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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锦轻轻把头靠着他胸前,慢慢的道:“本来也没多大指望。”
先帝身子快要不成那阵子,司徒磐因太上皇猜忌闭门不理事,刘登喜便从女卫营将陈瑞锦调了出来,使唤她做许多查访密事。有一回可巧路过齐国府,她便去瞧了瞧。府中几个男人坐着议事,多半是陈翼与陈瑞文在议,她父亲与叔父在旁听着。他们几个说了半日京中局势,终于还是陈瑞文拿的主意:先不靠哪家王爷或是天子,等些时日在做决断。
她本想着,依着齐国府众人的眼力也挑不出好主公来,委实不如等呢,这主意不赖。偏听陈瑞文叹了一声:“京中暗流汹涌,也不知来日是谁的天下,三丫头的亲事都不便议了。不然,依着她的模样儿,许个世子不难。”
陈瑞锦在窗外默然片刻,转身欲走。恰又听到一句话,又是陈瑞文说的:“四丫头半点音讯也无,会不会没了。”
便听她三叔道:“保不齐养在慧妃身边也未可知。”
她老子叹道:“如今只无望做有望了。她是太太养的,打小又机灵,模样也好,不论许了哪家都能好生帮衬帮衬你。”陈瑞锦闭了闭眼,拿起脚来走了两步,不想她老子竟还有两句话没说完。“唉,罢了罢了,莫想四丫头了。当年纵然知道会折在里头,谁又敢有违那位公公?那是跟着贵人的,咱们家也得罪不起。”
贾琮听完就知道,陈瑞锦当真是对齐国府死绝了心了,且只怕现在回想起来比当时更烦闷。现在她已经自由与爱情在手,走过天南海北,实力非昔时能比;刘登喜又死了。堂堂国公府上连一个太监都不敢惹,也算极丢份的。遂拿额头低下去抵着她的额头:“既这么着,就不管他们了。”
陈瑞锦轻轻“嗯”了一声。阖眼靠了会子,忽然喃喃:“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
贾琮心中一酸。难为她家族见弃、孤身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长了这么大。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他忙说:“胡说。不是有我呢?”
陈瑞锦嘴角笑了笑:“方才二老爷那头来了个媳妇说喊我过去,我说三爷有要紧事让我出门办,便假意走了。”
“嗯。我知道了。”贾琮道,“待会儿我绕到前头去,试探下怎么回事。”
陈瑞锦点点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坐正了。贾琮手臂中一空,虽有几分不舍,只得站起来整了整衣衫转身欲出门去。陈瑞锦忽然说:“贾琮,你若有一日变了心,我会杀了你。”
贾琮一面向前走一面摆摆手:“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纵然你把柳小七他祖父收服了,整个大内护卫围着你,登上龙椅君临天下,我还是有本事杀了你。”
贾琮转过身来,见她翩然立在廊下,左手扶着柱子微微含笑,端的好看!不禁晃了晃神,道:“既这么着,不如你守着我一辈子,岂不更便宜?”
陈瑞锦偏头道:“你不怕我变心?”
“不会。”贾琮拍了拍胸口,“你找不到比我更爱你的男人。”话音刚落他自己笑了,“这么牙酸的话简直不敢相信是我说出来的!”乃挥了挥手,“我走啦~~”大摇大摆走了。
从梨香院出去,兜个圈子到了荣国府正门口,贾琮丢马缰绳给门子,问道:“二叔又闹什么幺蛾子?”
几个门子本来打赌呢。荣禧堂那头有嘴比腿快的传信出来,说齐国府的小姐乃是琮三爷自己瞧上的,如今两府正要议亲呢。荣国府里有信的有不信,门子也跟着猜琮三爷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听了贾琮方才这话,猜不会的都笑了起来,眉眼儿挤来挤去心中盘算赢了多少钱,口里道:“小人们哪里知道,横竖三爷进去便是。”
贾琮甩袖子赶往荣禧堂。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便见贾政端坐主位的楠木交椅上,笑得满面生风。客位上坐的那人穿了一身大红金蟒的箭袖,贾琮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位大叔年岁约莫在贾赦与贾政之间,却打扮得这么红,后世来人瞧着有点不自在。他乃上前行礼:“二叔。”
贾政笑看着他捋了捋胡须:“琮儿,你可算是来了。”乃一指对面那人,“可知道这位老爷是何人么?”
