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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方方,上头什么也没有。此人解下帕子来看了半日,又松松的绑回去了。他走后,暗中又跳出一个人来察看那帕子。
几个人看完帕子,都到下头看了看地方:这楼乃是座酒楼,唤作得梦楼。此楼说寻常并不寻常。寻常之处在于,也不知道多少人查过多少回,委实就是座寻常的酒楼;不寻常之处在于,早年先南安郡王霍煊曾在此处遭人暗算丢了颜面、摔断了腿、伤透了元气,前些年又有燕王司徒磐的次子司徒岧在此处遇刺身亡、刺客的手段与当年对付霍煊的一脉相承。而司徒岧之死至今不曾查明,只知道是有人雇佣了绿林大盗做的。
次日晚上,柳二并未再去镇国府。除去那些跟着柳二的人,得梦楼顶的红帕子再没人动。两日后,夜风一吹,直从套兽脖子上飘走了。在左近盯梢的探子恍然大悟:那个草帽客只不过是给人打信号罢了,红色便是信号,使了细绢的帕子松松绑着,便是为了过几日好被风吹走。
冯紫英遂寻了个借口上镇国府去套牛大老爷的话,没问出什么来;又请牛继宗出去吃酒,灌醉了套话,依然没问出什么来。而柳二却失了踪迹。
楚王特使又走了一趟猎鹰书局,问“背锅侠”可得空了没有,能否接他们王爷的生意。柳小七叹道:“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才刚失了一宗大买卖。”
特使眼中含笑,口里还道:“怎么会失了大买卖的?”
柳小七道:“不是所有买卖都能做成的。”
特使道:“若是不成,你们待如何?”
柳小七愁眉苦脸道:“退回订金呗,还能怎样。”
特使道:“换个人去不成么?”
柳小七抽了抽嘴角道:“人家客人信不过我们,只信他。我到这会子都不知道他们做的究竟是什么生意。”
特使奇道:“你连生意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谈价钱?”
柳小七道:“我说错了。不知究竟……”想了半日,摆手道,“知道大略,不知究竟,横竖就是那么个意思。”又叹道,“罢了,钱本赚不完的,不该我的我不要便是。”
特使呵呵直笑,内里猜他知道客人托柳二去镇国府找东西、不知究竟要找什么。乃道:“可见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便愈发笃定,非要柳二不可。
这年正月底,穆氏那头已预备好了。贾琮便去见贾政,道:“王子腾叔父那边有许多新鲜事儿,宝玉哥哥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是不是让宝二嫂子过去瞧瞧他?老祖宗的孝眼看要满两年了,他总得有个嫡子吧。”贾政早已诸事不管,闻言忽然想起贾琮年幼时是有“送子”之说的,以为里头有什么玄机,立时答应了。贾琮白预备了满腹的说词皆没派上用场。
二月初,史湘云与穆氏的车马结伴出城。穆氏之父替她取了个男子的名字,唤作穆简。施黎撂下手里的事物,悄然隐在左近护卫着。
襄阳候府仍旧替老侯爷办丧事,只是不去城西找打了。戚氏悬心了这些日子,见她哥嫂并那府里皆不再来扰,也安下心来。
这一日,潘喜贵正在街上等活做,有个穿儒生袍的先生走了过来,含笑道:“师傅,拉晚生去会个朋友。”潘喜贵才刚打了个千儿,抬目一瞧:此人正是荣国府的琮三爷,赶忙弓腰问好。贾琮摆摆手,笑眯眯上了车,道:“不会少你的车马钱,只管安心。”
潘喜贵笑道:“您老说哪里话来?小人纵白拉三爷一回也是应当的。”又问他去何处。贾琮便说了个地址。潘喜贵有心问他上回说的差事、又不敢开口,只扬鞭催马而去。
路上贾琮告诉他:“襄阳候府去找你们是个误会,以为你们认得他们要找的一个要紧人。偏他们已经从别处找到了那人,你们没用了。”潘喜贵念了声佛。
不多时到了地方,贾琮下了马车道:“你也进来吧。还记得上回我说的么?”潘喜贵一瞧,乃是青砖绿瓦的座宅子,从外头看还不小,不禁在身上擦了擦手。
贾琮上前扣门,有个小子开门出来行礼道:“三爷。”
贾琮问道:“秋生在么?”
