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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点点头,乃道:“留着也好,且看谁会去救他们。”
数日后,蜀王命裘良在节度使衙门公审那做七阴阵的道士,还特请了许多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坐着听。衙门的门口险些挤破了!待听得那道士亲口承认依着妖法害死许多人命,堂下骂成了一片。听到后头还有位大妈顾不得衙役拦阻,冲上前脱下鞋拿鞋底子煽了这道士十几下,煽得道士嘴都歪了。
审到第二天,有对老两口颤颤巍巍的跑来哭,说他们十五岁的独子让花子拐走卖进了方家,不想竟让这道士活生生灌水银害死了。第三天又多了两对夫妻,皆是孩子被花子拐了,亦死在这道士手上。若说头一日百姓们多半是听热闹,后两日便吓着了。起初都当那些冤死的少年孩童皆是方家四处采买去的奴才、不大放在心上。如今一听,竟是好人家的孩子、让花子拐了!顿时想起自己的孩子来。一壁心惊胆寒、一壁暗暗盘算回去好生看住自家的小崽子。
裘良垂泪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几位节哀顺变。”乃大声说起冤魂报信给贾先生、贾先生急忙赶到蜀国、他与贾先生一道找到了城外的庄子见着尸体、贾先生看出亡魂被困、他裘良亲自送去火化超度、超脱后的冤魂向蜀王下拜致谢这一连串的故事来。裘良在京城当了多年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嘴皮子也厉害的紧,说得百姓情不自禁下拜:“王爷千岁——”
却见那道士忽然“啊啊啊”的大喊,抱着头如同被人打的模样,连衙役的眼睛都吓直了!道士忽而又抱住肚子,接着大喊,两只手到处乱架、满地打滚,一副被人围殴的模样。下头百姓齐刷刷屏住了呼吸。耳听道士大喊:“不要找贫道!贫道不过是方雄雇来的!冤有头债有主!贫道并不曾得几个银子!方雄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这会子事还没成呢!贫道帮他害了数百个人只得了不足三百两银子,贫道也冤——”又闻他大声“啊——”了一声,口中喷出鲜血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衙役大着胆子颤着手上前试探了下鼻息,喊道:“他死了!”
“轰——”下头顿时如同炸了油锅似的。有人喊道:“冤魂索命!恶有恶报!”许多人跟着喊起来:“冤魂索命!恶有恶报!”大堂上比戏台子热闹多了。
裘良乃负手走到道士身边看了看,叹道:“何苦来?出家之人,若好生修行,纵不得飞升,也是可得个干净不是?”遂命人将这道士拖走了。
一时百姓散去,裘良到了衙门里头,见那道士已擦干净了口中的鸡血,正喝茶呢。道士站起来打了个稽首:“裘大人,贫道已依言唱完了戏,请大人也依约放了贫道如何?”
裘良摇头道:“你若这般走了,让人看见了,王爷岂不要颜面尽失?”
道士道:“贫道趁着夜色乔装改扮走便是。”
裘良含笑问道:“你改扮成什么人?”
道士想了想:“要不,贫道扮装成和尚可好?”
“和尚?那岂不是要先提个光头?”裘良瞧了他几眼,“去铁像寺剃如何?”
吓得道士一颤,苦笑道:“大人莫要开玩笑。”
“罢了罢了。”裘良道,“道长,依我看你扮作和尚也不方便,唯有扮作尸体最好。”
道士立时瞪大了眼,讪笑道:“大人又拿贫道取笑。”
“不是取笑,是真的。”裘良遂拍了两下手。
有人立时出来拿住道士,不由分说往他口中灌了一盏毒。药。不过两刻钟功夫,道士气绝身亡——这回口边的血真是人血。裘良冷笑道:“送去铁像寺烧作灰烬!”下头的人应了,拖走尸身。
打这日起,这故事街头巷尾、茶楼酒馆的纷纷说开,评话戏本不足半个月到处都是,叫做《释魂记》。蜀王一时民心所归空前绝后。只是没人知道那三对孩子被害死的夫妇皆为裘良家的下人。寻常百姓闹的厉害,军中却有许多人不信方雄会做这些事,暗流涌动。只是方雄并四子皆死,暂无领头的。
蜀王想了几日,并与下头的人商议数次,终于决定也建供寻常百姓子弟念书的义务教育学堂。贾琮得知大喜,日日跑去蜀王府帮忙,头一步如何下一步如何清清楚楚。人家哪里知道他已有了数年经验?区区数日,贾琮将蜀王一大群干实事的下属收得服服帖帖。
蜀王有一日也去听他们商议,见了贾琮所写的步骤书,不由得睁大了眼:“贾先生,这是你写的?”
