洋人建来通商的,必不会小。”
偏这会子有个将军细看海图,道:“大人,郑大人此图与咱们山上的海图有些不同。”
李国培一瞧,鸡笼港之标注委实有些不同。郑潮儿海图上的那港比他们自己海图上的那港更靠西北些。井冈山海图上标注鸡笼港之处,郑潮儿海图上写的是野柳港;郑潮儿海图上标注鸡笼港之处,井冈山海图上并无港口。且两处的地形也不同,两处地图皆是鸡笼港大。李国培乃问那福建水兵,那人指着郑潮儿的海图道:“这个对。野柳港就是个鸟不下蛋的小破港,亏得作图师傅精细。”李国培想起这一路全靠郑潮儿的海图避开险滩激流,点了点头。乃下令全军改绕去台湾岛之北端的鸡笼港。
福建的船又好又快。船队天不亮启程,黄昏时分已将到了。李国培命兵士饱餐战饭,预备登岸杀敌。远远的已望见前头有地平线,众将士个个精神抖擞,捏紧了手里的长刀与西洋火。枪。
忽闻一声炮响,惊得李国培问道:“何事?”
就看后头乌压压涌出一片大船,比自己这些还大,船头都架着西洋火炮。李国培顿时知道台湾府有防备,冷笑一声:“难道我们没有火炮?”台湾府的炮先到,咚咚咚如雨点射过来,可惜准头太差,连李军的旗杆子都没挨着一下。李国培哈哈大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传令“开炮!”李军的炮手也瞄准台湾府的海船开炮了。偏李军之炮也没准头,咚咚咚打了半日,非但没击中台湾府的船,且偏得厉害。台湾府那头愈发来劲儿来,不要钱似的砸炮弹过来,依然砸不准。
李国培看手下人老也打不准,急了,破口大骂。乃亲来到船头大炮处踢了那炮兵一脚:“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炮兵冷静道:“大人莫急,他们这火炮的准心是歪的。卑职已摸到规律了。”
李国培跌足:“他们哪里买来的东西!”立命传令各船炮兵,火炮准星恐怕不好。不多时,各船有消息回来,诸位炮兵皆发觉了此事,都在摸索着调准心。李国培叹道,“都是老夫的不是。走得急切,竟没让大伙儿好生试验试验这些火炮。”
不多时,诸位炮手都摸准了火炮的脾气,渐有打在台湾府战船左近的。李国培哈哈大笑:“好!”说时迟那时快,一发火炮“咚”的落在他的战船旁,惊了老家伙一跳。再看台湾府的炮兵仿佛也找到了准星似的,旁边那船的桅杆先中了一炮。火炮如雨点般落下。兵卒来报,又有船被打中了。李国培尚未来得及细问详情,四处已火光冲天。
李国培急命“打!集中火力打他们那艘头舰,挂了旗号的。”李军几艘船立时弃了旁的目标,炮兵齐刷刷瞄准台湾府最大的那艘舰。敌人的船虽多,唯有一艘挂了旗号,旗杆上挑的是个斗大的“吴”字。没几下,一发炮弹打中了那船的船头。炮兵仿佛吓着了,竟然撇下大炮撒腿跑了!李国培闻报哈哈大笑。
才笑了几声,有兵士来回:自家的船损伤厉害。李国培大急,命再打!那挂“吴”字旗的舰船让李军炮轰半日,晃晃悠悠的要沉。偏就在此时,将李军包了个半圆的那些台湾府战船上忽然全都挂了起大旗,全都是“吴”。李国培原先以为敌方首领必在那船上,而敌军却分毫未乱。李国培猛然打了个激灵:“不好,怕是上当了!”再看这些敌船后头涌上来无数战船,密密麻麻的不知数目。
手下一个将军过来抱拳道:“大人,不好了!舱中那些火炮的炮弹,除去面上那些是好的,其余许多都是哑炮!”
李国培大吼:“什么?!”
那将军跌足道:“舱中炮弹多有哑炮!外头看不出来,里头的药芯子都掺了土!纵打出去顶多当抛石机使!”
“岂有此理!”李国培急的好悬一脚跺破了船板,“老子要宰了戴宪!”
那个在他身边的福建老兵哼了一声:“戴宪给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李国培一把抓住了老兵的衣领子:“你说什么?戴宪怎么不能给好东西?”
老兵吓着了,喊道:“不干小人的事!”