“石先生在呢。”
“鸳鸯呢?”
“金太太也在。”
贾琮点头,回身向潘喜贵招手,二人一道进去了。这宅子里头清静的很,前院没人、正厅没人。拐个弯子到了书房,见石秋生与金鸳鸯两口子脸对脸坐着,案子上摊满了书册纸张。贾琮笑拍了拍手:“同志们,我领新同志来了。”他二人赶忙站起来。贾琮指着潘喜贵道,“这就是我上回说的潘师傅。”
潘喜贵见他们都是读书人,有几分手足无措。石秋生已走了过来,向他伸出右手,肃然道:“潘喜贵同志,欢迎加入革命共济会。”
第513章()
石秋生向潘喜贵伸出右手,潘喜贵看了看他又看看贾琮,不由自主也轻轻伸出右手去。石秋生却是重重的握紧了他的手,还把另一只手特握上来:“欢迎你,同志。”潘喜贵茫然不已,口里只陪笑了几声。
几个人遂在一旁的长几旁落了座,金鸳鸯取了茶盘子过来,道:“这块儿白天冷清,晚上人就多了。许多同志下了工都过来学习。”
潘喜贵忍不住问道:“敢问学什么?”
石秋生道:“学认字、学算术、学革命理论、学马克思主义思想。”贾琮在旁使劲儿绷着脸方没笑出声来。
潘喜贵虽一个字听不懂,见石秋生满面严肃,忍不住点了点头。过一时问道:“敢问东家……”
石秋生道:“莫要喊我东家,我们都是同志,你就叫我小石同志或就是同志二字便好。”
潘喜贵哪儿敢喊他小石?忙恭敬的喊了声“同志”。实在他并不知道“同志”是个什么官衔。石秋生便爽利答应了一声。潘喜贵道:“同志,这个革命共济会是个什么铺子?”
石秋生含笑道:“我们革命共济会不是铺子,是个组织。有做工的、有跑堂的、有卖力气的、有做小手艺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我们成立这个组织,为的是互相帮助、同舟共济,故此叫做‘共济会’。”说着瞧了贾琮一眼,贾琮眨了眨眼。石秋生昂首道,“将来,说不定能做成更大的事业。”
贾琮道:“说白了,就是把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联合起来。谁没个艰苦的时候?或伤或病的,大家互相帮一手,说不得就能过了那一关呢?再有,哪一个挨了地痞流氓、东家老爷的欺负,大家一起帮他作势去,也便宜讨公道。”他顿了顿,“总不会家家户户都认得建安公主。”
潘喜贵恍然:“小人明白了。”
石秋生道:“我们的事业才刚起步,下一步就是成立行业工会。”
贾琮道:“就是类似于商会的那种组织。商会是各位东家在一起议事,工会是各位做活的工人、伙计在一起议事。东家欺负伙计啊、给的工钱太低了致难以生计啊、做工时受了伤不给治就辞退啊,诸如此类的事儿官府都是不会管的。那些飞天遁地的游侠儿终究少,且他们只管些伤天害理的事,小事他们也没见过管。千百年来,这些事儿都是工人、伙计们咬牙忍下来的。若是京城的工人全都一条心,就能去跟东家讨回公道。再不济还能罢工不是?”
潘喜贵不禁踌躇道:“那不是跟东家闹事么?东家去找官府呢?”