“是啊。”贾琮随口道,“只需再细化一下就可以开始做了。”
蜀王赞道:“好清晰明白!”
“谢王爷夸赞!”贾琮想了想,“有件事晚生想问问王爷。”
“何事?”
“原先的蜀王府,王爷预备如何。”贾琮道,“首先,肯定没有什么狗屁阴气,那道士就是个二百五。只是那么多地道在下头,王爷未必安心。若空置着,又十分可惜。”
蜀王笑道:“孤倒是不惧,只是家眷不敢再住了。贾先生看呢?”
“不如改作学堂如何?”贾琮道,“建一所综合性大学。”
蜀王问道:“何为综合性大学?”
贾琮道:“寻常的书院都只教四书五经这些儒家典籍,学子来日考科举、当官,对吧。京中刚刚殿试完,新状元出炉了。”
蜀王点头:“不错。”
“王子腾叔父在两广的学校以数学物理学化学这些西洋学科为主,为的是教出最好的匠人,好替各色工厂培养人才。寻常武将人家的子弟,学兵法都是家传。”贾琮微笑道,“王爷,在缅甸打劫还痛快吧!天竺还有很多金子呢。王爷是兵家出身。王爷最缺的不是识文断字的状元,是领兵打仗的将军。晚生以为,将军也可以从寻常子弟中挑人才。”
蜀王吸了口气,问道:“你说的这学校?”
贾琮道:“既教四书五经,也教匠人,也教将领。王爷要什么人才,这学校就教什么人才。王爷可以自任书院院长,这些人将来不论干哪一行,都是王爷的门生。”
第397章()
话说贾琮撺掇蜀王建一所综合性大学,蜀王见他语调颇有深意,忙说:“请先生详谈。”
贾琮乃道:“王爷,历朝历代皆有人才,而少有不闲置人才的。总少不得廉颇老寿春、贾谊说鬼神。何故?”
蜀王道:“君主不贤,不会用人。”
贾琮道:“缘故之一。若君王果决,自会用贤臣。可世上哪有代代君王都果决的,总有些耳朵软的太子即位。廉颇、贾谊原本都可以得用的,他二人俱是毁在党争上。”
蜀王连连点头:“党争为朝廷大患。”
贾琮道:“能成党的,其中必有人才。朝廷之上,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东风西风皆有人才。这还是文臣里头。文武两班也是日夜相争的。王爷,国家小有国家小的好处,容易捏成一团。文武看似两班,文官的坯子学点子兵法,保不齐可以出一个难得的军师;武将子弟读点子四书五经,不至于莽撞不知礼数。而西洋的那些,虽教出来的多是匠人,但凡能出一个刘子扬也值了。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理工科特别锻炼逻辑能力。蜀国最好的子弟,不论文武,何不聚拢了一处念书习武?早些认识、早些熟悉、早些交上朋友。”
蜀王闻言思忖良久,问道:“西洋的那些都是什么?”
贾琮道:“王爷若有兴致,晚生一样样说与王爷听。学了那个,有一节好处是明晃晃的:不会像方雄那样被和尚道士胡诌几句就上当。”
蜀王遂有了兴致,身子略略前倾。贾琮乃数理化生一样样说与他听。从计算粮草军械、西洋火。炮开炮角度,到街头行骗小把戏、遇上天灾如何赈灾。“其实这些东西古人都研究过,只是少有编到一起的,也少有正经人家的子弟去学。人总是知道得越多越不容易被骗。”
蜀王笑道:“若是人人都知道了,耍把戏卖艺的岂不是没了生计?”