李国培咬牙松开他:“说!”
那老兵遂道:“戴宪本是福建天字第一号官商,什么生意都做,最爱与官府做生意。他们戴家买给官府的东西都这样,前头几样是好的,商场上管那个叫做样品。到了正经出货的时候悉数以次充好,要多次有多次,次得根本不能见人,横竖价钱还是好货的价钱。他与黄大人交好,又会拍马屁又舍得日日送礼,黄大人也不管他。如今黄大人病了,整个福建皆由他一人做主。将军,你又让他给船又让他给东西。这些又不是官府做的!少不得都是他戴家船厂做的呗~~拿着黄大人库房里的税钱买他戴家船厂的船。”他指了指脚下,“我敢说,唯有这艘船是李将军的,管保是好的;其余那些——”他手指头往外一圈,“十艘里头能有一艘好的就不错了!”
李国培不禁怔了。半晌,森森的道:“戴宪,他敢?”
“不信您只管查去!”老兵哼道,“他连上进天子的东西都敢掺假,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横竖没有证据,谁也拿不着他的错。”
“啊——”李国培气的拔出腰间佩刀朝那老兵砍去。亏得那老兵脚下灵便,“滋溜”拔腿就跑。这会子四面烟火,也没人拦他。
李国培那心腹副将吸了几口气,上前劝道:“大人,既是船恐有不妥,横竖此处离鸡笼港近,赶紧先登岸吧。”
李国培一想,委实没有别的法子了,咬牙骂了两声“奸贼误国”,传令撤往岸上。虽想着恐有埋伏,总比在海上让哑弹破船坑死的好。
有位将军四面环顾了一回,奇道:“咱们的火炮准星不好,费了半日力气只击沉他们一艘船也罢了。难道贾琏的火炮准星儿也不好么?怎么我们的船一艘也没沉?”
李国培这会子着急,来不及多想,骂道:“你还盼着沉几艘么?”那人便不敢吭声了。
炮火连天之中,李国培的战船渐渐退守鸡笼港。到了那儿才知道,鸡笼港极小,压根儿容不下这么多大战船!只是这会子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数十艘大船挤到一处,每艘上头都着了火。离岸上近的便往岸上跳,远的先跳到别的船上再往里跑。
这鸡笼港不远处有个小坡,坡上有人伏在草丛中。领头的那女子手举千里镜往港口张望,口中赞道:“居然不乱!你瞧瞧,每艘船都让吴攸打过洞了,港口泊位还不足,竟能这般齐整撤上岸来。这李国培果然有两下子。”
她身边那男子道:“想收下?”
女子道:“想。当真是个擅练兵的主儿。”
“那也不难。”男子乃向身边的亲兵道,“传令给吴攸将军。军师有命,李国培要活的。”那穿着迷彩军服的亲兵撒腿跑了。
这会子台湾府的船队已渐渐朝港口围拢,排成半个圈儿。
第564章()
李国培让戴宪的哑弹坑了一道,不敢跟台湾府水军在海上硬抗,撤往港口登岸。外头是一大片敌船,因港口太小、连李军的船都塞不下,敌船也靠不了岸。可他们终究有火炮。李国培遂命弃舟。李国培擅练兵,手下将士如臂使指,登岸如流水般齐整,看得林黛玉眼馋,道:“咱们那些崽子让他来练练多好!”
身边贾维斯挑了挑眉头:“咱们的也不错。”
林黛玉摇头:“咱们靠的是琮儿师父的那几套纪律。你们那个武师父龚三亦并非大将出身,只依着功夫出了头之后便在替义忠亲王做谋臣和细作头目了。实在论起来,擅练兵的一个都没有。这个人得弄到手。”
贾维斯道:“但是咱们一回也没输过。”
“哪回不是仰仗手里的火器和本军师的计谋?”
