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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小七喊道:“谢谢惠顾!四哥麻烦你收个钱,庄儿快进来帮客人包书。”柳庄一溜烟儿跑进店内,手脚麻利的包起书来。
柳二踱步踏入门槛,问道:“活儿皆是人家做,东家你平素做什么?”
柳小七摊手道:“我是东家,你见过东家亲自做活的么?我老人家只管亲自吃饭睡觉大解小解。”
柳四在旁皱眉:“在孩子跟前斯文些。”
“斯文?”柳小七指着柳庄,“这小子就是太过斯文了些。哪有这般腼腆的男孩子!连明漪都比他皮实些。”
柳四瞪了他一眼:“都像你才好呢。”口里说着,手里替那女子结罢了账。女子抱了书向柳小七微颔,柳小七说了几句场面话,并未送她出去。
客人走后,柳小七喊柳庄:“给你二叔泡茶去。”又指着书架子道,“二哥随便看,都是好书、本本有趣。”
柳二走近他跟前低声问道:“小七,你做的什么生意?”
柳小七龇牙一笑:“二哥别问了,许多事儿还是不知道更好。横竖老爷子若打发你过来你就过来。咱们哥几个吃吃茶水点心、看看评话故事、教教庄儿、管管闲事,小日子过得不错。偷得浮生半日闲。何苦来哉,爬树上屋顶的多辛苦。”
耳听一阵小跑的脚步声蹬蹬瞪从后头过来,柳庄手里抱了个点心盒子,小脸儿笑得好生灿烂、大眼睛亮闪闪的可爱:“二叔!这是**居的核桃酥!”柳二有心不接,又不忍拒了他,遂捻了一块搁在嘴里——果然好吃!也抿起嘴来。柳小七在旁笑得活似偷了鸡的狐狸:由俭入奢易,古人诚不我欺。
这一日,贾琮上翰林院前绕道怡红院,告诉罗泰娘道:“我要见一次罗曼先生,越快越好。”罗泰娘领命。当晚他便得了信儿,罗曼正在怡红院。贾琮忙赶了过去。
罗泰娘亲引着贾琮到了怡红院后头的水榭。贾琮一瞧,果然是当日与自己抬杠的那儒生。借着大羊角灯仔细端详此人,见其眉毛竟是立着的,天生一张严肃脸。二人互相作揖落座,贾琮先道:“罗先生,我贾三不擅绕弯子。依我猜,龚三亦那老头的计策大约是这样的。”乃先说施黎所猜。“而且不止于此。”
罗曼道:“此事横竖不与三爷相干,三爷莫要管了。”
贾琮道:“你与燕王家的老三往来并没有避开全部耳目,世子并旁人多少都知道些,更别提冯紫英了。罗先生你走的是一步死棋啊。此计但凡成了,东窗事发,你必成为燕王迁怒泄愤的头一个。”
罗曼道:“若有那么一日,并非迁怒,在下罪有应得。”
贾琮歪着脑袋看了看他:“龚先生与你有恩,还是司徒磐与你有仇?”罗曼不语。贾琮又问,“有没有办法让你脱身,此计依然可行?”
罗曼道:“没有。”
“那就是你必须被捕了。”贾琮道,“有些话你要在被抓后甚至是被严刑拷打后说出去,可对?”他冷笑道,“不是我小瞧龚三亦。使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他这辈子都别想赢。他就知道司徒磐死了几个儿子会大变性情?万一没有呢?你瞧唐明皇杀了好几个儿子之后有没有性情大变?”