贾琮道:“数百年只用一套骗术,太无聊了。让他们改进一下也好。”
蜀王道:“只是少年人在一处,难免分帮结派。若是早早结怨呢?”
贾琮道:“少年人能有多少恩怨?鸡毛蒜皮罢了。纵然打过架,长大后再回想还是美好的。”
蜀王瞧了他一眼:“你才多大?一副老人家的调子。”
贾琮道:“我虽不大,我老子与那些亲兵叔叔早年也是打过架的。对了,王子腾叔父的孙子如今在念寻常的小学,只是家中也有先生罢了。”
“哦?王子腾是何意?”
“让王家大侄子知道些人情世故。”贾琮道,“王家富庶,王家婶娘又是个惯孩子的。”乃眨了眨眼,“王大哥当真是个纯纨绔。”
蜀王道:“他家还罢了,孤的孩子念不得寻常学堂,恐怕出乱子。”
贾琮轻声道:“难道不送去寻常学堂就无事么?王爷,能者为尊。既生在天家,没有野心还罢了;若有野心,夺嫡也是免不了的。除非……”
蜀王举目瞧着他。
“除非王爷的地盘足够大,可以每位分一块。”贾琮笑眯眯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蜀王又想了半日,道:“这会子还早,不用盘算得那么远。”贾琮拱了拱手。
贾琮惯常将一件事扯得老远,蜀王因那地道之事又有几分迷信他,乃回去召集人手商议了。贾琮安排完了学校之事,骑马回客栈去。
客栈离蜀王府近的很,眼看拐个弯子就到了,耳边忽然一阵风声并叮当声。他尚不知出了何事,陈瑞锦已经落在他马前,地上躺着一支箭。贾琮赶忙跳下马来弯腰施礼:“女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允晚生以身相许。”
陈瑞锦嘴角含笑,懒得搭理,微微抬头看向路边的墙头。只见一个少年骨碌的从上头跳下,背后背着弓箭,挑衅一般瞧着贾琮。贾琮赶忙躲去陈瑞锦身后。那少年鄙然:“名满天下的贾先生竟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
贾琮道:“术业有专攻。你显见是个会武的,难道我一介书生跟你比武么?我得是多傻?有本事咱们比作诗!”陈瑞锦含笑瞥了他一眼,贾琮挤了挤眼。
那少年抱着胳膊瞧了瞧他二人:“比就比!只是自然也不是我比,是我兄长比。”
贾琮道:“那就不比了。我说比作诗不过是因为你想跟我比武、为求公平罢了。我最懒得跟人比的。”
那少爷又鄙视了他一眼:“果然是个孬种。”
贾琮奇道:“你家大人只教了你激将法这一招么?没说过一招不成换一招么?”
少年道:“不是激将法,我是当真瞧不上你。”
“哦,谢谢啊!”贾琮拱手道,“既然你瞧不上我,可以让开路了吧?我今儿累了一日,想回客栈歇着。”
那少年有些急了:“喂!我有话问你!”
贾琮道:“你长得不可爱,我不想回答你。”乃翻身上马。
少年拦在他马前,让陈瑞锦轻轻按住肩膀,甩手丢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路口。贾琮拍手:“好身手!”
两个大人立时跑出来扶起了少年。贾琮只做没看见,拍马便走。前头果然有了个大些的少年迎面而来,拱手道:“舍弟年幼顽劣,还望贾先生海涵。”
贾琮嘴角一扯:“我若不海涵呢?”
那大少年苦笑道:“那只能给先生赔罪了。”
“阁下没想过,他若一箭射死了我呢?”
