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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乱是何缘故?”
牛大太太不禁款款坐正了,眉间微微含笑道:“那府里没半点规矩。虽说荣国公随儿子南下,竟连大太太并长房的儿媳妇一并带走。如今在里头主持的竟是二房的寡媳!谁见过寡媳掌家的?二房的二奶奶又日日在外头交朋结友,如今又要办什么女学;那个贾环又尚了公主。试问,那寡妇拿什么来钳制两个弟媳妇?”
牛继成惑然:“那个寡妇做什么要钳制弟媳妇?”
牛大太太瞧着他道:“你们兵营总得有个将军领着,一家子也总得有个人说了算,否则必乱。”
牛继成道:“我听贾琮说,他们府里实在已是分家了。”
牛大太太大惊:“什么?荣国府分家了?何时做的?”牛继成遂大略将贾琮所言说了一回。他母亲这才点头,缓缓的道,“我说么。掌家之事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寡妇,娘家还是个小官儿。她那弟媳妇哪样不强似她。”
牛继成道:“母亲,自打祖父他老人家驾鹤西归,咱们府里也不是镇国府了。俗话说,树大分支,是不是……”
他母亲断然道:“不可!”牛继成以目相询问,牛大太太咳嗽一声道,“咱们比不得荣国府。自打方雄那贼人掠了一回,家底儿都没了。如今唯有几房合力才能有点子起色。”牛大太太见他儿子仍满面懵懂,只得命下头的人都出去。
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牛大太太方低声道,“如今外头都说你和三房的业哥儿是二牛。”牛继成点点头。牛大太太接着说,“他年岁比你大些,偏提起二牛来你都在前头。再有,你二人出去,是他做主你做主?”
牛继成吸了口气。三房的堂兄牛继业实在大了他整整六岁,哥俩在外头却是自己做主的。牛继业本事不低;因哥俩在家里皆是自己说了算惯了,到了外头依然如此。而家里是自己说了算,多半因为自己得宠——说白了,是母亲平素惯着自己。贾琮说的不错。若非母亲,自己哪里来如今的自在日子。全家在一起的好处便是力能往一处使;而最得好处的却是最得势的那一房,三房却少不得要吃些小亏。若是似荣国府那般分了家,三房自立后必也不弱、堂兄弟俩就变成亲戚了。
他乃坐在炕沿上思前想后;牛大太太暗暗点头,轻轻翻开账册子瞧了起来。
足足有两刻钟的功夫,牛继成可算想明白了,站起身来向他母亲一躬到地:“多谢母亲操劳。”
牛大太太抚了抚他的头道:“我只得你与你哥哥两个儿子,一世也只为了你二人罢了。你那媳妇娶得好,极明白事理,是个能顾全大局的;故此我不曾管她。老大家的糊涂些。既是她娘家不曾教导,我平素时常带在身边管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已吃了亏、也改过了,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你哥哥没什么大本事;打点些家里头的事儿还罢了,想立足前朝怕是不能的。日后我与你老子不在了,还指望你帮衬些他呢。”
牛继成点头:“儿子明白了。”又叹道,“我竟还不如穆氏懂事。”
牛大太太道:“终归是郡王府教导出来的女孩儿,不是蒋家那破落户比得了的。当日替你大哥定下这门亲只瞧了她祖父的颜面,谁想她竟忒窄的心思。后来你议亲,我满心以为挑不到极好的;不想你岳父竟看中了你。成儿,你媳妇委实难得,莫要慢待了她。你记着。那些侍妾通房都不过是猫儿狗儿,无事让她们陪着玩耍会子便罢了;唯有穆氏是你们那院子可靠之人。她纵没亲身养下孩子,别的女人养下的男孩儿悉数得在她跟前搁着方能成器。”乃顿了顿,“猫儿狗儿可莫要凑近前去带坏我的孙儿。”
牛继成心中不禁一动:他母亲的意思,日后的庶子怕是都要去母留子了;想起几个日夜盼着儿子的姬妾仿佛有几分不忍。牛大太太望着他咳嗽一声。牛继成闭闭眼咬咬牙,躬身抱拳道:“儿子明白了!”牛大太太方满意起来。
一时牛继成陪着他母亲吃罢晚饭回了院子,往幼子跟前瞧了一回。看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跟着乳母的拨浪鼓儿转,心下熨贴。
这日晚上,牛继成与穆氏行罢巫山**,贴着她耳根子后头悄声道:“这院子,有你在我便安心了。”穆氏心中纳罕:他怎么说起这般话来?