贾维斯抱拳:“军师英明。”
他二人耍嘴皮子的功夫,李国培的人已大半登岸了。林黛玉又啧啧赞道:“真快!咱们怕是唯有快速反应营能有这么快,特种营都不成。”
贾维斯笑道:“莫冤枉特种营,人家本来就不是以快取胜的。”
林黛玉嘴角微含了一丝笑意,叹道:“单单会练兵有何用?”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片炮声。港口之上的山头推出许多大火炮来,足有四五十架,与后头的海船一道将李国培的人合拢成一个圈儿,李军便包饺子般被火炮包围了。且那些火炮是在山上,李军从下往上冲是极难的。火炮后头涌出乌压压的大片骑兵来,也不知多少人,挑起旗号依然是个斗大的“吴”字。
忽闻一声哨响,山上顿时没了声音。李军被围,让前后上百门火炮震慑住了,也都屏气凝神,港口顿时寂然。便听有个嗓门极大之人在山上大喊:“李将军,你中了我家军师之计,已输得干净了!我们军师、念在你们这回出兵、原本就是被、人、哄、骗、的份上,有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你,李国培将军自己,单人不带并兵卒,过来与我们军师谈判,说不定你这些兵卒还能有活路。不然,乱炮齐下,血肉横飞!你有天大的武艺,挡不住一发火炮!李国培,敢不敢单刀赴会?”
李国培身边的亲兵将领都拦着不许他过去,那心腹副将尤其着急:“将军,此乃台湾府那个军师之计。你若没了,兄弟们群龙无首,便是他们锅中之肉了。”
司徒磐并未把什么都告诉李国培,故他只知道台湾府的军师是个姓林的书生,曾让万彰吃大亏。乃思忖片刻道:“他们说的没错。他们的火炮已将咱们包围了,想要咱们性命只怕便不是打仗、是屠杀了。老夫也想知道他说的咱们被人哄骗是怎么回事。”
那副将道:“读书人巧舌如簧,将军只看贾琮便知道了,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将军可莫要让他哄了。”
李国培笑道:“想哄我谈何容易。”
一个亲兵道:“将军,他们为何要将军独自去?他们有那么多火炮。只怕其中有诈。难道他们的火炮其实也撑不住多久?”
一个将军道:“不可能!荣国府最富不过了,决计不会买不起火炮。且他们总不会有哑弹。”
有个寻常兵士便大喊道:“喂,你们军师是什么人?”如此大事,自是轮不着兵卒说话的。偏这会子李军上下都想知道那军师是何人,李国培便未责备他,只瞧了他一眼,顿时皱了皱眉头:那本是万彰的心腹亲兵。
忽见山上台湾府的兵卒一阵欢呼:“军师好——”山下李军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人群分开,从里头走出一匹雪白的白马来。马上端坐一名女子,穿着与兵卒一般无二的黄黑褐绿色块的古怪兵服,抱拳脆声道:“李将军,我就是台湾府的军师。”李军愕然。不是因为惊奇敌方军师是女子,乃是这女子实在美貌。这些人在井冈山上练兵数年,极少下山。平素打照面的女子不是村妇便是营妓,哪里见过这般美人?
李国培身边一个将军低声道:“将军,您信么?”
李国培固然也惊愕,瞧了这女子半日,道:“我信。这女子通身杀气逼人,非军营打磨不出来。”
“可她是女的!”
“看那些兵卒的眼神。”李国培道,“能得一人敬重容易,能得这么多人敬重,必是有本事的。”又想起了什么,“莫非万彰是输在她手上?”
山上那女子又脆声道:“李将军想必输得并不服气。想不想知道你何故会输?”
李国培忽然打了个冷颤。那女军师言语间透着一股淡然自若,偏李国培自己委实输得冤屈。莫非里头还有别的缘故不成?念及于此,李国培大笑:“不想台湾府的军师是个女子。老夫就听听你有什么好说的。”遂命人从船上拉马下来。那副将还想劝阻,奈何李国培心意已决,只得眼睁睁看着他飞身上马、踩着山麓小道上山去了。
见那副将着急,有人劝道:“一个女子罢了,咱们将军还怕了她不成。”
他连连摇头:“这是个寻常的女子么?哪回不是完胜?”
李国培到了山腰,女军师迎着他抱拳:“李将军好胆量。”
李国培道:“左不过一死,为将的还能怕死么?”
女军师点头:“只怕死得不明不白。”李国培眉头一动。林黛玉轻舒右臂扬起鞭梢,“此处说话不易,将军请随我去帐中详谈。”
“军师请。”
女军师拨马在前头领路,身后跟着一员二十多岁的将领、极是威武沉稳。有人喝口令,四周的兵卒齐齐整整往旁边让道,他们三人便先后沿着山路走到台湾府的中军大帐。
有兵士送了茶进来。李国培尝了尝,香的紧,赞道:“好茶。”女军师微笑。李国培便请教她名讳。
女军师朗声道:“晚生姓林,双名黛玉。久仰李将军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