罗曼道:“总要试一试。”
“但是不划算。”贾琮道,“如今咱们不缺钱、不缺火器,独却人才。拿罗先生去换燕王的儿子是极不划算的。”
罗曼低头淡然一笑:“承蒙三爷瞧得上,属下没那么值钱。”
贾琮道:“单看你能在燕王营中立稳脚跟这一节便已足够值钱了,许多要紧事咱们可以配合,比我拐弯抹角去诓冯紫英好办得多。”罗曼面色无波。贾琮吐了口气,“看来,不是龚三亦与你有恩,而是司徒磐与你有仇。”
罗曼默然良久,轻声道:“他杀了我儿子。”
贾琮也默然良久,站起来望着外头一天的淡月疏星道:“有那么一霎那,我想说,司徒岧因我而死,可不可以算是我杀了司徒磐的儿子替你出气?”他摇了摇头,“我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来。没人有权利要求别人放弃报仇,心灵鸡汤都是狗屁。”
罗曼**的道:“为答谢三爷此恩,属下不吝效死。”
贾琮将双手枕在脑后仰面朝天:“念过那么多书,到头来还是这句话真切: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咱们看得比心肝子还要紧之物,旁人不屑一顾;旁人眼中重若泰山之物,说不得咱们熟视无睹。这些事儿,纵是当了皇帝也一样。但我总觉得,不论命运给人挖了多残酷的坑,人,也得使劲儿活出精神来。罗先生,你想杀司徒磐的儿子报复,我不拦着你。但是,”他回头看着罗曼道,“报仇是一件差事。你既然活着,除了差事之外,也应该拥有些美好的东西。纵不愿意重新要个儿子,也可以尝试重新爱一个女人。上天不会永远只对你一个人狠厉。这话不是安慰你,是盼着你除了替死了的儿子想想之外,也替活着的自己想想。”
罗曼目光无神,半晌才说:“小儿没了,属下生亦如死。”
“为什么不给自己和别人一个机会呢?试试看总没有坏处。”贾琮不死心道,“报仇归报仇,过日子归过日子。”
罗曼摇头:“哀莫大于心死。”
“罢了!”贾琮摊手,“那可不可以请罗先生晚几年动手。马香珠是个聪明女人,多得宠几年没问题吧。”
罗曼问道:“为何要晚几年?”
“若是这两年就动手,我恐怕燕王心情不好、不去打北美了。”贾琮道,“那事儿实在太要紧,其余的待他吃下北美来再动手不迟。说不得他预备将那么多土地分给儿子们;若是他少了几个儿子,咱们正好可以将地盘捞走。再者,”贾琮假笑道,“眼下,纵然司徒磐的儿子全都死光了,他半年就能又生出五六个来你信不?儿子一多就不值钱了。他杀你一个儿子你痛苦一辈子,你杀他好几个儿子他都没多大事。”
罗曼愕然。贾琮在旁等了半日,他猛然捶了下桌子,站起来道:“三爷说的是。现在还早了点。”贾琮点点头。
罗曼遂抖抖袖子告辞而去。贾琮向罗泰娘道:“你若想要这个男人,别顾忌,勾引他。”言罢没事人一般转身走了。罗泰娘在后头怔立不动。
第488章()
贾赦在城南的大宅子如今改做了慈善女学,实在这个女学里头的学生悉数为当年宫中女卫营的人,陈瑞锦略施小计从几个尚不知世事柳家女儿口中哄出名单来。她们念的书、学的本事自然与别处不同。女学生就在学校住着。到了假日,想回养生堂瞧瞧的也可以回去;可没几个回的,唯有柳明月时常去猎鹰书局看她哥哥叔叔。因名字相近的女孩儿好几个,难免有人或猜到或疑心这几个人与柳明月是一家子。只是在宫中和养生堂多年,并不敢问。
这日贾安娘正领着姑娘们试新建的障碍训练器材,忽有人来报:“校长,门外来了个小女孩,想找她姐姐。”
贾安娘问道:“她姐姐叫什么?”
“说是叫柳明月。”
柳明月在人群里头听见了,忙跑出来:“我妹子只得六岁。她一个人来的?”
门子道:“委实六七岁的模样,一个人,并没大人跟着。眼睛敞亮。”
贾安娘吩咐同僚道:“你看着这些孩子,我同她去瞧瞧。”乃领着柳明月出去了。
到了大门口一瞧,果然是柳明漪。一身干干净净的红衣裳,绷着小脸蛋子像个小大人,看见柳明月便喊:“明月姐姐!我找陈姑姑!”
柳明月忙拉了她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若遇上拍花子的可如何是好?”
柳明漪指着马车道:“我跟赶车的大叔说了,送我过来,我姑姑重重的给车马钱。陈姑姑呢?”