贾琮道:“听来报信的小子说了,乃是齐国府的陈大老爷。”
贾政道:“你快些过去磕头。”贾琮莫名看了看贾政,口里迟疑着应了一声。贾政催道,“横竖不会亏了你,快去。”
贾琮心中知道此人是陈瑞锦的亲爹,不论如何陈瑞锦基因里有他一半dna,受自己这个准女婿磕几个头不为过。遂当真端端正正跪在陈大老爷跟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喜得陈大老爷胡子都撅起来了,亲站起来扶他:“贤侄快快请起。”
贾琮懵着脸站了起来,向贾政道:“二叔,你喊我来究竟什么事儿?”
贾政笑道:“琮儿,你大喜了。陈世兄瞧上你了,有心收你做女婿。”
“额……”贾琮僵了僵,“那个……这事儿是不是应该同我爹商议?”
贾政哼道:“你不是惯于自己做主的?”
陈大老爷笑摆了摆手:“政公莫再哄他做耍子。”
贾政乃正色道:“我只问你,你一直带着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叫起。点的,可是还在?”
贾琮道:“在呢。二叔问她作甚?”
“你可知道她是何人?”
“知道啊!”贾琮道,“只是侄儿得向叔父告个罪,不能告诉你。”
贾政一愣,与陈大老爷互视了几眼。陈大老爷不禁问道:“你知道?”
贾琮道:“我近身的人是个什么来历我自然知道。不然,倘或来了个别家的探子或是刺客,我岂不是要死得很快?”抬目看陈大老爷变脸变色的,想必这里头必有什么事儿不清楚,乃思忖片刻道,“小侄有几句话,想与陈大老爷单独说,请二叔见谅。”
贾政忙道:“你们只管说去!不必管我。”
贾琮点点头,引了陈大老爷去隔壁的耳房。此处早年是王夫人待客之所,如今她已瘫痪在床多年,也不用了。遂请陈大老爷在东边的椅子上坐了,又命下人守好门户、阖上门,自己亦在老丈人身边坐下,低声道:“小侄家中近日出了细作,尚不及细查。若有什么古怪的消息传出去,还望陈世叔莫怪。”
陈大老爷糊涂了,想了好一会子才吞吞吐吐的说:“贤侄何意?”
贾琮道:“我们家这个起。点姐姐的来历颇深,不便随意告诉人。她才刚来时,因我从前身边的大丫鬟红。袖姐姐姓陈,另一位大丫鬟晋江姐姐本是孤儿不知姓氏,便顺口给起。点姐姐拟姓为‘陈’。”
陈大老爷愈发懵了:“是……这般么?”
贾琮低叹一声:“我年岁不小了,家父总逼着我成亲。偏如今我身边只剩下起。点姐姐一个。总不能娶个丫鬟吧,我老子不会答应的。遂与几个人商议,替她弄个身份。朝中姓陈的也多,大约是随口提起过齐国府。来日若想借用贵府的身份,自然会去与贵府商议。只是,贵府也是国公府,我们倒是尚且犯不着借这么高的门楣。”
此言与他听来的全然不同,陈大老爷彻底傻了,半晌才冒出一个字:“啊?”
贾琮侧头看了看他:“敢问,陈世叔,您老是打哪儿来的消息?”