次日牛继成赶着回营,临行时又同穆氏说了些托付的话,还拉着她的手道:“得此佳妇三生有幸。”穆氏不禁红了脸。
待他走了,穆氏想想丈夫之言行,只觉有些异样。上回在霁月园,荣国府那个贾琮说“只设法将你们第一胎是怎么没的告诉他。”她本想着,此事自然当是自己同成二爷说的。偏这回她迟疑来踌躇去的并未开口。莫非贾琮另有别意、欲他自己告诉成二爷?爷若知道了,岂能忒般镇定?若不知道,昨晚上到今天有些话委实古怪。内里翻来覆去,坐立不安。
思忖再三,穆氏喊了个靠谱的媳妇子进来,命她往荣国府去一趟:“打听宝二奶奶可在府里?上回往她那园子去,见她的花儿竟养得比我好些,我有心同她请教。并那位同游的陈姑娘,我喜欢的紧,得空还想见见。”媳妇子答应一声去了。
不多时,那媳妇子回来了,道:“宝二奶奶和陈姑娘都出去了。我已留下了话。”穆氏点点头,命人赏了她二百钱。那媳妇子欢喜不跌,出来向旁人道,“咱们二奶奶什么都不稀罕,唯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我今儿只出去传了个养花的话儿都得了赏钱。”
次日上午,荣国府便打发了个媳妇子上了镇国府的门。牛大太太听了命人去问问什么缘故,门子告诉她的人:“说是那府里的宝二奶奶的陪房,说话好生利落明白。咱们家二奶奶惦记宝二奶奶养花的方子,昨儿使人去打听,不巧宝二奶奶昨儿不在家。回去听见下人回话,特来问咱们二奶奶今儿可得闲不得?若是得闲便去她们府上坐坐,彼此说些养花的方子。保不齐咱们二奶奶的方子更好些也未可知。”
牛大太太含笑道:“他们这个宝二奶奶是个伶俐人。她男人乃文坛魁首,老二家的与她钻研些种草养花亦是好事。”遂撂下不管。
那一头,穆氏收拾了会子衣裳首饰,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出门往荣国府而去。
第498章()
却说镇国府的二奶奶穆氏来到荣国府,史湘云亲出来内仪门相迎,接入自家院子。又见陈瑞锦从屋内迎了出来,含笑与穆氏相见;三人同到屋中坐了。寒暄几句之后,穆氏满腹心事一时竟问不出来。史湘云笑朝左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们三个说说体己话。”众丫鬟婆子纷纷退下。
陈瑞锦思忖片刻,抬目看着穆氏:“那件事,昨日贾琮可巧遇上他,便已告诉了。”穆氏面色骤变。她接着说,“想必已做了点什么?”
穆氏回想丈夫之言行,喃喃道:“倒也算不得。他说了些‘有你安心’、‘得此佳妇三生有幸’的话。”
陈瑞锦“哦”了一声:“那就是夸你懂事了。”
史湘云在旁莫名不已,问道:“你们说什么?”
陈瑞锦看看史湘云问穆氏:“可愿意说与宝二嫂子么?”
穆氏这会子心里乱的紧,低头不语。史湘云忙站起来:“我去取本养花的书来。”陈瑞锦含笑点了点头。
待她出去了,穆氏仍说不出话来。陈瑞锦便道:“郡主仿佛将‘牛二奶奶’当作差事,侍奉翁姑、打理后院、安排侍妾、教养孩子。差事做得好,东家自然夸赞。只不知涨薪水不涨。”
穆氏凄然一笑:“……说的好,委实是份差事。这差事说不得得做一辈子。”
“倒也未必。”陈瑞锦道,“郡主可以改行。”
穆氏默然片刻道:“施黎……这会子我信不过他。”
陈瑞锦笑道:“与他什么相干?郡主若有心和离,我帮你。”
穆氏抬目瞧着她:“陈姑娘何故如此好心?”