柳明月道:“陈姑娘今儿不在。”
柳明漪跌足道:“早知道去荣国府了。”
贾安娘听说过这孩子机灵,先赏了马车夫五百钱打发他走了。柳明月扯着妹子跟校长道谢,又问她寻陈瑞锦何事。
柳明漪急道:“明月姐姐快去找陈姑姑!你七叔和我大叔你二叔吵起来了,这会子保不齐都打架了。七叔一个打不过他们两个。”
柳明月问道:“他们做什么吵架?”
“大叔和你二叔要罚庄儿哥哥,殷七叔不肯。”
柳明月立时竖起小眉毛:“凭什么罚我哥哥?”
“他们都说庄儿哥哥惹祸了。”柳明漪嘟起嘴来,“方才有人欺负我娘、我帮我娘骂了那个女人几句;那女人又要打我!庄儿哥哥才打她的。”顿了顿,“谁知道她那么不经打,一招就伤了。我娘把天都要哭塌了……”
柳明月忙扯了贾安娘的衣襟:“校长!我要去找陈姑姑!”
贾安娘思忖片刻道:“此事本是外人没理,你哥哥不过自卫罢了。他打的人是谁?”
柳明漪顿时矮了气焰,嘟囔道:“是个什么公主。陈姑姑不是也认得一个公主么?让她帮着求个情么。”
贾安娘含笑道:“不怕。这天底下的公主唯有建安公主不好惹,她这会子不在京中。”遂回学校略安排了会子,又命下头的人驾马车出来,带着两个小女孩往猎鹰书局而去。
到了巷口下马车,书局的伙计正在四处张望呢,见着柳明漪赶忙跑上前来:“小祖宗!跑哪儿去了!”又大喊,“明漪姑娘找到啦~~”
柳明漪撇嘴道:“我既跑丢过一回,又何尝会跑丢第二回?圣斗士从不犯相同错误!”贾安娘忍俊不禁,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儿。柳明漪又问,“庄儿哥哥呢?挨打没?几个叔叔打架没?”
伙计笑道:“三位爷好悬要打起来,忽然发觉明漪姑娘不见了,顾不上打架都找你去了。庄少爷在后院跪着呢。”
柳明月赶忙拉了她们校长就跑,柳明漪在后头跟着,一径跑到后院。只见柳庄端端正正跪在院中半分不像在受罚,倒像是在练功。柳明月喊着“哥哥”,一壁摇了摇贾安娘的胳膊仰脸看着她求助;柳明漪冲上去便拉他:“快起来!我们搬来救兵了!”
柳庄眨巴眼睛看了看贾安娘道:“小子正在受罚,请恕不能行礼。”又对明漪低声道:“叔叔没许我起来。”
贾安娘道:“明漪,你叔叔既是找你去了,快些告诉他们你没丢。”
柳明漪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她倒是机灵,先跑回家给她母亲瞧了瞧。戚氏果然已哭肿了眼,见她好生生的,如得了心肝一般,搂在怀内又哭。柳明漪轻声说:“娘,待会儿我再陪你。叔叔们找我去了。”戚氏赶忙放手让她走了。
不多时,柳二先得了信儿赶回来,见柳明漪欢蹦乱跳的满街跑,好悬没忍住揍她一巴掌。柳明漪还直上前拉住他往里拽:“殷二叔你回来啦!快快让庄儿哥哥起来!”
柳二跟着她到后院一瞧,柳明月气鼓鼓的蹲在她哥哥身边,并有位蓝衣女子含笑立在一旁。柳明漪喊道:“殷二叔回来了!庄儿哥哥快起来。”
那女子上前裣衽行了个万福道:“在下乃清华慈善女子学校的贾安娘。”
柳二回礼问道:“敢问这是怎么回事?”
“明漪好生机灵,恐怕你们几个大人打架拆屋子,雇了辆马车上我们学校欲找陈姑娘过来帮忙。”贾安娘道,“先让孩子起来吧,横竖已罚了这么久,他也没什么大错。”
“没错?”柳二哼道,“贾夫人可知道他打伤了谁?”