陈大老爷又怔了半晌,贾琮又问一遍。陈大老爷胡里蒙登的说:“不知道传话的是谁。有个书生来我们府里拜见,说是恭喜……说贤侄正欲同我们家四丫头成亲,因不知道她的身份,荣国府不肯答应这桩婚事。”
贾琮眼神一亮:“什么样的书生?”心中也暗骂。这种没头没脑坏人事儿的活计从来都是自家干的,如今竟也有人这般对付自家么?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陈大老爷遂说了半日,根本说不清楚那书生什么模样。只知道有些矮瘦、模样清秀、年岁看着不过是个少年、长了两撇胡子。贾琮点点头:“多谢了。待查出了奸细必给陈世叔送份谢礼。”
陈大老爷想了想道:“贤侄,我那幼女打小便让人带走了,至今不曾寻着。听闻你这个丫鬟模样儿有几分像是我那三侄女。倘若当真是她……”
贾琮摇了摇头:“起。点姐姐与贵府三小姐风马牛不相及,不会有人同时认识她二人的。若当真是贵府的小姐,小侄可就不敢要了。”
陈大老爷愕然:“这是为何?”贾琮闭口不言。陈大老爷冥思半晌,猛然说,“哎呀你不会是个……贤侄不会与薛蟠……”
贾琮轻轻摇了摇头:“我哪里比得了薛大哥哥。他与刘大家在一处多少年了,相亲相爱的。阿黎……”他颓然一叹,“那柳家小哥委实强过我许多去。”陈大老爷张了嘴又闭上。贾琮自嘲道,“罢了,人各有命。陈世叔既然有疑心,待会儿起。点姐姐回来你可要见见?”
陈大老爷又呆了,好一会子才说:“不必了。今儿叨扰贤侄半日,老夫家中还有些琐碎,且先告辞。”
贾琮赶忙站起来躬身道:“小侄送世叔。”遂客客气气将陈大老爷送出了大门外。
他也不直接回府,而是从院墙外绕了个圈子回梨香院。却见陈瑞锦依然坐在廊下。贾琮上前才欲开口,陈瑞锦道:“我都听见了。”
贾琮“哦”了一声:“听见了啊。”
陈瑞锦冷笑道:“我与陈瑞文、三姐姐早已相认,显见不会是别人了。那年在吴国,我向三姐姐胡扯的那些话,想必她也传了消息回京。陈大老爷以为你果真是个断袖、只欲随意娶个丫鬟装个样子。他今儿不肯来见我,是不想现在就认我,恐怕搅了此事。换做他是你,丫鬟多了去了,何苦来非娶个公府小姐、还得照看妻族?”
贾琮哪里猜不出来?陈世叔显见半分没把女儿终身幸福放在眼里,纵让她以丫鬟的名头嫁了个断袖也无妨的。陈瑞锦又冷了一回心。他乃安慰道:“你二人多年不见,感情淡漠些也不奇怪。”
陈瑞锦啼笑皆非:“这话是安慰人的么?”
贾琮摸了摸后脑勺:“别管他了。我也懒得回衙门去,咱们晚上吃点什么?”
陈瑞锦站起来道:“你看着办吧,我有件事得先去做,不用多少功夫。”
“回来吃饭么?”
“回。”陈瑞锦回屋换衣裳,不一会子便走了。
这天晚上,他二人坐在院中乘凉,施黎忽然从墙头跳了下来,道:“陈瑞锦,是不是你杀了林鸾!”
“是啊。”陈瑞锦淡淡的道。
施黎气急败坏道:“此人我还有许多用处!你怎么就杀了?横竖留不得她几日,再忍忍不行么?”
“不行。”陈瑞锦道,“一日也忍不得她。”
贾琮看了看他二人,问道:“林鸾做什么了?”
陈瑞锦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贾琮猛然想起陈大老爷说的那个“书生”来,失声道:“该不会去齐国府捅暗刀子的就是她吧。”
陈瑞锦道:“你只想想,知道我身份且会去撺掇齐国府的还能有谁。”
施黎道:“也保不齐是旁人。”
陈瑞锦摆手道:“不会是旁人。少年书生没有留胡子的,除非是女子假扮时刻意贴两道。”乃抬头看了看施黎,“反倒是施大爷,只怕有几桩事儿得说明白些。我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第464章()
却说陈瑞锦忽然责问施黎“不知道想做什么”,贾琮心里咯噔一下!施黎若出了问题,损伤可了不得。施黎怔了怔:“哪几件?”
陈瑞锦似笑非笑道:“施大爷究竟瞒着我们做了几件不肯示人的举动?”
贾琮霎那间已平复。盘点一下诸王,没有谁能挖动施黎的。乃举手道:“求科普,你俩在说什么?”