贾琮微笑捧起茶盅子来:“事儿闹大了,官府只会帮着百姓、不会帮着东家。官府眼中,民意可比商贾要紧多了。有人来制衡这些越来越有钱、自己还不能打发恶奴小舅子去抢他们铺子的商贾,与官府而言就更是好事了。”
石秋生道:“贵族为恶,有游侠儿惩治;商贾为恶,有共济会抗衡;百姓为恶,有官府查办。如此一来,天下就太平多了。”
潘喜贵连连点头:“同志好大的眼界!”心中却是猛然想起贾琮身为燕王幕僚,莫非此事是得了王爷示意的?蓦然有种成了官差之感,挺起胸脯来。
贾琮见他适应良好,便走了。石秋生两口子领着潘喜贵说了些内部事宜,又说他的差事便是往各处联络同志,头衔叫做“通讯员”。他们派了个小子去告诉戚氏潘喜贵今儿有事、得晚归。
到了晚上,果然有二十多个人过来,做什么的都有,年岁大的有五十多,小的才十五六,彼此都喊“同志”。他们喊石秋生各异,有叫“石同志”的、有叫“小石”的、有叫“秋生同志”的,还有叫“石委员”的。到了二更天,来了个将军模样年轻人名唤葛樵,众人都称他做“葛政委”。此人极有学问且有一身好武艺,连石秋生在内、整个共济会都十分敬重葛政委,潘喜贵也不由得仰慕起他来。自此,潘喜贵便不再当马车夫了,专心替共济会做事。
是年三月,燕王司徒磐拜大将甘雷为征北大元帅,钟威、牛继成、牛继业、卫若兰等均在其麾下,领二十万大军从天津港渡海攻打北美洲。有情报传来,彼国正受天花瘟疫所扰,上下惨烈。出兵前,镇国府二爷牛继成与惠州知府之女刘云溪拜堂成亲。成亲后刘云溪暂且留在京城,小两口新婚燕尔、依依惜别。
眼看后日便要誓师启程了,司徒磐将甘雷独自宣进府中告诉他:“这回替甘元帅引航的那位曹将军,冯紫英告诉过你么?”
“曹新生将军么?尚未见过其人。”甘雷道,“末将已得了冯大人厚厚一摞的消息册子。曹将军虽为我朝人氏,却在西洋海船上做过水手,后挖了些西洋水手自己做海商,多年往来于我朝海岸与西洋诸国北美殖民地,最熟络航道不过。还在北美洲有两处小港口、两处营寨。”
司徒磐点头:“不错,其实他还做过海盗。”
甘雷笑道:“王爷招安个海盗,也算替百姓做了件好事。往来商船岂非安全多了?”
司徒磐笑了笑,道:“此战实在要紧,事关我国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国运。孤王权衡多日,终赦免曹将军之罪。”
甘雷道:“王爷英明。”
司徒磐道:“不论曹新生从前做过什么,他既名‘新生’,便是改过自新、如同再生了。孤收他为自用,也是万不得已。”
甘雷道:“有了此人引航,这二十万大军方能安稳到达彼国。凭他从前做错了什么,也将功折罪了。”
司徒磐点点头:“甘元帅明白就好。莫要告诉旁人。”甘雷站起来抱拳称是。司徒磐便喊道,“曹将军,来见见甘元帅吧。”
只见一人从屏风后头闪出,身材魁梧精壮,脸上黑得如桐油一般,向甘雷抱拳行礼:“末将拜见大帅。”
甘雷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虽多年不见、虽此人容貌已变了许多,甘雷还不至于认不出他。这个叫曹新生的正是前天津总兵曹大通——当年四将乱京师的头一位,在孝慈县兵困皇陵、绑架太上皇的主儿。
愕然半日,甘雷脸上黑一阵白一阵变来变去,终啼笑皆非,也抱拳道:“此去外洋,全靠曹将军引航。甘某替二十万将士先谢过曹将军。”
司徒磐哈哈大笑:“你二人和睦,孤这仗就赢了一半。”遂命下人拿酒进来,他要与二位爱将痛饮几杯。是夜三人都吃醉了。
贾琮等人次日才得的消息,面面相觑了半日,叹道:“上位者就没不无耻的。”又道,“亏的这回去北美的多半是年轻将领,不认得曹大通。”
陈瑞锦道:“或是近年提拔起来的,早先官位不高、纵从前见过如今也不大认得出来了。”
贾琮这会子方想起不知吴国有没有熟悉海路之人引航,给吴国放了只鸽子。过了些日子得到卫若蘅回信:“吴国在东瀛并未闲着。”乃放下心来,自嘲道:“关公门前耍大刀。”此为后话。