贾安娘道:“不知道。他一个孩子打大人也不过那样罢了。”
柳二道:“他是学过功夫的,那大人乃弱质女流。”
“若是如此,这孩子想必没使出什么力道来,不然那个女流这会子大概已经死了。”贾安娘道,“可见他还是很懂事的。只是经验不足,没想到只使了那么点子力气也能伤了她。”
柳二瞧了柳庄一眼:“我知道他并没使力气,只是终究惹了祸。那女子乃是临安公主,太上皇之女、襄阳候府之孙媳。”
贾安娘道:“无碍。我方才已问过他了,委实是临安公主无礼。见六七岁的小妹子被大人欺负,身为哥哥挺身而出是对的;他若袖手旁观才该教训。回头烦劳殷七爷给襄阳候府送份礼去算是谢罪,再请御医瞧瞧便是。孩子终不过失手罢了。”
柳二道:“贾夫人当真不知此事关节所在?”
贾安娘挑了挑眉头:“请殷二爷赐教。”
柳二道:“他打伤的是临安公主。”
贾安娘道:“我知道啊。那又如何?难道殷七爷还会惹不起临安公主?”
柳明漪在旁喊了起来:“他们都觉得我们惹那个公主不起!”
贾安娘道:“临安公主没有兄弟,与孤女无异。襄阳候府也不必顾忌。襄阳候身子快不成了,怕是过不去这个秋天。他一没了,那府里便不再是侯府。”
柳明月轻声道:“只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贾安娘笑道:“我老子也是文英侯呢,不比他低。”
柳二猛然想起来:“是了。贾四先生买了三代侯爵。”
贾安娘道:“殷二爷若在意这个——七爷是不便买爵的,可以替四爷或是庄哥儿买一个。”
柳二才要说话,忽又闭嘴,再猛然蹙起眉头,仿佛让自己噎着了似的。柳明漪在旁催道:“殷二叔!快让庄儿哥哥起来嘛~~”柳二没听见,只管怔怔的出神。柳明漪再欲催,跪在地上的柳庄轻轻“嘘”了一声。柳明漪只得瘪着嘴老实等着。
良久,柳二如大悟般长叹一声:“庄儿起来吧。”柳庄答应了,干净利落的爬起来掸了掸膝上的灰土。
那哥俩不知找到哪里去了,贾安娘又是要紧的客。柳二无奈,只得充作主人请她到静室喝茶。贾安娘遂细问柳明漪经过。
原是前两日建安公主的大丫鬟粲儿带了个襄阳候府的媳妇子来,那媳妇子本是临安公主的陪嫁。贾环两口子离京之事他们府里并不知情,临安公主打发她来向姐姐请个安,只见到了粲儿。粲儿与她闲聊时提起了戚氏,那媳妇子便说:“既是宫里的花样子,姑娘改明儿也带我去瞧瞧。”粲儿想着,公主倒是颇瞧得上那绣娘,给她带个生意也好,遂领着这媳妇子去了。
谁知临安公主听说建安公主才刚从外头玩了两三个月回京、又回娘家住对月去了,心中又是不平、又是抱怨她也不打发个人来跟自己说一声,满腔烦郁无处发泄。她身边几个要紧的奴才皆瞧出来主子不痛快,只是不知缘故,便劝道:“公主可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她便答应了。
今儿先是逛了几家铺子,因偶见一处绣坊,想起建安公主提起的那个宫里出来的绣娘,便过来瞧瞧。戚氏自是喜出望外,恭谨不已。临安公主瞧了瞧她替建安绣的一幅屏风,赞道:“委实好活计。”遂也欲订一幅。只是她命戚氏先绣自己的。“横竖建安姐姐也不知何时回京,并不着急。”
戚氏却是为难,道:“建安公主先来的,奴婢委实不便。”
临安公主原是心里不痛快,诚心想占建安公主一个先儿自己舒坦些,谁知这奴才竟不肯!立时大发雷霆,憋了这两日的火悉数倒了出来。此事虽是她无理,奈何她身份高贵,戚氏不敢争辩,赶忙跪下认罪,只是不肯答应先绣她的。临安公主趁机泄愤,命人掌嘴。
偏她们来得热闹,有孩子看见了,赶出去告诉柳明漪:“你们家又来贵客了!”柳明漪兴冲冲扯着柳庄赶回家看看,正撞上人家打她母亲。柳明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