“没什么。”陈瑞锦懒洋洋道,“施黎前阵子得罪过我,想给他添点子堵罢了。”穆氏怔了怔。陈瑞锦淡然一笑,又道,“只是你若离了镇国府,预备做什么?回东平王府显见不合适。除非能有个更合适更喜欢的差事,不然还不如仍旧做牛二奶奶。又清闲、薪水又足、你做得也极顺手、东家极满意,将来还能升职做将军府的老太君。”
穆氏起初只随便听她说罢了,待听到“将军府的老太君”不禁浑身一震。自己尚不足二十岁,等熬成了老太君,岂不是得巴巴儿干熬一辈子么?转念一想,除了嫁去哪家府上做太太奶奶、干些侍奉翁姑伺候夫君的活计,自己还会什么呢?别家委实还不如镇国府。又愁起眉头来,半晌才道:“我也委实不会什么生计。”
陈瑞锦道:“琴棋书画想是不在话下,往女学帮个忙也好。若不愿意,你这么年轻,现学都来得及。三百六十行,有心做哪行?”
穆氏摇头:“从不曾想过。”
陈瑞锦道:“这几日便想想。扮作男人、仍旧女装都可。或是悉心种植花木,得成花木大家也不错。”
穆氏面上得了一丝笑意:“不过是无事可做罢了。”
“你小时候可想过,倘若是个男子,去做什么?”
穆氏想了想:“小时候看过许多杂书,极羡慕隐娘红线一流的人物。”
陈瑞锦心想,难怪会瞧上施黎。乃道:“你这回子学那个已是迟了,骨头硬了。”
正说着,忽听外头史湘云笑道:“我也糊涂了,一本书寻了这么许久。”又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陈瑞锦道:“宝二奶奶可回来了。我们正商议牛二奶奶学个什么正经学问呢。”
史湘云道:“女人家有什么正经学问可学的?无非是管家理事。你平日只说南边有趣,各色事物都是新的,女人干哪行的都有。可惜牛二奶奶不能出京去,不然,去瞧瞧也好。”
陈瑞锦道:“你言之有理。倒是不着急决断,到台湾府走走看看不迟。”
穆氏迟疑道:“我……可成么?”
陈瑞锦道:“你们家穆栩老爷子去过,你可寻他打探打探。他也是数年前去的,如今愈发有趣了。郡主如有兴致,我们院中图书室里有许多新奇的书。”
史湘云忙说:“你们院子常有男人去。”
“是了。”陈瑞锦正色道,“三郡主,台湾府那头是没有男女大防规矩的。既是女人也出门做事业,怎么可能同僚俱是亲眷?我们那院子里都是从南边来的人,故而从不避讳这个。”
穆氏道:“那……台湾府……可曾闹出什么不妥之事来?”
“你是说移情别恋吗?有啊,极多。”陈瑞锦道,“和离的也多。好在那头起初荒蛮的紧,人口少,新规矩好立。外头过去的人多半是移民开荒的农人,本来就不大识规矩。最开始那批义务教育学堂毕业的学生如今渐渐出来做事了……”乃摇头笑道,“说不清楚,横竖你去了就知道。有些在京城比命还要紧的东西,在南边全然不是个事儿。”遂歪着头看着穆氏。
穆氏虽不大明白她说了什么,内里洞明如观火:倘若迈过去这一步,只怕改天换地了。愈发坐立不安,手中紧紧攥了帕子,怀内如同揣了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陈瑞锦等了会子,含笑站了起来:“我们院子在西北角,走几步路便过去了。”史湘云眼波婉转溜了她一眼,也站起来。穆氏正没有主意呢,不由得跟着站了起来。
三人遂出了屋子,穆氏瞧了眼跟着的人道:“我们去陈姑娘院子寻本书瞧。”
陈瑞锦道:“不如让她们就在宝二嫂子这儿松快会子,吃些茶水点心。横竖我院子里头也有人服侍。”
穆氏道:“也好。”
跟着她的人想着,此处本为荣国府后院,各色规矩岂非与自家后院相类?二奶奶也不缺人服侍。都笑道:“多谢姑娘奶奶们体恤。”她们三个便携手亲亲密密出了院子,史湘云手里还拿着方才费了许多力气寻出来的养花的书。
眼见主子们走了,下人们顿时松快起来。穆氏身边一个机灵的媳妇子便寻史湘云的人打探“陈姑娘”。早上去镇国府的宝二奶奶陪房、旁人唤她做“翠缕姐姐”的那媳妇子便低声说:“她是我们国公爷老友的孙女,这趟跟着来京城转转。横竖也快成琮三奶奶了。”闻言,镇国府几个要紧的丫鬟媳妇子都眉来眼去的,旋即啧啧赞叹“好模样”。
等了半日,有个大丫鬟过来笑着说:“镇国府的二奶奶在陈姑娘院中已动上剪子了,琢磨收拾盆景儿呢,今儿必是要在我们府里用午饭的,吩咐各位不必过去、她有人服侍。”又向翠缕道,“你们奶奶说了,让你们招待牛二奶奶的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别让她们去骚扰姑娘奶奶们吵架、她好仗势欺负牛二奶奶。”
翠缕笑道:“奶奶们吵什么呢?”