大军开拔那天,军旗猎猎遮天蔽日好不威风。贾琮跟在冯紫英后头看得那叫一个爽!嘴角扯开便收不拢了。司徒磐立在高台上说了半日的话,下头的将士应声如雷,贾琮一个字没听见去。他心里头只念着:可算等到了!不容易啊,后世的考生再也不用考四六级了。
燕军走后,柳二便接了楚王特使的那单生意,去楚国替他们王爷当保镖。同他一道去的还有神盾局的一位高手,性子伶俐些,通医道,能辨认各色毒物。为着称呼方便,此人取了个极没诚意的化名叫做张三。
柳二张三进了楚宫不久便明白楚王特使为何要找他们去了。不是为了防着刺客,竟是为了防着楚王自己。这楚王委实与别的王爷不一样。性子恬淡、无心朝政,恨不能日日抱着琴棋书画游山玩水。他宠爱的那侧妃肖氏是他先生之女,二人打小便认得,琴瑟也合、诗词也对,搁在太平盛世必为一对璧人。旁的女子也有比肖氏模样好的、也有比她才学精的,楚王偏一个都看不上。旧年年底,楚王听说他的正妃已定下来,便借着给他父亲祖父祭祀守夜,差点离宫出走。
陈瑞锦得信拍案:“我猜着了!”乃提起笔来哗哗的给张三写回信,贾琮在旁探头一瞧——她写的是密码信,看不懂!
因楚王将要娶正妃了,太后见他实在太爱那肖氏,遂想寻肖氏点子错出来。偏生肖氏又委实没有错可捏;且太后也喜欢肖氏,不愿意诬陷她。乃长叹一声,将肖氏喊来,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儿,哀家也实是没法子了。你的好哀家知道,王爷的心思、你的心思哀家都知道。可王爷是楚国之主。如今这四下里的豺狼虎豹,他哪里能得安生呢?他若不得安生,你又哪里能有安生?哀家也没的安生不是?”
肖氏闭目垂泪,挣脱了太后的手下地叩首道:“妾明白。妾身平素亦时常劝说王爷,奈何他只听不进去。”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如今王爷大婚就在眼前,他若因你冷落了王妃、得罪了王妃家里,恐怕王位不保。”
肖氏默然片刻道:“妾身自小身子孱弱。早年从京中到楚国来,一路受了些凉、落下病根子,多年未见好转,每逢开春就要发病。眼看这病又犯了。”乃咳嗽两声,“妾恳请太后开恩,放妾身去城南门外的菩提庵将养几个月,待病好些再回宫侍奉王爷。”
太后连连点头:“好孩子,你果然比王爷懂事多了。”
肖氏想了想道:“妾身想多带些人去,免得王爷惦记。这些年宫中艰难,就把我住的院子关了吧,待日后回宫再打扫不迟。”
太后喜得喊了声:“想的周到!”不禁上前抚了抚肖氏的头,含泪道,“好孩子、好孩子!难为你从何处想来!哀家那傻孩子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了你在身边。”将肖氏的院子关了门,楚王纵然想赌气去她那儿白白呆着也不成了。“哀家想不到的、他想不到的,你都替我们母子想到了。你放心,哀家决不负你这番孝心。”肖氏叩首谢恩。
两日后,肖氏领着她院中的大小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出城搬去了菩提庵。楚王自然是不肯的,还寻太后发了通好大的脾气。后肖氏不知怎么劝的他,他虽耷拉着脸不高兴,仍是骑着马亲自送她去了。肖氏一走,楚国上下从太后到各位忠心的老臣俱松了一口气。
转眼到了楚王大婚之日,各国均派了使者过去庆贺。楚宫上下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吉时一到,宫外车马声爆竹声恭喜声一并响起,新王妃已下轿了;宫内却乱成了一团。
楚王分明方才还在呢,穿戴得齐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