陈瑞锦朝荣禧堂偏了偏头:“环哥儿院子里的巫蛊娃娃是他命人做的。”
“不是我的主意!”施黎道,“巫蛊这种骗傻子的勾当何尝是我能想得出来的?我只替金婆子敷了些苔藓上去罢了,不然冯紫英过来一瞧便能看出不对来。不想还是让他察觉了。这厮让琮哥儿哄了多少年了,竟忽然精明起来。”
贾琮翻了个白眼:“他让我哄了这些年、五婶娘也让我哄了这些年、司徒磐让我哄了这些年,不是我有多周全,是他三人都信我、没防备我。我说阿黎,我可也没防备你的,你总不会在哄我吧,我可是刚刚哄了我老丈人说我暗恋你呢。”
施黎哼道:“不要你!小七比你好看多了。”
贾琮假意抹眼泪:“我就知道你喜欢他!这个看脸的时代……”陈瑞锦咳嗽一声。
施黎摊手:“罢了罢了。我委实有几件事瞒着你,那也是得了五爷和龚老爷子的吩咐,不必事事俱让你知道。最终还不是为你好。”
贾琮一闭眼:“我两辈子加起来最头疼的就是这三个字,‘为你好’。”过了会子,睁眼道,“这么说,那几个写了建安公主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是林鸾让金婆子埋的?也是,她从宫中出来,太皇太后可能给了她建安公主的八字。你那天就猜出来了?然后你没把娃娃挖出来反而替金婆子敷苔藓想瞒住冯紫英?”
施黎道:“那玩意无用,诅咒不上建安公主的。立时让冯紫英发现不如来日再让他发现的好。”
贾琮摇了摇头:“阿黎啊,那个林鸾最可怕的是对我们哥俩都没好心且知道的太多了。”
施黎哼道:“对你们哥俩没好心的人多了去了,她算什么?她那点子手段在陈瑞锦和建安公主跟前都不够一指甲盖儿弹的。”
贾琮坐正了道:“不交流沟通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咱们敞开来说。阿黎你留着她目的是什么?隐凤居不是已经到手了吗?难道还想要太皇太后的卖爵钱?”
施黎微微一笑:“不是钱,是权。”
贾琮与陈瑞锦互视了一眼,陈瑞锦道:“你太贪心了。”
施黎道:“太皇太后本为困兽,待我渐渐拔除掉她可用之党羽,再牵引她余下的那点子人手,她便不得不做我的棋子。”
贾琮道:“我倒没觉得太皇太后有什么了不得的,也完全支持你利用她。林鸾究竟做了什么?她哪里来的本事?不用瞒着我,你们那一套并不是我擅长的,故此我不会干涉。”
施黎看了看陈瑞锦,叹道:“女人当真是厉害。”
陈瑞锦道:“替我们招惹齐国府这种谁都得不了好处的事,除了是瞧我不顺眼之人,还有谁会做?”
施黎拱手道:“此事也有我的不是,我低估了那女人的心思。”
他遂说,因太皇太后与戴权皆误以为贾琮对林鸾有意,不肯放掉这枚棋子,遂命王江氏重新搭上她。王江氏在外头也没有人可以商议,只除了一个马四立;马四立知道了便是施黎知道了。施黎也重新搭上林鸾,一副当她是自己人的模样。施黎知道林鸾别有小心思,他想着,横竖惹不出多大动静来,无须在意。那个暴毙的小丫鬟本是王江氏替她安排的。
施黎陈瑞锦等都是刘登喜余部,本来就在后宫有人手。施黎本想着,来日借林鸾之手传些消息进宫去,如法炮制误导太皇太后如待那王氏面馆的王太监一般不再信任戴权,以自己的人替之;再使些诱拐或是惊吓手段迫王江氏离京,太皇太后在宫外便只剩下马四立一个人好用。如此一来,太皇太后便为自家囊中之物。林鸾自然有大用,许多事儿都得借用她的口方能送到王江氏及太皇太后耳边。故此,纵是贾琮早早烦劳他杀了林鸾灭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