那丫鬟道:“左不过哪条枝子该剪、哪条该留;什么花木做盆景最得宜。哎呦呦,好长的话篇子。单听一句都明白,连在一块儿我竟听糊涂了。”
众人都笑:“主子的话哪里是我们能明白的。”遂安心歇着不提。
穆氏往陈瑞锦院中呆了一整日,黄昏时分才回去,还借了两本书、捧了一盆王福新近修剪盆景儿走。
牛大太太听说她与贾琮未过门的媳妇结交上了,喜不自禁,向身边的婆子道:“成儿得了贤内助。成儿与贾琮不熟络、她媳妇与贾琮媳妇交好,这般才是最好的。”又思忖道,“只不知她是什么来历。”遂打发人去外头问大老爷,南边有什么大员姓陈。过了会子,牛大老爷使人回信来,说是举国上下姓陈的官员极多,南边也不少,只没有大员。牛大太太想着,只怕这个陈姑娘是什么小官之女。老二家的出身高,惟愿她莫要瞧不上那陈姑娘才好。
所幸穆氏并未因陈姑娘之出身低看她,过几日又往荣国府去了,特特寻那陈姑娘说话,还捧了一盆自己新近剪的盆景儿。二人见面说了会子话,因嫌弃跟着的人妨碍她两个琢磨花木,穆氏将人都打发去史湘云院子了。
这日回来,有跟着的婆子晚上向牛大太太回话:“陈姑娘住的院子极大,比宝二奶奶的大了一圈儿。有两间大书房是通透的,窗户上都是大块大块的西洋水晶玻璃,好生亮堂。听闻那院子原是先荣国公晚年静修住的。”牛大太太轻轻点头。那婆子又道,“只是,那陈姑娘有些不净惜东西。穿着正经江南上进的百蝶穿花缭绫,就那么大刺吧啦蹲在地上比划盆景枝子——万一不留神戳着袖子呢?早年宫里的娘娘都不敢那么糟践衣裳!还拔下头上的簪子来拨盆里的土。阿弥陀陀!那簪子上亮闪闪嵌着金刚钻呢!”
牛大太太淡然道:“这些年南边海货兴起,比北边富庶。她娘家不缺银钱也是有的。”眼神却亮了起来。
穆氏遂与陈瑞锦往来亲密,三天两头过去看书、侍弄花木盆景。也请过陈瑞锦来自家院子坐坐,免不得引着她去给牛大太太见礼。牛大太太见这女子容貌气度样样过人,尤其通身的衣裳首饰没有不贵重的,愈发猜她家中富庶。只是拿话去探她的来历,悉数让她含糊着避闪过去。问起何时同贾琮成亲,陈瑞锦微微垂头道:“须看长辈们商议。”这便是亲口承认了。
忽有一日,街面出了新闻,如炸雷般眨眼传遍京城。说是京城西郊的香山上有个农妇,因失了腹中孩儿伤心不已,特往山上的清明庵烧香、替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