“贾先生本是天人下界,必平安无恙。”
贾琮呵呵了两声,道:“我懒得管你们是王爷哪个儿子的人,就提醒一句:老子还在呢。”拨马要走。
那人眉头一皱:“我们兄弟与蜀王无关,不是他儿子的人。”
贾琮道:“若非是他儿子的人,平白无故招惹我作甚?我在蜀国又不认识谁。”
小少年已跑了过来,道:“我们是来寻你要公道的。”
“哈?要公道难道不是该去衙门?”那个大少年向他弟弟使了个眼色,才拱了拱手,贾琮抢先说,“我知道你们哥俩是奉命来试探我的。我挺累的,不想奉陪。可否请能说话的人直接出来?”
哥俩互视了两眼,那大些的叹道:“贾先生果然不爱给人颜面。罢了,我去请家父,待会儿登门拜访。”
贾琮耸肩道:“看意思是躲不过了。让令尊晚些时候再来吧,眼看要吃晚饭了。”那大少年点了点头,拱手而去。
贾琮陈瑞锦回到客栈,贾敘与刘丰坐在院中,喊了声:“回来了?”
贾琮道:“刚才在门口险些让冷箭射了。”
贾敘忙看着陈瑞锦:“陈丫头又救了你?”
“嗯。所以我唯有以身相许、方能谢此大恩。”
刘丰笑道:“我就知道,三爷一旦开了情窦,必然有许多笑话听。”
“哪里是笑话了?我很认真的!”
“罢了罢了。”贾敘摆手道,“什么人?”
“不知道。有人派了两个少年兄弟来试探我,自称不是蜀王儿子的人。”贾琮乃转了转脖子,“吃饭了!”
一时饭毕,歇了会子,有个儒生模样的人上门来了。四十来岁,穿着儒生袍子,冷眼瞧着极为眼熟,只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贾琮与他作了个揖才刚在院中落座,陈瑞锦捧着点心盘子出来,低声道:“三爷,刘先生让你进去换衣裳。”
“啊?”贾琮一愣。这身衣裳是绯红色,他并不喜欢。因前几日硬拉着陈瑞锦逛街,在街头买来扮作纨绔玩耍乐子。方才贾敘特命他换上又不说原委,还以为老头想看他热闹呢,怎么又要换衣裳?陈瑞锦拿眼睛往那客人身上一溜——腰间系着白带子,人家在孝中。贾琮登时知道这人九成与方雄有瓜葛,忙告了个罪去后头换衣裳。那儒生在他身后点了点头。
到了屋里贾琮一壁换衣裳,刘丰在旁道:“怕是方雄的人拿不准三爷是个什么意思。坑死了方雄的是你,救下他府中妇孺的也是你。冤魂报信这等事也只能哄哄寻常百姓,大家子是不会信的。”
贾敘含笑说:“愈发有趣了。你知道外头这人是谁?”
贾琮扭着脖子:“谁?五叔认得么?”
“我不认得。只是长得与当年的郭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贾琮好悬一屁股坐下:“没搞错!郭家没死绝啊!”又想了想,“哎呀,果然长得很像那个郭老爷!啧啧,郭枢的基因真是强大。”
贾敘道:“当日是我亲替他们全家收的尸,郭枢的三个儿子一个没少,而且都长得颇像他。这个若不是他私养的儿子,便是侄儿了。你回头问问他,不姓郭便可能是私生子。”贾琮点点头。
换了身素衣出去,贾琮拱手请教那儒生贵姓,他道:“免贵姓丁。”
贾琮忙称“丁先生”,暗暗却打了个冷颤。丁这个姓氏虽然不少,贾琮却只知道一户。便是先义忠亲王的死忠将领、被太上皇抄家灭门的京营节度使丁成武。偏郭枢乃是太上皇派进义忠亲王门下的间谍,还当了人家的军师。只是老大和老三相爱相杀,怎么老六也牵扯进去了?
那丁先生乃道:“我本是方雄大人的幕僚。”
贾琮登时脸色一沉:“丁先生可知道方雄以少年孩童做的七阴阵呢?”
丁先生面有愧色,叹道:“我拦不住。”
贾琮冷笑道:“方才那孩子还说寻我讨公道,却不知那些冤魂去何处讨公道?”